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

少紫站在云端眼睁睁看着她掉进那个奇热无比的封印里面,一向带笑的脸上有了几分动容。

他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的心跳得有些纷乱,让他不解。

明明打从知道她是湖眉祭祀选定的那个人开始他就一直在策划着这一刻,或许是更久之前,打从知道终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时时等待着了,为什么刚刚的一刹那,他…居然想抛下所有的计划拉住她。

为什么?他扪心自问,忽然想起了刚才她最后的那声呼唤。

——少紫!

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呢?就是这声呼唤,扰乱了他的心神。

“叶深深,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他冷笑,“反正你也百死一生,就算你倒霉。”

轰——

一声巨响从湖眉断崖上响了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山摇地动,万年安详的湖眉山上一直缭绕着的云雾散了开来,泥流滑坡,巨石崩裂。之前一直□的断崖上尘烟弥漫,最后整个儿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刀拦腰斩了一刀似的,整块下落砸向了山下。

少紫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尘埃落定才慢悠悠朝着山下行去。临别他最后望了湖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

“呵呵…五千年,好个湖眉一族,此仇不报,少紫誓不罢休。”

湖眉山上的湖心小筑是狐族长老的议事重地,平日里人烟稀少悠哉得很,只是今天却处处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思凡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溜进了湖心小筑,东张西望地探头探脑,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的那个人身上,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他眼泪汪汪抬起头,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玄歆,顿时吓得赶忙站了起来。

“族、族长,您来了嘿嘿…”

玄歆的眉头本来就有些皱,这会儿都快皱成了山。他说:

“你学她做什么!”

“族长?”

思凡呆呆地看着难得发怒的玄歆,鼻子一酸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呜呜…族长,我看到你回来了,想找找姐姐嘛呜呜…昨天她浑身脏脏的,还好多血去找陛下,后来,后来就不见啦!”

“她…”玄歆的脸上一僵,“她身上有伤?”

“是啊。”

——玄歆,不管怎么样,你总得先治好伤再说啊…

——混蛋,早知道你不稀罕,我就不该糟蹋自己的性命给你找解药!

那个人她…

“呀,我们的大族长大祭司怎么成了这副落魄样子?”

嬉笑的声音出自跟在离清身后的明砂,她一路娇笑,到了他面前挑了挑他的下巴说,“族长,哪个人把你惹成这副委屈样了?”

玄歆的脸沉了下来,在断崖上见到的景象倏地闯入了脑海中,交叠是身影,还有她意外的柔顺…

“玄歆?”离清见他发呆,叫醒了他,“少紫破了封印。”

“什么?”

六大长老已然等在了湖心小筑之内,脸色凝重。看到离清与玄歆走近屋子,纷纷围了上去。

囚禁了五千年的凶灵突破结界,后果不堪设想。湖眉,怕是大难将至啊。

湖眉山位于人间青云国与朱墨国边境。

同日,湖眉山崩,毁朱墨良田万亩,房屋无数。人间传闻是妖孽作祟。朱墨定国王亲自前往查探,却在湖眉山下…额,捡了个宝贝回家。

捡了个帅爹爹

叶深深掉进了那个炙热的封印之中,却稀里糊涂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来到了一片沙滩上,沙滩外是碧蓝的大海。漫长的海岸上没有一个人,连飞鸟小蟹之流都没有,整个世界除了海浪翻卷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而她一个人奔跑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寒风吹得她直打哆嗦,长长的衣服在风里被撕裂得磨碎不堪,手腕上也被划破了一道伤口,上面的疤不知道被挣破了几次,已经结成了黑紫色。

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要奔跑?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无论如何都醒不来,只能待在梦里的女子身体里,跟着她不断在海边奔跑。

忽然,一个浪头打来,顿时浑身湿透了。她跌跌撞撞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一截巨大的枯木,狠狠摔在了地上。海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源源不断地朝她包裹而来…

她无计可施,只能抓起垫在手下的石头用力扔去!

一片柔软。

叶深深迷迷糊糊地醒来,四周一片安静。

——她,又死了?——不像啊。

身下是软绵绵的一片,她伸手抓了一把,撑着积聚起来的毅力猛地睁开眼——眼前的黑暗霎时光亮,她总算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顿时感激得几乎泪流满面了:老、老天爷,你果然还是向着我的啊呜呜,这样都死不成呜呜…

她在的地方是一张床,不是一只蛋也不是一面悬崖,这已经让她激动得无以言表了,更何况这还是间装饰精美的的房间。床是雕花香木的,桌椅屏风无不精细至极,连房里的垂纱都飘逸得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总而言之,这是个相当额…富贵的房间啊呜呜…

她叶深深,在经历了玄歆那只不知好歹的冰块狐狸还有少紫那个混蛋狐狸之后,终于、终于回到正途了么?死里逃生后,她终于可以摆脱提醒吊胆担心给人当蛋花汤的威胁了么?

一时间,她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吱嘎——

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从外头进来一个人。两个人都没做好准备,傻傻僵持住了。

那是个二十八九,英气勃勃的男子,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眼如星眉如剑,贵气非凡。他手里拿着一把镶着金边的折扇,扇上大大刺刺地用写着四个狂草大字:一世风流。正好陪着他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当然,如果不是他此刻呆若木鸡的状态下。

“你…”叶深深尴尬地出声,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那个风流男子听她出了声,忽然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冲进了屋子,三两步冲到她床边,把两眼呆滞的叶深深一把搂进了怀里。金边的扇子早就被丢到了一边,腾出来的手用来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死命往自己怀里压,一边压一边揉。有那么一瞬间,叶深深觉得他的眼睛都绿了。

“喂,你是谁啊?放、放手啦!”

风流男子抓着她的肩膀把她送出几寸距离,盯着她眼泪汪汪,如同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般。

“你,你是谁啊…”叶深深的汗下来了。

风流男子可怜巴巴望着她,眼神之凄楚,眸光之纯情,堪比…思凡。

“你到底说不说?”叶深深发火了。

风流男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凄凉,越来越悲愤,越来越…让人心疼。然后,他爆发了,一把抱住了她眼泪鼻涕一起掉。他说:

“女儿哇~你怎么被湖眉那座妖怪山上的石头给砸傻了哟呜呜…连爹爹都不认识了哟…女儿哇…”

“…”

他一面哭一面把鼻涕眼泪往她身上抹,末了哭累了发现没人理,惨兮兮地抽抽鼻子抬起红肿的眼:“女儿…”

叶深深不是不想理,而是——吓傻了。

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只有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居然喊她女儿?这是什么情况?不要告诉她那蛋是他下的!她她她打死都不信!!

“女儿哇~你记恨爹爹也是应该的。想当年爹爹年少不懂事,跟你娘亲私定了终生,十七年过去了啊…爹爹一直在找你跟你娘亲,可是,可是前几天找到你娘亲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临终把你托付给了爹爹,是爹爹照顾不周,让你被湖眉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砸中了脑袋啊呜呜…大夫说你可能记忆错乱了,可、可你不能连爹爹都不认得啊呜呜女儿哟…”

“…”

“女儿哟…”

叶深深忍无可忍,卯足了劲挣脱那个奇怪男人的束缚,整理出两点:一,这个男人抽疯了,十七年前的女儿决不可能是出生没一个月的她;二,这个男人不打算把误会解释清楚,因为他此刻正闭着眼死命往她身上蹭,脸上写满了“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告诉我我也不知道”。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喂,你先安静下…”好吵,从醒来就被他这么烦,她快疯了。

“女儿不认爹不认爹…”

“…”

“女儿哇…”

俗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叶深深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谁说烈女更怕的不是缠郎,是缠爹!最最铁证如山的便是,她被他实在烦得不行,终于气息奄奄地趴在了床上,干笑着叫了一声:“爹…”

“诶…乖女儿!”

风流男子两眼放光,阴霾一扫而光,揽过她的脖子大笑:“哈哈,女儿你认了为父就好,记着啊,你姓墨,叫墨…墨什么啊?”

“听说你是我爹?”叶深深于是白眼,你会不知道我名字?

宣称是她爹的男子顿时正色说:”为父与你娘分离十七年,你娘记恨为父,连你的名字都不屑告诉为父,为父想起来真可以抹一把辛酸泪啊…女儿哇…”

“停!!”

叶深深再也没有力气陪他吓耗了,既然他认定了她是他女儿,反正她也是父不详母留空,捡了了个爹爹当垫背也不错。

“我叫深深。”

“墨深深!好名字!”男子笑得眼睛都不见了,“记住哦,你是我女儿,人家问起你父亲是谁,你就说是墨晔的私生女,母亲叫白染,最近刚刚去世知道了不?”

叶深深无力地叹气。漏洞太大,她想装作没发现都难了。她扯扯“爹爹”的袖子,忍无可忍地告诉他:“我不是母亲养大的么,为什么连她的名字和什么时候死的都要‘爹爹’你来告诉我?”

“这个…”

阴谋,一定有阴谋,而且还是个蹩脚的阴谋。

墨晔干笑,忽然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边走边说:“为父忽然想起来有要事要处理,深深乖女儿你先歇着啊。”一出房门就开始吼,“来人,备轿,准备接小姐回府!给我动作快点!”

叶深深坐在床上,看那个理论上的爹爹飞速逃离房间,想到的只有四个字:做、贼、心、虚。

他这不是摆明了强买强卖么?

此后的两个时辰内,叶深深的房间里总共发生了三件事情。一,一群女孩子进来,二话不说把她往澡盆子里一按,然后整个儿开始搓洗,洗完之后把她往梳妆台上一丢,开始往她脸上涂抹些个杂七杂八的东西。二,又一群女孩子进来,清一色地捧着个套衣服,问她哪个好看。她才犹犹豫豫点了一套,半盏茶后那套衣服出现在了她身上。三,一群家丁模样的人进来,齐刷刷地在她面前一跪,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上了轿,朝着不明方向的地方去了。

摇摇晃晃坐在轿子上,叶深深很悲哀地想,怎么到了这个世界就这么背呢,做什么事情都是赶鸭子上架…不过这个“爹爹”看起来倒不像是个有心计的模样,跟他去应该没问题的吧?他比那个混蛋勺子看起来纯良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没地方去啊,吃睡都成问题,有那么个白吃白住的爹爹或许是她唯一的选择。

轿子在很久之后停了下来,叶深深下了轿,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她面前的是个气势壮观的大门,门口两只奇形怪状的野兽石像,门柱大得她两个手都环抱不过来。大门之上悬着块镶金大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荣亲王府。

她一下轿,门里面的丫鬟家丁侍卫鱼贯长龙一般走了出来,齐齐在她面前跪下了,齐声道:“恭喜小姐回府。”

郡、郡主?

——那个一看就是风流大少的自称她爹爹的家伙居然是个王爷?

——现在已经彻底远离妖怪世界了?

“深深,还满意么?”

墨晔从后面的轿子走了下来,在她身后站定了。

“到我家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会吃亏?笑话!叶深深干笑,这皇族可不是闹着玩的,里面随便一次小争斗就可以要了她的小命,她才不想玩命!

“嘿嘿,爹爹啊,我还是去找间客栈住吧嘿嘿~”她边说边后退。

墨晔慌忙拦下,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小妖怪,你要是走我就把你是妖怪的事情告诉国师,在朱墨抓着妖怪可是要被火活活烧死的。”

“你!”

她咬牙切齿,回头冲着朝她傻笑的墨晔瞪眼。她看错了!这个人不仅不傻,而且聪明得很!

墨晔爹爹的秘密(上)

她咬牙切齿,回头冲着朝她傻笑的墨晔瞪眼。她看错了!这个人不仅不傻,而且聪明得很!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压低声音问。

墨晔咧嘴笑,折扇啪地一挥,扇得自个儿鬓发直飘。他说:“小妖怪,本王从湖眉废墟堆里把你挖出来,可是你的再生父母,要你叫声爹爹不亏待你吧?”

“当了你的女儿后呢?”想虚晃过去,没门哼哼。

“当了女儿爹爹负责保护你啊,”墨晔拉着她压低声音说,“本王护着你,谁敢抓你去火烧?只要乖女儿你帮爹爹挡了那个恐怖的女人…”

“…”原来居然是抓她来当拖油瓶让人家姑娘家知难而退?

墨晔一看她脸色开始松动,马上加大火候:“深深哪,这交易很划算的…爹爹负责你吃喝玩乐摸爬滚打横行乡里,你只要帮爹爹挡了那个恐怖的女人就行了~”

看着墨晔一副打算耍赖到底的模样,叶深深只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百口莫辩,到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妥协了。有个白吃白住的地方也不错。

“为什么选我?”看他才二十八九不到而立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找个三四岁的孩子比较可信点吧?

墨晔贼头贼脑地说:“你是妖怪嘛,皇族争斗肯定伤不了你。要是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我怕会伤及无辜。”

“…”

“走吧走吧~”

墨晔二话不说摸摸她的脑袋,拉起她的胳膊就往里走,边走边吆喝:“从今往后,深深就是我荣亲王府里的小姐!都给本王记住了,不然通通拖出去打!”

此等架势,就算十个叶深深也反抗不了。

就这样,一路给墨晔拽着,叶深深跌跌撞撞进了荣亲王府。王府里面景致之豪华虽然她早就有了底,但是真见到了还是被吓了一跳。难怪人人都卯足了劲儿往上爬当官,荣亲王府就是比起离清的狐王殿还要豪华上好几分。

墨晔见她发呆的模样嘿嘿一笑,讨好地靠近摸摸她的脸:“女儿哇…你爱什么就拿什么,爹爹啥都缺就是不缺奇珍异宝~虽然你是个妖怪,可能手一挥就可以变出来…”

墨晔的手一直在她脸上,一会儿捏捏她头发一会儿摸她脸蛋。照叶深深的脾气,要是换了别人敢怎么轻薄她,她早就一拳打过去了。只是墨晔的眼里没有半分猥亵的意思,只要自己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那压根就是摸小猫小狗满眼爱意的眼神…他压根没把她当人看。她捏了捏拳头,对上他发亮的眼睛,还是打不下手。

“妖怪?”

叶深深总算注意到了他一直口口声声说她是妖怪,虽然她的确是从蛋里面孵出来的没错,但是她现在这副模样,从头到脚跟平常人没有不同的地方啊,墨晔却一口一个妖怪,这是怎么回事?

墨晔点点头,满眼的莫名其妙。

“你怎么知道我是妖?”

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他怎么那么确定地喊她妖怪?

墨晔谄媚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本王平时除了打仗之外没什么爱好,单单有个收集奇珍异兽奇花异草的爱好。这次听说边境的湖眉山倒了一大块,就问陛下要了去查看的灾情的任务。嘿嘿,湖眉山自古就是仙山妖山的说法都有,本王就想去捞个仙兽妖兽魔兽什么…然后就在山脚下捡到了你,赶紧就装怀里跑回客栈了。”

“装怀里?!”叶深深嘴角抽搐了,不是该是抱怀里么?

墨晔咧嘴笑,伸手比划出一个圆圈:“当时你就那么点大,翅膀都耷拉着,伤得挺严重,我就把你抱回客栈了。没想到你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居然变成了人。要不是我前一天闲来无事在你的头发上绑了根小红绳,我还真以为是有人偷换了我的宝贝。”

本来想着捡个妖兽回家就已经够他乐半天了,没想到可以捡到妖怪,差点没立刻摆架回府大宴三天。

喀吧——

叶深深最最粗的那根神经崩断了,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不断反反复复纠缠着飘荡着缭绕着——翅膀都耷拉着,翅膀都耷拉着,翅膀都耷拉着…

她忍无可忍,一把揪过墨晔的衣襟吼:“你给我说清楚!!”

一声怒吼,绕梁三日,自此,荣亲王的宝贝算是住下了,名义上是女儿,实则…

在荣亲王府修养了三四天好后,叶深深终于忍不住上街了。

根据墨晔爹爹的说法,他捡到她时是个不知名的鸟,后来才变成了人。这不要紧,反正她也早就有了是妖的自知之明,问题是他居然真把她当宠物来养。怎么说她名义上也是他荣亲王的女儿,是个人,他今天早上居然缠着她变鸟好带出去跟丞相家的利嘴八哥比聪明!

于是乎,她一气之下跑出门散心了。

朱墨是个强盛的国家,但看这都城的繁华程度就可以估量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