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霄走出父亲的房间,一路没停顿,走到走廊西头的一间小屋前停下脚,推开了门,屋里还是老样子,光线昏暗,那张小桌子上面的六七个牌位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灰尘也没有,步霄走过去拿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燎了一下,点燃,插在铜香炉里,他站在原地,盯着灵位上的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走到香案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腰板很直,就这么老实地跪在那儿,姿态温顺得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不知跪了多久,步霄的脸埋在阴影里,他抿唇笑了一下,很浅很浅,等到笑容全部消失,他毕恭毕敬地对着灵位磕了个头。

“爸,你怎么让老四去那屋里跪着,他心里肯定难受啊!”姚素娟心急,只能又劝起来:“您是宁愿信一个外人也不信自己儿子?鱼薇她姨家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平时就知道,这事老四又没做错,您罚他干什么呀?”

“他是没做错什么,可终究现在影响不好了,咱们不在乎名声,人家鱼家丫头还在乎呢!”步老爷子叹了口气,声音又苍老了几分:“其实我也是想让他好好想想,他二十八了,混到现在,还是那副样子,男人立业成家,结婚生子,一件事没做,他那生意钱挣得是多,可我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你回头就给他寻摸个家世好、人品好的姑娘,让他今年把婚结了,不成家,就他那性子,永远安定不下来!”

姚素娟心下为难,想着她昨天才发现老四心里是有人的,只不过听他那意思,的确是没什么成的希望,她犹豫了一下,毕竟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只能先答应。

步爷爷教训步霄的话,隔着几间屋,鱼薇听得清清楚楚,每听一句她的心就往肚子里沉一分。

内疚、羞愧、痛苦、自卑、担忧、无地自容,各种酸楚纷纷袭来,其实都比不上一句话让她彻底绝望。

步叔叔再也不会管她了…鱼薇听见步爷爷的话,明白了这件事,以后她的事他通通不会过问,她不再归他管了。

鱼薇因为徐幼莹来闹事,实在不好意思再在步家待下去吃晚饭,等姚素娟劝完老爷子从房里出来时,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走过去跟她道别,姚素娟当然担心她,甚至还想留她过夜,但鱼薇实在别扭,晚上同桌吃饭的话,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步老爷子。

当天下午她就离开了,自己坐地铁走的,直到她走出步家的小庭院,步霄依然还在罚跪,她没能见上一面。

从那天之后过了两个星期,她一次也没见过他,她也像是跟他约定好了似的,从不主动联络他,短信电话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能感觉到,步霄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不联络也就算了吧,她不在乎自己对他的感情还能再深切多少,那份想念的痛苦因为太浓烈早就让她没了感觉,就跟呼吸一样平常,不过三天,她就坦然承受了。

两个星期里,她的变化还是很多的,她几乎每天都多做一两件事,先是把自己和娜娜的行李全部收拾好了,姚素娟给她电话说周六带她去看房子,还有就是她在祁妙表哥的酒吧里找了份长期兼职,已经谈好,毕竟都是熟人,这份工作也让人放心,她打算寒假里边打工边好好复习。

一眨眼就到了星期六,姚素娟来接她,步徽自然跟着,结果祁妙听说她要搬出来自己住,兴奋好奇的不得了,也跟着来了学校附近的这套房子,就是步霄之前找好的那套,鱼薇仅听他说起过一次,亲眼来看了,才当场震惊。

这套公寓真的是令她出乎意料的好,好到她走进来都觉得跟自己不搭,精装修,家具也很齐全,只缺一些电器和私人用品。

鱼薇看到了他给自己找的房子,一开始是很欣喜的,但未免看了两眼终究还是落落寡欢,倒显得祁妙跟步徽两个人更兴奋。

神色淡淡地走到阳台,忽然,鱼薇的眼睛被一抹绿色吸引了。等看清阳台上放着的植物是什么时,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拉开玻璃门,一颗心跳动得飞快。

阳台上,摆着两盆杜鹃…

鱼薇一时间呼吸急促,蹲下身仔细去察看,竟然真的看见泥花盆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拿到眼前看,字迹是她熟悉得印到骨骼里的,步霄的笔迹,她激动得手指有点发颤。

“杜鹃七喜七怕最后一条是,喜肥沃怕大肥。”他的字潇洒极了,鱼薇赶紧看向下一行,瞬间无法呼吸。

“这次七条都知道了,养一盆永远不死的杜鹃花吧。”

鱼薇的手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等回过神的时候,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只有他知道杜鹃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永远不死的杜鹃花,是对她新生活的最好最好的祝福了。

第二十八章 (新增650字)

鱼薇赶紧擦擦眼泪,把黄色便签纸塞进大衣口袋,祁妙刚好兴冲冲地进来,手舞足蹈:“尾巴,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可以跟你住在一起么?”

祁妙只顾着欣赏阳台上的粉蓝色花瓷砖,并没注意鱼薇眼睛红了,鱼薇低头回道:“阿姨同意的话,我搬进来后你周末可以来过夜的。”

撅撅嘴,祁妙似乎不太满意:“我为什么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这话说的有点孩子气,鱼薇盯着那盆杜鹃,她见过妈妈之前养过太多盆枯衰而死的,看见花难免会想起人,人和花一样,生老病死。母亲去世后,七喜七怕的最后一条像是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团一样搁在她心里,直到步霄告诉了她,补齐了圆满的七条,而他那句“永远不死的杜鹃花”,是真的说进她的心坎里了。

“这世上没有人会一直在一起的。”鱼薇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十分老成的感慨。

她只是有感而发,可没成想祁妙却记在心里了,一直追问为什么,鱼薇觉得跟她说什么生离死别着实太摧残她的天真,就随口说说:“就像毕业了,万一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就要分开一段时间啊…”

这下可好,祁妙整个人都蔫儿了,估计她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鱼薇这么一提,让她看见了分离的可能,她这人心眼太实在,眼前只有一桩事的,到了周一还一直记挂着。

早自习,一片朗朗读书声中,祁妙的小纸条传了过来,因为离得远,还经了步徽的手递到鱼薇手里,鱼薇一看,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写满小字,祁妙说一定要努力学习跟鱼薇考一所大学,以后永远当最好的朋友,鱼薇看了,心里又暖和又酸楚,想了想,提笔回了八个字。

步徽帮她把纸条传回去时看了一眼,鱼薇秀雅的字迹写了很短的一句话:“感情若真,不会走散。”

他蹙蹙眉,盯着这八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帮她把纸条递出去,可不知怎么了,这八个字像是魔咒一般在他脑子越缠越紧。

周一早晨照例开班会,皮蛋口沫横飞地在讲台上讲话,忽然点名表扬起步徽,说他自从跟鱼薇做了同桌,各科成绩进步得飞快,说着说着还说嗨了:“这还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整个教室顿时起哄声四起,步徽表情很不自在,脸微微发热,耳朵都红了,可他朝着鱼薇看了一眼,却发现她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他早就发现了,鱼薇最近经常出神,这还不算什么,他一直猜她对自己有意思,可鱼薇表现的却很冷淡,上次还把他的手机号给了傅小韶,他就算主动找她问题目,讲解完了,她一个字也不跟自己多说…

步徽越来越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中午鱼薇把祁妙留下了,因为傅小韶邀请她俩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她要请客吃饭。

拥挤热闹的小餐馆里,三个女生坐了一桌,点的煲仔饭纷纷端上来,鱼薇帮祁妙用起子开了瓶汽水,插上吸管递给她,就听到傅小韶很是失落的发言。

话题自然是步徽,鱼薇默默听着,看见傅小韶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豆豉排骨道:“步徽说他要去英国留学,兴许下学期就不来学校了,我可怎么办啊…”

鱼薇听到一愣,但随即想想这样也好,对步徽现阶段的成绩来说,算是最好的打算,只能安慰了傅小韶几句。

祁妙倒是现学现卖,对她说道:“没关系的,感情若真不会走散!”

傅小韶听了倒是更伤心,咬了口排骨放回碗里:“还感情,步徽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别说走散了,根本就没走在一起过。”

祁妙咂咂嘴,低头吃自己香喷喷的田鸡饭去了,她一开吃基本上是心无旁骛的。

“鱼薇,上次你说你也有喜欢的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傅小韶倒完苦水,聊起了她的事。

鱼薇心里微微钝痛,猛地一想起步霄,她甚至有点窒息,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见过他了,他是真的不管自己了。

“他是…”鱼薇脑海里忍不住地浮现他耀眼的笑容,棱角分明的侧脸,想着步霄是怎样的人,声音有点哽住:“他是个很潇洒的人。”

傅小韶瞪圆眼睛:“他长得很帅吗?”

鱼薇点点头,但他在她眼里已经不能简单称为“帅”,而是所有美好的具象化。

傅小韶又问了很多,问鱼薇有没有告白,对方喜不喜欢她,问到最后连祁妙都放着田鸡饭不吃,满是好奇地听着,鱼薇有问必答,只是坚决不说是谁,最后傅小韶问她喜欢那个人喜欢到了什么程度,鱼薇才斟酌起来。

什么程度她真的没计算过,鱼薇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只有这种表达,才能让别人明白。

鱼薇低下头,眼神平静而镇定的,慢慢说道:“如果需要我替他死的话,我一秒钟也不会犹豫。”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傅小韶愣住了,祁妙目瞪口呆,手里的勺子都掉了。

这星期周四、周五要期末考试,从周六开始放寒假,大部分人都心浮气躁、焦虑不堪的时候,却是祁妙每次临阵磨枪的好时候,其实鱼薇还挺佩服她一点的,就是她越临近考试越专注,一用功起来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吃完午饭回来,她一下午都埋头做题,一直做到晚自习,还拉着自己坐到前排给她恶补物理,鱼薇有点为难,毕竟她答应了要帮步徽的。

谁知他倒挺无所谓,听她说要去第一排坐,就淡淡地点点头,鱼薇去了前排回头看他时,他正好也看向自己,神色凉凉地看了她两秒,眼睛就转移开视线,低头写作业去了。

祁妙用起功来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夜自习结束又拜托她讲了道大题,最后保安上来催着关灯,她嘴里还嘟囔着各种公式,边收拾书包。

鱼薇跟祁妙出教室的时候,身后灯光熄灭,整排走廊都漆黑一片,朝前走了几步,鱼薇看见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从角落里晃出来,背着单肩斜背包,穿着黑色羽绒服,头发有些凌乱,一看就是步徽,随即飘来浓浓的烟味。

他身后跟着李鹤人和强电,看见她和祁妙走过来,看了她俩一眼,就转身下楼了。

“他们居然窝在这里抽烟。”祁妙思绪被烟味吸引,终于从数学题上扯了回来:“不学好。”

鱼薇一直知道步徽抽烟的,偶尔在校外看见他跟几个男生围在墙角吞云吐雾,他的桌洞里也曾掉下来一盒红双喜被她看见。

下楼走到停放自行车的棚子前,鱼薇停下来等祁妙去取车,刚站定一会儿,步徽推着车走了过来,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想了想,叫住了他。

“步徽。”听见她叫自己名字,步徽猛地停了动作,站住脚朝她看去。

鱼薇觉得今晚没看着他自习,马上又要考试了,有点担心,还是打算提一句:“听说你要去英国留学了?”

黑暗里,步徽神色微微一顿,随即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嗯,干嘛?”

他想着难不成这个女的“假正经”装不下去了,想开口留自己,结果听见鱼薇说道:“那这次期末考是你在学校最后一次考试了,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

步徽听到这话瞬间瞪大双眸,看了鱼薇一眼,想着她不仅假正经,简直就是假正经的最高级别!

听得他心气不顺,步徽打算蹬上车就骑走,结果身后祁妙推着车出来,朝他脆甜甜地说了句:“强电说他拉粑粑去了,让你等他。”

步徽叹了口气,只能因为好哥们临时起意的一泡屎停在原地,看着鱼薇跟祁妙走出校门。

天色愈发黑沉,等了一会儿,步徽才看见强电跟李鹤人一起推着车走来,骂道:“你拉屎把肠子拉出来了?”

强电笑眯眯的,窄框黑色眼镜下的小眼睛闪烁不停:“徽哥心情不好?”

步徽懒得搭理他,这时刚要把车骑出去,忽然听见叫喊声,在浓浓夜色里,校门外冲进一个小小身影,正是祁妙,她骑着车子进来,看见他们三个就大喊起来:“步徽,强电!快来救救尾巴,她被流氓堵了!”

那一瞬间,步徽听见祁妙破音的尖叫声,一阵心惊肉跳,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时,他二话不说飞快地骑上山地车朝外冲。

鱼薇正被三个满身酒气的小混混团团围住,她和祁妙刚才先是被言语调戏,看见形势不对的时候,她狠狠推了一把祁妙,让她骑车去找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此时她已经被围着,步步后退到学校外墙边上了,她想着要是他们动手动脚,她就扯着嗓子喊救命。

但还好,下一秒,她就看见步徽他们三个男生骑车从校门里冲了出来,步徽冲到她身边时,一把把车子丢在地上,大步走过来,揪住其中一人的后衣领扯开,冷冰冰地沉声骂道:“你丫调戏谁呢?”

毕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虽然还是学生,但步徽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三个小混混的注意,接着李鹤人和强电也丢开车子冲了过来,双方揪领子推搡着刚骂上几句,就开打了。

一时间情况混乱,鱼薇还是第一次离斗殴现场这么近,冷静下来赶紧摸手机报警,可是电话还没通,忽然一个眼尖的小混混看见她报警,抡起一拳朝她猛扑过来,还没碰到她,被步徽猛踹了一脚,那人身子一个趔趄栽倒,但因为顾着鱼薇,步徽瞬间被另外一个人用酒瓶子砸了脑袋。

鱼薇倒吸一口凉气,看见步徽头上的血从额头流了下来,别的都不管了就想冲上去扶他,但步徽捂着头又踢了别人一记飞踹,满手是血,哑着嗓子朝她喊了句:“你边儿上去,别过来。”

鱼薇被他喝住,很快恢复冷静,跑开后站在路边先报警后叫救护车,这时毕竟看见已经打出血了,双方都停了手,改成言语对峙。

此时祁妙带着学校保安匆匆跑出来,不过五分钟刚下班还没离开学校的皮蛋也跑来了,鱼薇还真不知道班主任脾气这么大的,王老师看见步徽被打出血了,怒火窜出来三米高,眼睛都红了,揪着那三个小混混作势又要打起来。

还好警车和救护车来的很快,步徽伤势比较严重,鱼薇跟着救护车一起送他去医院,路上她小心翼翼地捋开他的头发,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暗道幸好啤酒瓶没碎,不然玻璃渣子进伤口里可不是好玩的,步徽被她捋开毛盯着看,很不自在,推了她一下说道:“别看了,又死不了。”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检查了步徽的伤情,说先清创,再把皮缝合好就行了,步徽的关注点竟然是要不要剃头发,医生反复说他伤在头上,而且也不严重,不需要剃头,他才愿意让人碰。

鱼薇陪在一边看他满脸血地让医生诊治,步徽疼极了偶尔才咬着牙倒吸几口凉气,正在快要清理好伤口时,急诊室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有人扯着嗓子干嚎,跟鬼哭似的,接着一个熟悉至极的声线响起来时,鱼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嘴里边儿不干不净说什么呢,”那个尾音拖得很长,嗓音懒洋洋透着吊儿郎当的声音说道:“你再说一遍…”

步霄的声音。

鱼薇听到步霄就在门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身边的步徽也抬眸朝门外看。

她按耐住复杂的心情,朝着门边走去,越走近听见他的声音越发清晰,鱼薇一步步朝外走,那个蹲在地上的高大身影也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步霄正噙着笑意,大咧咧地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瘫软地坐在地面、歪着靠墙的人,那人此时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乱发里还有碎玻璃渣,嗓子里发出哀嚎声。

鱼薇愣住,只见步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长款钱包,说话的时候,边悠悠地吐字,边用钱包拍着那人的脸,一下一下,每拍一下就淡淡地说一句话:“不是你说的吗,不赔钱,私了,怎么从局子里出来就不乐意了,嗯?”

他蹲在地上,肩膀上很随便地搭着黑色大衣,衣摆垂到地面,此时步霄朝嘴里塞了根烟,低头用打火机“啪”的点着,把烟从唇畔拿开时,对着那个满脸血的人轻轻地吐了个烟圈。

似乎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般,步霄隐隐觉得不对,转过脸,朝着急诊室门口望去,他转脸的那个动作很慢,在鱼薇眼里,像是电影镜头的慢放一样。

步霄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有点怔住,黑亮的眼眸里神情认真了一下,眼瞳深深地望向她。

接着,跟她对视了仅仅一刻,步霄低下头去笑了,鱼薇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笑,像是有些深沉,有些无奈,没有半分的痞坏,就只是单纯地笑了,但依旧很耀眼。

步霄把黑色钱包在那人身上反正面擦了两下血迹,站起身,站直了,迈开腿慢悠悠走来,大衣被他从肩上拿掉,搭在手臂上,他一步步朝着鱼薇走,笑着走到她身边、要进门时,低声在她头顶说了句:“好久没见了…你也没想我?”

鱼薇扶着门框,感觉他擦身从自己身边走进去时只微微停了一下,侧身低下头,坏笑地看着她,眼神跟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只在她身边停住短短一秒,就走进急诊室的门里,对着医生们说了句:“大夫,外边还有一个…”

第二十九章

鱼薇的心情此时复杂到了极点,压抑了整整两个星期的痛苦已经被她吸收得好好的,消化在一呼一吸之间,偶尔想起来痛个一两下,她只要一想起步霄不会管自己了,她从今往后孑然一人,无处可依,甚至无法再见他,她只能自己缓解那份沉甸甸的绝望。

趋于平静的内心,每日这样煎熬,早就在痛苦的深潭里浸泡太久,此时却又被撩起一阵波澜。

步霄现在忽然又出现了,明明什么都未曾改变,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跟以往别无二致,甚至连一丝尴尬都没有。

鱼薇只能先跟着步霄走到步徽身边,只见他看了两眼侄子的伤,跟医生问了下情况,步徽正好“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步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大男人还嘶什么…”

步徽听了,顿时咬着后槽牙,把声音全咽下去,这时,正好几个医生把门外那个满脸是血的人架了进来,步徽一看,蹙蹙眉冷声道:“就是这个王八蛋砸的我。”

医生扶住他让他别动弹、别说话,步霄背后轻轻靠在旁边一张病床的床沿,低头悠然道:“行了,四叔帮你报过仇了…”

他话音刚落,全急诊室的大夫都朝那人围了过去,就剩一个男医生给步徽缝针,片刻后,医生清理那人伤口里的碎玻璃,他叫得相当凄惨,鱼薇站在这儿听得一清二楚,说从伤口里摸出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渣,有个女医生看了之后相当镇定地说:“都能看见头骨,怎么也得缝个十几针…”

步霄半坐在床沿,听见这话没什么表情,只是转过脸看着鱼薇,只见她朝着那个哇哇乱叫的人看去,轻轻蹙着眉,好像听着惨叫也跟着觉得很疼似的,步霄不禁笑了。

“你是怎么把他弄成这样的?”鱼薇小声问他。

步霄轻描淡写道:“去了派出所,警察让他们赔钱,他们说不赔,我说行啊,就跟我稀罕几个臭钱似的,出了局子,我也没干什么,就顺手抄起个啤酒瓶子砸了他一下,谁知道,呦嗬,我从来没砸过还挺天赋异禀,他就成这样了…”

鱼薇听见他吊儿郎当的解释,表情有些若有所思地出神,步霄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很久,蹙蹙眉,怎么觉得她心情不好似的?

“最近过的怎么样?房子还喜欢吗?”步霄憋了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他眼神真挚地看着她。

“挺好的,好得我都觉得配不上了。”鱼薇有点感慨地说道。

步霄挑挑眉梢,笑了:“哪有人配不上房子的?长得好看就得配好看的房子…”

话说完他就觉得不太对了,舔舔唇,闭上了嘴,怎么挺正经的话被他说出一种“金屋藏娇”的味道,他低下头,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步叔叔…”他忽然听见她开口喊自己,朝她看去,她脸色有点白:“既然你来照顾步徽了,我就先回去了。”

埋下头,鱼薇道了别就狠心想朝外走,还没走出去两步,还是老样子,她的书包带子被步霄拽住了,她只能停脚。

“站着。”他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完,鱼薇已经被他拉停住了,步霄一时间有点着急,忍耐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开车送你。”

鱼薇听着心里一颤,支吾了句:“不用了…”

她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步霄听了深深蹙眉,沉声道:“跟我闹别扭了?”

“不是闹别扭。”鱼薇停顿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了。”

听到她的话,步霄一时间微狭双眸,剑眉深深地蹙起,继而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又淡淡敛去,变成很严肃的样子,似乎斟酌了很久,才一字一句说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鱼薇回头朝他看去,步霄坐在白色的病床床沿,黑色大衣搭在肩膀上,棱角分明的脸被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很英朗,他正伸出一只手拉着她的书包带子,眼神很认真。

那一刻,她几乎有种跟他心意相通的感觉,就在她怀疑这种感觉是错觉还是直觉时,门外响起高跟鞋声,接着姚素娟大呼小叫地进来了。

“小徽!”姚素娟跟往常一样,风风火火的,这会急得更是满头是汗,跑进门里四处张望,步徽看见她大呼小叫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嫂都进来了,步霄还是紧紧拽着她的书包带子不松手,鱼薇扑腾了几下,他坏笑着凝望着她,终于把手松开。

姚素娟踩着高跟鞋跑过来,看上去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的应酬上脱身赶过来,她先是仔仔细细地看了步徽好一阵子,又问医生好几遍要不要住院,医生说皮肉伤已经没问题,再做个头部ct就好,她才放下心。

她一抬头看见鱼薇,一颗心又提上来了,神情慌张拉着鱼薇问:“丫头,你没事儿吧?”

鱼薇赶紧摇头:“我没事,步徽救了我。”

姚素娟终于松了口气,精疲力竭地说道:“真是吓死我了,人都没事就好,我就说了,你们那学校就不应该上什么夜自习,男孩儿就算了,女孩儿多不安全啊!你看看,这都这么晚了,等会儿让老四开车送你回去。”

步霄听见大嫂这么说,挑挑眉笑道:“咱家老头儿不是说有伤风化吗?男女有别,怕我玷污她清白什么的,嫂子你这么相信我?”

“老四!”姚素娟骂道:“你听听你,就是你这张没边儿的嘴才被人说的,还不知道改!也难怪咱爸训你,这要是不认识的人还真以为你是个流氓呢!但说真的,咱家谁会误会你?你一个当叔叔的,还这么疼小鱼薇,能有什么呀,你也就嘴上不正经,怎么可能做出来玩儿学生那种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素娟继续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步霄听了这话,轻轻低下头,唇边有笑,但眼睛神色有些淡下去。

当晚,姚素娟带步徽回家了,说第二天上午要请假,带他再去做个ct检查检查,鱼薇又上了步霄的车。

仿佛一切都没改变,又仿佛有些东西的本质彻底面目全非了,鱼薇觉得自己跟步霄现在的相处感觉有点不一样。

就像现在,明明是他开车,她坐车,他跟她聊着天,她认真地回答着,一如往昔,总有奇怪的感觉在对白和偶尔沉默的罅隙间弥漫开来。

步霄问了很多问题,大多是她搬出来之后的打算,鱼薇说到她要去祁妙表哥的酒吧里打工时,他轻轻蹙了下眉,笑着却语气严肃地交代道:“别的都可以,但不能乱喝酒。”

鱼薇其实还是有点诧异的,毕竟是酒吧,她还以为步霄会不同意,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只是让她不要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