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

彼时叶深深已经在桃花林中走了很久,却越走越迷糊:桃泽桃泽,不过是个小山谷而已,不可能那么大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湖,湖水碧绿如柳,波光粼粼。怎么看怎么眼熟,却始终记不起道理什么时候到过这儿。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些什么,她抓住了它——这个大湖,分明就是之前遇见离清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是湖结果连水都没有的地方。原来桃泽居然跟那个幻境的相连的,很有可能她刚才一路狂奔早就出了桃泽,却不小心走进了那个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路的鬼地方。进了这里来,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无奈,她开始沿着大湖走,走了好一会儿却似乎总在原地走,别说尽头了,连拐弯都没有过。

难道——真的用离清上次那个恐怖的办法?

事实证明,那个所谓的幻境中的大湖,它真的是没有尽头的…

叶深深趴在地上喘气的时候终于认清了这一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眼睛和鼻子都捂上了,心一横踏入了湖中开始往前走。整个过程中,自始自终都没有半点濡湿的感觉,反而像是在阳光下漫步,身上还可以感受到淡淡的暖意。

果然是上次的那个地方。她在水里慢慢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只要认准一个方向一直走,她就不信出不去哼哼。

叮叮叮——

正当她一门心思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响。那铃声她认得,是湖眉那六个老头儿身上的那种。只是这水底哪来的铃声?难道说,是长老们发现她不见了特地来找她?

叶深深顺着声音四处查探,却发现声音是从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传来的。确切的说,是从上次在湖底见过的那个开满昙莲花的小屋里面传来的,一声两声,一阵一阵,清澈得让人想起山间的溪流。

——诡异,很诡异。一般这个时候,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叶深深决定绕道,绕开那个诡异的小屋,却在临走前经不住好奇偷偷往里面望了一眼,然后再也挪不开脚步了。

屋子开满了白底红斑的昙莲花,在丛丛的昙莲花中临窗站着一个人,黑发如瀑,白衣比雪,在灼灼繁花之中静得像是秋日的碧空。而那铃声,也是从他腰间系着的铃铛上传来的。

——少紫。

见到他这副样子,叶深深很小心地瘪瘪嘴,注意着没让下巴掉下来:这、这跟那个色魔混蛋形象反差也太大了吧?现在的少紫,与其说是她认识的那个勺子,不如说是长着同一副皮囊的陌生人。

“不管反差大成什么样子,混蛋就是混蛋…”

她嘀嘀咕咕打算装路人装到底,目不斜视地打算“路过”小屋。只是少紫的目光却明显已经落到了她身上,依照跟这家伙几次相处的经历,她越害怕越跑他就越发兴奋。叶深深恶狠狠翻了一记白眼,咬咬牙一步一步踱了过去。

“嘿嘿,又见面了,您依旧那么容光焕发。”她咧着嘴冲他干笑。

少紫的目光却并没有随着她走近而变换,他一直呆呆地看着远方,目光明显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喂…”

叶深深奇怪地抬起头,却在看清他脸上神情的一刹那惊呆了。他竟然…

在哭。

从来都是笑得很阴险很嚣张的少紫,居然在哭。虽然只有一滴泪水,马上就滑过脸颊消失不见,却刚刚被她抓到了那一刻。而少紫自己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少、少紫…”

叶深深呆呆看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很久之前就听人说过,伤心到了极致便是木然。他该难过成了什么样?

“你别哭啊,我、我大不了不喊你怪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呆呆傻傻地伸手去擦他的眼睛。只是手却始终没有碰到他的脸颊,而是——从他脸上穿了过去。

蓦的,她想起了不久前第一次来到这湖底的时候离清说的话,他说这片湖是几千年前一个大封印残存的幻象,都不是真的。那这个小屋,这个少紫,也定是几千年前的…幻象?

恶魔一般的男人

蓦的,她想起了不久前第一次来到这湖底的时候离清说的话,他说这片湖是几千年前一个大封印残存的幻象,都不是真的。那这个小屋,这个少紫,也定是几千年前的…幻象?

她呆呆看着,跟他仅仅只有一步的距离。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距离,却隔了整整五千年的时光。

这是一种微妙的触觉,不可言说。

少紫只在窗边站了一小会儿,脸色黯然地转过了身,走到了屋子里。古旧的窗台上只留下昙莲花的红斑,一个一个都快印刻到了窗棂上,只能用刀才能抠下来。

“少紫,你听不见我的话吧。”她轻声说,“五千年前的你跟五千年后的你还真是判若两人,到底是什么才让你变成那副混蛋样子?”

“五千年?”一声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啊…啊?!”叶深深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刚、刚才那个声音是…少紫?!难道那不是幻境?

“晚饭,怎么不回头?”

“…”

声音来自身后,不是前面的小屋。不知道为什么,叶深深忽然感觉松了一口气。她回头咧嘴笑,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一脸笑容眼睫弯弯的少紫,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你想干嘛?”

“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得问上一遍这个问题?”少紫眯起眼,饶有兴趣。

叶深深忍不住白眼:还不是每次见你都没好事!

“你来干什么?”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随着少紫的出现,身后的小屋居然不见了踪影,连同周围的水域都一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绿的草地,顶上是蔚蓝的天空。

“我?不是你在叫我么?”少紫抓过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几圈,凑到她耳边轻道,“晚饭你是救完小祭祀,特地来找我的对不对?”

“…”

俗话说,要积累对一个人的好感不容易,但要毁掉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刚才在湖底小屋昙莲花丛里见到了那个美人少紫才累积起来的那么一点点好感,随着他一句很欠打的话喀吧一声,碎得噼里啪啦。

“喂,你有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个小屋?”她好奇地问。

少紫摇摇头,盯着她若有所思,忽而迷眼一笑说:“晚饭,你答应过我一件事,现在兑现好不好?”

他笑的时候很好看,眼睛眯成了月亮。当然,再好看的笑容安在他少紫脸上,叶深深想到的只有四个字:毛骨悚然。能做的反应只有一个:快速后撤,越远越好。

“怎么,你不愿意?”

少紫的笑明显变味,叶深深只好干笑:“嘿嘿,愿意愿意~”愿意个鬼!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赖混球帐。既然今天运气背成这样,迷个路都能闯进幻境,闯进幻境出来还能到自个儿把自己送到人家地盘上去任人宰割,这亏啊,她吃定了。

于是还能怎么着呢,乖乖跟着少紫走人。

只是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脑袋越来越晕眩,眼前的景致也越来越模糊。她才记起,为了替那个冰块木头找解药,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不吃不睡了!这会儿一安静向来,脚底就开始发软,一步都走不动了。

少紫走在前面,明明一开始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却越走越远,她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

“等、等一下…我…”

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叶深深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不知道应该算是昏迷还是呼呼大睡,反正仅有的意识只能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身下的草扎在她背上那微微的痛疼。除此之外就再也提不起精神睁开眼睛。

隐隐约约,有人在身边轻声低笑,笑声有些沙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因为实在是累极了困死了,怎么都睁不开眼睛。等她再醒来,睁开眼见到的已经是夜幕深沉,漫天的繁星了。

晚上了?

叶深深揉揉酸痛的胳膊,扭了扭脖子,歪头就见到了坐在身边的少紫。他难得的安静,只静静地坐在她边上。天上只有繁星没有月亮,他的侧影被勾勒得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现在的他,倒有几分像白天在幻景里见到的那个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他似乎是在发呆,被她醒来的声音惊醒了,扭过头来就又变成了那副混球样。

“晚饭,你醒了?”

“…不许叫我晚饭。”叶深深咬牙。

“那叫什么?”少紫嬉笑。

“…叶深深吧。”混蛋。

少紫于是沉思,半晌开口:“还是晚饭比较顺口。”

叶深深于是白眼:“勺子!”

湖眉的晚上有些凉,叶深深缩了缩手脚。好在有个少紫斗斗嘴,没多久就忘了哆嗦。

今天的少紫看起来跟以往有微微的不同,他似乎…很高兴。虽然平日里他也是一副随时笑眯眯的阴险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今晚的他看起来发自内心的高兴。不由地,她忽然觉得他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喂,你被关了五千年了?他们说你是叛徒?”不用说,此等没脑子的问题非叶深深问不出来。

少紫难得的沉默,似乎是在回想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半天没有反应。最后居然顺势往地上一躺,躺倒了她身边,用手支着脑袋侧着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

就在叶深深没抱什么希望他会回答时,他闲闲地开了口:“时间太久,我不记得当年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了,兴许是杀人放火,兴许是烧杀抢虏,呵,谁知道呢?”

五千年都被关在同一个地方,足以让人把之前的短短岁月忘得干干净净。无论是成王败寇还是英雄美人,皆成云烟。

“那你,”叶深深挠挠头,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慌乱不救,“一定寂寞死了吧…”妈哎,酸死她了…

少紫在听到她话的一瞬间眼睫缠了缠,马上又弯了起来:“怎么,晚饭你打算陪我?”

叶深深无奈叹气:这个人,已经不可救药了。

“喂你…喂?!”

让她惊叫的原因无他,是少紫忽然凑了上来,二话不说地搂住她的腰,制住她的手脚,随后脸贴了上去,找到她的唇,眼波流转,吻了上去。

“唔…混…春…神…死…”

——混账你突然发什么春你神经病啊去死!

“晚饭,配合一下嘛,”少紫搂着她的腰,吻她的空隙凑到她耳边轻道,“不然…”

哆嗦。

叶深深瞪大眼不敢动了,少紫说,不然你今天就得回到蛋里去再出来一遍。换言之,你要是敢动老子就杀了你。

少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眼里写满了“这才乖”。她不敢动了,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她的唇上,眯起眼辗转。一面吻一面喘息,手也不老实,轻轻地划过她的脸,眼眸中的光彩越发流转。

混蛋。

叶深深气得不行,就等着他放松警觉的一瞬间。看着他眼色有些迷离的时候,她卯足了劲儿狠狠一口咬下去,死也不松口。

少紫似乎没有防备,唇上被她一口咬出了血。他愣了愣,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忽而一笑,松开了她。

一躲开少紫的束缚,叶深深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干嘛发春?!”这只死色魔狐狸,到底想干嘛?

“只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减少伤亡与消耗罢了。”

“你什么意思?”

“刚才有个小麻烦,现在解决了。”

少紫笑了笑,不经意间眼睛往不远处的岩石后扫了一眼,眸中光芒一闪即逝。那里刚才站着一个人,一个算是不大不小的麻烦的人,那个小祭祀。不过托刚才的举动的福,那个人似乎被气得不轻哪,只一会儿就看不下去走了,替他省了不少解决问题的精力。

跟这等混账在一起,简直是挑战。为此,叶深深决定开溜,溜得越早越好。于是乎趁着少紫不注意,她开始一点一点往后撤。不出意外地,被发现了。

“走吧。”少紫说。

“去哪里?”叶深深干笑,“嘿嘿,我好忙啊。”我不去…

“去实践你答应过我的承诺。”

少紫拉过她的手,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拽着她往前走。他走得很快,叶深深跟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跟上了他的步伐却吓得面无血色。

“哇!我说你这个勺子不是有病吧?前面、前面是悬崖!!”

那个勺子,居然把她往悬崖边上拉,他他他发什么病?那个悬崖好眼熟啊好眼熟,可不就是第一次跳崖第二次重伤的、那、个!此时此刻回荡在她脑海里的就三个字:孽缘啊孽缘啊孽、缘、啊!

少紫头也不回,拽着她一直走,到了悬崖边忽然把她拦腰一抱,纵身跳了下去。

于此叶深深唯一的反应只有——

“啊!!!”老天爷啊要死人了!!…幻象?

命运的转折

嗖,出去了,悬崖。

叶深深很没骨气地闭上了眼睛。

“啊!!!”

“别叫了。”少紫的声音。

额?

难道…没有摔下去?

她的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还有少紫很欠打的声音,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少紫的怀里,下面是一片云雾,望不到尽头。而悬崖断壁,就在不远处,他们现在是…腾空…

“你、你会飞?”她哆哆嗦嗦问少紫。

少紫笑了笑,说:“怕不怕?”

“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我高兴!”

“呵…”

这个少紫,到底想干嘛?

叶深深终于发现,原来她恐高,不是一丁点儿。现在飘在半空中还能干什么呢?只好用力抓着他的脖子,把眼睛死死闭上,默念着:我在秋千上我在秋千上。

“叶深深,我要你做的事情是当把称心的钥匙。”少紫在她耳边轻声说。

钥匙?

“湖眉的那几个老头儿在断崖上设了个封印,你看,就在那儿。”

少紫在空中转了个身,选好了角度让她刚好可以看到断崖中间那个位置。叶深深顺着望去,只见着断崖上有个红色的图腾悬挂着,闪着红光,样子狰狞得有些恐怖。那个就是把少紫关在这小小一块地方的东西?

“几千年了,我一直在等两样东西,一个是带着千年精魄的萃心,一个是——”他轻声笑了几声,稍稍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才慢慢开口,“还有一个是能替湖眉祭祀的天命之人。叶深深,你说过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额,是啊。”她一时反应不及,傻傻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事情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甚至忘了尖叫。——少紫冲她笑了笑,然后手一松,竟然把她从空中摔了下去!

她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松开了自己,从怀里掏出萃心,向她砸了过来。萃心在空中划过一道碧绿的痕迹,最后落到了她的身上,而她却不断下坠下坠…

。她的身下是那个闪着红光的封印,越靠近它,那股灼烧的感觉也越来越强,她疼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抓紧了少紫砸在她身上的萃心。萃心是冰凉的,透骨的凉。

最后的记忆,是少紫在一片日光中朝她微笑,脸上春光融融,眼眸里却是露骨的寒。

“少紫!”

到最后,唯一出口的竟然是这两个字。叶深深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只是活到最后,居然很单纯地想叫他一声,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少紫显然听到了,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慌忙间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抓住她,但是两个人的距离早就不知道隔开了多远,再怎么抓都抓不到了。

掉进封印里面的一瞬间,叶深深傻乎乎地想,要是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她该怎么去跟阎王爷交代呢?是不是该问问阎王爷,她这一辈子是从蛋里面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妖?是不是…该求求阎王爷,玄歆那块木头其实命挺硬的,就别派黑白无常去勾他魂魄了呢?

封印里面很热,热得像是要把人烤熟,她一直迷迷糊糊倒也没有受多少痛苦,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