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扶着消毒帽,垂下头喃喃道:“周先生,我进去看下他怎么样了。”

周老爷子手持珠宝盒子,一扬眉,继续微笑。

时间一如昨天前天那般运转,晚饭时候,周老爷子照例派司机来接胜男回家,吃完饭,延延跟了来,不同的是,文文今天也跟了来,看了几眼,被司机送回家,延延继续跟着胜男守在病房内。

照例哄了延延睡了,照例做胜男最尴尬的事情,不过,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将润湿了温水的毛巾握在手里时,胜男反而没那么尴尬了。

照例先给他梳头,洗脸,擦洗他修长的脖颈,他的肩膀,锁骨,从他的锁骨上看,几天下来,他果真消瘦了。当然,消瘦的不只是锁骨,他的肋骨越来越分明,他的腰亦细了些许,因为吃不下东西只得用胃管,他的小腹平坦得凹了下去。

又是最尴尬的部位。

可是,为防感染,又不得不细致入微。

胜男硬着头皮,用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死角也不放过,可是,更尴尬的事情出现了——也许是温水的刺激,也许是毛巾的刺激,他的那里,竟在胜男的手中膨胀起来!

胜男气得瞪了梁绍禹一眼,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再度睁开了眼睛!

大爷的。。。。。。只有这时候你才会醒么。。。。。。。

第三十八章

胜男迅速抽回手来。

梁绍禹眨一下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扬起。

梁绍禹再眨一下眼睛,双眼似乎出现了焦距,深邃的眸子迷蒙中透露出几分略带几分异国浪漫风情的光泽。

比起上次的懵懂,显然,这次梁绍禹明显稍微有一些意识了。

只见梁绍禹微微皱一下修长的眉,轻轻抽动了一下嘴角。

似乎意识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梁绍禹眼神稍微黯淡了些,似乎又试图动了下四肢,四肢亦是被山压住了一般,梁绍禹无奈之下,开始凝望着胜男,像是端详一个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胜男又是欢喜,又是惊怕,红着脸后退几步,像是恐吓,又像是自卫一样,指着梁绍禹的鼻子,张皇得声音都走了调:“梁,梁绍禹,你要干什么?”

说出来之后,胜男才发现自己的荒谬——明明自己刚将人家最私密的地方碰触过,现在倒被自己说得好像自己被非礼了一样…

梁绍禹似乎没听到胜男求救似的呼唤,整个人依旧望着胜男,胜男忍不住问他:“喂,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梁绍禹没有反应——从眼神到面部表情。

正在这时候,ICU室外人影一闪,胜男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是周老爷子来了。隔着消毒服,胜男亦能闻见掩饰不住的香水味道。似乎不是男士香水,她的少游也用香水,味道淡雅,躺在病床上的那人也用香水,味道稍浓些,却哪里有那么馥郁。

“可能是应酬吧。”胜男心里一边替周老爷子找借口,再看一眼梁绍禹微微胀大的那里,方才发现这个场景有多么戏剧化。

“我。。。。。。我正在给他…擦身体。”

胜男急忙解释着,迅速给梁绍禹盖上被子,火烧云从脸一直烧到脚后跟。

周老爷子倒也见惯不怪,语重心张地叹息一声:“乖孩子,辛苦你了。”

胜男勉强一笑,看一眼自己手里的毛巾,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

周老爷子接过毛巾:“我来。”一面耐心地洗一把毛巾,见胜男怔怔地站在原地,周老爷子笑说:“白天说让你回去休息,你不肯,又守了一天,晚上回去休息下,睡个好觉吧。”

“周先生,没关系的。“胜男说。

“忘记了吗?让你喊我什么?”周老爷子扬眉冲胜男点头。

“周…周伯父。”胜男十分别扭地叫道。

“这就对了嘛,回去休息下吧,别等绍禹醒来说我这个未来公公不疼儿媳妇。“周老爷子笑得一脸慈祥。

“那好,周先生。“胜男说着,看一眼梁绍禹,见到他的父亲时候并无任何反应,于是,她方才意识到,梁绍禹此时尚且没有恢复意识。

胜男知周老爷子是想在梁绍禹醒来给他一个慈父的感官形象,不便驳他,只得抱着延延回了家,刚回家,便接到凌查理的电话。

“陈家琪呢??”

一如既往的刑警式简截了当。

胜男有些奇怪:“他不在我这边,怎么他没开手机吗?”

凌查理说:“没有。”

胜男便去找家琪的公司电话:“要不,你打这个?”

凌查理记录下之后,简捷地说:“好。顺便告诉你一句,家琪的合伙人找到了。”

胜男一阵惊喜,抓紧听筒:“找到了,在哪里?“

凌查理冷哼一声:“都快到边境了,刚逮回来。“

胜男有些心疼:“所以,你刚从边境那边回来么?辛苦了。那家琪的钱呢?“

凌查理说:“追回四十万。“

胜男情不自禁地笑说:“那也不少啊。

凌查理冷冷地道:“你告诉他吧,顺便让记得让他扣除三万,我还等着买房子用,挂了。”

胜男轻轻一乐:“好的,拜拜。”

说完之后,胜男便往家琪的座机打,无人接听。

胜男干脆打梁绍禹的办公室电话,响了许久之后,只听一个甜美的女声:“喂,您好,这里是绍禹视觉。”

胜男心里莫名其妙地酸溜溜的。

“您好,麻烦找一下您的同事陈家琪好么,我有急事找。。。。。。”胜男还没说完,就听这女孩子的声音忽远:“家琪,找你的!”

“找我的?”家琪有点意外。

“喂?”家琪的声音渐近。

“家琪,是我。”胜男说。

“胜男你有事么?延延发烧了还是?”家琪一听是胜男,着急地问。

“不是,带走你的钱的人被凌查理追回来了!”胜男本以为家琪会有惊喜,却听家琪着急地说:“追回多少钱来?“

胜男对家琪的表现有些奇怪:“四十万,怎么了?“

“让查理扣三万,我还给查理,剩下的他要用空赶紧给我打账户里吧。“家琪说。

胜男忍不住问:“干嘛,你等用钱么?“

家琪刚要开口,却又止住了:“算了,你个女人,和你说你也不知道,你就好好带孩子,没事时候照顾下那个四眼就成。“

胜男越发好奇:“到底怎么了?好像发生大事了,这也可能影响延延的官司呢,我想我必须知道!”

家琪犹豫了几秒钟:“哦。这个。。。。。。”

胜男着急了:“你说呀。“

家琪咽一口唾沫说:“一看你个无知的女人就没看报纸。媒体不知道为什么大肆报道梁绍禹重病昏迷,他的股票大跌,周世舫和另一家公司正在疯狂购进他的股票,想绝对控股。我想他帮我一顿的,我也买点股票,尽点自己的责任吧。”

胜男听得脑袋乱哄哄的:“周世舫为什么要大量购进他儿子的股票?是为了帮梁绍禹么?”

家琪冷笑:”我看未必,那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我也是刚知道他是梁绍禹的爹的。周世舫的另一个儿子周绍勋是出了名的败家子,梁绍禹那么有本事,他做梦都想当这个儿子回家帮他,我看他分明是自私。“

胜男听得耳朵嗖嗖地发寒。

“原来这样。。。。“胜男喃喃道。

“还不止呢。这几天媒体报道梁绍禹的病情,却没有一家媒体猜测梁绍禹和周世舫的关系,我看这次股票价格大跌,还说不准是怎么回事,金刚妹,你小心着点那个老狐狸!“家琪说着说着,自己也激动起来。

胜男被这事实惊得说不出话来。电视小说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故事,可是,怎么回发生在这个身体不好的人身上。。。。。。胜男想着想着,便觉有个金刚钻不停地钻着自己的心,钻得自己心旋转着抽痛。

“那梁绍禹怎么办?“胜男抓住听筒的手微抖。

“让他好好养病就是,对了,他醒了么?“家琪倒是一派澹然。他自己亦是生在大富之家,且他的父母亦是死于非命,便对这种事见惯不惊。

“醒过短暂一阵子,意识还不清醒,又睡了。“胜男如实回答着。

家琪说:“好,这些事千万别告诉他。“

胜男使劲点头:“那我知道了。可是,你说,周老爷子会不会害死梁绍禹啊,今天是他陪护的。“

家琪大骂:“我说你笨啊,他还指望着儿子好起来之后帮他呢!“

胜男稍微宽心了些。放下电话,洗个热水澡,刚要睡觉,文文便敲门而入,胜男怕吵着延延,便和文文去了客厅。

“喂,喂,妈,延延的变形金刚不错啊!“文文拽着胜男的胳膊,一脸的兴奋。

“哪有怎么样。什么玩具不是玩。你要喜欢,多玩会儿就是。“胜男没好气地说,一面打量着文文,文文刚剪掉长发,留起一头短发,倒也精神而摩登。这小子本来非kappa和耐克不穿,现在居然喜欢上了骆驼越野装,越来越能臭美了。

“那妈妈能不能让周老爷子给我买把好的吉他啊!”文文的眼睛泛着绿光。

胜男轻轻拍一记文文的脑袋:“你想买什么牌子的?后天周六了。我带你买去。”

文文一脸的失望:“那我不要了。你赚钱不容易。”‘

胜男忍笑:“真不要了?”

文文悻悻地说:“人家就像刘姥姥说的,拔一根寒毛,比咱们腰都粗,所以我才想要东西啊。”

胜男再拍一记文文的脑袋:“咱们又不是要饭的!”说完,打开电脑:“妈不懂,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刚收到一笔三千块的稿,再过几天,还有八千块入账,抛开一个月两千的花销,够了么?”

文文一撅嘴:“不要。我睡觉去。“

说完,就转身离开,胜男急忙”早休息,不准看□!“

文文头也不回地敷衍着:“知道了!”

剩下胜男,对着刚开机的电脑,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距离豪门,竟然是这样的近在咫尺。然而,她一点喜悦也没有。

胜男紧紧抱着沙发的抱枕,将微白的脸贴在上面,抱枕沁着微微的绿茶香。

没有车上的铜腥气,没有医院的药水味,这里是她的家。一个三百多平米房子,两个宝贝儿子的家。从前,她死去的老公父亲是小城市里的干部,是个善良而蛮横的老头,完全不是个岳不群,她的老公也是白手创业,给了她一个物质宽裕的地方,让她带着孩子在环境静美的房子里居住,在晨光初上的新鲜空气里跑步,在夕阳西下时看湖水的家。

开红色飞机,随便出手就几万几十万的老头子,听见哥哥重病却幸灾乐祸的弟弟,每天接送自己的名车。。。。。这些都不如这个家。

胜男想远离这个物质极大丰富却处处玄机的一家人,却又舍不得病床上的那人,她想从此不理那个对亲生儿子都动心思的老头子,却忽然想起,延延的抚养权还在这些人的掌控中。全国十大律师,总不会错吧…

胜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竟倚着沙发蜷缩着睡着了,醒来时,却见自己已回到床上,延延的小脑袋拱在自己的怀中,小手还握着自己的粗糙大手。几天没有深眠,这个觉胜男睡得酣畅。

该是文文干的吧,胜男欣喜地笑着,抬头看一眼挂钟,刚好六点半。因为家中有学生,多年来,她已养成早起的习惯,无论多累,昨晚睡得多晚。

嗯,赶紧起床,做豆浆,做早餐。

送走了孩子们,自己洗脸梳头,刚将那头长发梳齐整了,门铃响了,胜男知道,这是周老爷子又派来司机了。

可是,今天的路线显然不是从前的,胜男忍不住问司机:“司机大哥,请问,这是去医院么?”

司机回答着:“哦,卓小姐,周先生觉得那个医院条件太差,现在小周先生情况稍微好了点,周先生给他转院了。”

胜男点头。

鉴于自己也不喜欢那家医院,梁绍禹转院胜男是惊喜的,只不过——他已经醒了,真的能接受老爷子的安排么?他的意识会逐渐清晰,他面对这样的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胜男一面猜测着,心下忍不住抽紧起来。

第三十九章

走进梁绍禹的新病房,踩在厚得听不到脚步声的地毯上时,胜男终于知道为什么周老爷子要急着换医院了。

这间VIP病房,要不看病床周围的一堆医疗仪器和飞下来的管子,怎么看都像是总统套房:放病床的一间,必不可少的洗手间,还有接待室之类。

胜男无心多看这间病房,看一眼病床,只见周老爷子竟耐心地给梁绍禹白花花地涂了一脸冰激凌似的泡沫,手指微抖着手持剃刀,一面轻轻下刀,满眼的专注。

胜男心下淌过一阵温泉般的流水,暖融融的,冒着热气。

莫非,家琪是误会了周老爷子,周老爷子原本就是个慈父?

胜男打量着周老爷子发白的鬓角和眼角线条柔的笑纹,眼眶渐热。

“胜男,来了啊。”周老爷子呵呵微笑。

胜男颔首点头,斜眼端倪着周老爷子:“周先生早。”

周老爷子扭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挥下手指头:“又忘记了。该打么?“

胜男不知该说什么,迎合着一笑。

“昨晚睡得好么?”周老爷子低下头,开始仔细为儿子刮胡子,从鬓角开始。

“挺好的。”胜男回答着,一面产生了疑惑:如果他真是这样的慈父,那梁绍禹为什么连自己的姓都改了呢?

“那就好。用刀刮得干净,我可不想我儿子邋邋遢遢的。“周老爷子点头,一处处刮得仔细。

“周先生,我来。”胜男凑上前去,周老爷子却像怕被人夺走他儿子似的急忙将剃须刀藏起来:”我来我来,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近他一下,呵呵。“

刮过须之后,兑好温水,周老爷子先自己用手仔细试过,再帮梁绍禹用毛巾洗了脸,笑说:“已经给他吸过痰,洗清过口腔,擦过身体了,你就照看着,记得给他翻翻身,按按摩,陪陪他就成。“

胜男点头,待周老爷子走之后,便轻柔地将梁绍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帮这个高大的男人翻身,翻身过后,保持功能位——让他的脚与小腿保持90度,脚尖正向上,再放下他的腿,细细按摩。

刚按摩了一阵,看一眼梁绍禹,只见他正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自己。

相对于昨晚略带浪漫的眼神,今日的眼神多了几分凄楚,多了几分动容,多了几分胜男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欣喜与忘情。

胜男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依旧是那凄楚与热烈的眼,这眼,似乎穿越回五年前,像是将少游哥的那双含情目再生了似的,温柔,缱绻。

梁绍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胜男忘乎所以地抓着梁绍禹的手:“你醒了!”

梁绍禹牵动一下嘴角,疲惫地眨一下眼,算是回答。

“太好了!”胜男双手握紧梁绍禹的手。

那么开心?梁绍禹在心里说。

胜男打量着眼前这张稍融笑意的俊朗面容,见梁绍禹微微一扬眉,方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我,我叫医生。”胜男按一下床头的按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涌入三个医生模样的人,围在一起,像是观察新品种的动物似的,在梁绍禹周围一顿围观揣摩,只差拿食物投喂。

其中一个医生更是当场向周老爷子邀功,堆了一脸菊花似的笑褶子说:“周先生,您的大公子醒了,对,他已经完全脱离危险期了。。。。。。对,我们会尽力的,您放心好了!”另一个医生急忙夺过手机:“是的,他的。。。。。。”

胜男气得扭头看窗外。

梁绍禹恹恹地闭上眼睛,任这帮四五十岁的所谓专家极尽其丑,倒是有一个看上去清瘦硬朗的医生打断了他们:“够了,在病人面前,你们吵不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