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毕,文雅擦擦嘴,看向莫如凡道:“我想在你这里喝杯茶,嗯,还有些事想与你说。”

雪玄闻言看了她一眼,听莫如凡道:“冲这身漂亮衣服,我也要拿些上好的茶叶来招待姑娘了。”

文雅憋不住扑哧了一声,倏尔赶紧坐好,保持淑女形象。

雪玄起身:“贫僧告辞。”不再看文雅一眼,转身出了门,步子迈得沉重缓慢,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自己为何像犯了错似的?自己为何有些不高兴?心上那浇滚油般的感觉又漫了出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让他非常不安,佛珠捻得愈发快速起来。

钱路十八弯

小厮撤走了桌上碗碟,莫如凡果然拿出一个黑色小罐,尖条翠绿捏入青瓷壶中几撮,兑进沸水,清雅茶香萦萦飘出,文雅追着那水气深嗅了一嗅,赞道:“味道很清爽!”

盯着茶烟飘淡了些,莫如凡提壶为文雅斟上一杯,道:“翠山碧雪,今年的新茶,大多贡入宫中,市间很难买到,价钱自就不必说了,文先生请尝一尝!”

文雅翘着兰花指,装模作样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含茶入喉,做回味无穷状点头:“好茶!”

莫如凡笑了,自己也斟了一杯慢饮,边啜边道:“文先生有何事要与在下说?”

文雅放下茶碗,没有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莫公子是个会享受的人,从你饮茶的品位就能看得出来。”

莫如凡轻轻挑眉:“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赏美景,品美食,活得洒脱些,方才不枉走过世间一遭。”

文雅笑道:“说得好,正是我欣赏的生活态度,我也希望自己能活得洒脱些,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总有困扰,总是放不开手脚。”说着便叹了口气。

“哦?”莫如凡看了她一眼,“文先生有何困扰?”

文雅仍然不答他的问题,又道:“不知道莫公子对钱是怎么看的?”

莫如凡爽道:“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乃万恶之源,酿悲之因,在下对钱并不看重,挣得,便花得。若说有好处,便是能让日子过得舒心些罢了。”

文雅悠悠仰头,无限感慨道:“莫公子真是让人羡慕。”

莫如凡扯起嘴角:“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一身好本事赚钱,有一种好态度看钱,有一个好性格花钱,若我能像你这般就好了。”再叹一口气,幽怨的感觉便出来了。

莫如凡笑道:“文先生似有很多心事。”

文雅起身,双手拢在腹前走去窗边,眼看窗外月影朦胧,轻道:“我有心事,我总觉得自己责任很重,压力很大,每日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忧心,一日一日的不得安宁。”

莫如凡不解:“忧心何事?你还这么年轻…”

文雅蹙眉,一字一顿道:“忧国忧民!”

“呃…”莫如凡一愣,“忧国忧民?恕我不明先生之意。”

文雅声音沉重:“每当我捧起白米饭,睡上软床铺时,我就想到在我们的国家里,还有很大一部分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因为战争、贫穷、疾病而导致了他们悲惨的人生,有的失去了家园,有的失去了亲人,还有的连宝贵的生命也失去了。他们在社会的最底层苦苦挣扎,吃不饱穿不暖,每天为生计奔波,劳碌辛苦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

缓缓转身,看着莫如凡目瞪口呆的表情,文雅眼中漾起盈盈水意:“最可悲的还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孩子,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温饱尚不能保证,又哪里有钱将他们送进学堂读书习字?即便家长有这个心,也因为现在书院门槛过高,学银过重而不得不望学兴叹,他们从小就要肩负起家庭的重担,瘦弱的肩膀过早扛起了人生风雨,于是一代又一代恶性循环,重复着祖辈的命运!”

“呃…”莫如凡刚发了一个音,文雅立即又道:“这一部分孩子绝对不在少数,谁又能断言他们当中没有优秀的人才呢?孩子是国家的栋梁,是未来的希望,莫公子你想一想,如果无机国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能走进学堂学习知识,都有机会参加乡州殿试,都能在各行各业贡献力量,那咱们国家的未来将会多么的强大,再也没有别国敢来觊觎欺负我们,无机将走上空前繁荣昌盛的道路!”

莫如凡几近呆滞的望着文雅发表长篇大论,半晌喃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雅吸了口气,平下激动道:“我想说,我一直在想着怎么能为他们做点事情,为孩子们尽我一点微薄之力,于是我选择了做先生,但坚决不去大书院,只走进穷乡僻壤之中把我学过的东西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们,希望他们能摆脱既定的命运,希望他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闭目长叹了一声,摇头道:“可惜,这个社会并不会因为我的心声而有丝毫改变,书院遍地开花本是好事,然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却将书院当成赚钱的工具,富的越富,穷的越穷,华丽的大书院学银再高,也有富人捧场,乡间…真正能让穷孩子读上书,为穷人做点事情的小书院,却总是受排挤,受歧视,唉。”

莫如凡的眼睛闪亮,轻道:“文先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不是想告诉我湖畔书院有难?”

文雅瞥他一眼,抬手抹了抹眼角,直接道:“是!若把优州众多书院看做人的话,湖畔现在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那一个!”

莫如凡露出浅浅微笑,伸手端起茶碗轻荡,却不再说话。

文雅回到桌旁坐下,双手趴在桌上对着他道:“若是湖畔没了,太平村的孩子,还有村周散户家的孩子就再也没有读书的地方,村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打粮挣下钱,不吃不喝全部拿出,还不够州府大书院半年的学银,莫公子…他们比不得你,他们是穷苦人。”

“于是…”莫如凡淡道:“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要我怎样?”

文雅眼睛眨巴眨巴,继续扣大帽子:“你是从太平村走出来的人,你的根还在太平,致富不忘穷乡亲是做人的基本,我想莫公子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莫如凡看着她,抿嘴笑了起来,倏尔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原来你是化缘来了。”

文雅也跟着笑了:“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一直觉得莫公子为人爽快,方才听你说了对钱的态度,更加觉得我没看错人,湖畔需要百两银子重修,以便通过州府的查试,若达不到要求,就要被摘牌子闭院了。这一百两…”她摸了摸桌上的小黑罐,“也不过就是这罐茶叶钱吧,莫公子…不是化缘,是借好么?”

莫如凡不置可否,斜睨着她道:“你的大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林郁之教你的?”

“不不。”文雅忙道,“那全是我发自肺腑的话,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

莫如凡把玩着茶盖,笑道:“你送净然到我这处来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便是来要钱对么?”

文雅挑着眉毛左右转了转眼珠,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晌,莫如凡突然起身:“不早了,文先生去休息吧。”

文雅愕然,这算什么?没有回话岂不是白浪费了口水?“莫公子…”称呼没喊完,莫如凡已拉开了门:“请。”

文雅灰了脸色,只得走去门口,却不踏出,耷拉着眉毛看着他,嘀咕道:“莫公子…借一百两而已,我可以打借条的。”

莫如凡嗤笑一声:“一百两是不多,但我的每两银子都是辛苦所得,借给你…你用何抵押?”

“抵押?”文雅怔住,“抵押…可能没有。”人家说的也没错,没有实物做抵押,怎能放心借出真金白银,可湖畔那一穷二白的小破院子,拿什么来抵押呢?

莫如凡颔首:“我考虑考虑再说罢。”

文雅垂头丧气跨出门去,忽听他又唤:“文先生…”

“嗯?”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衣服哪里来的?”

文雅已没了先前高昂的劲头,回身瞄他一眼,无力道:“我换的,用我自己的衣服换了一套。”

“哦?”莫如凡笑抽了肩膀:“哪家铺子愿意与你换衣?”

文雅一撇嘴,“多的是,我一拿出都围上来了,他们不知道多喜欢呢,可惜了我那套防水面料的,”说着拉了拉裙边,“这料子可差远了。”

莫如凡薄唇抿出好看的弧度,轻道:“你为何要去换衣?”

文雅瞅他一眼,小声道:“因为你啊,想和你谈事情,穿规正些省得你把我当孩子。”

莫如凡有些诧然,眸中异芒闪过:“你…你是为了我才穿成这样?”

文雅瞧怪物似的瞧着他,嘴里含糊:“哼哼。”心中却道:为了你个鬼,姐姐是为了钱。

三日转眼即过,文雅愈发焦躁起来,仙枝老太交付的重任在身,莫如凡忙着老婆的忌日忙得不见人影,自然也没有回话一说,自己还在有求于他,忌拜完了该怎么开口要人?文雅整日想着两全其美之法,吃饭睡觉脑子都在思忖,便没有注意到雪玄双眉由拢至展,表情由迷惑至平静的细微变化。

头天受了邀请,忌日清晨,文雅雪玄便随着莫家父子一道,驱车前往优州郊外的梵音寺。据说小莫娘的墓就在寺外山间,今日那寺中有大和尚升座,要开法事,莫如凡觉得这正是冥冥天意,妻子忌日有经相诵,便是魂平念安的好兆相。

车行半辰,遥听禅钟悠扬撞响,远远可见背靠高山,绿树环绕的红瓦庙沿,层层叠叠蔚为壮观,一半建在平地,一半建在山腰,主寺宽大气派的翘檐飞起,宝塔状的阁楼高高耸起,一条林荫道直通寺门,路边有几个布衣小和尚手持经书正匆匆向寺中走去。

路过寺门前,雪玄掀了帘子,眼望方石墙中镶嵌红木大门,足有十尺多宽,上方大匾悬书:梵音禅寺。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文雅也伸了脑袋去看,打趣道:“雪玄,这可比你那三宝寺大得多了,恐怕里面的和尚也得有几百人吧。”

莫如凡接道:“几百人何止,此寺乃无机国最大的一座禅寺,三任方丈皆是国师,正统座下弟子千人,俗家外寺弟子一万有余,今日寺内有法事,想必可以见到许多高僧。”

文雅瞪大眼睛:“厉害厉害,无机国的少林寺啊。”

雪玄微笑:“身在何处都可奉佛,无寺也无妨,佛在心中坐。”

文雅不赞同:“不管是学习还是参禅,都讲究一个氛围,人多的地方交流才广,你理解的禅经说给别人听,别人理解的说给你听,两下一交流,思路便得开阔,参禅也事半功倍,单只一人参来参去,始终跳不出个人主义的圈子,未免狭隘,还是人多好些。”

雪玄不说话了,微微垂下了眼帘。莫如凡也不接口,车内一时陷入了安静,文雅有些不上不下,看看雪玄的神色,暗道自己是不是又多嘴了?人家爱一个人参关你什么事,就是改不了争强的性子。

过了梵音寺,车顺山道继续前行,约莫盏茶功夫,停在山阶前,几人下车步行又走了百十阶,仍不断有和尚与他们擦肩而过,向右下了阶,便拐进一块开阔地。

那是一块被人工平整过的山地,四围种了一圈松柏,正前方是陡峭山坡,远望山下一条玉带缓流而过。平地正中立座孤坟,坟边圈了圆石,坟头上有稀疏青草野花冒出,此时坟前侧立一人,同文雅一样着了白裙,头发没有盘花,素素的绾了个偏髻,目光既没有看来人,也没有看墓头,而是怔望着左边松林。

“姑姑!”小莫唤了一声,朝她跑去。这会儿正是阳光温暖时,可在这孤坟边,文雅一见莫小倩那鬼气森森的模样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莫如凡没有看她,自踏上山阶,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色萧肃,眸光黯然,手中拎着忌拜品绕去了坟前,盯着墓碑僵立许久,伸手轻轻抚摸,口中喃喃道:“绿衡,我来了。”

文雅靠近雪玄,低声道:“不如我们到别处转转,不要妨碍人家了,等下去听法事的时候再一起吧。”

雪玄点头,两人欲转身,忽听莫小倩叫道:“雪玄师父!你快些过来!”

两人皆是一惊,她这一嗓子喊得惶恐,喊得急切,喊得…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雪玄朝她走去,文雅紧随其后,还未到身边,莫小倩已迫不及待回身一把抓住雪玄的袖子,指向松林间道:“你看,那是不是你师父!”

雪玄猛震,顺她手指方向望去,那松林间蹲着一个老和尚,正用把小锄头翻着地,不知在翻些什么,时而抬头看他们一眼,就那么一眼,雪玄眸中顿时射出惊光,低道:“师父?”

“妈呀!”文雅大叫一声,倏地蹦到雪玄身后,扯住他僧袍哆嗦道:“大白天的,你们不要吓人好吧。”

圣母白操心

这一声师父喊出,莫小倩已呈晕厥之状,手按脑侧前后摇晃了数次,没人扶她,她便又站稳了脚,悲戚道:“我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

雪玄纵然惊讶,也没如她般昏了头,那老和尚的脸盘五官确与师傅一模一样,身材同样的干瘦,神态同样的淡定,瞟过来的一眼中无波无澜,仿如看向空处一般。但是师父圆寂,遗体在寺中停驻三日后是自己眼见火殓的,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处?禁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试探道:“这位大师…”

老和尚又瞟来一眼,莫小倩立刻落了泪,颤巍巍探出纤指:“大师…”

文雅缩在雪玄身后露了半个脑袋,一边打量老和尚,一边心内惊诧不已,慧聪和尚不是死了吗?这两人的表现真如白日见鬼一般,难道成佛高僧长得就是这副模样?

老和尚充耳不闻,对自己受到关注完全没有反应,兀自锄着地扒拉了些草根,拣进脚边竹篓,起身将篓绳往肩上一背,拎着锄头便出了松间,目不斜视朝正前方走去。

莫小倩如同被下了定身咒,只知咬着下唇站在原处哆嗦,半步也不敢上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蔌蔌不停滚落,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嘴唇已咬得青白,就快咬出血来。

雪玄内心的震惊已无语言可以形容,这和尚起身后他更看了明白,从个头到长相到走路的姿势,与把自己从小带大的师父根本无异,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同样目送着他从身边走过,雪玄的眼中交错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

文雅从起初的不可置信中缓过心神,心道白日见鬼定是不可能,那人还有影子呢,不过是个普通的和尚罢了。歪头看看雪玄与莫小倩激动又极力隐忍的样子,想认又不敢喊出口的表情,不知他们的内心在纠结着些什么,文雅挪出雪玄背后,眼见老和尚已经过坟墓,就要往石阶上拐去,无预警拔声高叫道:“慧聪大师!”

老和尚蹭地顿住了步子,小锄头在手下晃晃悠悠,他没回头,仅仅是顿在那里而已。

莫小倩被这一句称呼瞬间引发了情感大崩溃,“哇”地哭出声来,眼泪鼻涕齐齐流,泣不成声道:“是你…你还活着…”

雪玄看着他停住脚步,终于无法再强忍下去,连走了几步,疑惑道:“贫僧冒犯,敢问大师德号上下?”

老和尚回了头,眼睛却不看雪玄,不看莫小倩,直直盯上文雅,开口道:“女施主识得慧聪?”

这一开口,莫小倩咯噔止住了哭声,眼泪不抹提着裙子奔到雪玄身边,低道:“这声音…”

雪玄眼中那抹急切疑惑的光芒不见了,老和尚声音沙哑低沉,而师父则有一副高亢爽朗的嗓子,发声如出雷音,明显不是一人。

文雅见他问话,耸耸肩道:“不认识。听过而已,怎…怎么大师你不是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显出几分和蔼之态:“不识又怎会对着老衲直呼德号?”

文雅咽了咽口水,手指雪玄道:“你们是不是长得很像啊?慧聪大师的徒弟也在疑惑中,我便出口替他一问了。”

老和尚的目光终于挪至雪玄身上,两人相看,雪玄仍是有些恍惚,单从外貌分辨不出与师有何区别,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师父一般,双手合掌深施了一礼:“见过大师,贫僧有礼。”

老和尚慢晃了几步走到雪玄跟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表情平静道:“你是慧聪的徒弟?”

雪玄点头:“正是。”

“法号为何?”

“雪玄。”

“年方几何?”

“弱冠过五,而立未至。”

“出家前俗名为何?”

老和尚问得流畅快速,仿佛这些问题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一句紧咬一句,问的雪玄不禁一愣,顿了顿答道:“贫僧生来便入佛门,无俗家姓名。”

老和尚眼中似有异芒,然一闪而过看得不甚清晰,接着又出一问:“你师父除了你还收了几个弟子?”

“惟贫僧一人。”

老和尚不说话了,嘴边又泛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眼睛望着雪玄望了许久许久,几片闪着火光的银灰从两人间飘过,险些糊到文雅脸上,她忙往一边趔了趔,见小莫不知几时跪在了坟前,莫如凡正默默烧着冥纸,似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假意咳嗽两声打破沉默,文雅嘿嘿道:“原来大师和慧聪大师是熟人啊,真是太巧了。”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未理,又向雪玄道:“出山所为何事?”

“为师父所立书院前来优州化缘。”出家人不打诳语,雪玄张口便是实话,文雅不禁翻了他一眼,瞧瞧莫小倩状似没有听见,只顾看老和尚看得出神。

“嗯,”老和尚点头,突然伸手拍了拍雪玄的肩膀,“若无事且去老衲禅房一坐。”

雪玄在这一拍之下站立不稳,猛地塌了塌肩,惊道:“大师…”

老和尚比他还惊,满眼诧色:“怎么你不会武功么?”置疑的口气仿佛遇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雪玄只觉肩膀一阵剧痛,忍住未动,仍有礼道:“是,贫僧从未习武。”

“哦?”老和尚先惊后笑,“怪哉!怪哉!武痴慧聪竟然没有传你半分武功,实乃怪哉!”

雪玄听他称呼师傅的熟稔口吻,想必定是相识了.闻他又道:“莫怪老衲唐突,还未自报家门,老衲法号慧明,与你师父曾是俗家兄弟。”

“喔!”文雅先叫起来,一拍手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你们认错人了,原来这位大师和那位大师是孪生兄弟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慧明颔首:“二十多年前曾是兄弟,如今都是六根清净,我佛座下侍僧而已。”

雪玄再施一礼:“原是师伯,只因师父生前从未提过,徒儿不识请见谅。”

此话一出,慧明手中锄头“嗒”地落了地,喃喃道:“你说什么?你师父他…已圆寂了?”

雪玄道:“是,师父成佛于五月十七。”

慧明脸色顿时灰暗,身形僵立,然表情却无波纹,目光由雪玄肩头越过,看向远方那一条莹白河带,久久不语不动,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娘,净然来看你了。”小莫突然冒了句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只见莫如凡已起了身,垂头望着小莫端端正正冲着墓碑叩了三个头。碑前摆了许多供品,三支供香还在燃着,文雅叹口气,走上前冲碑鞠了三躬,雪玄随后,只有莫小倩仍处在出神状态。

慧明双手合十,一声重叹:“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声中沧桑意味难掩,却仍未露出半点伤心难过感觉。向雪玄道:“禅房就在半山不远,你且跟老衲来,有话对你说。”说罢拾起锄头率先离去,脚步坚实有力.

文雅冲雪玄点点头:“我们在寺门口等你。”

看着两人远去,不知怎的,文雅心里有点揪,他们可是亲兄弟,两人居然都入了佛门,慧明居然不知慧聪已死,而得知噩耗后又有谁如他这般镇定?倏地摇了摇头,佛祖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六根清净,便是要将亲情也彻底斩断吗?

莫小倩愣怔一阵,忽地提裙追上,边追边叫:“大师等等我,慧明大师,可收俗家弟子?”

眨眼功夫,几人都上得山阶没了人影,文雅拽起小莫,拍了拍他腿上的土,轻道:“第一次来拜你娘?”

小莫点点头,眼睛里一片清澈童真,没有一丝忧伤的影子,莫如凡一言不发,弯身收拾着杂物,面色比起慧明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三人顺阶而下,文雅揽着小莫的肩,走得极慢,不时瞄瞄莫如凡,见他原本挺拔的肩背有些微躬,整个人魂不守舍,沮丧颓唐之相毕露,再也没了前几日与人斗嘴时精神抖擞的模样,心上不禁泛出同情,即便此人口德不佳,心眼颇多,但不可否认他是这样一个专一情深的男子,妻子已逝去数年,他的心还在牵挂惦念着,一直没有再娶,想来净然的娘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每逢她的忌日,也是他最不好过的时候吧。可人毕竟已经去了,那么多年想是空想,念也是空念,一味沉溺在逝情中又怎会有积极心态面对人生?他难道就预备这样靠回忆过一辈子?

文雅想着想着,圣母心态乍现,便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微笑道:“我们去寺里烧柱香?”

莫如凡提不起劲回答她,只轻点了点头。

文雅将小莫往他身旁一推:“瞧,净然的个头都到你爹的腰了呢,很快就能跟你爹一般高了。”

净然抬头嘻嘻笑:“我明年还会长高的。”

“对!”文雅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吃饭,锻炼身体,用不了几年啊,你就会长成一个帅小伙,净然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大侠!”小莫想也不想就回答,“我要做大侠,武功高强,专门打坏人,救好人!”

突然想到他经常称呼他爹为“坏人”,文雅咯咯笑出声来,“可是当了大侠就不能呆在家里了,要去行走江湖才能劫富济贫啊。”

“嗯!”小莫坚定的点头,“我长大了就要行走江湖。”

文雅又道:“等你长大了呀,你爹就老了,你离开家,你爹可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了,你舍得吗?”

小莫瞅了他那垂头丧气的老爹一眼,撇嘴道:“我就舍不得我奶奶。”

“哎!”文雅叹了一声,“看来看去,我发觉你爹最可怜,你奶奶不喜欢他,你也不要他,那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