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四周,看见墙纸上留有画框的方形痕迹,已经在时光中斑驳了。

当初埃德加离开时,我来这里收拾他留下的东西,看见满墙的油画,每一幅都是我。我在笑,我坐在树下看书,我在解数学题,我在和漂亮姑娘搭讪。我的头发不是浅金色,灰蓝色的眼睛也从来没有画布上那么好看过,但是安得蒙的笔下我就是画布的中心,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埃德在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正中,指着画框留下的褐色痕迹对我笑:“这里面曾今装满我的幸福。”

“我这次是回来来收集幸福的。”他说:“艾伦,你会一直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吗?”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这样说,听起来好像这次离开后你再也不会回来一样!等战争结束后,你还可以再回来。如果你喜欢这里,可以买一栋小房子住下来。你会在这里遇见真正喜欢的姑娘,就像当初遇见我一样…”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刚才看到出售房屋的告示,很漂亮的街区,你要喜欢我们现在都可以去看。”

他走过来,轻轻抱住我:“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你会活下来。你不是说德国飞机都又蠢又笨,不可能击中你,不是吗?”我抓住他手臂,质问他。

埃德加没有回答,他只是专注的看着我的脸。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悲伤。

过了很久很久,才叹息一声:“艾伦,你永远不明白。我真心希望事情的结局完全不同。”

休假的时间里我能够安静下来一个人思考那段解密机破译不出的密码。我把密码默写在笔记本上,埃德加画画时我就拿出来看。这让人觉得时光倒流到了好几年前,我刚遇见安得蒙的时候。那时我和埃德加也是这种相处方式,他画油画,我研究安得蒙的密码,整天整天把时光耗费在康河边的露天咖啡馆里。

他问我:“又是数学题?”

我点点头:“难死了。”

正是晚上,我们的旅馆宽大的露台上。战时的饭菜都不怎么样,我们晚饭后靠在栏杆边看风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埃德加的脸色突然暗淡下来。

我考虑了“迷”的无数种变化形式,没有一种能够拼凑出完整的意思。我开始猜测什么系统需要启用一种新密码——可惜手里只有一份,如果能再截获一些这样的密文,情况可能会好很多。

第二天早餐喝咖啡的时候,我在旅馆的电话亭拨通普林顿庄园的总机,让接线员转给空军联络员科林上尉,问他德国空军有没有更换新情报系统的趋势。

科林上尉声音含糊,听上去在努力撕咬早餐的煎肉。他抱怨说:“…娘的,硬死了。就不能搞一点好牛肉吗?我等会儿去一号办公室送今天的飞行安排表,到时候跟给你说。”

“我在休假。”我说:“朋友从皇家空军基地回来,我休假陪他。”

“就是经常和你通信的…叫什么来着?”

“埃德加。埃德加.希尔拉特。要隔上两个月见不到红底信笺纸我就紧张得要命。”

“红底信笺纸?”科林提高音量。

“空军专用信笺纸,右下角有女王皇冠头像的那种。”我满不在乎的回答。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好一会儿,科林上尉才犹豫的提醒我:“艾伦,红色信笺纸早就没有人用了。我们现在用的是蓝色版本,底部是一行小字:不列颠万岁。”

英格兰温暖的夏天里,我觉得仿佛有一盆凉水泼下来。

“你说的信笺,三年前我们就不用了。”

也就是说,当埃德加去空军基地报到时,这种信笺纸已经退出使用了。

我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这里能查现役飞行员名单吗?帮我查查埃德加.希尔拉特。他是1939年夏天应征入伍的。”

推开房间,早餐已经摆在起居室的桌上了,简单的三明治,煎鸡蛋和咖啡。我们共住一个套间,埃德加拿起咖啡壶帮我倒了一杯清咖啡,有点遗憾:“只有这些,不能指望更好的了。厨房说牛排只能中午和晚上供应。”

我端起咖啡杯坐在沙发上,看埃德加拉开试衣间,换了一套黑色礼服。那是我喜欢的宽领口样式,装饰了一颗钻石别针,配上他偏向希腊人的脸型和卷发显得英气勃勃。

我觉得浑身发冷。

“亲爱的,不好看?”他转过身看我。

“很配你的身材,穿起来棒极了。”我说:“今天想去哪里?”

他走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哪里都不去,陪我在旅馆休息一天。哦,艾伦,你今天看上去也漂亮极了。”

“我想去看看以前的图书馆。”

“别去,亲爱的。”他看着我:“你怎么不喝咖啡?”

“因为有毒。”

埃德加身体猛然一震,退后一步,防备的抱起手臂。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指指他的西服:“你都换上黑西装为我默哀了。我刚才给皇家空军指挥部的朋友打电话,他说派克少将指挥的11大队13分队没有埃德加.希尔拉特这个名字。亲爱的,这两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听见埃德加咒骂了一句:“该死的情报局。”

他很快恢复表情,坚定的向我走过:“艾伦,把咖啡喝掉。乖,喝完我就告诉你。”

我走到窗边把咖啡倒。剑桥郡的建筑普遍不高,但是我们的房间在顶层,从这里俯视街道上的行人跟国际象棋棋子一样大小。

我装作镇定:“你知道情报局?”

“我知道你为情报系统工作。”

“什么时候?”我问。

“从最开始。从你追安得蒙.加西亚的那一刻开始。”他叹息一声:“你真的应该认真读我的信,接受那个数学研究所的职位,艾伦。如果你当时退出英国情报系统,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你为德国人工作?”

“我姓希尔拉特。你可能没有注意过,这是一个德国姓氏。我父亲是德国人。”

埃德加穿着黑色礼服,一步一步的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向阳光明媚的窗台。

他在安慰我,他的声音一直很温和。

“艾伦,你的手在发抖。”

“其实不可怕,喝下去,很快就结束了。”

“…你会经历一场美妙的睡眠。”

埃德加只比我略微高出一个头,我想我们可以公平的打上一架。走到很近的时候,我猛然弓起身子,一拳击向他的腹部。他侧身避开。我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刺痛。

这种刺痛感迅速传遍全身,麻痹我的肌肉,让我站立不稳,身体向前扑倒。肺部仿佛抗拒麻痹一样,不由自主的大口大口喘气。

埃德加及时伸手接住了我。

他收起电击器,抚慰一般抚摸我的背脊:“电流量超过10毫安了,你会全身乏力一会儿。”

所有的肌肉在瞬间抽搐后集体麻痹了。我只能任由埃德加抱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勾起膝弯,把我打横抱起来。他把我抱进卧室,推开皱巴巴的羊毯,放在床上。

他重新倒了一杯清咖啡,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对上我的嘴唇。口腔肌肉已经麻痹了,褐色的咖啡顺着嘴角流到白色的床单上。埃德加锲而不舍的连续灌了几口,然后取出手帕耐心的为我擦拭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