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看看大娘。”

“要贫僧陪你去吗?”

文雅笑嘻嘻:“你也想吃糖饼?”

雪玄睫毛微垂:“不是,贫僧是怕…是怕…”嘴唇抿紧又张开:“怕你和莫公子再起冲突。”

文雅扯扯嘴角:“起了也无妨,他想挨骂,我便去骂骂他,当着大娘的面,他能吃了我不成?”说罢拉住小莫就走:“你回山吧,天黑透了路就不好走了。”

雪玄看着她走到矮院墙的出口,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出口道:“还是贫僧与你一道去罢。”

文雅回头,静静望了他一阵,“你有话对我说?”

雪玄吸了口气,朝她走了几步,低道:“是。”

文雅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淡定,可雪玄的表情语气还是点燃了她内心深处微小的希望之火,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两日来在自己身上盘桓不去的目光,假装忽略的同时心里却是火烧火燎,负罪感深重的同时却又抵抗不了情动煎熬,已与他明示暗示过几次,他并非全无反应,面对自己会脸红,会紧张,会表露出迷惑挣扎的神色,撇开和尚身份不说,他毕竟也是个年轻男子,虽不懂情为何物,也应有异性相吸的本能表现。原已下定了决心,冷两日热两日,等书院事完,即便冒犯佛祖,也定要想个好点子激他一激。

可这不过才几天时间,自己还没行动,他却有话要说了,会是什么?

抑下强烈的期待感,文雅摆头:“我们一起。”

穿过林道,踏上田间小路,半里外就是莫家。文雅故意放慢脚步,晃着小莫的手,悠闲像在散步,实则腿痛腰酸不已,只余大脑还在兴奋状态,雪玄持着灯笼,倾向她的方向照明,一直没有说话。

眼看就快到莫家,文雅耐不住了,扭头道:“想跟我说什么?”

雪玄不看她,缓缓向前踱着,又走了好些步才开口道:“林师兄与贫僧说,过了书学局查验,到参加等试还有近一月,这段时候,书院不用授学。”

文雅点点头:“放假是不错,但我想趁着假日多教孩子们些东西,也好到等试场上去与别家书院争一争。”

雪玄声音很低:“等试中没有禅课。”

文雅瞥他一眼:“那怎样?”

上了个小坡,村中最宽敞高大的一处宅院现在眼前,黑漆铜鼻大门半开半掩,门楣上悬了灯笼,门两侧种了葡萄,藤蔓攀上墙头,墙里有树探出枝叶,黑呼呼的看不真切,门前空地堆里一垛稻草,有只土狗卧在草垛子旁边。小莫脱开手向门里冲去:“奶奶,文先生来啦!”

文雅停步,歪头看着雪玄:“说啊,都走到人家门口了,你就讲了两句话,到底想说什么?”

雪玄将灯笼递给她,端正合掌朝她施了一礼,文雅怔住,这是干什么?听他道:“贫僧近来心绪极为不定,想是久未好生盘佛诵经所至,早晚课也做得敷衍,甚觉于佛有歉,于师父有愧,从明日起,贫僧将一月不再下山,专心修禅,直至静心。”

文雅的心沉了半截,灯笼在她手中一颤一颤。等了一路,就等来他要闭关修行的消息…什么欲言又止,什么目光盘桓,原来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几时回山!

轻轻嗤笑一声,是笑自己,早就知道他的心里满满塞着佛祖,就算坚持不懈的刀劈斧砍,也不晓得要用多久才能在他心中劈开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这不过才几天而已,太不冷静,竟还对他存了期待,自己没想出办法呢,佛祖就先出手了,很好!

尽量保持面色自然,文雅道:“你特地跟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雪玄不语。文雅又道:“倘若你一月静不了心呢?”

“那就两月。”

“两月也静不了呢?”

雪玄顿住,垂着头半晌微声道:“几时静了几时下山。”

文雅哼笑,等你静了,还有自己的份吗?状似无所谓的点点头:“那我成亲的时候要不要上山通知你一声?”

雪玄蓦地抬眼,眼中迷惑缭乱一览无遗,蹙着眉道:“你几日前就已说过,那究竟是…那是和谁成亲?”

“当然是和我!”厚颜偏执狂牵着儿子站在门口,一脸笑意。

狼谋双全计

文雅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淡淡瞥了那无耻之人一眼,再看向雪玄,眸内便染了些许挑衅意味。

雪玄几时应对过这等场面,他不看莫如凡,只盯着文雅,文雅却一言不发,状似默认。一时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脸庞阵阵烧热,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匆匆合掌道:“贫僧告辞了。”说罢掉头就走,脚步急速。

莫如凡咧嘴笑道:“雪玄师父不进来坐一会儿么?”雪玄头未回,逃也似的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冷静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文雅始终憋着一口气,此刻轻轻呼出,沮丧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眼光暗了,面色灰了,心…有些冷。

莫如凡低头对小莫道:“去对奶奶说,爹和文先生说几句话再请她进去。”

小莫进院,莫如凡走到文雅身边,看了看她的裤脚道:“不烫么?”

文雅脖颈僵硬,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一只大手突然抚上她的手,触感带来一个激灵,文雅慌忙哆嗦手臂:“你做什么?”

莫如凡坚持从她手里拿走了灯笼,举起吹灭,向草垛子处一扔,叹道:“挑灯笼,不是拎灯笼,就快烧了你的裤子。”

文雅耷眉垂眼,闷道:“我不想去见大娘了,我很累,想回去睡觉。”莫如凡不作声,她又道:“你代我跟她说一声,明天再来看她。”

“唉。”莫如凡背了手,“都到了家门口怎么不去,耽误不了你多久。”

文雅提不起劲,“大娘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你又跟她胡言乱语了。”

莫如凡摇摇头:“明知无望,为何强求?”

文雅皱眉:“什么。”

莫如凡浅笑:“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文雅有些被人看穿心事的恼怒,“你总是喜欢自以为是,这样很让人讨厌。”

莫如凡并不生气,“这不叫自以为是,这叫旁观者清。你的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我想不看也不成。”

文雅扭头气道:“谁让你看,我们本就是无关的人,你看我做甚。”

莫如凡长长叹了口气:“傻姑娘,莫再做些无用功,雪玄此人我早已看透,且不论他是和尚,就算是一个普通男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对你动心。”

文雅微愕:“呃?普通男子…为何…为何不动心…”话说出口,惊觉自己承认了感情,不禁又气愤又尴尬,“你以为你是神仙呢,什么都知道!”

莫如凡嘿嘿一笑:“我不是神仙,却是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的人,雪玄从小在山中长大,几未接触过外人,心地十分纯善,虽重礼数,却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情为何物,你以为他是那些在俗世里打滚的男子,只需说上几句隐晦的话,便能了解你的心意吗?”

文雅瞠目,他竟一语中的,直接说到了问题关键。又听他道:“只怕你暗示了数次,雪玄还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你的意思,”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十分…猥琐。“你不能把他当作正常男子来看,在情场上,他不过是个娃娃,对男女之情或可说有萌动,却绝对是一窍不通,即便他心里有了你,也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再加之其和尚的身份,色乃大戒,于你而言,这条路太难!”

文雅僵立,一边细细揣摩他的话意,内心频频点头赞同,一边暗自侧目,这莫如凡说话未免太大胆直白了些,“男女之情”就这样脱口而出,虽然自己是现代女子,可是他并不知道啊,难道这个登徒浪子经常向人传授此等…秘籍?半晌闷声开口:“你只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吗?我以为是十几年。”

莫如凡哼笑一声:“不用掩饰,你二人的心思我看得清楚,不过给你提点两句,让你少走些弯路罢了。”

文雅听他这样说,索性就不掩饰了,白眼道:“你的意思便是劝我放弃,然后嫁给你给你当奴婢是吧,我还是那句话,做梦!”

莫如凡不以为意:“嗳,你这女子就是听不进衷告,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去走那朽了大半的独木桥,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缺心眼?”无口德又把文雅激怒了:“缺心眼也比你这老狐狸大灰狼强!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个男子,我不急着嫁人,慢慢挑总能找到对我一心一意的!你拿银子砸别人吧,我不稀罕!”

莫如凡瞧着她,啧啧出声:“你方才对雪玄说要成亲了,如何解释?”

“嘁!”文雅嗤鼻,“我激他一句怎么了,反正他也不在意,”说着就有点心酸,“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的,说了白说,何需解释。”

莫如凡眸中精光一闪,半晌眯了眼睛道:“若是我帮你,你帮不帮我?”

文雅怀疑的看着他:“帮我什么?”

莫如凡狡黠一笑:“帮你瞧瞧雪玄到底对你有没有动心!”

文雅一愣:“那是如何?”

其实周边除了一只狗,连半个人影也无,但莫如凡仍然压低了声音,做贼般道:“我这一石二鸟之计,对你我皆有好处,你要明白,对待雪玄这样的男子,遮遮掩掩可不行…”

两人的脑袋渐渐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好大一气,就见莫如凡越说越来劲,双手也比划上了,文雅的眼睛则是越瞪越大,倏尔捂了嘴,倏尔又不停点头,土狗没精打彩的看着他俩,眼皮时睁时闭。

月亮移至正空,终于话毕,莫如凡喘了口气,双手合十,惭愧道:“我竟帮着你渎佛,佛祖怪罪下来你一人顶着,阿弥陀佛!”文雅眼睛晶亮有神,有样学样:“我竟帮着你欺骗大娘,大娘要进行家暴你一人顶着,善哉善哉!”

大门吱呀一声拉开,大嗓门仙枝走了出来:“哎,我说文先生怎么不进来呢,你这小子把人堵在门口说什么话呀!”

文雅忙对莫如凡使了个眼色,鞠躬笑道:“大娘,您还没休息啊,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看您吧。”

“嗳,这丫头。”仙枝上来一把拽住她,“大娘有话对你说呢,怎么来了就走啊。”

莫如凡上前拦住:“娘,我与文雅说过了,您别操心了,她今日做工累得很,让她回去休息吧。”

“说过了?”仙枝满脸疑惑,靠近文雅轻声道:“你和如凡…文先生你能答应么?”

文雅讪讪:“大娘,您给我点时间考虑,莫…莫公子人是不错,不过…”

“哎呀!”仙枝一拍大腿,“我也知道啊,他是我儿子我也不向着他,谁家姑娘愿意做填房啊?更何况是文先生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

文雅尴尬直笑,暗道,仙枝对儿子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只有莫如凡自己搞不清情势,一个死了老婆带着儿子的土财主还挺横。

仙枝又道:“这小子一跟我说的时候,我险些背过气去,哎哟…是高兴的哟…”夸张的对着月亮拜了又拜,“老莫家祖上烧高香了,就怕山外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把他勾搭坏了,若是娶进一个对我净然不好的…”这又抹起了眼泪,“我就没法活了,没有想到是文先生…太好了。”

文雅看仙枝就跟看戏似的,表情丰富,语言生动,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天生演员的料子。听她说话,心里虽然有了准备,嘴上却仍忍不住推辞:“大娘,这…这没影的事儿呢。”

仙枝拉了文雅的手,回头看了莫如凡一眼,叹口气道:“许是委屈了文先生,莫看我整日对他吵骂,其实如凡心很好,从不恃富欺贫,年年都做善事,这么些年没续弦,就是因为人太老实。”

“咳!”文雅猛咳一声,差些吐血,果然亲娘看儿百般好啊,无口德一肚子坏水自私自利的家伙在她嘴里这又成了老实人了,瞄一眼莫如凡,一脸当之无愧的表情,够无耻。不能再罗嗦下去,心着急得就要蹦出来了,对着莫如凡不停挤眼,他终于再次上来劝开老娘:“娘,文雅累了。”

仙枝这才放开手,笑道:“他还很会关心人。文先生…你好好考虑。”

文雅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考虑,大娘您回吧,我这就走了。”说着看看莫如凡,语带深意道:“我去了?”

莫如凡淡定点头:“去吧。”

文雅施礼告辞,仙枝热情挥手:“明日让如凡去帮忙,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再做力气活了。”

文雅哪还有心思回话,满脑转悠着莫如凡的教导,忘记了腿上的酸痛,信心十足的朝天边那一轮明月奔去。

“侮辱不以为耻,卑屈不以为贱,艰难不以为苦,恩宠不以为荣,迫害不以为意,度众不以为烦。”念完这一段师父留下的禅本结句,雪玄缓缓睁开了眼睛,陋室微光,他盘腿坐在铺盖单薄的床上,怔怔望着烛火。心平静了,却不是空无一物的静,细微的情绪时而冒出,虽然依靠佛经足以将其按下,胸口却有钝物沉重的感觉。不再想罢,做完一轮呼吸吐纳,他将佛珠放在一旁桌上,转手去解腰间盘扣,时辰已晚,该睡觉了。

万籁俱寂的夏夜,连风也是那样温柔,拂过门窗没有半点声音,雪玄已要就寝,忽听寺门吱呀轻声,不是风,更像是被人推动的声音。扣子又扣起,雪玄拿起烛台出门查看。

旁侧庙堂黑漆漆的,明月照的院中香鼎泛出莹光,没看见人,而寺门确实是开了一条小缝。雪玄奇怪,莫非是有动物拱了进来?举烛台四处照了照,没发现端倪,便走去欲将大门闭紧。

手一触门,忽觉外力,雪玄惊诧后退,大门被推开。

马尾辫散乱,运动衣不整,裤腿挽得一高一低,单手扇着风,口中自语:“大晚上的爬山,也把我累出一身汗!”

“文雅?”雪玄不敢相信,烛台朝她举近,“你怎么来了?”

文雅寒着脸,冷道:“有人规定晚上不能来给佛祖上香吗?”

“呃…”雪玄结舌,“你是…是来上香的?”

文雅嗤笑一声,径直朝院里走去,“不是来上香难道是来看你?”

雪玄默了,忙跟在她身后走向庙堂,将烛台搁在墙边架上,看着她旁若无人的从佛像前拿起柱香。

文雅将香燃起,跪在禅垫上抬头看佛,一盏小烛明灭跳跃,佛像暗影忽大忽小闪得甚为诡异,那白日看来慈悲安详的面容此刻也有几分凶色,将香合在掌间,文雅状似虔诚的拜了三拜,插进香炉,听身后微声:“文…”

“佛祖!”她立即打断,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凄声唤道:“佛祖,小女子心不得静,睡不安稳,直觉走进了死胡同,这才夜入寺中打扰,不知您能否给小女子指条明路。”

顿了顿话头,身后没声音,文雅知道他在倾听,便将身子向脚后跟一坐,摆好姿势开始诉苦:“佛祖,小女子不明白,为何一个情字能困人如此,能将人逼到绝路?不过平凡人而已,求得也只是一份平凡的感情,别人能得好姻缘,我却掉入魔障之中。难得一眼钟情了一个人,心绪便时时系在他的身上,只因他一句贴心的话,便能开心整日,只因他一句无心之伤,便觉心崩神溃,盼着他也能和我一样,有感觉有感情,能给我一点回应。可是如今…不见心痛,见了心更痛,两人哪怕面对着面,也觉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若真是平凡人,怎会落到如此境地?佛祖,您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佛像不会回答,只有夜风温柔吹过文雅的颈侧,庙堂里很安静,静得连呼吸声也不可闻,那人在身后仿佛石化。

文雅不回头,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道:“只因,小女子钟情之人…是一个和尚。”

“啪嗒”一声,摆在雪玄身边的烛台突然掉落,烛光瞬间熄灭,庙堂陷进一片漆黑。就在这黑暗中,文雅转头看向门边,那处立着的人开始呼吸急促,一息紧过一息,犹如海潮汹涌。目光渐渐适应了黑暗,月光幽幽投进堂中,文雅看着他,低声道:“佛祖显灵,熄了烛火…小女子明白了,明知不可能为还心存妄念,只会堕进黑暗,落下一身罪孽。”

“文…雅。”他艰难开口,结巴道:“不…不是佛祖…是…是贫僧碰翻了烛台。”

文雅不理会,深深吸了口气,再出声就带了哭腔:“天意!我这罪孽深重之人,只有嫁给鳏夫,与人为娘才能赎罪!”

“文雅!”随着惊慌的唤声,步子朝她挪来。

文雅叩了头,擦擦眼角站起,平息道:“打扰师父,小女子告辞。”

他僵硬的站着,幽蓝的月光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堂外,那一句嫁给鳏夫使他念了整晚的静心禅经全数破功,心潮起伏难定,勉强伸了伸手,口中却仍是只能喊出她的名字:“文雅…”

雅字音未平,已走到门口的女人突然一震,“啊!”的尖叫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扑向雪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臂紧搂他的腰,脑袋死死埋在他的胸前,颤声道:“有…有鬼…鬼!”

雪玄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上就已挂了八爪鱼,直到感觉那乱蓬蓬的头发撩在鼻间,两具身躯已密不透风时,心脏才倏地停跳,立时一阵从未有过的颤栗像惊雷般滚遍全身,由上滚到下,滚过之处无不麻木异常。双手乍在两边,不敢抚也不敢推,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任她挂着,半晌才知喃喃:“不…不会有鬼。”

文雅苦脸大叫:“有!真的有鬼!”

绝不在计划之中,绝不是刻意非礼,文雅走到门口的那一刹那,亲眼看见门外鼎后有一道黑影飘过。

夜逢采僧贼

淡月柔辉洒落满院莹白,所谓鬼影并没有出现,两人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此时暗堂中安静的连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见。

在诡异事件发生的刹那,女人,或者说人的本能便是寻求最近处的保护,文雅起初并未存了占便宜的心思,有此举动全是出于本能,毕竟雪玄是个男人,也有一个可以让女人能够依偎并感到安全的胸膛。

肢体有了依靠,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屏气凝神竖耳倾听,久未听见身后有何动静发出,文雅将埋住的脸微侧了侧,小声道:“看见什么没有?”

雪玄不作声摇了摇头,文雅却没看到,只道他没有回答。静等了一会儿,精神松懈下来,心态便起了细微变化,感官开始深入细致的工作,大脑也运转正常了,原来,自己正搂着他。

双手缠腰,半身紧合,脸庞贴在因浣洗多次而异常柔软的僧袍上,贴近他心脏的方向,那“咚咚”有力的声音略显急速,他是在紧张吗?文雅没有松手,也没有抬头,闭起眼睛细细闻着他身上阳光的味道,男子的气息,这气息不断撩拨着她的神经,无暇顾及他的身体是否在僵直抗拒,早将他的身份抛在九霄云外,一心只在默念,这个俊俏温和的男人是她喜欢的人啊,钟情之人被自己紧紧拥在怀里,这样的感觉幸福得让她想要流泪,如果自己的腰际也能被他的手臂揽住,那就更幸福了。

古今中外的经典爱情片段在头脑中一幕幕闪过,文雅沉浸在自己强迫创造出的幸福感中不能自拔,十指在雪玄身后紧扣,禁不住在他胸前缓缓摩挲着脸颊,喃喃道:“雪玄…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头顶没有反应,然心跳明显又有增速迹象。黑暗给了人无穷的勇气,月光从来都有催情效力,文雅的声音如在梦呓:“你想推开我吗?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我想…想和你在一起。”

怀中身体一颤,终有回应:“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

沙哑的诵经声蓦然响起,文雅慢慢睁开眼睛,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感觉到他的胸膛发出震动,耳朵贴在那里,仿佛在倾听来自他灵魂的声音,随着经声一遍又一遍,反复又反复,他的心恢复了平缓跳动,而文雅的心…又结了冰。

轻轻松开紧揽的双手,文雅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雪玄行动得到解放,立刻转身,盘腿坐在佛像前,周而复始的诵念心经,声音越来越高,底气越来越足,就像在与人赌气一般。佛祖隐在黑暗处看着文雅,文雅也抬了头怔怔看着它,模糊不清的佛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屑,一丝嘲笑吗?她想她是真的眼花了…

退至门边,望了望雪玄的背影,文雅低道:“你推开我,我可能会好受一点。”他没有回头,仍然在朗声诵经。

走出三宝寺,文雅没急着下山,靠上寺门滑坐在地。与佛斗,其乐无穷?现在的情况看来是佛祖修理自己,其乐无穷吧。一切本该按莫如凡的计划进行,也确实感觉出了雪玄的不安与焦躁情绪,怎料一时眼花出了纰漏,占他便宜,出言诱惑,自己是随心而动了,但和尚怎么可能会接受?

坐了好大一阵,泄气地将头发挠得更乱,低声咒骂了自己几句,文雅起身欲向山下晃去。月色下的太平山,很静很美,远处山峦叠嶂,依稀可辨林木形状,近处草丛中有夜虫间或鸣叫的声音。白日体力劳动的后遗症此刻显现,脚跟落地,小腿抽筋似的酸疼,胳膊也甩得不甚利落,爬上山时倒是有劲的很,现下受了打击,只觉力气全无,一瘸一拐痛苦不堪。

走了不过两丈距离,忽地一阵风过,吹得山林哗哗作响。文雅回头,却非故意,只不过下意识的那么一回一瞥,却让她“蹭”地停了脚步,瞪着眼睛睫毛不眨,看斜上方那三宝寺的墙头上竟蹲着一坨庞然黑物。

文雅回头瞬间,正见大黑物一耸,从墙头跃下,直落入三宝寺院中。文雅使劲揉揉眼睛,再看看四周,确信自己没被雪玄气成老花眼,联想之前在鼎后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黑影,骇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上酸痛倏地又消失了,回身拔腿就往寺中跑去,这两个黑影的形态若不是鬼…那就分明是人!

跑到寺前,大门还是自己带上的那般模样,文雅呼哧呼哧喘粗气,心中忐忑不定,有人夜入这里是何目的?劫财?一穷二白的三宝寺怕连雪玄自己都养活不了了;劫色?文雅眨眨眼睛,有这么一个既好龙阳又好和尚的采花贼吗?没有时间再考虑那么多了,雪玄孤身一人在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偷偷摸摸定是有目的的!文雅左右观望,门前除了草就是石头,找不到更高级的可利用工具,只得拣了块稍大些的石头掂在手里。

凑近门缝向里观望,没见亮光,还是一片黑蒙蒙,视线刚巧被大鼎挡住,附耳静听,果然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却绝不是雪玄声音!

心里一紧,文雅后退两步,咬牙“嗨”了一声,冲上去一脚踹开大门,举起石头直奔佛堂,嘴里大呼小叫:“来人啊!有强盗啊!”

佛堂门口飞身飘出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在文雅身前,探手抓向文雅脖颈,文雅本能一闪,却没能快过他的手,脖子被他卡了个正着,听男声急叫:“不要伤她!”是陌生声音。

那人黑衣黑裤黑布蒙面,貌极阴森,果然不是好人,听唤便回了回头。文雅脖子受制,手却自由,正吐着舌头作窒息状,见他回头连半秒也未迟疑,攥着大石头用尽全力抡上了他的脑袋,只听“铿”的一声。那黑衣人僵直转头面向文雅,轻声道:“你偷袭…”手一松,侧歪倒地。

文雅抚颈弯腰猛咳一阵,偷瞄着堂门口还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石头慌忙再次举起,大叫:“雪玄!雪玄!”无人应声,文雅急了,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把雪玄怎么了?”

那黑衣人踱出几步,走到倒地人身边,出手探了探,轻笑出声:“你下手倒狠。”

文雅扶着大鼎,粗声粗气给自己壮胆道:“狠的你还没见识呢,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黑衣人对着同伴啪啪两下,听他“哎”一声醒转,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轻斥道:“废物,连个女人都防不了!”

那人捂着头,低吼一声就要向文雅扑来,文雅吓得连连后退,岔声叫道:“来人啊!救命!”心里已慌到极点,这荒山野岭的,就算被他们杀了埋尸也没人知道,叫也无用,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还好,没等那人扑上,黑衣人已拽了他的后领,低道:“莫再丢人了。”

文雅在院中转悠,不敢上前,也不愿出去,石头一直掂着,见他二人没动作,又叫道:“半夜三更行伤天害理之事,我要告官抓你们!”

“哦?”那黑衣人慢悠悠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文雅气愤:“你们是强盗土匪坏人!雪玄怎么了?如果你们伤害他,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两人突然动了步,朝寺门方向走去,文雅掂着石头警惕的盯着,挪着脚步保持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黑衣人边走边道:“口气不小,你那和尚朋友没有事,不过就算有事,你又能奈何我们?”

他们就快走到寺门前,文雅就快绕到庙堂口,黑衣人突然又回头:“你一个女子半夜三更在和尚庙里滞留不去,还与和尚搂搂抱抱,真是叫人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