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扶着阿蒙的手臂上车时,轻轻说道,“你去查探一下王府的布局。”

阿蒙怔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蔡琰并没有回家,依次拜访了几位大臣家里,转了一圈之后,才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阿蒙已经回来了。

蔡琰去看了看母亲,叫人摆饭,同羊老二一起三人默默吃了饭,虽然都食不下咽,可是却都勉强自己咽了下去。让嬷嬷扶着蔡夫人回房去了,蔡琰这才看向了羊老二。

“二师兄,能不能带几个人去董卓的残部杀几个武将,再留下线索指向王允。”蔡琰字斟句酌的说道。

“你想干嘛?”羊老二已经沉默了一天,蔡琰问羊家借人,却又不多借,二十个家将能干什么?羊老大自然让他挑出身手最好的二十人,跟自己过来。却不想,一天了,蔡琰做的全是没用的事。

“挑事!让董卓的残部以为王允和吕布要收编他们,让他们打进长安城。再就是,以大家的安全为重,杀完了就赶紧带人去找姐夫,不要回来了。”

“然后你可以趁机救出先生?”羊老二眼睛一亮,本还想为何蔡琰只要二十人,加上董祀留下的二十几人,也难以成什么事的,没想到蔡琰想的是暗杀。

也是,自己这二十人冲进军营面对面的当然不是个儿,可是若是趁夜色,摸入营中,不声不响的杀几个中上层的军官还是有把握的。

“那不如杀他们主将吧,这样营中必要为主将报仇。群龙无首之下,更易出事。”

“不,主将营帐必然守卫重重,你们太危险;再就是,都群龙无首了,他们自己就得先打起来,等分出胜负,这边黄花菜都凉了。”蔡琰摇摇头,城外营房的布置图阿蒙去探过,蔡琰直接给了羊二,至于怎么做,她不想干涉羊二的决定,她是个只问结果的人,过程她不关心。

“我们还是回城比较好,这样做得更真切。再说,救先生你也要足够的人手。”羊二细看了画在羊皮上的营帐图后,小心的把图收入了自己怀中。他不是没担当的人,董祀虽然留下的人也都是好手,可是还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我要杀王允,只有他先死,父亲才能无罪释放。”蔡琰抬头看着羊老二,目光冷洌。

羊老二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再次深深的看了这位很少打交道的小师妹,从小先生就说他们九子都不如蔡琰一个。其实大家心里都是不以为然的,只当是先生爱女心切,不想打击他罢了,现在他突然有所感悟了。

蔡琰先派人去城人造谣,把王允还没来得及走向神坛就背上小人之名。让他有所顾忌,若真的杀死蔡邕就真的洗不掉妒贤嫉能的牌子了。而此时,她让自己去暗杀董派将领,制造混乱,她再派人去暗杀了王允,赖在董派人马的身上。不管是董派成不成功,蔡邕都能脱离苦海,名正言顺的走出监牢,还不坠其名声。不能不说,这真是好计谋,而这个计谋竟然是这个从小就不怎么说话的小师妹想出来的,真让人不得不佩服了。羊老二想到这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点点头就带人趁着夜色,偷偷从后门出去了。

而对蔡琰来说,事情并没有结束,起身回房换了一件黑袍,也从后门坐上车,与阿蒙一起去了天牢。

上下已经打点过了,蔡琰轻易的见到了父亲,他看上去还不错,而下午给王允的衣物和被褥已经放在了地上,蔡琰进去替父亲收拾了一下,铺上了褥子,扶着老父坐下,奉上茶水。

“我没事,让你娘放心。”蔡邕微笑着。

“我让姐夫他们都离开长安了,董祀算日子快回来了,您放心。”蔡琰也对父亲微笑,蔡邕点点头,是啊,蔡圭有家有口,不能拖累,而董祀快来了,蔡琰自然也有人照顾,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惜我的书写不完了。”蔡邕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没事,您一定可以写完。”蔡琰轻轻的向父亲保证着。

蔡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比蔡琰了解王允,王允文人之气很重,可是心肠却并不是文人该有的,凭着利用董卓和吕布的矛盾挑拨离间,就不是一个文人该有的风骨和胸怀。十几岁的女儿涉世又不深,怎么能跟自己保证?但一向厚道的他,还是不想让女儿担心,轻轻的拍拍她的脸,宽慰的笑笑。

蔡琰和阿蒙进出天牢时,蔡琰都有认真的看着天牢的结构还有人员的配给,阿蒙也不是傻子,看蔡琰打量,他也看得专注。回到家,蔡琰看着阿蒙,“去劫狱的话,要几个人?”

“五个,两个在外面防守,再就是救出来了往哪送?”阿蒙刚刚看蔡琰在看天牢地形时,就猜到了,一路上也在想这个,用他的思维来想,其实劫牢比较简单。

“我有地方。”敢让他去做,自然已经想好了全套的方法,只是这是最后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能让蔡邕自己走出天牢才是最好的结局,但也不能不以防万一。

一切都如蔡琰安排的那样,羊老二半夜摸入董卓残部大营,很顺利的暗杀了几个中、高级将领,并且无声无息的退出,但在营外不远处,留下几个让人不容易发现的包着布的马蹄印,还有如果是细心的人会发现,有些树枝折断的痕迹,有向营地处折断的,也向长安城处折断的。说明来者是从长安城出来,现在又回长安城去了。

他们却并没有按蔡琰说的,去追羊家的队伍,而是真的都骑着绑了蹄子的马回到长安城下,这样为的就是做到最最逼真的效果。羊老二也怕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于是带人偷偷的拉马进山,在山上静静的观察着城内外的动静。

果然早上董部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有人带兵出来追,再过一会儿,才发现了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掌印、还有那些小树枝的折痕,仔细的分辨之后,一群人愤然的回营去了。可是董部却并没有马上出兵,这让羊二他们觉得很费解,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哪做错了。

其实大家都没错,蔡琰的计划没错,而羊老二的执行也没错,错在时间太少,事情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没时间来查探军营的内部情况。而蔡琰也想简单了,摆明了在城外的这批人是待价而沽,并不是真的会为董卓报仇雪恨的,所以她想得倒是没错,派人暗杀,把水搅浑,最后打起来。可是她想不到的是,城外的董部其实是两拨人马。

董部在长安的部队都在城外驻防,城内只留下少量的近卫军。城里出了事,对城外倒影响不大,王允也派人来传过圣旨,只是这儿却有两个同级的指挥官,各带一队人马,当初这么设立,是董卓怕他们反叛,相当于相互监视。

以前有董卓在,自然相安无事。现在麻烦的是,董卓死了、吕布降了,吕布是董卓的近身卫官,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手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所以此时营中两位大将可是都相互提防着,生怕对方起个异心把自己灭了,况且两人也都还想着趁机自立门户。于是这两拔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好巧不巧的,羊老二摸营时,杀的人是同一拔人里的几个将官。

于是早上一起来,发现死了人,而且是死的一方的人。就什么也不说,直接就先就干了一仗。等打累了,才想起,要派人出去查,派谁还得两方人马一起派,生怕对方做假。出去查探的人回来说,人回了长安。本该放心了吧,没有!

被杀那拨里的老大犯了嘀咕,这不是故弄玄虚吧?万一真是对方想削弱自己的计谋该如何是好?退一万步说,真是长安来人干的,可是万一自己真的冲进长安,他们不会在后头来一暗箭吧?迟疑不决下,不敢动。

而被污陷的这拨人还着急呢,这是红果果的陷害啊。心里也在嘀咕着,想着会不会是贼喊捉贼,或者真是王允和吕布派来的人,专门来挑事的,让自己两拨人打个你死我活的,他们就好收渔人之利了?可是万一不是呢?万一是对方想出的损招,让自己背这个黑锅,明正言顺的好吃了自己呢?两方实力相当,死几个将领,可是没死主将,影响不大,真打起来,自己还真不敢说一定能赢。

他们就这么对着嘀咕,谁都不敢先往前走一步,气得山上的羊老二直想撞树,可是他就二十个人,冲下去再杀?等于送死,只能生生的忍着。

第11章 蔡邕死了

长安城内可不安静了,一夜起来,王允的名声就臭了大街了,现在蔡邕是杀不得、放不得。杀了,自己就真的成了妒贤嫉能的小人,可是不杀又难解心头之恨。

王允这边矛盾着,可求情的却一拨连着一拨,开口就是才子,闭口就是六世祖勋,听得王允直倒牙,火蹭蹭的往上冒,他心里那个冤啊,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劝说吕布杀死了董卓,为大汉去除一个大奸臣,结果,现在反而我错了,蔡邕是大贤能、大功臣了,让他心里怎么能不气?

太尉马日磾看王允那黑红不定的脸色,决定给他点面子,让他有个台阶可下,于是抚须说道,“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诛之无乃失人望乎?”

“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王允就更气了,几乎是跳脚的说道。连司马迁都跟着倒霉,好好一本《史记》成谤书了!

“那个,不如这样,即有前例,不如效仿太史公以钱代罚,或以刑代罚?”一个大人眼睛一亮,听到王允自己提到了司马迁,若是能交钱顶罪,想必王允不敢不答应,汉武帝都能允,你凭什么不允?

“也用宫刑?”王允的脸色终于好点了,若是能让蔡邕变得男不男、女不女,倒也能去除他的心头之恨,看谁还能奉一个太监为文坛领袖。

“那个…还是黥首削足吧!蔡氏六祖勋贵,本身又是文坛领袖…”那大人吓了一跳,忙摇手说道,却不想王允最恨的就是这文坛领袖几字,猛的一摔杯子。

“莫给文人丢脸!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他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天诛有罪,尔反相伤痛,尔等如此为他求情,岂不共为逆哉?”王允再也按捺不住了,直接下了命令,午时三刻斩首。

蔡琰得到消息后,倒也没慌乱,直接看向了阿蒙,阿蒙默默的退了出去,昨晚回来时,他们已经反复在图纸上排练过了,每一步阿蒙都很清楚,蔡琰默默的在家等待着。此时他不担心阿蒙会失手,她只担心蔡邕不肯走。虽然已经跟阿蒙说了,见到蔡邕什么也不说,直接打晕扛走,可是万一来不及呢?

蔡琰的确很了解自己的父亲,蔡邕一看到蒙着面的阿蒙,马上笑了,但却直接退到墙边,阿蒙决定听蔡琰的话,不跟这老头废话了,直接破门而入,可是蔡邕却跪下了,阿蒙只好又站住,想去扶起他。蔡邕不肯走,走了终身就是逃犯,蔡家从此以后就声名狼藉,蔡家还有女儿要嫁,还有外孙要做人。

蔡邕泪如雨下,说完了,就拿自己的头去撞墙,吓得阿蒙只好又退了出来。他是匈奴战士,他也把自己荣誉看得高于一切,他明白蔡邕此时的心境,默默的关上牢门,带人退了出去。这是他能给蔡邕最后的尊重。

午时三刻,蔡邕慷慨赴死,蔡夫人和蔡琰默默的跪在刑场之外,两人都没有流泪,听阿蒙说了牢中一切,蔡夫人对阿蒙深施一礼,并且责备的看了蔡琰一眼。那天蔡邕说了那么多,蔡琰难不成一句也没听进去吗?这是蔡邕最后的选择,即使抱着所谓的‘孝顺’也不可以,这也是蔡邕的尊严与荣誉,没人能改变。

蔡琰看着父亲在看自己,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平静而安祥。当郐子手举起大刀时,父亲的表情也没有改变。手起刀落,一片血雾,头颅被砍得很远。蔡琰起身去捡,没有一丝的恐惧,轻轻用手帕拂去他面上的尘土,蔡邕胖乎乎的脸上还是坦然的微笑着。

素儿流着泪过来扶住她,阿蒙则拉着棺木过来,这是刚刚在棺材店里买来的,大富之家不会这么匆忙的定寿材,这已经是能找到最好的一付了。

蔡琰摇摇头,她不能让父亲就这样收棺。叫人去推一辆板车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下人推了一辆板车过来,上面铺着干净的草席。蔡琰这才把父亲的头颅轻轻双手奉上去。

阿蒙扒开已经呆掉的郐子手,抱起了蔡邕的尸体,轻轻的平放在板车之上。素儿也知道蔡琰想干嘛了,从怀里取出针线包,哽咽的递给了蔡琰。蔡琰就当着刑场所有人的面,一针一针的替父亲缝合,原本喧嚣刑场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蔡琰的针线功夫不成,显得粗手粗脚,蔡夫人抹干眼泪,很快爬了过来,也穿了一付针线,细细的为丈夫缝合起来。蔡夫人手巧多了,两母女很快就把尸首连成一处。

素儿已经央边上店面打了一桶温水过来,蔡夫人和蔡琰就用自己的小丝巾,轻轻的为蔡邕净着面,洗去血迹,梳好头,让他看起来栩栩如生。

来看热闹的百姓们看清了蔡邕安祥、高贵的脸,如此也就更相信蔡邕的枉死,是王允嫉妒所至了。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王允国贼,无齿小人!’

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他们越喊越起劲,刑场似乎都不足以让他们发泄,大家一齐冲去了王府,蔡琰像是没有听见,静静叫人送上寿衣,新鞋,亲手为父亲穿上,待一切完毕之后,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没一点瑕疵后,才让人小心的放入棺中,那一刻,蔡夫人终于晕了过去。

而监刑的那位早就吓得抱头鼠窜,向王允报信去了,刚刚蔡家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太诡异了,让人不得不从心底里打寒战,都不禁想问,蔡家的二小姐是人吗?

民众并没有把王允如何,他们都是老百姓,手无寸铁,怎么跟官兵斗,不过蔡琰目的却达到了,就算王允不死,她也要让他永载史册,不是因为他设计杀了董卓,而是因为他杀害了蔡邕。蔡邕入棺的那一刻,蔡琰看着看阴沉的天,她还是不理解蔡邕,可是她决定尊重他。

羊老二没等来董部的反攻,却等到了董祀和刘豹带着各自的家将心腹从小道赶来,羊老二忙派人把他们拦下,董祀已经红了眼,看来这几天,他已经拼命往回赶了,看到羊老二,拱拱手,急急的问着城里的情况。

羊老二把情况一说,并且把蔡琰的计划详细告知,董祀皱眉,“为何董部还不行动?”

“不知道,我正想着,要不要等天黑之时,再冲入营中杀上一通。”羊老二也等不急了。

董祀摇摇头,想了想,“我们人太少,冲过去只是送死,琰儿的计划不错,只是她没想到这是一群胆小鬼。”

刘豹白了董祀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又说过蔡琰不对过了?咬着树枝看了看营地,想想,“他们不打长安,咱们逼他们打!”

“什么打?”羊老二急切的问道,这是他的任务,没完成,总觉得对不起蔡琰和先生。

“烧了他们的粮草,现在四月,刚刚春耕,民间哪有粮食?他们要活着,就得进长安城抢粮库,不打也得打。”刘豹吐出树枝,拍拍手,心腹默默的过来,羊老二忙把地图送上,指出了粮仓的位置,那两人看了一眼,又看向山下的营地,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豹看向了羊老二:“城门那头你派人去守着,我们一会就到。”

羊老二点点头,他还是羊家的二公子,羊家此时可没倒,带二十个人进城玩似的,带着自己的人马向城门开进。

约过了一刻钟,营中传来烟雾,看来已经点着了。刘豹再挥手,喊了一声‘弓箭手’,两排硬弓一字排开。董祀也一挥手,手下家将取下弓箭,站在刘豹士兵之后。他知道军事上,他不如刘豹,此时他绝对的服从。

刘豹目测了一下距离,前行了几大步,家将都站到了指定的位置,刘豹一挥手,一排利箭射向了董营。

“王允打来了!”营中也不知道谁喊了那么一声,本就紧张的两派人马一下子炸了,冲出营帐,却看到箭如雨下,那头,粮草又烧着了,救之不及,董卓毕竟也是带兵多年,手下也不全是笨蛋,短暂的乱套之后,部队倒是整合起来。

刘豹看看时间,微微一笑,一挥手,所有人跳上了马,向城门冲去,快到城门时,董祀高举着曹操的令牌,大喊道:“曹副盟主遣使进见吾皇!”

羊老二本就在城门上跟守城的校尉胡扯吹牛呢,听到这个忙大喊一声,‘开城门’。

校尉刚要制止,羊老二忙说道,“这可是反董联盟曹孟德的人,万一真有事,王大人还不得找你问罪?”

那校尉一听也是这话,董卓残部在城外,谁知道会不会打进来,王允本就想要调军进京,现在曹操派人来了,也算是好事。便不再做声了。董祀和刘豹的队伍很快进城,头也不回的走了。羊老二也不磨蹭了,打了个哈哈,就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

第12章 擒王允

城外的部队经过了粮草被烧,还有莫名的一阵攻击之后,也就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不这样也不成不是,没粮了,不打进长安,部队也就完了。再说,他们心里也是一团火,出去侦查的人回来说了,偷袭的人进城去了。这明显是王允和吕布想一举消灭他们。再不打,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件。打吧,召集队伍,也不用动员了,就一句,“进城杀王允,抢粮食!”

蔡琰听到了城外的吼声,看向了阿蒙,阿蒙默默的退出了灵堂。就在破城的那一刻,阿蒙捉到了王允。

原来的计划是,董部攻城,阿蒙趁乱杀死王允,蔡邕自然不会有事了。可是没想到董部来得这样晚,而蔡邕又不肯合作,然归根到底都是王允的错,蔡琰现在不想看到王允死了,她要活的。

董祀、刘豹、羊二赶回蔡府时,看到的是蔡琰独自跪在蔡邕的棺前,下人们正在布置灵堂,刘豹轻轻的敲敲头,为什么每次看她,总是这么一幅倒霉样?是她倒霉还是自己倒霉?

羊二和董祀已经扑跪下去,泪流满面,特别是羊二,他觉得是自己没用,如果早点像刘豹那样,先生也就不用死了。拼命的磕着头,口不能言。

“个笨蛋,你不会去劫狱?天天计谋来计谋去,不会做点实事啊?”刘豹才不管蔡琰怎么想,直接过去就开骂了。

董祀收到信就直接来找他了,反董联盟名存实亡,曹操带兵去打黄巾军,先占自己的地盘去了。董祀自己的家将数量、质量都不够,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刘豹能帮自己这个帮。不管如何,先救先生要紧。刘豹也挺喜欢那个温和的老大人,也没二话,带着人就跟来了,结果竟然还是死了,让他怎么不气。

蔡琰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的往火盆里放着金铂、冥纸,就好像没看到他们三人一样。

“琰儿!”董祀用袖子抹着脸,生怕此时蔡琰因为救不了蔡邕而受什么刺激。

“辛苦了!”蔡琰对他和羊二笑了笑,轻轻的说道。看上去,正常得有点让人心颤了。

“琰儿!”董祀抓着蔡琰的手臂,惊恐万状。

“我没事。”蔡琰还是微笑着,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专注的给父亲烧着冥纸。

“少主!”阿蒙拎着王允进来,却看到刘豹,把王允扔到棺前,先跟刘豹见礼。

“你死的?她想不到,你也想不到?直接带人把老大人抢出来就完了,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刘豹看蔡琰动也不动,完全不理他,把气撒到了阿蒙身上。

“卫夫人和小的计划了,可是老大人不肯走,他不要背着罪名隐藏一生,不要子孙为他蒙羞,那是他的荣誉,小人只有回来。”阿蒙正色的说道,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当时真的打晕蔡邕,把人带出来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那是蔡邕的风骨与骄傲,他没有权利去抹杀。

刘豹讷讷起来,也是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都能想得到以挑起战争来救父,怎么会想不到劫狱?她当然想保助父亲的骄傲,但她应该更想保住父亲的命吧!看看跪在地上的王允,掩饰道:“这谁?”

“害死老大人的王允!”阿蒙想着就有气,狠踹一脚,想起还没跟蔡琰回话,忙抱拳向蔡琰说道:“夫人,小的去王府时,他正准备逃跑。”

刘豹也跟着一起踹了两脚,然后蹲在蔡琰面前讨好的说道,“我帮你剐了他?”

“阿蒙,谢谢你!”蔡琰懒得理刘豹,对阿蒙颔首致意,在她心目中,阿蒙是客人,这些日子只能算是他友情帮忙。

王允趴在了蔡邕的棺前,白天的事他听说了,蔡家人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掉,当着众人的面缝合尸体,而蔡邕竟然还是含笑九泉的…这一切都听在他的耳里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一种从心里的寒意由里渗出。

而府外的百姓几乎要冲进来杀死自己时,他突然觉得后悔了,为什么非要杀死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蔡邕,他不问朝事,不过是个史官,连董卓都能待之以礼,言听计从的人,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容不下呢?难不成真的是妒嫉?

还没有自责完毕,外面来报,董部攻城,慌忙想要跑出去看看,董卓的人要冲进来,自己和吕布是第一目标,他正想着要去皇宫还是去找吕布,还没跑出府,就被人抓住,可是为什么会被抓到蔡邕的府里?

现在还有这个巨人要生剐了自己,不禁打量了刘豹一番。眼中颇有强势之气,理理自己的衣襟,站了起来,阿蒙一脚踢到他的膝弯处,他也硬挺着只是踉跄了一下,但并没有倒下,蔡琰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蔡小姐…”王允没有去看阿蒙,直接走到蔡琰面前,向她拱了拱手。

“请叫我卫夫人!”蔡琰淡然回应。

“卫夫人!难道你不曾听见外面攻城之声,国家正处…”王允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蔡琰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她并没有站起来,还是跪坐在火盆前,专心烧纸。

“皇上…”他向皇宫的地方拱拱手,就好像真是此时需要他站出去忧国忧民一般。

“王大人,小女子一事不明,特请王大人前来为小女子解惑。”蔡琰头也不抬,但清冷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灵堂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刘豹以为她只是抓王允来杀了报仇了事,却不想,她却肯花工夫来磨洋工。

“尔父罪当处斩,国有明典,问老夫何用!”王允根本就不让蔡琰问出来,直接明白的说道。

“哪条律法让说的?”蔡琰再问。

王允一噎,但很快,“依附董卓,倾覆汉室,难道不该斩吗?”

“是啊!与董卓留洛阳,朝政大小,悉委之于您相比,四年在家著书编史的我父,难道罪过更大?”蔡琰冷笑了一声。

“他怎敢与老夫相比?老夫不过是虚与委蛇,哪似你父真心追随?”王允怒了。

“是啊?董卓宾客部典议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那时您在哪?董卓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的车驾招摇过市时,您又在哪?”

“他…不过是仗着这些小事而蒙天下之眼,董贼身死,他竟然摇头叹息,因私恩而忘大节!”

“那么一个因私恩而忘大节在我朝律法之中,又该当何罪?”蔡琰再次冷笑。

王允再次无言以对,此罪至多为其名声留下污点,却无法以律治罪,一时间,老脸涨得通红,突然想起,蔡家二小姐幼时就有才明,一是辩音,二是辩才,自己怎么忘了。

“老夫不与尔等女子争辩,还有国家大事等着老夫去做?”他似乎要拂袖而去,却看到阿蒙和刚刚号称要替蔡琰剐了自己的巨人就站在门口。

“您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派人抓您过来?”蔡琰动也不动,一点不担心王允逃得出去,她笑了笑,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棺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别怕,我不会杀你,我爹看着呢,他是至诚君子,他一直希望我能像他一样,不喜欢我太小器!”

可这话,并没让王允安慰,他刚刚先发制人,并不是不想知道蔡琰找自己来做什么,而是太知道蔡琰想做什么了,于是寻找脱身的时机罢了。此时蔡琰明白无误的说,她不会杀自己,给他的感觉是,这位二小姐似乎很遗憾不能杀死自己,但看样子,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过去!”阿蒙一点也不怀疑蔡琰的遗憾,当初他可是亲眼看着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卫老大一刀捅死的。而这次,看着蔡琰一步步的救父计划,真的相信素儿说的,蔡家最聪明的不是二小姐的话了。当蔡琰让他去抓王允活着回来时,他还以为卫夫人会再次手刃仇人,没想到,蔡琰会这么冷静的只是让他回来说话。

王允傲然的回到蔡邕的棺前,蔡琰的身边。

“我父说,您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董卓抢入洛阳,而您抢救出兰台、石门的两处珍贵典籍,尽数运回长安,诸藏典策文章,宽共部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惟盖,小乃制为滕囊。他说‘经籍具存,允有力焉’!他只是个读书人,一生无所愿,著书育人,编史传世。我的朋友去狱中救他,他却拒绝出来,他唯一的遗憾是,他的书写不完了。您想看看他死后的遗容吗?”蔡琰轻轻的叹息着,就好像跟父亲的挚友在谈及父亲生前旧事,语气亲切柔和。

让王允更加疑虑,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时,蔡琰对董祀笑了笑,“祀儿,推开棺盖,你和二师兄也看看爹吧!”

董祀推开棺盖,蔡邕挂着温厚的笑容,栩栩如生的静静的躺在棺中。董祀和羊二忍不住抽咽起来,他们都是在这笑容下长大的,如今这将是最后一面,让人怎不伤感。

王允在阿蒙和刘豹的目光之下,只得踱到了棺前,果然和监斩的人说的一样,蔡邕是含笑九泉的,家人没有一滴一眼泪,因为他们是可以救出他来,而这个傻子却放弃了,为了他心中的大节而放弃了。

第13章 反思

站在蔡邕的棺前,王允第一次读懂了蔡邕,是啊,这里没人明白,包括在地了跪着的那位二小姐,他们不会明白,风骨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王允可不是普通人,史上对他的评价可是‘刚棱疾恶’,也是出身世家豪门,少时便被称为有‘王佐之才’。他可不像蔡邕只会读书、弹琴,他从小就胸怀天下,人家可是把卫青和霍去病当偶像的,文武全才。

十八、九就当了郡守,任上毫不犹豫的处杀死了在自己管地的作威作福的小黄门;入朝后,也是跟大太监张让做不懈的斗争,一月两次被捕入狱。其实说起来,这个人真有历史上看,还真不是什么坏人,甚至于说他其实算是个英雄的,可是他倒霉就倒霉在他自己也这么看。

王允从小顺风顺水,就算是被张让迫害,隐姓瞒名躲在民间那些日子,其实他的日子也不算难过,最多就是郁闷点。他和蔡邕其实多少有些‘瑜亮情节’的。

蔡邕和他一样出身好,本身有才,少时出名,青壮年被重用,只是他们方向不同,蔡邕是个纯粹的文人,清流。他更多在治学,史学方面更加关注;而王允可是最开始做的郡守,熟悉地方政物,入朝后,人家管的可是都是些实物。其实两人说起来,根本就没什么可争斗的,可能是经历大至相同,便有人不断的把两人联在一起对比,到后来,王允想不在意都不成了。

王允,较偏执,认死理,心胸狭隘;蔡邕,较豁达,不拘泥,思路开阔;王允,只有小圈子的来往,颇冷清;蔡邕则有过往密切的文人朋友,如桥玄、马日磾、王朗、卢植、曹操,很热闹。

王允,“刚棱疾恶”,活得比较累;蔡邕本就是高兴了就笑,不快就哭的性格,活得一直比较轻松…

听得多了,于是对蔡邕那胖乎乎的脑袋上常带着笑容越发看不顺眼起来,他有时会阴郁的看着围绕在蔡邕身边的朋友而生出莫名的愤恨。

后来同样得罪的都是太监,同样坐牢,再同样的被郝,王允常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和蔡邕就好像是同命连枝。

后来都是隐居民间,可是王允却要改名换姓,孤单寂寞;而蔡邕在吴地快乐的教导他的蔡门九子,顺便还教了个才女女儿出来,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王允虽比蔡邕早得到起复几天,结果董卓就来了,然后蔡邕又回来了,自己自动依附,而蔡邕却是背着全族人的命被迫从命,这让王允觉得这次他低了一头,心里很是愤怒。

那几年的隐居生活,其实王允是过够了,他当然不会承认他后悔了,如果早向张让屈服,也许不会受那个苦,面对更加强势的董卓时,他沉默了。可是他又不甘心,他当然要告诉别人,自己只是虚与委蛇,只是在等待时机,但他心里明白,他是在等待,等待的是下个更好的时机。

董卓也给了他绝对的荣光,政务几乎全部交于他处理,他终于可以一展报复,虽然董卓有时不讲理,做事不按牌理出牌,他也都绝对的顺从了,只为了让自己的政务能顺利推行下去。他对自己说,他只是在谋求董卓的信任。说得几乎他自己都相信了,他还是那个曾经风骨很硬的王允。

董卓生性多疑、暴躁,一时不快就能从边上操个家伙就往吕布身上扔,虽然没打着,但吕布不满之情溢于言表,而这一切看在了王允的眼里。他活了五十多年,挑唆吕布暗杀还是小菜一碟的,再说了,杀成了,功劳他和吕布各占一半,可是万一不成,他也想好了对策,不会让董卓危及到自己,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他成了大英雄,更重要的是,董卓死了,曾经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他,也成了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主人。他那时真的一点也没想起,宫中还有个所谓的皇帝。

那时他又想起了蔡邕,此时他心里一定惶惶不可终日吧?想到这里,王允会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快意。此时王允觉得这是他人生最风光无限时,曾经依附董卓的朝臣他无一放过,他又回到少时那个固执的王允,甚至更加固执了。

其实王允夜静更深时,扪心自问,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他只是想急切的找回自己,并且一再的让自己相信,他从没改变,他只是为了灭董而暂时蜇服罢了。他特意叫来蔡邕,他要让他看到自己无限权威时,在他口若悬河的说董贼大逆时,蔡邕却只是低头微微的一声叹息。

在王允剿杀董卓逆党时,他并没有想起蔡邕。蔡邕这几年老实的在家著书编史,少有的几次朝会,他也能帮着压制董卓的气焰,把政策顺利推广下去。

可是那声叹息,却让王允再也不能容忍了。他觉得蔡邕叹息的并不是董卓,而是自己。他觉得蔡邕就是像自己了解他一样,了解着自己,他已经看透了自己怯懦的本质。于是根本就不给蔡邕解释机会,就直接给他安上了董逆的罪名。

蔡邕死了,棺木就在眼前,他还在微笑,他身边的不肯离开和千里赶回的弟子为他哀泣。有不逊男子的女儿为他争回名誉,所以才会这样微笑?不,他只是在微笑,他坦然的面对着死亡,因为他无愧于心。

是啊,原来他真的嫉妒,不是嫉妒蔡邕的才学,而是嫉妒他无时不刻的坦然。在这份坦然的笑容之下,原来自己一直就是个跳梁的小丑。是啊,自己和他本就是同命连枝,虽然蔡邕比自己大个几岁,但他总觉得他们实在相似,如今蔡邕死在自己手中,自己再死在蔡家人的手中,也很公道了。想到这儿,他不禁微笑起来,从心里放松下来,看着蔡琰。

“想为你父报仇也没有关系。”

蔡琰一直在观察王允的神态,从开始时的疑惑,到此时的坦然,父亲的脸似乎带给这个小人的不是恐惧,而是思索,此时此刻他平静的让自己报仇雪恨,真的想通了?还是欲擒故纵之计?她当然不会明白,这一刻王允是经历了一次什么样的心灵反思。王允从进来之后,所作所为其实都是出乎了蔡琰的意料的。她以为像他这样一个妒贤嫉能的小人,自然会吓得跪地求饶吧?刚刚阿蒙不是说吗,这位正欲逃跑。

“小姐,城破了。”一家人在灵堂外禀报道。刘豹看看天,微微一笑,这些守城的也太不顶用了,才多大一会儿,轻轻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