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登飞机前,安知雅把要去美国可能会面对的情况简单与卢雪做了说明,发现卢雪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的冷静,不由猜疑是不是徐乐骏已经和她说了什么。她与徐乐骏的私人问题,安知雅却是一句话都不想多问的,怕问了会多嘴。

这样一来,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加上小禄,两个随行的张齐亚和卢雪,一块上了路。

按照徐乐骏和卢雪说的约定,本是要迟两天才启程。结果在当天,他和阿源提早登机匆匆回美国。

不无意外,当李墨翰一行抵达美国纽约机场时,李家派来的人已在机场门口守株待兔。

“太夫人从昨天开始无法正常进食。”这位李家的资深官家全叔,在李太奶奶身边是跟了数十年,可谓为心腹。今太奶奶病重,他不在身边侍候,而是跑来给李墨翰接机,大有求助的意味。

李墨翰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焦虑,未来得及开口。小禄抢着问:“约翰夫医生怎么说?”

李太奶奶是不会住医院的。家里医疗设备齐全,也有相关的医疗团队服务。约翰夫医生是太奶奶的主治医生首脑,权威的胸科医生。

“说是与消化科医生商量,可能为了加强营养,准备做肠道造口,从肠道直接输入营养。太夫人近个月来虽然控制着没有发病,但是,身体虚弱了很多,吃不下,营养上不去。”全叔道,那眼睛在车上落到了坐在妈妈腿上的小丫头身上。

这个四岁多的孩子和她妈妈,应该是这次李家人注目的焦点。按照岁龄排行来算,这个孩子是下下任的头号继承人,如果她能健康成长到法定年龄,又没有主动放弃继承权的话。

注意到这个严肃状的瘦脸大叔看着自己,小丫头眨眨眼后,没有敢随意开声,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他们一家人坐的这辆高级劳斯莱斯长车里面。“妈妈,我想喝水。”在综合考虑后,小丫头选择了最保险的方式试探这辆车的功能以及陌生人。

知道女儿的小心思,安知雅捏捏女儿的小脸蛋:“到了屋里再喝。”

小丫头从这句话里头体会到了妈妈的命令:从这一刻开始,不准对任何新奇的人和事物产生好奇。她乖乖地把头靠在妈妈怀里面,闭上眼睛假寐。

从机场到李家宅院,飞驰也要长达三四个钟头。

大铁门敞开,车子没有向着恢弘的主建筑,而是绕到右后方较小的一栋三层别墅门口。

全叔先下车,门口跑出来了一男一女,女的年纪较大,应也是个管家,男的年轻一些。后来经介绍,安知雅知道了这是全叔一家。女的是全叔的老婆全姨,男的是全叔的儿子全德,都是服务于太奶奶一人。

全德为主人打开车门。全姨见到孩子想要接过来抱。

安知雅摇头:“让她自己走。”

小丫头就此牵着小雪阿姨的手低调地走进屋里。这是妈妈教育的,从今开始不能离开小雪阿姨的视线。

张齐亚留了下来负责行李。其他人尾随全叔,是往别墅二楼太奶奶的房间走去。到了二楼走廊,全姨盯着小丫头又开了声:“里面有病人和医生,怕会吓到孩子。”

安知雅与丈夫互相看了眼。李墨翰蹙了下眉,倒不是担心小孩子看了会怕,而是这里人多杂乱,初来陌生不知状况,反而容易出现问题,便接受了全姨的提议:“这样吧。麻烦你,带她们先到隔壁房间休息。”

孩子是不可能随便交出去的,哪怕是李太奶奶信任的全叔一家。卢雪给了安知雅一个保证的目光,带了小丫头随全姨暂时离开。

一行人再往前走,能看到两三个医务人员穿梭在房间和廊道的身影。但是,从他们的脚步和姿态来看,不像是病人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因此,也没有见到有亲属守在门口这里。

快到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另两个人。前面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得体的家常服,年纪应到了中年,身材微福,体态中有种尊荣华贵。后面尾随的年轻女人,身着的是蓝色工作服,系了白围裙,双手捧了个托盘,上面放了个瓷碗和调羹。

见到李墨翰,中年妇女停了脚步,圆脸庞尖下巴的一张脸堆起了像是亲切且无形中有种疏忽的笑容,话声热情又客气,绝对符合当家主人的风范:“哎,我说是谁呢?远远看着眼熟。墨翰,还有小禄,每次回来都不事先打招呼的。”说完那褐色的小眼睛一转,盯在了安知雅身上两眼,却好像一晃视线飘走,不留痕迹地表态出一种高而不露,绝不会先开口问到安知雅。有点尖利的声音紧接着又与李墨翰、小禄两个人热烈地问候起来,完全像是疏忽了有安知雅这个人的存在。

安知雅得以知道这人是谁,靠的是安排好小丫头尾随过来的全姨。

“三房的大孙媳妇,她老公在那一辈分里排行第六。今三房的公公婆婆都是去世了。所以,大孙媳妇在三房掌家,顺便掌管了全家的厨房。”全姨道。

于是安知雅能听见小禄喊对方为“六婶”。不过,相对于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安知雅第一眼注意到,却不是这位六婶如何苛刻于她,而是她后面的厨房人员捧的那碗粥。乍看上去,这是一碗清淡到几乎无米的粥水,在房门口黯淡的灯光下,白色中掺杂了点米黄,上面飘浮的,像是米水的浓羹,又像是层浮油。如果是平常人,恐怕也是看不出什么区别吧。但安知雅分明是感觉到了异样,在微皱眉头的时候,扯了下老公的袖子。

李墨翰顺妻子的视线看到了那碗粥,在不解其惑的一愣之后,猛地沉下脸:“那是要给太奶奶喝的吗?”

六婶本来寒暄的话刹然而止,见其他人都因李墨翰的问话看向她身后的厨房人员,从容地笑了笑:“太夫人刚刚说肚子饿了。我们和医生商量了下,看能不能喂一点粥水。”

“不是说要做肠内营养吗?”小禄发出疑问。

“小禄,你是医生,应该也清楚。总得试试,试到不行,没有办法了,再来做这个手术。”六婶说。

李墨翰径直上前,那手伸出去,要碰到那碗粥的时候,捧着粥的年轻女人像是被惊到,退了大半步。

“你,你这是做什么?”六婶惊道,“李墨翰!”

连名带姓叫她老公名字,分明不是亲近,是戒备。安知雅忽然跟着上前,从右边抢了那碗粥到手里,就着碗口尝了一小口。这一尝,她眉头打了个死结。这是什么怪味!当她想把粥给老公也尝一口时,年轻女人冲上来一巴扫到她手上。那碗,当即摔到地上,连同粥摔的粉碎。

铛的一声响,在走廊里发出了可怕的余波,传到了房里。

李墨翰等人尚未来得及开声。安知雅只觉被一辆拖拉机给侧边上一推,差点摔倒。与她齐肩并立的丈夫也在无意中被推到了另一边。六婶从他们两人中间宛如巨无霸一样一站,忽的那只猪掌似的手掌响亮地打在那年轻女人的脸上:“在这里干了这么年的活,还不知道规矩?”

那年轻女人低着头,粗糙的黄脸皮上浮现五个掌印,一声不吭。

“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六婶喘着粗气又骂了声。

应着她这话,不知立马从哪里冒出来两个拿扫帚拖把和垃圾铲的,哗啦啦,就着地上的碎片和米水准备大清扫。

“等等!”李墨翰在他们预备清扫之前,挡在了他们面前。

六婶一皱眉头,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一变,化为厉色:“李墨翰,你这是想做什么?”

小禄趁着这个时候,蹲下身用手指勾了下地上一点米水,放到指尖上尝了尝,眉宇间显出了一丝迟疑。

六婶看到这里,倒是一笑:“你们以为什么?”

“六婶——”李墨翰故意拉长声音。

“你们以为我给太夫人的食物里放毒是不是?”六婶眼神厉害着,声气咄咄逼人,“李墨翰,小禄,不要以为有太夫人疼你们就这么放肆!”

“六婶,我们只是——”小禄站起来。他刚刚是尝不出什么,所以一下子得边想着找词儿。

六婶冷哼一声:“别担心。我厨房里肯定不止煮这么一碗粥,锅里还有剩的。你们不放心,可以随我去看。但是,我先说清楚了。这污蔑人的事情,可不是这样闹着玩的。”说完,那钉子似的小眼睛使劲儿往安知雅的小尖脸上剐上两刀,嘴巴里吐出:“妖、言、惑、众。”

安知雅不低头,不昂头,仅站在那里,与六婶的小眼睛漠漠地对了对,对丈夫说:“去厨房看一看,重新舀上碗粥给太夫人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打烂碗的事我们有间接的责任。”

六婶那脸上的肉动了下,更想往她脸上刀剐两把。不过,她终究是冷笑着:“既然墨翰侄儿和小禄侄儿希望这样,或许该把长房的爷爷奶奶都给叫上——”

“六婶不必这么说。我们只是关心太夫人,也没有意思怀疑六婶怎样。”小禄道这话,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揪不出任何问题,他和李墨翰关系不大,就怕六婶一股脑儿全把脏水洒到安知雅身上。

然安知雅倒像是不领他的情似的,截断他的话说:“这事,人愈多,把问题一块说清楚,更好。”

这话一出,小禄滞了眉头,不知道怎么说。李墨翰在默了默后,吩咐全叔:“家里在的长辈,看能不能叫来几个。”

全叔应了话,跑了出去。

这边,六婶将李墨翰他们带到了一楼的厨房,一路走的飞快,自然难压住怒气。一手推开厨房的门,她意味深长地又把目光打到了安知雅身上:“李墨翰,有些丑话六婶先说明白了。”

“六婶不必说,我李墨翰也明白。”李墨翰笑道。

看着丈夫回复到这幅温吞吞好像万事不怕的笑脸,安知雅内心里一笑。

六婶咬了牙,趾高气扬地走到一锅炉前:“就是这锅里煮的粥。想怎么验就怎么验,送到官方机构也成,免得人家说我买通了什么人。”

李墨翰不多说,只揭开锅盖。安知雅走上前去,用勺子舀了一口给自己、丈夫和小禄分别尝了下。小禄依然是尝不出什么,这心里不免急。况且,全叔这会儿是把屋里能叫到的李家人都叫来了。年轻的一扎,中年的有几个,老的没有来。全叔解释,老的好像是有事被接去外头了。

六婶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家人面前开始叫屈,非要在场的每个人都尝一口粥,以证明她的清白。于是,在场的李家人都在被迫搅进这场闹剧里面,尝了一口平淡无味的粥水没能发现问题,把质问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李墨翰一个人。

从这些目光中,安知雅能看出一种与六婶同仇敌忾的不满:平常不见你回来,刚回来就闹事?你以为只有你关心太夫人吗?

“怎么说?”六婶见众人站在她这边的,姿态益发嚣张。

“我来说明。”没有等丈夫开口,安知雅主动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女人是谁?李家人不是没有发现安知雅的存在,并且也大致猜到她是李墨翰带回来的女人。但是关于她的新闻过少,更多人对她是不甚了解的,以至于带了种强烈的质疑,她能以什么能力来参与到他们的家内事来。

接下来,安知雅的表现自然令他们感到大为诧异,简直是匪夷所思。只见安知雅忽然拎起粥锅,猛地往清洗槽里一倒,露出锅底向着众人。众人仔细看,一时看不出什么蹊跷。直到安知雅细长的手指捏起一根筷子,灵活地往锅底刮了刮,筷子头上蘸了一层薄薄的浮黑。

六婶的脸上又动了下,稍稍地露出点尴尬:“可能厨师用的火太大,烧焦了一点。”

“不是煮粥烧焦,是煮牛奶烧焦。”安知雅说话可是不留情面,不等六婶再来句解释,那口是一条罪一条罪的数落,“这是第一个错。第二个错,用这种小铝锅煮粥熬粥,容易烧焦,产生有毒有害物资,不符合常理。第三个错——”手指头往倒掉的米水里勾起了一颗细微的米粒:“居然用泰国精米煮粥。我简直怀疑这厨房里面有厨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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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长媳 第一百一章

这些都是常理,是不该犯的常识性错误。可以说,这些错误虽然不致于一下置人于死地,但是在无伤大雅中,让人感到了一种困惑。按理来讲,这种粗心大意的事,不该犯的。不过,要不是安知雅提出来,还真的一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小问题。

六婶在那里喘粗气,圆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这是我的疏忽。但是,人总有百密一疏。我会下令整顿厨房的。”

“怎么整顿?”

六婶一愣,继而怒气,与其他人一块望向李墨翰的眼神,并没有因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感到羞愧,相反,觉得无理的一方是属于李墨翰。

这情况可不太妙。意味即使站住了理,但仍被孤立。安知雅分析现有的情形,发觉丈夫原有在李家的处境是快要被逼上梁山。若在这时候硬对硬,相碰之下,恐怕他们一家再有理,也会被清扫出门。谁让对方人多力量大,而且在情感上先建立起了联盟。

幸好丈夫有这个自知之明。问这话的李墨翰笑笑,忽然把双手在妻子肩膀上一搭,仿佛刚刚没有发生那场争端一样,说:“六婶,我这个媳妇呢,喜欢做饭,也有一手好厨艺。这一点刚才都众目共睹了。我想借六婶的厨房向太夫人表示一下关心。六婶不会拒绝我们对太夫人的一片心意吧。”

李墨翰的妥协不等于真的妥协,是拐着弯说了不相信对方,要把太夫人的饮食接管过来。六婶的脸自然不会给好颜色看,哼道:“墨翰侄子,这事,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你媳妇刚从外面来,能了解我们李家,能了解我们太夫人吗?”

要做好家里的厨房,首先必须对家族里每一个成员有一个深刻的了解,包括其饮食爱好和身体情况都要十分了解。这点每个人都清楚。李墨翰的建议强词夺理,若有图谋不轨的心思。只要对李墨翰怀有点戒备和猜疑的人,心里都会被这样六婶一句挑拨,更加怒火。

越在这时候越要镇定。安知雅见丈夫脸上的笑没有变过,终于知道丈夫泰山崩于面前也面不改色的风轻云淡,是从哪里培养出来了。

“六婶,你误会我意思了。”李墨翰笑着露出狡猾的无辜,“我没有想接过六婶的厨房,都说了,是借六婶的厨房给太夫人献宝。就好像,当年几个婶子借我奶奶的厨房,给太夫人做个菜讨太夫人高兴一样,有什么不妥吗?”

六婶连同李家的几个女人,眼神不悦。要逼宫,六婶也不怕,维持拖字诀:“等长辈们回来再做决定吧。这事儿我怎能一个人做得了主呢?要是太夫人交到你手里出了问题。恐怕人家责备的不会是你,而是我。”

“既然这样,去问太奶奶本人的意见吧。谁不知道这家里,太奶奶一句话,谁敢和太奶奶说不是?”李墨翰笑完放出这句狠话,拉了妻子的手要离开厨房直奔太夫人房间。

一个回神清醒,六婶跑上去拦人,一面拦一面喊着其他人帮忙,泼妇似地喊:“你这墨翰是疯了吗?太夫人生着病,你还这样当着太夫人面前闹,是想气死太夫人吗?”

李墨翰猛地顿了脚,一个冷丁丁的眼神定在六婶那张圆脸上,声音沉厚有力:“六婶,有些话能不能说你应该比我这个侄子清楚。你这话是想说这家里包括我李墨翰会有人对太夫人不利吗?”

他们夫妇刚才再怎么挑错,可从不会说出怀疑对方于太夫人有用心的话。有些话,在这种家族里面谁先放口说了,等于承认自己有这份用心。六婶倒也灵活,趁着这股泼性:“墨翰侄子,你六婶从来这个性子,心直口快了些,说话有时不会拐弯抹角,你不要往心里去。”

“既然六婶都不猜疑任何人的用心了,为什么单要阻拦我?”李墨翰嘴角微微一笑,护着老婆从人群中间走了出去。

嘎吱。六婶咬碎牙一般唾一口,但不会轻易放弃,急急跟在他们夫妇身后上了二楼。

安知雅仅从声音判断,知道大队人马是尾随了他们,直到房间门口停住。她和丈夫一块进入了这样一间宽敞且充满了中国情调的空间。这是李家太奶奶,如今仍为李家人里面掌握重权的女人的私人空间,包揽了整个别墅二层。一个门,仿若英国皇室的宫廷建筑,进去后先是一个接待厅,又分为若干小门通往各个功能房间。其中一条小道,通往了最深入的卧室为太夫人的睡房。沿途所见,皆是中国式家具,各种木制柜子、小台、桌椅,能见出一些明清风格的痕迹,古色古香。

进到太夫人的卧室,空间反而变得狭隘,令安知雅想起自己曾在故宫看过的皇帝和爱妃居住的卧室,一般的小巧玲珑,一张床之外,一边是台几和对着的椅子,充分显示出私人的乐趣,不预备招待客人的功能。由于这房间里原先挤了两个医生,等李墨翰带着她,加上后面冲进来的六婶和小禄,六个人,令这个空间被挤压了一般拥挤。

六婶和小禄不约而同地堵在门口,紧接,又都心照不宣地把房门关上。面对这一切变动,房间里的两个医生,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都显得从容淡定,恐怕这种事早已屡见不鲜。在豪门大家族里,没有哪个不为金钱扯破嘴脸或是伪善到极点的。

安知雅的耳畔落下丈夫低低的嗓音:“老的是约翰夫医生,是主管病人几十年的主治医生。年轻的是约翰夫医生的孙子小约瑟夫,跟随约翰夫医生行医。约翰夫医生有自己的私人诊所,服务过多家美国急救中心和研究医院,并曾服役过美国海军陆战队。”

“约翰夫医生,这是我侄子墨翰,你该认得吧。”六婶抢着上前,预备制造先机。

对六婶的动作充耳不闻,李墨翰带着妻子走到病人床前,轻唤:“太奶奶,我回来了。”

在安知雅面前的这个女人,中国传统的碎花棉被盖住了她整个身体,仅露出的头与一只手臂,瘦的像是一点肉都不见,薄薄的黄蜡的皮肤上显露的青筋好像万里长城起伏,两颊凹了一块,颧骨高凸,眉发须白却梳理的整齐,瘦却有精神。这样高岁龄的老人家,安知雅在村里见过许多,年轻时经历过大劫大难大苦大悲,年老了仿佛一棵树,树皮沧桑但是想一下子打倒极不容易。按照安知雅的推断,这个女人在眼下不会想死,那么,她只要有一口气,绝不会向死神妥协。只怕有人会故意害她。

李太奶奶睁了眼睛,乌墨一般的小眼珠子,犹如当年的倾国美人,一睁开,有一种自然的镇定,从容而睿智,能让与她对视的人轻而易举的屈服于裙下。

安知雅察觉到,六婶已不知觉退到了他们身后远处。

“墨翰。”老祖宗的声色外弱中干。

“太奶奶。”李墨翰轻轻握起老人家的手,让对方的指头感觉自己手温的存在。

“你回来——”老祖宗在适时的地方顿了下,让人无法确定她是在喘气,“有什么话?”

最简短的用词,该表达的意思一个都不会少。安知雅心里不禁悄悄佩服。这个老人家与病魔做斗争时,不忘随时运用最聪明的智慧。

“我请求太奶奶同意,让我妻子为太奶奶亲手做饭,以表我们两个常年亏欠太奶奶的孝心。”李墨翰一字一顿,以确定是最清晰的字吐出来传进老人家的耳朵里。

老祖宗在这时候又顿了,似在衡量。安知雅没有感觉到老祖宗的眼光放到自己身上,相反,太夫人睿智的黑眸是在六婶和李墨翰身上徘徊。也是,太夫人对她完全谈不上了解。要博弈的,也只能是在对她丈夫和六婶的信任之间选择,并且还必须以大局为重。老祖宗要考虑的不是偏倚,而是要考虑到这个偏倚的后果是否会带来一场杀夺。

所以,安知雅能体会到老祖宗是很疼爱很疼爱她丈夫这个曾孙子的,乃至是情愿自己冒生命危险,也不想让她丈夫涉入危险之中。

在老人家刚要开口的刹那,李墨翰低到老人家耳畔说:“太奶奶,我不是一个人。”

老人家耳闻到这话,本来黯淡下去的眼珠一刹放出了光亮,仿佛生命在这一刻又绽放出了光彩,道:“六孙媳妇,你过来。”

六婶诺诺地走了上来,依然站在安知雅他们身后,面对这个威仪的老太太,她的气势一下低了不少:“太夫人,你叫我?”

“墨翰,想讨我欢心。我高兴。你侄媳妇有不懂的,你有责任教她。”李太奶奶说。

“可是——”六婶哪能轻易屈服的,这都第一天到的人,就把她给踩在了底下,以后还得了,“太夫人可能不知道。想当年,我接管大奶奶手中的厨房,用了整整五年的学习。”

“六婶,太夫人有说让我们接管你的厨房吗?”李墨翰打断她的话,“难道,你连太夫人这么明白的话都听不懂?”

你连太夫人的话都听不懂,你能胜任你照顾太夫人的工作吗?六婶的脸一白,那嘴巴像是不是长到自己脸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终,冷冰着一笑:“既然太夫人说了,我做孙媳妇的,当然遵从老人家的意思让老人家安心。”紧接,对向安知雅:“你跟我过来。”

丈夫在老人家身边,是最令人放心的。安知雅出门时向小禄使了眼色。小禄立马跟了她出来。

走出卧室到达门口,已不见一个李家人的存在。安知雅得叹服,这家里的信息传播快到了光速。六婶在门口顿脚,突然转了语气:“老人家想喝粥,现已经耽搁了有半个钟头了。因为你对我们厨房一点也不熟悉,这粥我只好让人先替老人家继续熬了,免得老人家饿肚子。”

四周,鬼鬼祟祟的目光不少。

安知雅冷笑:“老人家不会饿肚子,营养液一直在输进体内。而且这事,既然太夫人指明了要我来办,我不能不办,那对于太夫人和六婶都是说不过去的。”

公然相对是不是?六婶接下来一句话都不说,只噙着嘴角那抹倨傲的笑离开。

小禄见着一惊:六婶这个人走了。厨房里会有谁能听从安知雅的话?这样一来,恐怕连厨房里的用具食物都存放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告诉安知雅。

“小禄,我想到最近的超市,需要多长时间。”安知雅问。

“刚刚从城里出来,你也知道的。到最近的超市,至少怕是要来回两三个钟头。”小禄答。

“去找全叔,问最近的路线。”安知雅道。

“嫂子,不然——”小禄想,若安知雅低不下这个头,他去向六婶低头好了。毕竟来回两三个钟头的车程加上买东西做饭的时间,不得到四五个钟头以后老人家才能吃到东西,会给别人借口的。

“小禄,你八哥信任我自有他的道理。我不能让他失望。”安知雅坚持已见,说之以情。

小禄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接下来由全德开车,送她和小禄来到最近的超市。原来下了山,不需进到城里,在最近的镇上,也会有超市。只是可能相比城里物品不是很齐全,价格也比较高昂。但现在不是考虑钱的问题。安知雅进到超市里,只管挑最好的东西。

小禄拿出卡,帮她刷。

安知雅一看这超市的门面,也知道东西是不能一下买齐的,只买最紧要的,先应付了今晚和明早。锅碟碗筷,这些都备了几人份。新鲜牛奶、水果,然后素食品为多,大米选择了糙米圆米,油类是花生油、猪油、菜籽油都要,肉类只挑了鱼类和瘦肉。小禄帮她结账的时候,发现她连酱油等调味料,还有水都要买,才明白她的用心。恐怕,在那碗粥后,安知雅对六婶厨房里的物品到达了一个都不信任的地步。

既然什么都不信任,这个厨房活只能她一个人操办。

他们到纽约是下午两点半,到李家接见完太奶奶是晚上六七点。出来买东西回去花了一个多钟头,将近当地夜晚九点。可以说,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吃上饭。李家开饭的时间正好是晚上七点到八点,比较晚,他们还是错过了。

不过,没有关系,李太奶奶单住的别墅,仅一个厨房,可以说是供李太奶奶御用。安知雅现在向六婶借来,完全霸用,没人能说上话。现在,食材有了。她可以不止为李太奶奶做饭,还可以为自己身边的人做饭。但这一切,要先建立在能得到李太奶奶和李家其他人的认同下。所以,她根本不敢顾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先吃上饭,而是进了厨房后着手为李太奶奶服务。

卢雪这时见她回来,抱着丫头到厨房,想问是否可以帮上忙,又低声称:“你们在厨房闹的事我听见了。晚上不敢让弯弯吃这里的人送来的饭食,只拿了我们带来的餐包给她吃。”

安知雅点点头:“我这里弄完。厨房让给你们。”

“可我做饭很差——”

“没有关系。你帮我女儿做行了。”安知雅道。

论小丫头做饭的能力,那是她这个做妈妈的高级厨师从小教到大,一般的面条汤之类,完全没有问题。

卢雪汗颜:“我从今天起认真学。”

小丫头拿小指头挠挠头,看母亲做的好像不是饭。然后,她的小脑袋瓜一转,能见厨房门口又进来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一个年轻的,穿着上秉承六婶的一套,干净得体的家常服,体态中少了六婶的一股傲气,多了一股亲和力。一见,就知道打算来刺探军情的。

“侄媳妇,我是你四婶。这是你三嫂。”中年女人一直走到安知雅面前,和颜悦色,她后面的年轻女人相对来说,沉默一些。两人的两双眼睛,一直在注意安知雅的动作。

安知雅是懒得答睬她们,但是,在这个时候,有必要让她们成为传声筒,便没有刻意去拒绝,说:“四婶好,三嫂好。”

听安知雅松口,四婶流露出种高兴的神态,益发亲近地说:“你六婶脾气是冲了些。有什么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和你三嫂出声。”

“那么请四婶和三嫂帮我拿东西到太夫人房里一趟。”安知雅不会浪费这送上来给她当奴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