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蓝,北京的秋空,难得的一次几净。

驱车,梁绍禹打量着雅典圣苑的景致:黄得灿烂的梧桐树,假山,湖水倒映金黄,路边,老朽衰弱的老爷子老奶奶们拄着拐,或是弓腰背着手握着马扎子,边眯着眼晒太阳,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爷子双手慢慢提载着新购来的新鲜蔬菜水果和活鱼,一脸的笑纹,像是为一个家庭聚会准备一桌丰盛的家宴。

梁绍禹忍不住将车速由50降至40,掏出一瓶纯净水递给胜男。

“谢谢。”胜男说着,将瓶盖打开,给延延喂了一口。

梁绍禹笑望着这对母子,挑一张钢琴曲CD,《蓝色多瑙河》便在三人中缓缓流淌,河里畅游着一只高大挺拔的优雅野鸭,野鸭骄傲地游过一只只美丽的母鸭面前,向每只母鸭拍着自己羽翼丰厚的翅膀,野鸭无数次停下,狎近着美丽的母鸭们,这次,停留在一只带着可爱小鸭的母鸭面前。。。。。。。

车驶入高速,手机里的爵士乐与畅快的钢琴曲混杂,梁绍禹接起电话,果然是昨天他给买过单的刘长青。

“刘总您好。”梁绍禹唇角挑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梁总啊,我昨天晚上看了另一家广告公司的创意,他们家把游戏广告做得绚丽奢华,五彩缤纷的,看上去十分好看,而且,也比你们要价便宜,你看,你们的广告也很好,只不过,比人家贵太多了,能不能便宜一点呀?”电话那头,刘长青说。

当然是砍价。

梁绍禹的脑子飞速运转。

“刘总,我们是广告多一分则嫌贵,少一分则嫌廉,我已说过。”梁绍禹微笑。

“那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是留美回来的,他们的广告头脑很灵光,但是,我和梁总不是熟悉么,可是,如果价格真的下不来的话,我们可得节省成本了。。。。。。”刘长青在电话那头继续砍价。

梁绍禹略一思索:“首先,论节省,模特费用敝公司会给你省下两成以上,多少模特以为我们公司拍摄广告为荣,其次,我在巴黎带了那么多年(三年),如果刘总需要这种风格,您觉得谁更能把握奢华的尺度?第三,这个广告的群体是在校学生和刚毕业的年轻人们,显然,你所谓的奢华风和这一干受众群体有一定距离。”

刘长青在电话那头开始沉默。

“那你们要拍多久?我们这个广告很急。”刘长青终于妥协。

放下电话,梁绍禹面不改色,侧脸冲胜男微笑:“不好意思,约你们度假,路上却谈生意了。”

胜男怔怔地望着他,眼前人与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形象又重叠了些。

“幸亏你不是生在战国时代,不然张仪肯定被秦惠王炒鱿鱼了。”胜男说。

梁绍禹刚要说什么,却听延延说:“妈妈,你说今天会不会在路上遇见家琪呀?”

胜男不语,昨晚的那张hello Kitty卡让她泪如雨下,她正打算哪天将卡还给他,还没想好时机。

《菊花台》的手机伤感地奏起:菊花残,满地伤,你的影子已泛黄。。。。。。

胜男接起来,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胜男,我看见你和延延了。”

电话那头,陈家琪声音压抑着,低沉着。

胜男扭头一看,果然家琪在右侧的吉普车上。

“你喜欢成熟的男人,是吗?我不阻止你幸福,当然,你没结婚前,我也不会放弃,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带着两个孩子,别人爱你是什么?因为你漂亮?又不只是你长得漂亮,现在满大街都是美女,你善良坚强?很多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现在的男人太坏了,不是想骗你上床,就是看你有房子,你给我小心着点。“

胜男的心像是被什么割开了似的,汩汩冒着的,却是苦水,隔着车窗,盯着家琪失落的眼,她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然而,未等她开口,电话便已挂断,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吉普车已疾驰而去。

家琪不会说谎的。那个被他拒绝了仍旧要帮她渡过经济危机的男人的话,她有足够的理由去考虑。

小心着点。

梁绍禹包里的那样东西忽然就像幽灵似的,在胜男的眼前晃来晃去。加上他哄死人不偿命的口才。。。。。。

胜男忍不住认真端详了梁绍禹一眼:事业有成,多金,优雅,英俊得像北欧的王储,这样的男人,自己一生中已经遇到了一次,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

胜男的心狂跳,跳入深渊,跌得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下)

“停车。”胜男忍不住喊到。一边说着,用风衣也掩饰不住纤细的双臂将延延严密地笼罩起来。

延延似乎感觉到了胜男的恐惧,将脑袋贴在胜男的怀中,小大人似的沉默着。

梁绍禹端望一眼胜男,只见她满眼漾满不安,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里扑朔着无边的无助,像是迷路的小鹿遇见了猎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做最后的反抗。

真是个傻女人,想什么怎么可以让旁人从眼睛里看得一清二楚。

梁绍禹在心下着急着,突然就对这个单纯的女人萌生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竟忘记了让她产生无助的原由。

“怎么了?胜男?”梁绍禹将车速由90降至80,70,随即,不急不缓地将车道慢慢右移。

“我。。。。。。不想去温泉了,我想。。。。。。让延延回去休息一天,养足精神明天去幼儿园。”胜男的脸瞬间便涨得绯红。

梁绍禹沉默,将车稳当地停至最右边的车道,用修长的手拧开一瓶纯净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药瓶,按出几粒药片入口中,仰面饮下一口水。熟练的手法,看得胜男一阵心疼:他每天都要吃药么?

“哦。忽然想起来,早餐之后忘记吃药了。”梁绍禹淡淡地回答,说完,再饮一口水。

“我小时候也和延延一样,喜欢呆着和生病,不喜欢运动,所以你看我,才这种年纪,身体就出了毛病。”梁绍禹依旧是淡淡的。

梁绍禹抬眼,洞悉出胜男眼里平添的一丝挂牵,不动声色地淡淡说道:“所以,我才要带延延泡温泉,打保龄球,这个孩子的模样和我小时候有几分相像,我喜欢这个孩子,不希望他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身体不好。更不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让人误会。”

梁绍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加重了几分。正说着,忽然,只听“乒”一声,整个车突地往前行进了一步。

“吱呀——刷——”

他听到一声强烈的轮胎与高速公路摩擦的声音。

这下糟了。

梁绍禹心下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采采前几章有的地方写得比较仓促,宝贝们有这种感觉么?

采采正在回头修改~~会加一些细节^_^

第十章

第十章

(上)

“哧——刷——”

梁绍禹听到一声强烈的轮胎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发动车子,手脚早已跟不上速度。

梁绍禹的太阳穴处大滴汗珠扑扑滚下,滴落时,透着亮,滴滴化作一个个记忆中的碎片。一个个或闪耀,或艰难的场景像电影镜头一般在他眼前历历浮现:母亲抱着自己时的泪眼,姨妈的严厉的眉眼,拿到平面广告创意大赛金奖时候金杯的耀眼,在巴黎时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海归之后,各种女人向自己抛洒的流波媚眼。。。。。。

想自己,总算是不枉此生。

只是。。。。。。冥冥中,梁绍禹忽然感觉到一种浮华下的空旷,像是黑洞中遮住的苍白,又像是海水淹没的那抹不易差觉的淡蓝,他知道,这辈子似乎少了些什么,是什么?于这危机存亡的瞬间,他的思维有些混沌,那东西更是难以言状和捉摸,究竟是什么!

“别怕!“梁绍禹听到一声责任感十足的女声。

此时,胜男本能地将延延牢牢扣在怀中,什么也不想,将自己的身体将延延严密护住,梁绍禹情急之下,挥起双臂扑上去,将这母子两人护得钢铁墙似的。

隔着层层衣服,胜男感觉得到梁绍禹的体温,化作一股强大的支持力,可是,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新婚时的草莓灯光,亡夫命悬一线时牵手自己时依依不舍的坚持,襁褓时的延延第一次冲自己微笑时的样子。。。。。。种种难忘,幻化成她生命中最危机时最坚强的力量。

千万不要有事。

胜男在内心大声呼喊,一定要留下少游哥的骨血,老天,求求你了!

紧接着,“啪”一声轰响。

“不要!”胜男本能地呼喊出声,带着几分企求,与绝望。

梁绍禹本以为之后将是一场惊天浩劫,可是,之后,车子停止了震动,身后的车子的碰撞与声响也消失了。

耳畔尽是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之声,听声音,有捷达,有北京现代,有马6,还有本田。。。。。。

梁绍禹深深吐一口虚惊之气,松开那颤抖的母子俩,抚摸一下胜男后背的白风衣,沉沉安慰道:“没事了。“

胜男松一口气,也放开刚才已被她包成粽子的延延,几缕黑发已贴在她湿透的前额。

“谢天谢地,我的宝贝幸好没事。”

胜男大口大口粗喘着。

梁绍禹抬头探看一眼反光镜,只见后面的一辆艳红色的保时捷中走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梁绍禹也开门下车,只见自己的后车灯被撞碎,车皮也凹进去一块,远远望去,像个猥琐至极的男人脸。所幸的是,车子并无大碍。

“还好。”梁绍禹洒脱一笑。

女人从后备箱取出红色的三角警示牌立在路边,迈着小高跟鞋的步子蹭蹭跑过来,十分歉意地对梁绍禹绽放出盛夏玫瑰般的笑容:“对不起,不小心追尾,让您和您的家人受惊了,一切损失由我。。。。。。负责。“

女人巧笑倩兮,媚眼如丝,遭逢梁绍禹视线时,却忽如晴天霹雳一般,杏眼一瞪,嘴角一抖。

梁绍禹打量一眼这个女人:该女子大约三十五岁,身段保持得一流,一副office lady的装束,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精干的眼神。

梁绍禹礼貌相视:“是我没有立警示牌造成的,不关你的事。”梁绍禹宽和一笑。

车上,延延刚被松开,便从胜男身上跳下,小男子汉似的拍拍单薄孱弱的小胸膛:“妈妈,有我在,别怕!”

胜男低头,用脑袋顶一下延延的脑袋。

真的虚惊一场。

“妈妈,是个女人撞的我们。”

胜男顺着延延的手指头,透过后车窗望去,看到的那个女人,却让她那张涂了腮红的小脸瞬间失色,她手指颤抖着,一把将延延带进怀里,亲吻着延延柔滑的头发。延延的头发像极了她的亡夫,温柔,温暖。

梁绍禹几句话搞定,开车门时,见胜男一副失神之态,以为她尚未从惊险中走出,呵呵一笑,将纯净水瓶盖拧开,递给她,柔声安抚着:“没事了,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胜男一把接过透明的水瓶,先是喂延延喝一口,紧接着,仰脖大口灌下去。

梁绍禹默默注视,颔首以示关切。

胜男如梦初醒,扭头探看一眼后窗,勉力掩饰着:“车还好么?”

梁绍禹拍拍方向盘,轻笑着反问:“有什么不好么?”说完,将车驱向行驶道,用余光瞟一眼那对母子,忽然,心中一种责任感萌生,梁绍禹一瞬间将那股责任感由男人对家庭的转化为男人对女人的了。

胜男勉强一笑,紧紧握住延延的小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气,柔声道:“延延,妈妈教你背诗。”

延延点点头,梁绍禹一阵好奇。

只听胜男努力让自己的声调保持平稳,铿锵念道:

孩子,

如果在众人六神无主之时,

你能镇定自若而不是人云亦云;

如果在被众人猜忌怀疑之日,

你能自信如常而不去狂加辩论;

如果你有梦想,又能不迷失自我,

如果你有神思,又不致走火入魔;

如果在成功之中,能不忘形于色,

而在灾难之后,也勇于咀嚼苦果;

如果看到自己追求的美好受天灾,

破灭为一摊零碎的瓦砾,也不说放弃;

如果你辛苦劳作,已是功成名就,

还是冒险一搏,哪怕功名化为乌有,

即使惨遭失败,也仍要从头开始;

如果你跟村夫交谈,而不离谦恭之态,

与王侯散步而不露谄媚之颜,

如果你能与任何人为伍都能卓然独立;

如果昏惑的骚扰动摇不了你的意志,

你能等自己平心静气,再作答时,

那么你的修养就会如天地般博大,

而你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我的儿子!

念完之后,胜男觉得自己的心境平复了许多。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像涨潮时的大浪,拍在她身上,她许久缓和不过来,延延的小手像个小热宝,暖得她手掌又热又疼,只是,心,却许久暖和不过来。

“读过不少书嘛。”梁绍禹注视着马路前方,淡淡夸赞。

胜男望一眼正在开车的男人英俊的侧脸,车驶出高速公路,行过一座高架桥,再行过一座,红色的保时捷一直跟在这辆病号车身头。

驶下高架桥,迎面便是一个红灯,梁绍禹慢慢刹车,车刚停在斑马线之前,只听“砰!”一声,温泉之旅再次多了一味浪漫调料。

梁绍禹发现,自己的视线慢慢降下去。

车祸之后,紧接着爆胎?!

梁绍禹英挺的鼻梁上迅速沁上一层薄汗。

(下)

人也三十好几了,在女人面前如此不风流倜傥,梁绍禹还是头一次。

不是没有备胎,也不是没有千斤顶,只是,难道——让他穿一身杰尼亚西装挽着纯白的袖子修油乎乎的车?

梁绍禹乐意为美丽的女士精心烹调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法国菜,可以心安理得地帮可人的姑娘提一堆缤纷的购物袋,修车这事,他却是打死也不会尝试。

梁绍禹一脸的温暖笑容:“爆胎而已,别怕。老天见车上有可爱的孩子和女士而眷顾我们,让我们躲过了车祸和大爆炸,我们是幸运的。”

延延一眼下降的视线,摇摇小脑袋,叹一口气:“唉,泡一次温泉,不容易啊!”

梁绍禹微微一笑,摸摸延延的小脸:“没关系,一会儿换一辆。”

“咱们的车怎么办?“延延仰头问。

梁绍禹轻描淡写道:“拖走就是。“说完,摸出手机,搜索出一个号码。

挂掉电话之后,梁绍禹将扁了一只胎的车发动起来,停在拐角的一侧,意外发现居然有一家上岛咖啡,梁绍禹停下车子,对胜男笑说:“给你们压压惊,去喝点东西。”

胜男点头:“好呀,不过这次我请。”

梁绍禹摊手:“我没有让女人请客的习惯,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