其实那一层就住了她一户人家。出了门口,就有人拦住了她。她丝毫不意外此刻受到的阻拦,只挑了挑眉梢,安静的说:“我想出去买些东西。”

陈晨没有多话,只是说:“对不起。”

司年立在那里没动:“怎么样我才能出去?”

“除非林先生……”

司年轻轻的笑了,语调轻柔,一个字一个字的脆脆如玉珠落地:“那么,你打电话问他。”

她在一旁静静的等了片刻,走廊里光线阴暗,她看着陈晨拘谨的拨了那个电话,语气恭敬,最后点点头,说了句:“好的。”

“林先生说,您出去可以,可是我们必须跟着你,可以么?”

司年点点头,一言不发的绕过他的身子,摁下了电梯。她一手扶了冰凉的扶栏,用力的抓紧。

林季常那样一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她竟然隐约间窥见了他的内心,其实一样敏感而脆弱,并不像外表那么强硬。他有自己的骄傲和自负。刚才自己的话必然带给他突如其然的疏离和陌生感。那么现在,他又怎么可能依然一厢情愿的将自己困在原地?

司年的指尖扶着冰凉的金属,温度一点点的暖起来。可是那点凉意,却仿佛钻进了心中,轻轻的四处撞击,却始终发散不出去。

这么热的天气,寻到蛋糕店花了大半个小时,幸好起司蛋糕的色泽看起来如蜜般漂亮,大概能不虚此行。司年弯腰看了一会,又回头问:“你也吃一些吧?”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晨坐了旁边的一桌。她的目光望向街上,对面还站了一个人,半靠着电线杆,目光却是低调中带着警惕的,仿佛是蹑着脚步的猫。其实她知道,不止这两个人,或许转角处还有潜伏在暗中没有露面的,只是自己懒得去找。她怔怔的想到,是不是跟着自己的人越多,他在外边的麻烦就越大?

店员端上了冰摩卡和切好的蛋糕,漂亮而精致。软软的一勺挖进糕点中,就像是切进了蜜糖般的酱汁当中,司年又用吸管搅了搅饮料,啜饮了一口,苦涩中带了浓浓的奶味。她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说:“我还想去超市逛逛。”

陈晨提了剩下的蛋糕,走在她身后,到了超市门口,大概正好是下班的时候,来往的人出乎意料的多。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司年身边,低声说了句:“要不下次再出来吧?”

司年不答,反倒加快了脚步,像是溜进了汪洋中的一尾小鱼,眨眼就进了大卖场。

陈晨心中大急,顺着她的步子往前挤了几步,忽然被人拦住了。他条件反射的一甩手腕,轻而易举的把那人往身边一带,就要往里走。

“哎,你干吗呢!把吃的存在服务台再进去!”

超市的工作人员在他身后大声喊了出来,所有的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陈晨尴尬的停下脚步,目光往后一掠,示意身后的同伴跟上,心中咒骂了一声,快步走向服务台。

暮色将这个城市浓浓的包裹起来,林季常握着手里的电话,极缓的重复了一遍:“你们几个人跟着她?”又低低的冷笑起来,“四个人跟着,人还是丢了?”

电话啪的被甩在了厚实的桌面上,他一手扶着桌子的边角,低低的喘气,似在懊恼,又似极度的愤怒。他承认在接到陈晨电话的时候,头脑轰的一声全乱了。仅仅是之前片刻的不忍心,答应了让她出去,竟然就是这样的后果。

他站了几分钟,大脑像是停止了工作,白茫茫的一片,直到意识慢慢的恢复,才重新拿起了电话:“让他们继续找。”顿了顿,又说,“安排车子,我要去见顾恒波。”

手中的那支铅笔,轻轻的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夏风带了暑气,骚动人心。

林季常步出关南,径直走向往常自己坐的车子,司机似乎等了很久,恭敬的替他拉开车门,又返回自己的驾驶座,亮了亮车前灯,驶向了石峰的方向。

而就在后边,一辆接一辆的车子从一旁跟上。仿佛仿佛黑色的蛟龙,潜行在深海之渊。引擎低低的怒吼着,如同巨龙的咆哮,又似翻腾的波浪,正追随着龙神,一路逶迤行向上古的战场。

石峰的市郊,本是这个城市最安静的一隅,却接二连三的被汽车轰鸣声打破。

林季常手里把玩着一把勃朗宁,枪身算得上小巧,捏在手里,却有奇妙的安全感。他想起了很久之前,母亲去世的前几天,家中正被父亲的对头寻仇,于是屋子周围全是保镖。而自己枕头下就是这一把经典款式的勃朗宁,尚显稚嫩的手轻轻一探,会触到冰冷的金属。

那把枪是父亲给的,他甚至没教会年幼的儿子怎样使用这样的枪械就匆匆出门。

他一遍遍的拆卸,安装,对着虚拟瞄准,仿佛是游戏。偶尔几次回头,就看见母亲站在自己的身后,目光中有自己看不懂的沉哀。

在那之后,有一晚的枪战,有尖锐的子弹声滑破了寂静,仿佛撕裂耳膜。当时自己吓得忘记了枕下的枪支,躲进母亲怀里。其实母亲的怀抱很小,却很温暖,她抱着儿子一动不动,仿佛是在云霄飞车前安慰胆怯的孩子。

或许是在这一刻,又或者是在母亲去世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对父亲带给自己的生活生出了厌倦。

此刻他坐在车里,握着冰凉的枪支,习惯性的将弹匣扣上,咔的一声,仿佛心跳。

车子停下来,他低低对司机说了句话,独自一个人下车。

咚咚的敲门声。

单调,甚至缓慢。

片刻之后,有人来应门,林季常清晰的看到了门缝中的那一道光亮。

门甫一打开,他一言不发,脚步声显得沉重而厚实。

客厅里有一对男女,林季常一手扣了枪,步子越来越急,狠狠的抓起沙发上男人的领口,另一只手迅速的用枪管支住他的下巴,语调狠厉:“她人呢?”

顾恒波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有章殊尖叫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林季常手上用力了几分,几乎将枪口戳进了他的喉结处,重复了一遍:“司年呢?”

这股力道逼得顾恒波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他嘶哑着声音,似乎含了无限的怒意:“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两人几乎贴着脸,林季常手指压在保险杆上,凛冽如刀锋般的唇动了动:“我说过,你拿什么去取信那边我都没意见,除了她。”

顾恒波几乎在一瞬间领悟了他的来意,脸色沉下来,不甘的挣了挣,似乎不可置信:“司年被劫走了?”他的眉宇轻轻一皱,心里知道麻烦大了,玩笑也大了。

下午的时候,他见到林季常,确实对他提起过这件事。当时自己说了个想法,假装劫了司年,一方面取信林季飞;另一方面,既然知道林季常有软肋,倒不如由自己接手,既可以做戏给对方看,也替林季常省了麻烦事。这本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可是林季常淡笑不语,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想想也就算了,没有多说。

哪知道这当口,偏偏人不见了。

一切倒好像是自己安排了,生生的撞到他的枪口下,有苦难言。

顾恒波余光望向了门外,幢幢的黑影,想必围了不少的人,一时间竟然语拙起来,连解释都觉得吃力,末了长叹一声:“我没动她,信不信由你。”

林季常只是挑了挑眉毛,语调很轻,似笑非笑:“你最好说实话。门外还有二十几把突击步枪等你试试。”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有细长的枪管抵在玻璃窗上,轻轻的声响。

章殊捂住了嘴巴,呆呆的看着林季常:“你疯了么?”

林季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你出去。”

几乎同时,顾恒波也扭过头吼了一声:“你让她出去。”

章殊咬了咬牙,抓了手机跑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男人,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然而气氛仿佛是绷到了极致的弦,只要再加一点点的力道,丝线就会断裂开来。

“我没抓她,不然今晚这里不会没有丝毫防备。”顾恒波似乎找到了切入点,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你想想,我不会这么傻。”

回应他的只是林季常毫无感情的声音,充满嘲讽:“顾先生,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和玩无间?这一套,你比我清楚。”

顾恒波几乎语塞,他看了林季常半晌,声音暴怒:“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人?你女人被劫走了,不去找林季飞,到我这里来浪费时间!”

林季常手中的枪微微离开了寸许,他目光有暗色的锋刃一闪而过,轻轻笑了笑,反倒优雅如同握人生死的神祗:“下一个就是他。”

嘭的一声,门又被狠狠的撞开,章殊抓着手里的电话,几乎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狠命的按下了扬声器:“林季常,你听着,司年好好的。”

电话那头是个柔和的女声,似乎有些疑惑的在问:“章小姐?你在听么?”

章殊答应一声:“司年,你自己和林季常说,你在哪里?”

那边顿了顿,声音平静:“刚回家,怎么了?”几乎同一时刻,门外有人进来,走到林季常身边,低低的说了句话。

林季常举着枪的手轻轻的停滞在半空中,片刻的失神,心境却仿佛在那场烈火之后,失而复得的寻回了珍宝,一时间疲倦、空茫,通通淹没了自己。

趁着这一刻,顾恒波眼中滑过一丝恼怒,举手一格,重重的击在林季常的手腕上,那支枪啪的一声落在沙发上。而林季常一惊,想要反击的时候,下巴上已经挨了一记狠狠的勾拳。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翻了茶几,上下牙齿重重的一磕,几乎能吐出血水来,他咬牙,反手去格顾恒波此刻追击而来的拳头。

这场打斗无声,却激烈。谁都没有手下留情,出手狠辣而果断。最后林季常将手肘撞在顾恒波的胸口,而对方的勾拳第三次击在自己的左颊上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同时慢慢松开了手。

客厅里一片狼藉。水晶台灯碎了一地,沙发和茶几也被撞翻,章殊在一旁看着,目光清冷,仿佛身处事外,只在最后才冷冷插了句话:“这么说,你们背着我,达成了什么协定?枉我做了小人,既觉得对不起未婚夫,又觉得对不起原先的老板?”

顾恒波看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倒是林季常,此刻抚着手上被玻璃划出的伤口,淡淡的说:“误会一场。”

这一句话又成功的勾起了身后男人的怒气,他狠狠的一拳追击过来,一边骂到:“滚你他妈的误会。随便就抄了几十支枪闯进来,要不要我也给你误会一次试试看!”

林季常截住了他的拳头,掌心用力,不闲不淡的看了章殊一眼。

章殊看了看遍体鳞伤的两个人,竟然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然后摇摇头:“你等等再走,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她急匆匆的去取急救盒,留下两个人,互相间松开了手。

顾恒波喃喃自语:“我昏了头,才选了个疯子合作。”又咒骂了一声,去揉肿起的手腕。

林季常此刻似乎没心情再和他争执,低头拿起沙发上那支勃朗宁,眼神似乎厌恶,又似决然:“我等不及了。最多一个月时间,我们把该清理的清理掉。”

顾恒波目光一凛:“这么快?”

“他拼了关北不要,是要报复我一个人;我拼了关北不要,就是想彻底把这块腐肉割掉。我等了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林季常的平缓的说着,轻轻抚弄手枪,“可是现在我等不及了,我不想再这么无休止的活在恐惧和猜忌中,我也想要正常的生活。”

他站起来,颀长的身子仿佛暴雪中的青松,似是舒展筋骨:“你下手还真很。”

顾恒波坐回了沙发上,嘴角牵出一丝笑意,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他妈拿支枪来逼我,搞得我在女人面前没面子,我这下手还算重?!”

章殊出来的时候,林季常已经走了,她叹口气:“他这么就走了?”又拿了药棉在顾恒波身边坐下,一边替他擦拭,一边不急不徐的问:“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顾恒波只是笑,一边倒抽了口凉气:“你轻点。”

章殊手下加重了力道,几乎狠狠的戳在一块淤青上:“你说不说!”

顾恒波拂开她的手,柔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可是无论如何,我不会叫你为难。至于我和他之间,你很快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章殊略微低下头,下颌的线条轻柔美好,隔了很久,终于问:“你为什么要和林季常合作?”

他没有很快答她,仿佛在思考,最后慢慢的说:“林季常这个人,很有趣。他想要毁掉的东西,却必须先牢牢掌控在手里。我看得出他在厌弃自己,这样的人,才是好的合作伙伴。他一心一意要让林氏脱胎换骨,其实就差半步,差不多也就做到了。我就当行善积德了,有什么不好?至于他哥哥……”

顾恒波皱了皱眉头:“不是个正常人。我不喜欢。”

“所以你们在三年前就有约定,是不是?”章殊把药棉仍在一边,眉梢轻轻挑起来,似有所悟,“这步棋走得时间够长了。”

“自从他掌管林氏以来,你们一直假装不合,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是不是?要把他哥哥余下的势力连根拔起的时候,需要你和他里应外合?”

顾恒波点头,像是在赞赏她的敏锐:“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不是慈善家,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他。”

“所以连我都算是你们之间不和的一个棋子,是不是?”

顾恒波大笑着搂过她,语气却温柔:“你是例外。”

“你跟着他做了三年助手,我就越来越想反悔,生怕到最后娶不到你——幸好那小子也算是痴情种子。看看今晚这幅样子,如果司年不见了,只怕真的会和我拼命。”

提到这个名字,章殊无声的点点头,犹豫着说:“他……从来没对你说起过司年的事?”

他似在替林季常怅然,最后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希望别人知道的这些事。”

仿佛知道了这不过是一场乌龙而已,林季常带来的人已经在坐回了车上,先他一步回去了翡海。他看着窗外,黑暗之中,仿佛自己逆转了时光,正在驶向一无所知的源头。这样一分神,车程就像被缩短了,脑海中油然而起怒意,想了想,终于还是跨进了门口。

这么晚了,她并没有睡觉。相反,蜷在了沙发上,盖了毛毯,安静的在看书。光线笼罩着她的身影,投下淡淡的暖意。她似乎有些慵懒,又无辜的顺着他进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季常大步的走过去,在她身前停了几秒,足够她看清他一脸的伤痕和狼狈。

司年一脸惊讶,还没开口,却突如其然的被他的吻封住了所有言语。

他似乎把所有的怒意都发泄在了这个吻里,半俯下身子,强硬的逼迫着她一点点的挪向沙发的角落里。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往下一滑,触到了那本书,于是用力的一挥,那本书远远的划出一道弧线,碰倒了花瓶,发出银铃般的碎裂声。

司年被他逼得喘不过气来,她努力睁开眼睛,只看见他眼角的地方几块明显的伤痕,被擦破了皮,可是她连怎么回事都没来得及问,就已经被他用力一拖,倒在了沙发上。

司年拼命的挣扎想要推开他,指甲无所顾忌的在他背后划上血痕,最后断裂开,有嵌入骨肉的疼痛。然而他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又因为睡衣上太多的扣子,失去了耐心,用力的一扯,将她的衣服褪下了一半。他用膝盖压住她挣扎的腿,一言不发,动作越发粗暴。

颈部和胸口的肌肤被他亲吻吮吸的近乎疼痛,司年停止了挣扎,有些陌生的看着这个像是丧失了理智的男人,既没有尖叫,连低声抽泣都忘了。

他们的肌肤相贴,司年只是觉得讶异,这样亲密的感觉,仿佛从大脑皮层的某一点慢慢的泛滥上来,她仰了仰头,无意识的低低说了一句:“你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么?”

这句话让一切狂乱在瞬间凝冻住。林季常的脸依然伏在她的肩侧,手却滑过她的身体,撑在了沙发上,慢慢支起了身体。他看得到她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又闭起了眼睛,痛苦的踅着眉。于是随手在地上勾起她的上衣,替她披上,才慢慢的把她扶起来。

他依然抱着她,并不愿放开,褪去了刚才的穷凶极恶,如今像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刚才去了哪里?”

司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拢紧了衣衫:“你又把我当成了她,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重重的抱紧在怀里,箍得她喘不过气来。

“很奇怪,我忘了所有的事……可偏偏记得你抱着我的感觉,像刚才那样。我心里在害怕,可是却又像是欢喜。林季常……你可不可以不要动,就这样抱着我?”

她在他怀里缩了缩,似乎是留恋和满足,也并不介意之前的伤害。

林季常用力的抱住她,听见她的呼吸声近在耳侧。很久之后,他才似乎回过神来:“司年……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没想起来,还是因为想要离开?”

这个问题让司年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有一瞬间低下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最后,仿佛为了逃避这个问题,她微微仰起了脸,轻柔缱绻的去吻他的唇角,小心翼翼。

是她自己,又一次点燃了这把火,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林季常站起来,俯身抱起她走向卧室。

黑暗中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像是轻柔的试探,他吻着她的身体,也融化了她的不安和悔意,他们在一起,又仿佛天生就该这样,彼此之间默契而没有阻碍。

司年的手环着他的腰,仿佛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紧张和欢乐一点点的渗透全身,她只是觉得奇怪,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可她偏偏不再是她,回忆不起任何的过往——难道说,感官的欢愉,果然是比人的记忆更深刻的一样东西么?

他终于躺回她的身边,一边亲吻她的额头,一边低声说着“不要离开我”。司年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呓语,可是微凉的唇触到自己的额头,却有奇妙的真实感。她不知道自己今晚的任性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却也知道此刻他的感情如此真切而浓烈,几乎叫自己落下泪来。可是泪水只是凝在眼角,并没有流下来。指尖无意识的滑过他的胸口,勾勒出一朵花绽放的时间。欢喜,却又悲凉,仿佛这一晌贪欢,不过即逝,拢不住四溢的温暖。

林季常是在第二天一早离开的。他没有惊动她,开车离开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在安眠之中,连天空都没有放亮。只有弱弱几颗星子,在暗与明间交错。他的车路过关北,慢慢的放缓速度,半明半暗中高耸的建筑如同利器,即将狠狠的斩向暗处的对手。

其实司年知道他的离开。她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从裸露的肩膀滑落,带来叫人觉得惊讶的战栗感。她一晚不曾入眠,却又觉得宁静,仿佛有他在身边,意识潜沉在最低处,不再会有人去惊动过往。

她环住自己的膝盖,这样可以把身子缩到最小。他问她:“你是真的没想起来,还是因为想要离开?”那一刻,她知道,他始终是放不下过往的。

司年将脸埋在了膝盖之间——她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过来,她真的再也记不起来呢?

随后的几天,她呆在那个小小家里,再也没有踏出半步。而林季常也再也没有回来看她,似乎林氏内部的事务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这里仿佛是飓风的风眼,无人踏足,有着令人不安的宁静。

翡海市风传林氏集团资金流转出现问题,而员工也因为传言要裁员而惶惶不安。和这个传言相呼应的,是林氏准备将手中对关北的控股抛售大半。作为第三大股东的顾氏集团没有接手意向,反倒是台湾投资方积极回应,在极短的时间内筹集到了资金,完成股份交接,成为关北最大的股东。

关北悄无声息的完成了转手,标志着这一次林氏拓宽业务的策略遭到了失败。林氏内部也是大为不满,怨声四起,只有林季常还是不动声色,默认了外边愈演愈烈的传闻——即林氏高层可能会有大换血,而接替他的可能是三年前被驱逐出去的兄长林季飞。连股东大会都没有出席,仿佛这一场风暴与己无关。

此刻林季飞依然在石峰蛰伏着,甚至来不及去翡海看看如今已是属于自己关北酒店。

台湾的老狐狸正在将烤肉翻面,又小口饮了啤酒,才问:“林先生……那批老家伙多久才会把他轰下去?”

林季飞有一瞬间似乎想要大笑,最后却弯了弯唇角:“希望如你所愿,越快越好。”

对方似乎有些不解:“这不也是你的心愿么?”

林季飞短促的摇摇头,伸手揽住了一旁的女伴,有意无意的在她腰间流连摩挲:“不,不。夺回林氏只是报仇带来的后果之一。相比较而言,我更期待另一些东西。”他的目光残酷如鹰隼,一手抚了下巴,笑得近乎铁血般的残酷。

几乎与此同时,顾恒波看着林季常拨下那个电话,神色复杂。

他听着他讲完,然后淡淡的说:“我真的佩服你。这个电话打出去,没给自己留退路,也没给他留余地。”

林季常笑了笑,嘴角还有浅浅的瘀青:“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关北既然不再是自己的了,之前花了大价钱摆平的警民关系,此刻自然也用不着维持了。他转向顾恒波:“不过你倒是要伤脑筋了。将来重新营业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形象。”

顾恒波轻轻打了响指,似乎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问题:“这不用你管,我这个人,最喜欢便宜货。变废为宝才有成就感。”

次日晚,因为接到举报,警方突袭了关北。关北内部赌场的巨大规模让最有经验的警官也大惊失色,而与此同时,色情场所也一并被查了出来,关北被勒令整顿,并暂停营业,相关的负责人被带走。而又有传言说关北资金来源不明,股票价格大跌,市值几乎缩水了三分之二以上。这也就意味着,台湾方面对关北的投资,几乎就成了竹篮打水。

电视里正在直播市公安局扫黄打黑的现场新闻发布会,发言人照着稿子摇头晃耳的念着,仿佛有几分得意洋洋。

林季飞默然半晌,手中的那个水杯上凝成的露水,淋了自己一手。他的身后,有哐当一声,向来儒雅而镇定的王先生呆若木鸡,适才的得意如同烟雾,全都不见了,他喃喃的问了句:“怎么会这样?”他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这本来就是个陷阱?他们是串通好的?”

林季飞厌恶的看他一眼,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转过身,趴在阳台的扶栏上,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他将那杯已经温吞的水泼了出去。

林季常借着这一击,漂亮的将自己的黑底露给了警方。从此也一并砍断了其他林林总总的关系牵绊。巨大的黑锅,就留给了自己身后那个可怜的倒霉蛋去背。

太阳从云层里探了头,一下子溅在眼睛里,有些刺眼。

林季飞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一低头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大笑。他果然还是没让自己失望……可是自己还有一份大礼,也不知道他的弟弟,能不能消受得起。

他随意的转过头,声音像是云层中擂起的战鼓,遥远,却有着浓烈的杀意:“没到最后一步,你急什么?”

林季常站在关南的顶层,远远的望见了关北。这座建成不久的酒店如今易主,心底忽然一阵轻松,仿佛甩去了巨大的包袱。他安静的立在阳光之下,淡淡的金色洒在白色衬衣上,仿佛镀上了流转的光芒。

到了今天,他终于用这样的方式,将林氏存留在林季飞那里的剩余资金,洗得干干净净,并完璧归赵。根据约定,此刻顾恒波已经开始对跌停的关北股票开始大规模的收购。他将用最低的价格完成并购,并成为关北唯一的持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