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疾奔了数个时辰,离渭河已不远了,很快便要改走水路。临到驿站,宋涧山去更换马匹,站漆黑的夜中,只是呆呆的出神。

昨日此时,还只是个欣喜的待嫁姑娘,床上辗转反侧满腹甜蜜心事。不过短短一日之间,似是穿过了两个生,夫君没了,自己竟是杀手,此时却要去救,凄苦之余竟觉得有些好笑,莫不是还做白日梦罢?待醒来,发现自己就金氏镖局的伙房里,守着一锅快熬干的汤,一切艰险不过是午后小憩的梦境一场,又可以与慕秋一起过恨嫁的悠哉日子,除了月钱再无甚么需要操心。

马蹄声近了,恍然回神,宋涧山瞧着唇畔弯起的笑,面色有些小心翼翼:“百万……你是不是受刺激太过了?”

“是啊。”敛了笑容,横了他一眼:“你让忽然变成前任血月试试看。”

他见揶揄,不怒反喜,似是松了口气道:“肯同我扯皮…便还当我是兄弟了,百万,…”

“我懂,”对他笑了笑:“若背着他偷偷知会了,便不是认识的宋涧山了。”

他一怔,似有些讶然。

垂下头,复又道:“虽有些难过,但当真…是不怪他的。”

夜风呼号,拂动身上大红的嫁衣,二这般站着,显得极是怪异。

“百万…”宋涧山微微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极是认真:“你是个好姑娘。”

身上一麻,抖了抖鸡皮疙瘩道:“已感受到你的歉意了,不用昧着良心这般夸我…大半夜的还不够冷咩。”

宋涧山却没有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执起的手放入掌心。只觉手上一凉,不由得心中沉了沉。

瓷面上仍挂着惟妙惟肖的欢喜之意,它曾被当做表明心意之物,送给倾心爱慕的那个,可如今却又回到了手里,其中含义,不用言说亦很清楚了。

“阿徵要交给你。”宋涧山柔声道:“收好了。”

摸着瓷润泽的轮廓,淡淡道:“他怎不敢亲自给我。”

宋涧山没有回答,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忽然旋过身子一枪探出,登时驿站的牌子被刺了个对穿,有个影子迅捷的越开,像是站那里很久了,只是黑暗中瞧不真切。

“打出听琴苑便跟了一路,”宋涧山冷然道:“阁下这般关怀我们二人,不知有何贵干?”

那黑影动了动,向前走了几步,似是哼笑一声:“风云庄首席弟子,果真名不虚传,曲徵手下,倒是有几分能耐。”

借着月光,瞧见那额头上一点殷红的朱砂,登时心中紧了紧。宋涧山自然也武湖会见过他,深知擎云厉害,当下二话不说便舞起长枪攻上前去。

二身形极快,一剑一枪打得眼花缭乱,融黑夜中很快便分不清谁是谁了。心中焦急,血月抓了慕秋,擎云却跟着们一路到了此处,他究竟想干甚么?何不宫中待乖乖送上门去,或者…他深知过去身份,想要一擒住独吞璞元真经?

黑暗中陡然燃起明净的火焰,风云枪法如同神迹一般,威风凛凛势不可挡。然擎云作为九重幽宫两大杀手之一,自然不是好相与的,他两剑化去攻势,唇畔漾起一个讽刺的笑:“宋公子,如此拼命,为的是曲徵还是为了…她?”

宋涧山不答,手下愈发凌厉。擎云轻巧的一并化解,竟还有心思言语:“可你知道她是谁么?”

呼吸一窒,便听宋涧山哈哈一笑:“知道又如何。”

他身子腾空而起,一枪从天而至,直直刺向擎云心口。饶是对方反应极快,仍是被这势如雷霆的一枪擦破了衣衫。宋涧山落了地,朗声道:“便算她是阎王老子黑白无常,亦是我的知己百万。我要护她去九重幽宫救,休要挡我去路。”

半晌只闻风声。

这世上当真有一种相知,不为男女、身份和立场所束缚。便如知他是宋涧山,或他知是前任血月一样。无论岁月与境地如何变迁,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

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微微弯了嘴角,这一晚上麻木的心境,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擎云收了剑,微微转向:“当真…要去九重幽宫?”

“不去,难道还指望们大发慈悲放了她么。”冷然道:“此事与她和金氏镖局毫无干系,别将他们牵扯进来。”

擎云不答,只是定定将望着。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穿过的身体看另外一个,眸光专注而炙热。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半晌无声。

他忽然道:“我带她去九重幽。”

还未待反应,宋涧山将枪身一横,怒道:“休想。”

“这里多纠缠一分,那边金慕秋便远了一分。二虽要走水路可快上半日,但到了九重幽山,雾霭迷障地势奇险,要上去亦是九死一生。”擎云慢条斯理道:“抓金慕秋虽是下的命令,但血月她向来厌恶比她美貌的女子,若瞧不顺眼在她脸上划几刀——”

“我跟你去。”立时道。

宋涧山正欲说甚么,复又打断他:“九重幽宫若想杀,何必绕这么大弯子,更不会费这个心思抓慕秋引去。不是公的且宽心,不会有事的。”

擎云淡淡一笑,俊美中携了几分妖冶:“不错,只要去了,立刻便放了金慕秋。”

瞧宋涧山的面色,他仍然觉得不妥,凑近他悄声道:“放心,我有真经做筹码。”

对于过去根本毫无记忆,更别提真经藏何处了,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他宽心。宋涧山微微点了点头:“眼下担忧金慕秋,拦不住,一切自己小心,我和阿徵定然会去救的。”

听到那个名字,心中猛然一颤,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笑了笑走到擎云身畔,他拉住上了马,很快便飞驰而去。

不过半个多时辰,已达渭河河畔。

擎云身后,越过腰间的手握了缰绳,只是纵马狂奔,一路没有言语。待近了船只,只觉背心一紧,他拽了的衣衫腾空而起,稳稳落渔船之上。那船家似是他已然打点过的,见了二未露丝毫异色,收了船锚便去起帆。

不禁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正欲套他几句话,便觉身子被猛地翻转过来,狠狠抵甲板上,擎云欺身上前,有些急迫的道:“…当真不记得了么?”

他的面色月光下更显苍白,衬得眉心朱砂如同鲜血一般,有种妖异的美丽。脑中一痛,隐隐觉着熟悉,却甚么也抓不住,只是使劲儿挣扎了几下,冷道:“放开!”

说这句话,只不过为凶他一凶,给自己涨些气势,然却不想他怔了怔,竟真的松开了手,赶紧从甲板上爬起来,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若是过去,只怕还未近身,便被一刀逼退。”他俊美的容颜有一丝怅然,随即便转为满满的森冷:“当真…是全不记得了。”

背后一毛:“不好意思我也很想记得可是…就是想不起来能怪我咩?”

血月擎云,当年两个叱咤风云的杀手,不知与他之间,过去到底发生了甚么?觉着他似对执念极深,又有些反叛逆否的心思,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真真是个奇怪的。

他没有再言语,将推进这渔船中唯一的屋子。房间倒是洁净,只是极为狭窄,烛光昏暗,不过一多宽的小床。不敢躺下,只站一旁,见他亦没有出去的意思,便挥了挥身上的嫁衣挠头道:“虽然…嗯…眼下是的肉票,可好歹亦是嫁了的…,屋中只怕…嗯,不太合适…”

“嫁了?”擎云旋过身,便床畔坐下了,冷冷一笑:“以为今晚当真可以嫁给曲徵么?若不是自己走出来,便进去将所有都杀了,到时仍要乖乖跟离开。”

…咽了下口水:“是与有仇么?”

擎云面色陡然一沉,不敢再说话,以为他大约是要站着睡了。然未待多久,擎云却站起身,推开房门拂袖而去。被这船晃得想吐,这才松了口气扑床上,今晚发生之事一件接一件,太过震撼且愈发复杂,想了一会便困倦已极,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门畔烛火已快熄灭,闪烁的昏黄中似有低声呻/吟,睁了眼看去,朦胧中只瞧见擎云缩床边的角落,大约是睡了,可是眉头紧蹙,额间泛起一层薄薄的汗,仿佛做了噩梦。

“阿初…”他唇畔溢出低吟:“阿初…别抛下我…”

脱了那副阴森妖异的神色,此时的他更似梦中那个晶莹剔透的盲眼少年,闭了双眼的模样天真而无害。心中一酸,不知为甚看不得他如此难过的模样,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眉宇间那颗殷红的朱砂痣。

擎云眼睫一颤,神情登时舒缓下来。正欲收回胳臂,却忽然觉着手上一紧,他旋身而起,整个压了身上,微灰

作者有话要说:踏上回九重幽宫的道路了嗯!开启恢复记忆条和武力值的模式!

快来几个送经验的小怪吧!!!

☆、45章

不禁心中暗骂:让你手贱!让你手贱!这下好了罢!

擎云沉声道:“你做甚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好咩?堆出一抹笑:“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他面色一沉,登时觉得自己回答的言语有偏差,赶紧纠正:“只是看看…嗯,大约是做噩梦了所以…”

“不用可怜。”擎云忽然打断道,言语虽冷淡,但听起来却有几分傲娇之意,似是掩盖甚么。嘴角抽了抽:“可是…我觉得…眼下我才比较可怜…”

船上一片寂静,擎云淡淡将望着,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忍不住觉着这副姿势委实有些浪荡,便不自的紧了一□上的嫁衣,他瞥了一眼,唇畔漾起冷笑:“倒是忘了,今晚本是你的洞房花烛夜,要赔一个么?”

赔娘亲啊这是赤/裸裸的调戏啊!

登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洞房没了就没了罢,都不在乎也别客气嘿嘿嘿嘿。”

“不在乎?”擎云微微凑近了些:“瞧你难过得很。”

怔了怔,随即便弯起一个笑:“难过又有甚么用?打不过逃不过,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难过了,总要留些精神,与你们这些坏蛋周旋才是。”

话一出口便觉着不好,竟然真把“坏蛋”两个字说出去了。然擎云却似毫不意,臂膀一支从身上坐起,大约骂名听得多了是以根本无关痛痒。大大松了口气,便听他幽幽道:“果真是阿初。”

心下微微紧了紧,却是不愿意承认:“若真是阿初,为甚没有早些认出?”

擎云没有说话。

“其实只凭了帕子也不能说明甚么,便算以前瞧不见,那声音,感觉总还认得出罢?”越说越起劲,心中微微存了一些希冀:“会不会…是搞错了呢,我怎么可能会是血月…”

“全身上下共有七处伤疤。”擎云忽然道:“后颈,腰间,胸下,小腿,脚踝…每一处都清楚大小,形状,何时何地被何所伤。这些…可会搞错么?”

猛地抬眼,霎时间只觉浑身冰凉。那些伤疤…甚至连慕秋都未知道得如此详尽,他却怎会这般清楚?

“四年了,以为躲起来再不踏入江湖,怎知失了记忆,换了声音,改了性子,变成了金百万。”他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若能早一些知道…”

听不真切他最后说了甚么,然心思已不此间,只是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咳咳,好罢…就算是血月,不知…嗯,过去是甚关系?”

这货连身上有几块疤都知道,虽然他是离开之后才治好了眼睛,但…但好歹是男女有别咩!难道过去竟是个如此豪放的女子!或者…或者与他已是…

擎云转过身来,唇畔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说呢?”

背后一毛,使劲儿往床角缩了缩,无比怀疑过去的品味。虽然擎云生得极是俊俏,但这阴恻恻的性子也很可怕啊!不过既然杀手堆中混,保不准以前也是个奇葩,这样一来倒也般配得很…脑中胡思乱想一阵,最后只觉得悲催:似这般积极向上一心向善很会做菜的好姑娘,怎会是那前任血月呢,老天真是不长眼。

顺河一夜,临了次日正午,已到了九重幽山下。

被船晃得两脚发软,且腹中空空没甚么力气,然想到慕秋血月手中,浑身便似打了鸡血一般,不发一语只拼了命的往上爬。擎云跟身后,目光似是若有所思。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九重幽已攀过小半,临了一处泥沼,瞧见那隐藏树木间一排排的利箭,还有前面如云雾般的瘴气,心中不由微微一叹,早知这里不会如此简单,若不知机关排列,便算破解了泥沼的行进之法,只怕也会因为停留太久而中瘴气,说是九死一生并不夸张。

几乎有些虚脱了,只瞧了一眼擎云:“带路罢。”

他却未动:“便这般想救她?这里若走错一步,必会死无全尸。”

“废话少说。”有些不耐,瞧了天色催促道:“这不是遂了的心思么?待放了慕秋,随怎样把死无全尸。”

擎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跃,便站了泥沼中,却没有陷下去。提起精神,亦跃了过去,小心踩他足迹点过的地方,丝毫不敢偏差。

如此跃了十多丈,渐渐有些喘息,动作不免拖泥带水了些,只觉怀中一轻,有甚么东西半空滞留的时候滑了出去,日光下现出一抹灿然。

是那对瓷。

微微怔了怔,脑中根本没有考虑后果,只是下意识的转了方向,拼尽全力去抓那对瓷。数个闪烁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它掉进泥沼,千万不能。

不然就甚么都没了。

摸到瓷的一瞬间,就势滚沼中,顿觉身子一沉,霎时树叶飒飒作响,四面八方的机关启动。咬牙借着树干暂缓了下沉,然已有暗箭发射声破空而来,眼下是决计躲不开了,很快便会化成一只刺猬。

电光火石间,胸前衣衫一紧,觉着自己被提起,空中打了个转儿,最后归向那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