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一皱眉,好看的脸就会变得冷峻,叶深深很不喜欢。早就想试试了,但是一直没敢动手,今天她壮了胆子,把爪子,哦不,是手伸了过去,摸了摸那个万年皱着的眉头——唔,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僵化,软软的,滑滑的。

玄歆的神色原本是淡淡的,这会儿却染上了几分愠怒。白皙的脸上神情僵滞,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倒没有立刻捏个什么咒把她当场给解决了。

好现象啊好现象。

叶深深决定再接再厉,直接凑了上去,在他耳朵边上亲密地叫了一声:“小媳妇呀~”

……

“噗…咳咳…”

思凡正抱着个茶杯喝茶,听见她的这声呼唤,茶水一不小心喷了出来,撞上叶深深“杀千刀的你坏我好事”的目光,他赶紧眨眨眼挤出几滴眼泪,默默抱了个碗夹了几块糕点坐到了角落里去。

叶深深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继续:“小媳妇呀~我们…”

一句话未完,气氛有诡异,身上凉飕飕的,她茫然四顾,便瞧见了隔壁桌上脸青得跟绿毛龟壳似的墨执。他正凉飕飕看着她,眼里写满了鄙夷。好女不吃眼前亏,叶深深只是回头飞了一记白眼,随他去。

“什么时候启程?”墨执冷道。

叶深深被他的冷眼盯得凉爽无比,扭扭胳膊动动腿,瞧瞧自家天然呆,等到墨执的脸快黑时才丢出一句:“随便吧。”

顿时,墨执眼里的火光彻头彻脑被点燃了。

僵持。

如是,吵吵闹闹一路化玉为帛干戈,终究还是到了湖眉山下。

湖眉,这是叶深深第二次到这儿,第一次她孤单一人,第二次却已经混得有些滋润。今时不同往日,心思也多了些,于是在山脚下站了许久,都没有踏上去。

玄歆有些疑惑,奈何是个闷葫芦个性,只是在她身边站着不开口。

“喂,我这次可是为了你上去的哦。”叶深深勾起嘴角,拉了拉玄歆的衣摆。

玄歆微微点头。

叶深深忽然有些心酸,像是踩着一个细细的线在湖面上行走,脚很疼,心悬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回头没有路,远方不知道是什么,唯有脚下的小小细线支撑着,步履艰难。

“可以上路了么?”墨执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深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情绪被打断了,顿时气得直翻白眼:“走啦。”

湖眉山脚下到山上约莫半日的路程,她走得饥渴难耐,好不容易见到了那条分界的小溪流,赶紧跑了上去,小心地踩着溪中的大石头到了溪水中央,掬了点水洗了个脸,灌了几口水。

溪水边上开满了昙莲花,一条小溪被围得像是裹了个花边。那种妖异的花儿,白得出尘,花瓣上的点点红斑又艳丽惊心,只要看上一眼,就很难让人移开眼睛。

叶深深看呆了,茫然地伸手去摘了一支,拿在手里细细地看。原来这昙莲花脆弱成那样,用手一捏就成碎了。

它似乎从来都是开得那么旺盛的,从来不会枯萎。

“玄歆,”她朝身后的人招招手,一步跨到了岸上,“这个花的花期是什么时候?”现在都是初秋了,还是没有丝毫衰败的模样,让她觉得好像这段时间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昙莲花花期是三年,开三年,败三年。”

“…真是种妖怪的花。”

“这个就是昙莲?”

墨执显然是起了兴致,也跟着到了溪边,想伸手去摘。却被玄歆拦下了,他说:“凡人不能碰,会丧命。”

千百年来,多少人上山采昙莲。湖眉山地形复杂,昙莲花又只长在界限内,采花的人多数都到不了分界的小溪,偶尔有几个到了的,也都被昙莲的毒死了。

“可是我听说,前些日子朱墨街头有人采到过昙莲。”墨执明显不信。

玄歆显然是懒得解释了,带头上了桥。叶深深连忙跟上,却在桥上停住了。

从桥上看去,一片花溪,美不胜收。

“玄歆,花谢了怎么办?”没有昙莲花的湖眉,还是湖眉么?

玄歆眼里有疑惑,还是停下了脚步,他说:“等下次花开。”三年而已,对于妖精的岁月,不过须臾。

三年呵,叶深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三年后她会在哪儿?三年后花谢,她会在湖眉么?谁又可以陪她再等三年等花开?

“你们回来了。”有个清雅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

居然是离清。

叶深深呆呆看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狐王亲自来迎接他们几个小虾米了,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小小一只小鸟,居然让狐狸王亲自上门了呜呜。

“深深,好久不见。”离清微笑。

“嘿嘿,是啊,好久不…额?”

就在叶深深发呆的空挡,离清牵起了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带着她往前走。

叶深深僵住——这这这什么状况?狐狸都是这么热情的么?虽然说上次在湖眉幻境湖底也不是没拉过,但是不一样的啊啊!

“嘿嘿,那个,朱墨的冷宫皇子想找你,你们先协商去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手,把墨执推了出去。

一声冷宫皇子,墨执的脸色顿时怪怪的,连同玄歆也有微微的异样。她只好干笑,凑到了玄歆身边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快走。

只可惜玄歆显然是没能看懂她眼里的意思,他正盯着她刚才被离清拉过的手,皱眉。

离清不愧是只千年的老狐狸,几千年来喝的西北风都比叶深深喝的水来的多,她的小小伎俩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只是他不骄不躁,只低头笑了笑,对着墨执做了个请的姿势,带头走在了前面。

本来很好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诡异。

叶深深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是夏天暴雨前的那种郁闷,有点透不过气。再抬头看看玄歆,他的目光还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她的手上。顿时,她有些无力,想了想,咬咬牙撞着胆子凑过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抬头看看他,他面无表情。

她眨眨眼,又顺着胳膊往下滑,抓住了他的手,抬头咧嘴笑——就算是下一刻被他什么咒给弹出去她也认了!

——嘿嘿,没反抗哟,小~媳~妇~~儿~~~

“你…放手。”玄歆看了眼离清,想抽出手。

叶深深早就笑弯了眼,因为看到玄歆的眉头不皱啦,怎么可能放手呢。

“不放不放,嘿嘿~”

玄歆冷眼,叶深深咧嘴笑。一个小媳妇样,一个无赖样。

僵持的时候,离清的声音传来过来,他说:“玄歆,草卒石找到了么?”

玄歆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了墨晔送的草卒石。

离清接过锦盒,打开了取出石头,朝叶深深笑了笑,他说:“深深,你知道这草卒石可以做什么么?”

额?

叶深深迷迷糊糊:“不是吸水吗?”墨晔爹爹说的,一颗石头吸干十里土地的水,好可怕。

离清闻言失笑,他说:“草卒之石,假以真心,便是萃心。深深,这次由我送你萃心,可好?”

草卒之石,假以真心,便是萃心。

叶深深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忽然想起了怀里的那块红得刺眼的萃心玉,萃心萃心,拆开了可不就是草卒之心?离清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这个不也是你送我的么?”她从怀里掏出萃心。

这个还是当初少紫那个混球伤了玄歆,最后用来做交换的,后来好不容易给她缠得拿了回来。

离清摇摇头说:“这个是你自己的。”

叶深深混乱了,她被离清搞得一头雾水,只听见他说这个萃心是她的。

最后听到的,是他说,深深,前生缘,我们再续。

续,续什么呢?

她拉着玄歆的手呆在当场,看着满路的昙莲花脑袋疼得厉害。

好好的湖眉之行,怎么还没到就出了这奇怪的状况呢?

“嘿嘿,离清啊,啊不,陛下,”她连连后退,“您认错人了!我是鸟不是狐狸,我们有鸿沟哇鸿沟!”

什么前生今世,这个狐狸王,脑袋出了问题!

前缘再续?

离清是只狐狸,是只千年的老狐狸精,他的想法是叶深深一颗小小的小鸟脑袋怎么着都猜不透的,前生今世更是由他说了算。

到湖眉的第一天,在混乱中渡过了。玄歆回了湖眉便事务繁忙,半天不见踪影,只留下她跟那个打扮奇怪的冷宫皇子大眼瞪小眼,他冷眼她无赖,两看相厌。却偏偏那几个镜字辈的老头儿视他为上宾,把他安排在了跟她一个庭院,出门就能瞧见。早晚相对,上不了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日落西山的时候,叶深深终于磨磨蹭蹭到了院落门口。墨执斜眼看着,她也没有回击,因为 她正在纠结一件比墨执纠结好多倍的事情。

昨天临分别,离清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说,明晚狐王殿,你来,我告诉你前生的事情。

一句话,成功的把她所有的好奇心钓了出来。只是大晚上的,又是人家寝宫,该去么?离清不是坏人,可是她跟他压根就不熟啊,只是拿了他一块萃心,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

秋日的风有些凉,叶深深坐在门槛上歪着脑袋想,想得太阳都落山了还是没个主意,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麻烦的女人。”墨执无聊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你才麻烦!”

叶深深回头瞪了眼,把心一横,上路!管它前面会发生什么,至少让她弄清这些日子以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清的狐王殿离她跟墨执住的院落有些距离,等她一步步堪比蜗牛的速度爬到狐王殿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叶深深却一点儿也不急。

——要是到了之后离清睡了,那就是他的不对啦,又没有约定什么时间,嘿嘿~

狐王殿外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藤蔓,绿茸茸地缠绕着,在黑夜里有几分诡异。殿门口挂了盏灯笼,又把那小小一块地方的绿藤萝照得葱翠无比,漂亮得很。离清就站在那藤萝边上,发丝未束,一派娴雅。

没想到他还真等着,叶深深心里咯噔一下,尴尬地僵持在了原地,直到离清朝她笑了笑,明显是发现了她,她才万般无奈地走了过去。

到了他身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半天没挤出什么东西来。

离清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靠近她。

叶深深心里悬得紧,刚忙退后了好几步,尴尬地笑笑:“陛、陛下,你想告诉我什么?”

见她躲闪,离清的笑有些苦涩了,他说:“深深,你今生还是如此惧怕我。”

惧怕么?叶深深问自己,得出的结论是,那不是惧怕,那是怕麻烦!她的上辈子,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呢?她可是额…逃过了孟婆汤过来的!

僵持,绝对是僵持。

离清轻笑,在静谧的夜里清晰万分。他说:“你不信?”

离清的眼神之深邃,让叶深深毛骨悚然。她还能怎么着呢,狐狸可是吃鸟的,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于是乎狠命点头,信,我信!

“跟我来。”

又是跟我来?

叶深深在心里哀叹,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对她说跟我来?而且每次都没有好事…这次准没好事。

离清自顾自进了狐王殿,叶深深僵在门口,扪心自问:你敢跟吗?你敢不跟吗?答案是,不敢不跟。

狐王殿不是没进过,只是这次进的比上次做贼还忐忑。离清沏了壶茶,放到她面前。叶深深汗下来了,嘴角抽搐,难道不是速战速决说完走人么,咱还得沏壶茶细细地讲?

于是,不顾水烫,一口灌下,很惨烈地扬起一个笑脸:“好…茶!”好烫的茶。

“今晚,再续前缘吧。”离清的声音依旧清雅鱼。

叶深深眨眨眼,哑着被烫疼的嗓子问:“怎么个再续法?”

离清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圆房。”

轰隆隆——叶深深心里一个打雷,她被劈醒了!

圆房是什么,如果她再稀里糊涂,真的是笨到极点,连被人怎么吃了都不知道了!

“陛下,您认错人了,您真的认错人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她就是不该一时好奇来这儿啊…

离清是什么?狐狸。她叶深深是什么?鸟!宝宝

想来想去,叶深深终于想出了个相当可行的拒绝方案,忙不迭搬了出来:

“陛、陛下…你看咱隔着种族差别呢…你要是跟我圆那什么房…我是禽你是兽,咱孩子可是禽兽的啊!!”她干笑,“所以,您要慎重,慎重啊,以后的皇子怎么可以是禽兽啊哈哈…”

汗,一滴滴从额头冒了出来,叶深深的心里直打鼓,斜眼偷偷打量着最佳的逃亡路线。

离清只是笑笑,说:“我们五千年前就该在一起了。我们的父辈都曾有意结成姻亲,奈何天意弄人,三族争乱,你不幸…你我分别五千年。”

五千年?

叶深深呆住,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五千年之约呢?

她区区小妖,才多久的寿命?人家千年老狐狸精跟你说五千年前的事情,那就是耍无赖。叶深深气得磨牙,豁出去了,耍无赖谁不会!

“嘿嘿,证据呢?”没有证据,一切免谈哼哼。

“萃心还在么?”

“在。”

叶深深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萃心,“还给你。”这萃心虽然是个宝贝,但是居然是那个草卒石头炼制的,红得那么诡异,指不定是用什么血养活的。再好的宝贝诡异成这样她也不要。

离清却没有接过萃心。

他说:“这原本就是你的。萃心是靠主人的心血得以存在,在你身边几个月,却比得过我五千年,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叶深深无话可说。

“只要佩戴萃心久了,你的腕上应该会有一个图腾。”

这居然让叶深深浑身兴奋了,忙不迭把手腕扬起来:“你看,没有,你认错人了。”

她的手腕干干净净,福大命大从悬崖上摔了好几次一点疤都没留,怎么可能会有图腾。

离清只是笑笑。屋里的灯明明灭灭,好像风一吹就会熄灭。离清的眼里的光芒随着烛火明明灭灭。明明是个谦谦君子谪仙下凡一般的人物,叶深深却不知道为什么毛骨悚然。

他说:“之前,我不确定你就是寐儿,如今少紫脱逃,我才确定。深深,前世定下的缘分,你非得逃么?”

——我不想逃啊…我是压根不想要啊…

风过,烛火灭了。

离清的侧脸在月光下沉寂,毫无声息。

叶深深叹了口气,正经下来。其实她不是不信,毕竟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只是她不会让前生的事情影响今生,离清虽好,却不是她想相伴的人。

“离清,上辈子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轻声说,“你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轮回了几辈子了,何苦记得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