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音像店老板是个摇滚爱好者,黄一衍常去店门口偷听。

一天,老板拿到了一张市里音乐会的门票。他走不开,半哄半骗卖给了黄一衍。

黄父不同意,“去市里太远了。要从邬山镇搭车,到了县城,再从县城搭车。你别去,危险。”

听话的女孩,她不叫黄一衍。叫了黄一衍,她一定不听话。

她背起背包,自个儿走了。

到了半路,司机停车休息。

黄一衍下车买水,被一个穿花衬衫的小偷扒了钱包。她及时发现,追了过去,而且紧追不放。

两人像是赛跑一样。

花衬衫气喘吁吁,把钱包向后一抛,窜进了一条小巷。

黄一衍捡起钱包,数了数钱。钱没有少,但是音乐会的票没了。她一咬牙,跑进了花衬衫窜进的那条小巷。

这倒是进贼窝了。

小巷里有五六个人,一个手臂满是纹身的男人正在狠狠抽打花衬衫的头,“坑,坑,坑,你几天没交钱了?”

花衬衫痛叫:“大哥,那个人太猛了,追了我三条街。眼看要被追上了,我弃财保命啊。不过,我拿到了这个。”花衬衫献上一个利是袋。

纹身男抢过利是袋,“对方是小孩啊?还有压岁钱。”他打开,只见一张不是钱币的纸。“妈的!这是什么鬼?冥币?”

花衬衫吃惊,“不是钱?”

黄一衍听清楚了,那正是她的音乐会门票。

纹身男见到巷口有人,厉声质问,“你谁?”

她迈步向前,“那是我的票。”

“呵,票?”纹身男咧牙,“正好,给钱换。”

话才说完,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脏虎,听说是你顺走了我们班长的钱包?”

虽然对方不是为她而来,但是鹬蚌相争,她可以当一个渔翁。她转头看向身后。

巷外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看着和她差不多年纪,正是叛逆期。

为首的少年叼着一根烟,烟雾里一双眼睛藏着黑潭。他看她一眼。“你是哪边的?”

“你这边的。”黄一衍声线低,少年时期倒真听不出雌雄。

“哦。”少年上前一步。

纹身男几个人赶紧跑向另一个巷口。

少年手一挥。

另一边埋伏的少年们站了出来。

局势一边倒。

黄一衍冷眼旁观,在混战中抢回了自己的票。她回头道了声谢谢。

“哦。”少年寡言。

她看着他,莫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在问别人话之前,先亮出自己的名号。”他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刚才拧断了半根,这会又续上了。烟雾缭绕,俊脸迷蒙。

既然不愿说,那也算了。黄一衍转身走。

他问:“你叫什么?”

“江飞白。”

“哦。”

“你的名字。”

“白飞江。”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情人节快乐!

故事纯属虚构

江飞白和白飞江相遇的几率有多大?大约跟火星撞地球差不多。行走江湖, 防人之心不可无, 谨慎为上。

黄一衍清楚,白飞江也是假名。看少年的阵势, 可比刚才的小偷凶猛。

她再次向少年道谢,走出巷子。

乡镇的自建楼大同小异,两层或三层高。土豪外贴面砖, 平民多刷白漆。

黄一衍认不出自己下车是在哪一条街。追小偷时, 她只盯着那件花衬衫,顾不上东西南北的方向。

花衬衫走的都是小路,更加扰乱了她的记忆。

她看了看左边。是从这边进巷子的吗?

她转头向右。那间卖烧鹅的店像是有路过?

她向右走。又隐约觉得, 左边一间小超市也有印象。

她迷路了。

黄一衍停下脚步,看看手表。追小偷、看热闹,一共花了二十多分钟。车子怕是开走了…

这下糟糕了。

巷子里,有几个少年在收拾狼藉。

宁火说:“班长的证件拿回了, 撤吧。别惊动警察。”谅脏虎也没胆子报警。

听完宁火的话,一群叛逆的少年少女各自散开了。五彩斑斓的头发仿佛在向青春致敬。

宁火的发色白中有灰,看上去成熟了几岁。待其他人走光, 他吸一口烟,慢悠悠走出巷口。他向天空吐雾, 转头看到江飞白低着头,杵在路灯旁。

江飞白的背影很瘦, 影子和灯柱叠在一起,像是插进地缝的双剑。

宁火不是没见过这么瘦削的男孩,他不觉稀奇, 转身往反方向走。

黄一衍这时抬起了头,跟上宁火,喊了声:“白飞江。”

没料他真的叫出这个名。宁火觉得有趣,回了头。

她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糊涂路。”

“…”真的假的?叫这路名?

“就叫糊涂路。”宁火弹着烟灰,白灰正好落在水泥地的裂口。他食指再弹了弹,似要把裂口填满。

黄一衍看一眼他手里的烟,他熟练的动作如同一个老烟枪。她再问:“这里离市里远吗?”

“远。”他漫不经心的。

“我要去市里。”

“去吧。”他冷淡。

黄一衍不介意,她平时一样冷淡。而且现在也没有笑容。“要从哪儿去?”

他平视她。

初中年纪,他身高还没拔起,只比她高出五公分。

这一眼,宁火觉得,江飞白长得有些娘气,表情冷硬,五官却透出柔和。

不过,更娘气的男孩子多的是,因此,他仍然不觉稀奇。“前边有公车站,运气好,可以拦到去市里的车。最好从公车站坐车到客运站,客运站半个小时一趟车。”

她继续问:“公车站在哪儿?”

宁火不耐烦,手往前方一指,“那就是站牌。”

黄一衍回头。

只见一块夹在电线杆和路灯柱之间的残破方形牌。谁能想到那竟是公车站牌?大小还比不上旁边张贴的性/病广告。

“谢谢。”这是她的第三句道谢。

黄一衍在等车。

正如宁火所言,运气好的话有车。可她出门都遭贼了,运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这站就两路车。一路到市里,一路去客运站。十几分钟过去,鬼车都不见影子。

火辣的太阳照得她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她用手掌盖住自己的头。才剃头不久,手指不习惯毛毛刺刺的短发。但是炎炎夏季,寸头真是太爽了。

继续等了十几分钟。

她喉咙跟烧了一样。她下车本就因为渴了要喝水,这会儿一滴水没喝上,还跑了那么久,又是烈日中天,当然口干舌燥。

她放弃等车,准备去商店买杯水解渴。

才转身,有一只纹身的手臂伸了出来,伴随恶狠狠的一句,“小子,可算逮着你了。”

黄一衍抬头一看。

刚才被痛揍的纹身男回来了,带着满脸的伤,以及,同样有伤的几个小弟。

不过,纹身男的话说得忒假了。她都没逃跑,何来的让他逮?

黄一衍在邬山镇作威作福惯了,没将眼前这群人放在眼里。

黄父曾说:“我家二女儿如果是个男孩,我早赶她上少林寺了。”

黄家小儿子附和说,“爸,你送二姐去读书,反而耽误了学校老师的前程。”

“是,我对不起校长。”黄父拍拍小儿子的肩膀,叹气,“而且,又送了你过去,罪上加罪了。”

邬山镇有一谣言:黄有二三,如招妖幡。

黄一衍不及纹身男的身高,她仰头望他。

纹身男压根看不起这矮小少年,他哼一声,“上!”

她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纹身男愣了下,“追!”

宁火正在熟识的商店小憩,香烟迷倦了他的双眼。打断他吞云吐雾的,是一阵吆喝声。“小子,别跑!”

宁火迅速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向外望。

只见纹身男和其余四五人,齐齐追着江飞白。

江飞白疾如风,正往商店的方向跑来。

宁火眸子一闪,丢下嘴里的烟,上前拦截。

黄一衍看到他,稍稍减缓了速度,但又很快跨步,和他擦肩而过。

她搅动的气流轻轻撩起他的发丝,阵风抚过他的脸。

他转身追着她跑,“你跑什么?”下一秒,他觉得这是句废话。并且以为,江飞白要回他:“有人追,当然跑。”之类的话。

哪知,她说:“我一个人打不过。”

宁火笑了下,“那要是加上我呢?”

双双小霸王,思路不寻常。

黄一衍停下脚步,右脚一定,向前滑了几步,再利落地转身。她盯着越来越近的纹身男,“那就不跑了。”

纹身男的脚步却迟缓起来。他在看到宁火出现的那一刻,脸色就如打翻了的颜料盘,青的,绿的,紫的,白的,彰显出他百变的心理活动。不过,最后都掺杂成了黑。

黄溪镇有一谣言:脏虎遇宁火,自食恶果。

这一回,亦然。

赶跑了纹身男,天色已晚。

音乐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黄一衍必须在今晚赶到市里,否则,她换票的压岁钱就打水漂了。

她在商店买了一瓶水,咕噜噜喝完大半瓶,稍稍润了喉咙。她背上大包,挥手一别,“我走了。”

“去市里?”宁火又把烟抽上了。

黄一衍淡淡应了一声,“嗯。”

宁火夹下了烟,转头问里面,“老板,你今晚还去市里拉货吗?”

“去。”在夹层仓库的老板回了声。

宁火灰白相间的刘海下,眼睛仿佛浸入白烟,“送你过去。”

她看他一眼。

“打过架,露水兄弟。”话说得真诚。

这倒是省事。她点头,“好。”

两人都是班上的吊车尾,露水情缘换成兄弟的用法正不正确,互不计较。

老板拉货的是货车,座位只有两个。除了驾驶位,另一位是拉货工人。

宁火和黄一衍坐在后面的货厢。

货厢的布帘初初没有拉上,摇晃到修路地段,飞扬的尘土冲进了货厢。

宁火手一勾,放下了布帘。

一个人好不好惹,黄一衍凭直觉就知道。纹身男不可怕,叫嚣得狠,那叫虚张声势。但是这少年,她捉不透他的底。

道路灯光微弱,加上布帘的遮挡,货厢几乎漆黑一团。

她终究有了危机感,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也去?”

“去市里买点东西,反正我跟车回来的。”宁火回答。

上车前,他停了烟。视觉受限时,其余五感格外敏锐。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香。“白飞江。”

“嗯?”

这名字叫惯了,似乎也顺口,她问:“你为什么抽那么多烟?”

他静了好一会才问,“你不抽?”

“不喜欢。”

“哦。”

哪知,后来的两人,他戒了烟,她抽上了。

黄一衍并非善谈之人,让她在有限的交谈里寻找话题,难度不亚于八百字作文。她不说话了,睁眼望着黑乎乎的货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