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办公室家具摆设的韩闵峥,平淡着一张脸,熟练地泡了杯咖啡送到桌边。

然后,快速而又悄然地退出了办公室。

宋之任伸出手想要去端起咖啡,却被突然伸过来的长臂抢先一步。

宋其衍端走了他跟前的咖啡,然后慢慢地送去嘴边喝了一口。

“现在连咖啡也要计较了吗?”老头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宋其衍不以为然地在宋之任对面坐下,优雅地交叠了双腿。

右手轻轻一抬,那杯咖啡被随意地搁置桌子上。

“这是我的办公室,虽然只是个闲职,但也不是可以不请自入的地方。”

宋其衍淡淡地说,幽深的眸光直视着宋之任的双眼:“来找我做什么。”

“你真的要结婚?和谁,靳家的丫头吗?”

宋之任手里拿着的戒指,不正是他藏在抽屉里的吗?

“你——”宋其衍愤愤地一把抢过来,“谁允许你乱翻我东西的?”

宋之任非但没介意他的无礼,反而颔首地笑了几声,“不愧是我的儿子。”

宋其衍察看完里面的对戒,然后小心地收好,斜了眼宋之任嗤笑,“这跟是不是你儿子没什么关系。”

宋之任慢慢地收敛了笑,然后变成另一种颇具深意的笑。

“整天围着一个女人打转,除了这个你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跟你没共同话题。”搁下一句总结语,宋其衍便起身要走。

不忘在离开前掏出对戒又仔仔细细看了个来回,满心满眼的得意之色。

宋之任望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却是抿着嘴微笑,“听说你今天进进出出公司很多次了,既然如此,索性就待在小琦身边好了,干嘛还跑回来?”

“小琦是你叫的!”宋其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宋之任轻笑地摇头,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吝啬,记仇,阴险,狡诈,典型的小人心理,这样的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

“小人?”宋其衍挽起嘴角,“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枭雄。”

宋之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略显地沉默了一会儿,“看来还足够皮厚。”

说着他从口袋里兜出一个小礼盒,放到桌边。

“这是蓝家历代传下来的戒指,你母亲曾说过要留给她的儿媳妇。”

宋之任的脸上有稍稍的情绪波动,但瞬即便被他强压下去,他看向凝望着那个礼盒的宋其衍,“拿去给靳家那丫头吧。”

宋之任的两鬓早已斑白,眼角处是深深的皱纹。

整个办公室的氛围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他不再开口,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去。

靳子琦浑身湿漉漉地回到风琦,幸亏办公室里有备用的衣服,才避免了感冒。

只是一想起宋其衍把自己丢在路边,即便淡定如她,都有些闷闷不乐。

女人,总希望自己的男人能体贴入微地照顾好自己。

下午,靳子琦迟疑了下,还是用手机给尹沥发了一条短信。

——阿沥,我今天结婚了,祝福我吧。

良久,手机都没有反应,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靳子琦仰靠在椅子上,看来这个消息的确令人震撼,连尹沥都傻了吗?

那要是晚上把红本子搁父母面前,该是怎么样的鸡犬不宁?

等靳子琦忙完那份从宋其衍手里拿回的报表,就接到了尹沥的电话。

“怎么这么快就接了?”尹沥语气有些愕然。

靳子琦合拢文件夹,难得惬意地坐在位置上,“那要不,我挂了你再打?”

也只有在尹沥面前,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不过现在,又多了另外一个男人。

听到靳子琦从善如流的反问,尹沥立马做出了一句回复:“死样!”

捏着嗓子,尖锐的声线就跟个唱戏的无异。

看似风度翩翩的一个人,也总有让人喷血的地方。

靳子琦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听筒里传来古板的报告声,尹沥略显不耐地敷衍了几句,她黛眉微凝,不由地诧异而问,“阿沥,你每天亏多少钱?”

尹沥并未进入家族企业工作,而是自己在本城开了家酒吧。

营业额却是长期呈负指数增长,需要尹国平每月出资赞助。

面对靳子琦突如其来的疑问,尹沥显然适应良好:“百分之十五吧。”

“既然这样,还不如关了它也算是省笔钱。”靳子琦给出自己的建议。

尹沥稍一停顿,嗤了一声表达自己语气里的笑意:“然后跟你一样,学习商业管理,考个MBA,为以后掌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靳子琦笑了笑,“总是要回去的。”

“那也得先容我做一下垂死挣扎。”

骨子里,谁不喜欢自由呢?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从出生就被赋予了家族的使命,有时候,甚至连婚姻也身不由己。

靳子琦抬头望着放晴的天空,听到尹沥声音,“那个人是宋其衍?”

“嗯。”靳子琦抿紧了嘴唇,对尹沥,没想隐瞒什么。

听筒里是尹沥的叹息声,“对这个婚姻,你确定没问题吗?”

“对目前的我来说,应该算是最好的选择。”

尹沥突然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儿传来他的笑声,“那改天上宋家找乐子去。”

靳子琦轻笑着回顶,“你当宋家是那什么地方啊?”

尹沥却严肃着声音答道:“就一现代版金枝欲孽演绎的舞台。”

逐渐停了笑,靳子琦认真地发出邀请,“阿沥,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吃饭吧。”

尹沥诧异,“难道宋其衍跟你领了证还不打算办婚礼?”

“没那么多讲究,对我来说,有没有婚礼都一样。”

靳子琦性喜静,这些年又看惯了虚以委蛇的场面,自然也不想要铺张浪费。

“那苏珩风方面,没问题吗?”

尹沥又起了另一个话题,他恐怕担心苏珩风的存在,对她和宋其衍的婚姻或多或少会有那么点负面影响吧?

靳子琦摇头,“他是他,我是我,本来就不相干,现在倒成了他的舅妈。”

听到舅妈二字,尹沥却跟来了劲一样,莫名地激动了情绪。

“说起这事,你们婚礼那天敬酒,你得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叫他一声‘乖外甥’,不然这些年憋得气没法出。”

也只有尹沥这样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阴招。

但很快靳子琦便发现,宋其衍可能还有比这更缺德的招数。

“想要什么结婚礼物,说吧。”尹沥的口气阔绰大方。

靳子琦侧眸微笑,雨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后,带着点点的金光,像是一个不染尘埃的存在,“调制一种鸡尾酒送给我们吧,MR*jackie。”

靳子琦下班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宋其衍倚在车门上。

西装笔挺,人模人样的,嘴边还挂着一抹笑意。

从她身边经过的女员工们轻轻地感叹:“帅哥哎,要不要上去搭讪要号码?”

“会给吗?要是拒绝了我多尴尬!”

“怕什么,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是马还是骡子!”

周边的怂恿没有停止过,而一个打扮靓丽的年轻女员工真的开始蠢蠢欲动。

只是,还没等她跨出一步,忽然一道淡然的女声在她们身后响起,“丽莎,原来你在这里。”

被称为丽莎的女员工正是那位壮了胆要去勾搭宋其衍的女子。

她循声转头,就看到立于门边的靳子琦,几乎立刻就垂下头:“靳制片。”

靳子琦点点头,一脸淡漠地交代:“你今天上午交给我的报表数据存在严重问题,我希望晚上八点能在传真机上看到新的报表。”

说完,不顾丽莎惊愕的表情,就优雅地越身而过。

刚才跟着起哄的女员工皆低头让道,不敢再造次。

目送靳子琦离开,员工甲激动地扯着丽莎的衣袖,“快点,那帅哥可能要走了!再不抓紧机会可要错过了!”

丽莎却甩开她的手臂,提着包直接往公司里面冲,“是该快点,距离八点还有三个半小时,不然我明天就得收拾东西滚蛋了!”

员工甲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员工乙却拍拍她的肩,“干什么?”

员工乙指指刚才她们看帅哥的位置,员工甲好奇地看去,脸色骤变。

因为,靳制片走去的方向就是那帅哥的轿车!

没过一分钟,各自的手机就不约而同响起,来电均是各自的上司。

两人接起电话后不敢相信地同时惊呼出声,“什么?加班?!”

靳子琦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了手提袋里。

听到身后一惊一乍的哀叹声,她不过轻微地一挑黛眉。

朝着宋其衍走去时,不禁仔细打量起这个整天招蜂惹蝶的男人。

很快就被他手腕上那块白金相间的劳力士吸引了目光。

应该值十几万吧。

忽然间她知道为何那些年轻小姑娘如狂蜂浪蝶要扑向他了。

只是,什么时候,靳子琦竟也介意起这些了?

不过想想她做得也没错。

他们是夫妻,虽然暂时做不到百分之百投入,但起码,该给彼此唯一。

在宋其衍迎上来时,靳子琦就迅速挥散了所有复杂的思绪。

“怎么这么慢…”他碎碎念地嘟哝一句。

——要维持一个家庭的和睦,必要的相互理解必不可少。

靳子琦张开嘴正要解释一下自己晚到的理由,他却径直越过她,接过骑着电瓶车停靠在她身后的宅急送店员手里的点心。

然后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靳子琦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秒钟被忽略了,不是很好的感觉。

只是,她什么时候开始也希望自己成为被关注的焦点,已经无从考证。

他拧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

一开始还有那么点点的羞赧,但在发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盯着她的头发看时,除了被盯得挺辛苦的,再无其它的想法。

终于,他走近,把那盒点心放到她的手里。

是因为她下班晚了所以外卖了点心给她吃吗?

靳子琦觉得心口处莫名地被撞了一下,眸光有瞬间的晃动,低头望着手里还热腾腾的点心,能依稀闻到诱人的香味。

“回家吧。”他牵起她空闲的那只手。

粗粝的触感包裹了她柔软的手背,靳子琦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安心地把自己的手交予他。

无名指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低头入目的是一枚戒指。

银环,上面镶嵌着一颗砖红的石头,也许该说是一颗红宝石。

有些许的磨损,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代。

戴在指间有微微的凉意,就像是尘封在土里的银器在吸收着热量。

戒指的款式是很老旧,在现在的珠宝行里怕是已经无迹可寻。

然而,在看到的那一刹那靳子琦却甜蜜到心酸。

她并未料到这个神经看似有点大条偶尔抽一下风的男人竟会准备这个。

尽管她之前也曾在心里暗暗的期待过。

这个婚姻没有她预想中的那般枯燥,偶尔还会来那么一两个惊喜。

靳子琦抬头看了宋其衍一眼,神情难测。

宋其衍竟有些微微的羞赧,“要是不喜欢的话,这里还有一枚钻戒。”

说着,就手忙脚乱地要往裤袋里掏,生怕她对那枚宝石戒指不满意,一气之下转身走人,忙解释,“这枚钻戒是瑞士皇室一位公主在拍卖会上捐赠出来的。”

“我很喜欢。”靳子琦却突然发表自己的观点,宋其衍拿戒指的手一滞,“我比较喜欢红色,红色的比较喜欢。”

她的脸颊开始有些发烫,低垂下头,指腹摩挲着那颗红宝石。

即使她脸上依然保持着严谨的神色,但红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她的心机。

其实早就已经过了该害羞的年纪。

她二十八岁,他三十四岁,他们之间,大可不必这样…

然而心之所至,竟怎么也掩饰不住心底的那份悸动。

眼角的余光稍稍流转,看到宋其衍站在一边暗自微笑的样子,心里也不可遏制地跟着高兴起来。

他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又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坐进车子。

两个人,一手心的薄汗。莫名地紧张。

车子轻轻地发动,平稳地开在环形公路上。

靳子琦转头望着车外飞驰着后退的树景,本浮动不安的心也随之缓和。

从今天开始,她的新生活就算是拉开了序幕吗?

她不只是靳家的小姐,孩子的母亲,还是——

这个男人的妻子。

靳家。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宋之任端坐在沙发上,说了一大堆话后来了一句总结。

而坐在他对面的靳昭东和苏凝雪夫妇早已沉了言默了语青了脸。

这些年竟然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什么性侵,什么父不详,全部都是扯淡!

现在总算弄明白宋其衍为什么像狗皮膏药贴着靳子琦不放的原因了。

这哪里是一见钟情,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还是预谋了四年!

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然而让靳昭东和苏凝雪无法接受的一点是,为什么宋其衍四年后才出现?

如果他足够负责的话,四年前靳子琦一出车祸他就该站出来承认。

而不是现在再来挽救。

当然,靳家夫妇现在是这么想,要宋其衍真在四年前站出来,恐怕等待他的不是他们的接纳,而是一纸法院的传票!

宋之任拄着拐杖,打量着那神色瞬息万变的两张脸,沉吟了片刻,慢慢道:“我知道你们一时半会儿恐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其实我自己至今仍处在震惊的情绪里,昨天也是一晚上没睡着。”

宋之任努力把自己归于靳家夫妇的同一阵营,而不是他们敌视的对立面。

“那混小子干出这种事我本来该带着他负荆请罪的,只不过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琦丫头,连个人影都逮不到,我只好腆着老脸登门道歉了。”

听到宋之任致歉的言辞,苏凝雪的脸色越发沉了几分。

——现在琦丫头了?之前还不是老嫌弃我们家的闺女吗?

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赶着扒着想要认回孙子,也不看看我们愿不愿意让你那儿子当我们靳家的女婿!

一想起今早宋其衍从靳子琦的房里走出来,外加保姆去收拾房间出来后的欲言又止和暧昧的眼神,苏凝雪就算再傻也猜出了个所以然。

一股子气堵在胸口一天怎么也发泄不了,偏偏这个该死的老头还要送上门来,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苏凝雪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冲宋之任莞尔一笑,语气悠然,“宋老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您有什么错,令公子有什么错。”

宋之任脸色一僵,苏凝雪却仍在继续:“错就错在我们子琦不识好歹想要高攀宋家,不过宋老放心,我们会严令子琦和令公子断绝往来的,至于孩子,如果子琦以后结婚不方便带着孩子过去,我会把他好好抚养长大的,毕竟他也姓靳。”

——毕竟他也姓靳?怎么可能姓靳,那孩子明明姓宋!

宋之任两手握着拐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一口气憋得!

一个从来都是吆五喝六的人物,如今坐在这里被人冷嘲热讽,搁谁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但谁叫当初自己那么给靳家夫妇为难,现在他们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咬了咬自己一口老牙,宋之任暗暗给自己鼓气,我忍,为了孙子我忍!

宋之任赔上一个笑,“凝雪,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言,但身在我们这种家族,有些事就不可以不去在乎…”

“宋老说的是,所以我们子琦也的确不敢去高攀宋家的大门。”

宋之任被苏凝雪一句话顶得顿时梗塞,脸色也是五彩缤纷。

一旁的靳昭东见苏凝雪咄咄逼人,把宋之任数落得快要抬不起头,心里也是一阵痛快,之前在宋家那里受的鸟气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