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鹭双手交叠,托在下巴,深深凝望。这垂涎的眼神,是把宁火当锅里的鲜肉了。“你有新女朋友了吗?”

“没有。”

范鹭柔美一笑:“单身万岁。”

可他不单身了。黄一衍心里补了一句。他倒屣相迎,见的听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婚姻二字,绊住了他多少艳遇。

宁火和范鹭说了一句什么,黄一衍没听见。

此情此景,她耳边响起某道声音:“你男朋友对你不怎么样啊。”

两年前的圣诞节,也是她和金灿灿演奏无词曲子的第二天。灯火辉煌,礼树上的彩带飘到了她的跟前。

黄一衍和刘永岩在一周前吵了一架,今天和好,于是相约去自助餐。

在门口巧合地撞见了宁火和明望舒。

又非常不凑巧的,四人气氛有些僵凝。

明望舒戴着一顶逗趣可爱的圣诞帽,脸色如土。

宁火拽着明望舒的手,到窗边坐下。

刘永岩选了宁火前一个窗边位。他不喜欢宁火,把和宁火靠背的位置留给了黄一衍。

黄一衍沉默地落座。这半年多,她和刘永岩吵架成了常态。而且,她将自己的衣柜全部换成了黑色系。

他颇有微词:“你以前不喜欢黑色。”

刘永岩评价她的爱情,好听时是绚烂烟花,不爽了就成了扰民的爆竹。不知何时,她喜欢上烟花燃尽的辽阔夜空,火焰坠落的无边深海。近似漆黑,安宁平静。

黄一衍坐下,解着黑色围巾。

这时,身后的宁火一手搭在了椅背,她听到他说:“别耷拉着脸了。”

明望舒无声。

黄一衍不小心甩了围巾过去。

宁火感到手背有一团毛茸茸的异物抚过,松开了手。

她离座去取餐。

他跟着起身,“你先坐吧,我去。”

她险些以为他是和她说话。她不回头,往自助区走。

刘永岩一动不动,深沉眼睛没有投向女朋友。

宁火看了刘永岩一眼。

刘永岩轮廓分明,方框眼镜挂在脸上,满脸都是棱角。自从黄一衍和金灿灿组了乐队,刘永岩峭壁一样的脸还多了一份怀才不遇的戾气。

“你男朋友对你不怎么样啊。”到了取餐区,宁火站在黄一衍的旁边。

她冷冷的:“自己一身泥都没擦干净,就别多管闲事了。”

宁火又说:“你人气再高一点,你男朋友那脸色就跟你一模一样了,都去北极溜圈玩。”

如今回想起来,他说的这两句话竟然都中了。

和刘永岩一起的她,如同一座沉闷深重的笨钟。

海客回座之后,范鹭没再谈及明望舒。他们说的还是娱乐。

海客多年的狗仔生涯,让他摆脱不了八卦基因。

最近频上娱博热搜的,是五大流量之一的瞿华晖。从腿毛到胡须,从脚趾到人中,他的身体掰成了三百六十五份,一天一天挂上热搜榜。

今天的热搜是:心疼!蛐蛐打了一个喷嚏。

海客浏览完娱博,关掉APP,“瞿华晖今年爆红啊。”

宁火认识海客久了,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海客知道瞿华晖不为人知的故事。

海客张了张嘴,侧头看到范鹭,一股气流悬停在胸腔,鼓得他连咽口水,压制住爆料欲望。

中途,范鹭去了洗手间。

她才走几步远,海客就憋不住了,“瞿华晖去年上了选秀节目,一夜爆红。娱博的流量之争,他拿了第一。他聪明,抓住了机遇,顺风顺水。几大品牌抢着请他代言。我预测啊,年底的明星收入榜,他咻一下就窜上去了。”

宁火听得出海客的画外音。

“上帝安排的是福临门,还是厕所门,不敲敲不知道嘛。”海客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了。“你得去开门啊。上综艺又不吃亏。最坏就跟你现在一样——不温不火。可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幸运,放弃可惜了。”

“你自己不去。”

“我——”海客想端起火锅朝宁火砸过去,“我有你这身材长相,我早当小鲜肉去了,还用得着天天受你的气。”海客要呕死了,自己长得也不像少林方丈啊,为什么遇上的尽是些淡泊名利的修行者。

不对,他也捧红过几个人。最火的是去年的一个中欧混血女孩,浑身上下透着惹火媚骨。她练过几年舞蹈,他给了她一个街舞选秀的机会。她也争气,拿到了前十的名次。

他倒霉就倒霉在,忘了和她签约。等想起这事,她已经被一家公司签走了。他隔海眺望她大红大紫的风光,悔不当初。

某天,他遇见了她,憋不住问起这事。

她满脸无辜:“海哥,你没说啊,我以为你的终极梦想是成为演员呢。”

海客吼:“可我不排斥艺人经纪啊!!!”在梦里,他还要当亿万富翁呢。

多少背井离乡的梦想志士在都市大染缸俯首称臣。他要拉着宁火一起投降。

宁火问:“有没有不谈恋爱的综艺?”

海客又是一股气悬停半空,“你突然这么上进,我真不适应——”他缓了过来,“其他都是明星综艺。素人的节目只剩选秀和辩论了。你跳舞行不行?”

“不行。”最多运动跑跑步。

“唱歌呢?”海客没好气地再问。

“不喜欢。”

“辩论呢?”

“懒得吵。”

“那就没戏了。”海客把饮料瓶掷在桌上,“你身边女的来来去去那么多,泡妞不是你最擅长的吗?用自己的优势上节目,这是天赐良机啊。”

宁火纠正,“是她们泡我。”

“一样。”海客肝胆要炸了,“明星恋爱真人秀多到观众腻了,素人正好产生新鲜感。但是,谁也不想看路人脸在电视上谈情说爱吧?观众要的是帅哥美女玩暧昧。”

宁火点头,“明白了。”

海客眼里燃起希望,“明天上午给我答复?”

“好。”

范鹭回来,海客又终止了这个话题。

范鹭聊到一半,说朋友正在路上,说完她就溜了。没花一分钱,大鱼大肉进了肚。

海客跟着起身,“我晚上还得给丁导准备资料,也走了啊。”

最后结账的是宁火。请海客吃饭,宁火理所当然。但是范鹭的份,他可不情愿。

最后,邻桌的账单也归他管。

黄一衍道了声谢。

“老婆客气了。”宁火笑笑。

她略有沉思。海客刚才懊恼的声音太大,她一句不漏,听得清清楚楚。

过去有一段时间,明望舒和宁火吵架比较频繁。她经常埋怨他好吃懒做。“S市的房价这么贵,他又无一技之长,我现在收入比他高,将来会越来越高。他真是当小白脸当得舒服。”

这话有失偏颇。宁火有工作,薪水是比不上明望舒,但也不至于用上“小白脸”三个字。

当时,黄一衍说:“他那张脸就能赚钱。”她是陈述事实。宁火上镜极佳,精致而不纤弱,眉目清朗,有男性化的气概,又不觉粗旷。时下男色主义盛行,他是生对了时代。

明望舒瘪嘴,故意卷起舌头:“靠脸吃饭算什么男人。”

也正因为她这句话,和她一起时的宁火经常不修边幅,穿一身地摊货,踩上拖鞋就出门。

其实,他鲜明的长相才是谋生利器。

“那个综艺节目很适合你。”黄一衍端起一杯百香果茶。

“哪个?”宁火换到了她这桌。“哦,那个啊。谈恋爱很麻烦。”

“真人秀有剧本,都是戏。”他这一年间,和谁不是戏?婚姻更是荒诞不经。

“你想我去?”他好奇问。

“我是说适合你,去不去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还是怀念我俩结婚前的日子。”

“过去的事了。”

宁火抢走那杯百香果茶,咬着她吃过的吸管说:“早知结婚后你又回北极玩,我就不求婚了。”

“我们只是互相利用,各不相欠。”这话说给他听的同时,也给她自己。

无心无爱的婚姻,最怕一方假戏真做。眼前的男人宛若暗夜棋盘,又像万丈悬崖。翕然灯穗是星火,也是豺狼之眼。

她不允许自己再作茧自缚。

宁火拽了拽耳朵,“老婆,我这疼啊。”

泛白的耳轮瞧不出伤口。

他又说:“言语如利箭,刺穿了。”

“…”

故事纯属虚构

在宁火面前,黄一衍跟一团棉花没有区别。她的刻薄,她的淡漠,他一掌便能揉筋搓骨。

黄一衍是遇上克星了。她站起来,“回家。”如今这“家”字说得顺口了。

宁火抬头,“老婆吃饱了?”

“被你气饱了。”

他反而一乐,“这话听着才有夫妻的味道。”

这段婚姻,念在嘴上的是他。黄一衍只当儿戏,也坚信就是一场儿戏。

今晚听完海客给宁火铺设的前程。他是她的垫脚石,那她就是他的绊脚石。

她在落幕与否之间动摇。

出租车往永湖山庄走。

途径一个公交车站,有两位师傅正在更换站牌广告。新上的那张,正是蔡辛秋代言的手机广告,偌大的“原创歌手”印在她的脸颊旁。

宁火一眼见到了,问:“老婆,你其实巴不得我上综艺吧。”

黄一衍看着蔡辛秋的照片,“嗯。”

“我红了的话,给你当一个更宽更高的垫脚石,是不是?”

“嗯。”

他安静了许久。

久到她察觉有异,回过头来。

宁火掩盖了所有的表情,“明白了。”

只一句话,空气似乎瞬间冻结。

她补充说:“我这是为你好。”

“真像长辈用词。”匆匆的流光仿佛给他戴上了五彩面具。

她面向街景,“你爱去不去。”

他撇过头。

眼见气氛僵化,黄一衍不再说了。就在这时,她发现,当他收起了嬉皮笑脸,两人其实无话可说。

车外喧闹,车里一路无声到永湖山庄。

司机似乎被传染了沉默,到了,停车,回头示意,没有说话。

黄一衍坐在外侧,她先下了车。

宁火没有动。

她回了一眼。

“我有事,今晚不回家了。”他藏在几重阴影里。

“好。”她关上车门。

宁火给司机说了目的地。

车子驶向环岛。

他向窗外望去。

残月吊在树梢,暗星稀稀落落。她孤零零的身影罩上了一层寂寥怅然。

不同情她。

车子消失在路口。

黄一衍转身往回走。

那天在贝余偶遇宁火之后,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冰封的心湖原来仅剩一层薄冰。底下暗涌的流水,她从前竟无所察觉。

危险了。

海客报上去的几组资料,初试通过的有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宁火。

接到丁导的微信通知,海客先是双手合十,接着,比了个YEAH的手势。“机会来了,来了。”

宁火没太大惊喜,“嗯。”

“干嘛啊?”海客拿起一本杂志海报,拍了下宁火的肩膀,“不要没精打采的,我跟你说说面试的注意事项。”

“哦。”

和海客的沸腾热血相比,宁火疏懒放松,他枕着沙发,耳朵听着海客的啰嗦,心思跑到了欲求之上。

他这几天回了另一个房子。这房子本是投资,不过离贝余近,他就自己住了。

今天早上,暖黄日光洒满窗纱。

他一掀薄被,裤子是湿的,空气中有黏腻的腥味。这绝对不是因为光合作用,哪怕朝阳正在向他招手。

宁火继承了父亲的不良基因。前女友三令五申,逼他戒掉了许多坏习惯,再将他改造成一个好情人。前女友是一所成长的学校。他学成毕业,受益的反而是黄一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