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懿摇摇头,对他了解甚深,知道他嘴上这么说,背后必定阳奉阴违,可也拿他没办法。

程朗忽然笑了下。

凌天懿轻哼,“亏你还笑得出来。”

“你刚才啰嗦的样子真的很像我妈。”

如果不是他病恹恹的躺在病床上,凌天懿一定会跟他决斗。现在只能忿忿然地默默诅咒他,还得苦命地给他倒水盖被。

就是因为这样程朗才有恃无恐。

凌天懿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问,“你在RJ医院有熟人没?有的话,我明天去找他一趟,总不能老让你睡走廊。”

RJ医院……

程朗心头震了下,之前根本没想到这是余静工作的地方,也许明天就能看到她,这病得也不是那么没有价值。他想了想,“暂时想不起来有谁,明天再说吧。”

凌天懿耸耸肩,“好,你赶紧睡一会,再折腾就得天亮了。”

程朗阖上眼,余静的身影又缓缓浮现脑中。

余静早上刚上班没多久,护士长尹娟嘱咐她:“小余,今天人手不够,走廊的那些病人你也帮着看护下。”

“没问题。”余静满口答应。她是顶好说话的一个人,尹娟有事也总喜欢叫她帮忙,她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

余静取了输液瓶和吊针走到过道上,听说44床的病人是昨天半夜胃出血被紧急送进来电,她先走到他面前,轻声细语地问:“叫什么名字?”

早在她出现在护士站,程朗就注意到了,见她走到自己身前,忙把头压得很低,瓮声瓮气道:“程朗。”

余静没有听清,便看了眼手中的资料,心里咯噔一下。她咬了咬唇,“转过来,要输液了。”

程朗慢慢抬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你怎么回事?”余静也没想到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埋怨。

“没什么。”程朗脸上淡淡的,心中为余静表现出的关怀骤然欣喜。

余静又气又急,憋着一口气先给他打上吊针,才说:“胃出血是很严重的,你不要不放在心上。”

这语气简直和凌天懿如出一辙,程朗明白,那都是因为关心他。他笑了笑,“我今后会小心的。”

“你呀,以后要注意的地方可多了。”余静拿着程朗的病历看了又看,胃镜照出来有十二指溃疡,有胃窦炎,“你以前不知道自己有胃病的吗?”

“有时会胃疼,吃点药便没事了。”程朗心虚地说,知道肯定会挨骂。

“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

“看病多麻烦,再说我看到白大褂心里就发憷。”

余静快被他气死了,哪有人这样随随便便对待身体的。“讳疾忌医的典故你上学时没读过吗?你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把小病拖成大病就来不及了,你就没想过你家里人的感受?”

程朗虽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却极舒服。

“余护士又在教训人了。”几个老病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脸上笑眯眯的,“小伙子,你别介意啊,她是为你好,这里的病人哪个没被她骂过啊。”

程朗连连点头,“是我的错,她骂得对。”

余静脸一红,忙咳嗽几下掩饰过去。“你们几个回各自病房去,马上轮到你们。”

几个人轰地一下散了。

余静深吸口气,“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大声说你的。”

“没有关系。”其实程朗心头可是甘如蜜。

“我先去忙了,一会再来看你。”

“嗯,好。”如果能一直病下去让她照顾着也不错,程朗胡思乱想起来。

同一时间,余静在护士站准备输液瓶的时候有些走神。

尹娟看她一眼,用胳膊撞碰了碰她,“小余,放错了。”

余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差点把23床客人的葡萄糖放进24床病人的输液里,24床病人有糖尿病,这要是弄错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尹娟也惊吓一场,余静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舒服的话就请假回去休息。”她没有直接批评,语气还是很委婉的。

余静低着头,“护士长,我不会再犯错了。”

尹娟语重心长,“小余,这不是一份寻常的工作,一点点小错误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病人信任我们,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

余静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工作了几年,还是头一回这么无地自容过。她自认一直能把工作和私事分的很清楚,绝不会把生活中的不开心带给病人,但程朗的再度出现扰乱了她的心绪。当然这不能怪别人,完全是自己心智不坚定的缘故。她嘴角有点僵硬,但还是得做保证,“护士长,你相信我,绝对不会了。”

“真的?”

“一定!”余静答得铿锵有力。

“嗯,我相信你。”尹娟一直很看重余静,今天的重话不过是想让她记住教训而已。

余静轻吐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第十八章 拒绝

30号病床的病人姓周,肝硬化有腹水,情况不太好,每过一段时间必须来医院挂保肝药和抽腹水,熬得很辛苦。老周是个乐观的人,总说已经活了一大把年纪,该吃的都吃过了该玩的地方也都去了,这一生也不算亏,只是有些亏欠老婆。但子女们希望他能长命百岁,正在帮他联系肝移植手术。肝硬化晚期没有根治的办法,唯有肝移植才最有效,但余静因为从前邵旻君父亲的事,对肝移植手术心中存有阴影。

“小余来了。”余静长得漂亮,手脚又轻,整个外科病房除了尹娟护士长,就属她技术最过硬,也最讨病人喜欢,老周每次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之前还想过要把儿子介绍给她,后来知道她有男朋友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余静点点头,“您这几天感觉好些吗?”

“还是老样子。”老周脸色发黑面颊消瘦,这是肝病病人的症状之一。

“您会好起来的。”余静低低地说。

老周呵呵笑了笑,没说话。

他就是活得太通透了,不像余静虽然看多了生老病死,仍旧不能淡然面对。

忙完了其他病房的事,余静回到护士站,想了很久,摸出手机给许嘉驰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程朗的病情。然后又走到程朗旁边,看了眼吊瓶,把输液速度调慢一些。

“就你一个人,没人陪你吗?”余静两次过来都没看到其他人,有点替他心酸。

“昨晚是一朋友陪夜的,他现在去公司,晚一点再过来。”

余静拿眼角瞟了瞟他,“我通知了嘉驰,他下班以后会来看你。”

程朗眼神闪烁了一下,“让他别和我爸说这事。”

“他不会说的,”余静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程朗目光锁定在她身上,随后垂下眼睫,问了句无关的话,“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个要看你恢复的情况问过医生以后才知道,”余静转过脸认真地注视他,“你回去以后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暂时只能吃面条喝稀饭米汤和粥,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吃米饭,要煮的软一些,另外你得记住一定不能喝酒。你的胃已经千疮百孔,必须好好调养。”

程朗眉角轻轻挑了一下,淡笑,半天才说话,“你这是在关心我?”

余静避开他的眼睛,板着脸,“你想多了,我对每个病人都同样关心。”

程朗深邃如夜的眼定格在她脸上,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是个英挺又俊美的男人,余静一直都知道,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温润皎洁,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休息吧,”余静扔下一句话,急忙逃走了。既然无法抵挡,唯有远远躲开。

夏娉婷又一次沮丧地从杨胤的办公室走出来,她的表白再度以失败告终。

是谁说的,女追男隔层纱,这句话用在她身上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从十八岁时第一次对杨胤说喜欢他,多年来总共遭受了十三次打击,虽还没有被完全击垮,也差不多了。

夏娉婷钟情于杨胤,要从他们相遇开始。那时夏娉婷还在念高三,突如其来的腹痛,令她当场昏厥在课堂。班主任赶紧把她送去医院,诊断下来是急xing阑尾炎。当时,给她做手术的正是杨胤。切割阑尾是项极普通的手术,却是杨胤头一次主刀,因此记忆犹新。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夏娉婷身体康复后便把杨胤看做了救命恩人,一颗芳心就此系于他身,从而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女追男的战役。

她自问好歹要相貌有相貌,还是外国语大学的高材生,刚毕业就被一家跨国企业聘请去做翻译,工作两年多买了辆minicoupe代步,也算事业小成了,可偏偏就是入不了杨胤的法眼。

还记得她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找杨胤表白,被他狠狠瞪一眼,再一顿抢白,“小孩子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好好念书才是正事。”她灰溜溜地回了家,好几天不能振作。

好不容易等她考上大学,这下总算脱离小屁孩的行列了吧,杨胤还是没给她好脸色看,“大学是积累知识的最佳时期,我那个时候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起床背单词,白天上完课还要去做家教,晚上……”

夏娉婷被他的说教给吓跑了,她搞不懂,杨胤不过大她六岁,怎么比她老爸还要啰嗦。就是因为杨胤的话,她在大学拼命念书,拿证书就跟玩儿似的,只不过在校园里看到成双成对的小情侣,难免还是会失落的。

等到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这回杨胤总该没有任何借口了吧,谁知道他轻飘飘地以一句“刚工作该以事业为重”再次拒绝了夏娉婷的告白。于是她在公司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短短两年,连升两级,成为公司年纪最轻的高级翻译。

她本以为这次不会再有问题,可就在刚才,杨胤对她说:“活到老学到老,拿着一张本科学历就沾沾自喜,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硕士生博士生都找不到工作了吗?”

夏娉婷除了泪奔而去,还能做什么。

她前几天因为程朗的事受到激励,想着杨胤未婚,不管怎样自己总比程朗有希望的多,便鼓足了勇气再次表白,没想到又碰了一鼻子灰。

她垂头丧气地低头走路,在楼梯拐角处一没注意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忙一叠声地“对不起”。

那人虚扶了她一把,“小心。”

嗓音极富磁性,夏娉婷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是个说不上好看而且略显粗犷的男子,和杨胤的眉清目秀完全不同。

他冲夏娉婷点点头,让她先走。

“你先吧。”

“女士优先。”好听的声音对方的薄唇中逸出。

“谢谢。”夏娉婷耸耸肩,下了几级楼梯后,回头瞧了一眼,见他径自走上楼往外科病房走去。她出了医院,气馁地打开车门,用力地一拳捶在座椅上。

手机在响,是余静的来电。

第十九章 纠结

她有气无力地接起,“小静静。”

余静顿了一下,似乎看了眼手机屏幕,“你的声音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打错电话了。”

“你见过有人失恋心情还特好的吗。”

“怎么了?”余静小心翼翼地问。

夏娉婷嘟着嘴,“又被拒绝了呗。”

余静“噗”笑了下,觉得不妥,马上收起笑容,“果然是你,我刚看到一个背影像你,还没来得及叫,你就不见了。”

“他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啊。”

这问题余静没法回答她,爱情本来就是双方面的,一方付出再多,如果另一方始终不动心,那谁都帮不上忙。

“小静静,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夏娉婷就快绝望了。

“当然不是。”余静安慰她:“你要是算差的,我就更得靠边站了。”

夏娉婷明知这是在宽慰她,还是笑了,她想了想,“你说,会不会因为他有女朋友,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反正我在医院那么久,从没听说过。”

夏娉婷眼睛亮了亮,还是有希望的,“那我还得要努力,除非他宣布结婚,否则我绝不放弃。”

余静不反对也不表示支持,还是那句话,感情这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

“晚上陪我去唱K吧。”夏娉婷愁眉苦脸道。

“我今晚要上夜班。”

夏娉婷幽幽地说:“你不是日班吗,怎么还连着夜班,你们护士长剥削廉价劳动力啊。”

“别人有事跟我换的。”余静也不想,但同事难得请她帮忙,不好意思不答应。

“唉,”夏娉婷轻叹了一声,向来豁达开朗的她,竟也生出几分愁思来。

程朗正闭目养神着,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他睁开眼,笑了笑,“忙完了?”

“嗯,把几个不重要的项目往后推了几天,”凌天懿弯了弯唇,“反正你也不能吃什么东西,我就啥都没买。”

程朗郁闷了,“你这像是来探望病人的样子吗?”

凌天懿狡黠地眨眨眼,“可你看来并不缺什么。”他努努嘴,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一碗他喝剩下的稀粥。

那是余静中午给他送来的,尽管不是她亲手所做,仍然令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程朗淡淡地笑了。

“笑得春风荡漾的,”凌天懿唇角勾勒出似笑非笑,“绝对有情况。”

“你倒给我躺一整天试试,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程朗没好气道。

“那也不一定,也许这里的护士长得特别漂亮呢。”凌天懿看着来来回回走动的白衣天使们。

程朗眼皮微微一跳,他的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但无论有多漂亮,能住在他心里的唯有那一个。

“咦,最漂亮的那个往这走来了。”凌天懿眨眨眼。

程朗心蓦地一震,抬眼一瞧,余静步子轻盈,面容沉静,将一支温度表交给他。

“还要再量一xiati温。”

程朗点点头,“我以为你已经下班了。”

余静淡淡道:“还要接着上夜班。”

程朗虽不明缘由,心头也涌起小小喜悦。能多看她一眼,也是种幸福。

凌天懿颇有兴致地打量余静,“不介绍一下?”

“我朋友凌天懿,”程朗微微一笑,但对着余静时,神色变了变,竟不知如何开口。

余静看出了他的窘迫,深吸一口气,“我是程朗的表嫂。”

“我还以为……”凌天懿适时打住,改为“咳”了两声。

程朗垂下头,心中说不出的复杂难言。

许嘉驰到得有点迟。

余静随口问了句,“今天下班这么晚。”

许嘉驰笑嘻嘻地从身后拎出一个环保袋,一样一样往外掏。先是几个保温盒,再是水果和饮料,最后还摸出话梅巧克力薯片等一堆零食。

余静目瞪口呆,“你这是要干吗?打算在护士站开座谈会?”

许嘉驰依旧笑眯眯的,“又不是全给你的。”他把零食和饮料边分给其他人,边说:“多吃点,大家都辛苦了。”

尹娟笑了,“你搞得跟首长慰问似的。”

一句话把大伙儿全逗乐了。

许嘉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用胳膊撞了撞余静,“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菜。”

尹娟极识眼色,她哂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余静你先去吃饭吧。”

余静红着脸拽着许嘉驰去了休息室。许嘉驰熟门熟路地把饭菜往微波炉里一放,“叮”一声后拿给余静,“快吃。”随后又把余下的一个饭盒加热后说:“你慢慢吃,我给阿朗拿去。”

“哎,”余静着急拦下他,“他只能吃流质。”

许嘉驰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饭盒,“你当我连这点常识都没么。”

余静眼神忽闪,不禁为自己失去了平常心的关切心虚了下。

吃完饭,又被同事们取笑一番后,余静才得空去看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