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车子停下,老板喊了一声:“到了。”

“到了?”黄一衍立刻掀开布帘。

“不是。”宁火弯腰,单手撑在车板,跳出了货厢。“是到了中途休息站。离市里还远。”他回头问,“你是从什么地方去市里的?”

“邬山镇。”

“你为什么不在邬山镇搭车?绕到黄溪镇是有重要的事吗?”

“…”黄一衍明白了。黄父所说,从邬山镇到县城,再从县城到市里的路线,是用来坑女儿的。她胡扯道:“重要的事,也许就是陪你打架。”

宁火不纠结她的行程,说:“这里的卫生间干净。老板货车到杂货市场的,那儿厕所脏,屎都冒着热气。”

黄一衍:“…”

“老板只停这个站,起码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到。你想再找干净的厕所,要走出杂货市场之后了。看你急不急。”

黄一衍还是在县城去的卫生间。之后她喝了一瓶水。老板喊出发时,她匆匆上了车。

这下可好,骑虎难下。

“你来不来?”宁火清亮的眼睛看着她。

她本想解释自己是女孩。可是与陌生人相处,又是夜晚,女性的危险系数太大。男装更安全。

“来。”她跳下了车。也是单手一撑,潇洒利落。

黄一衍心生一计,跟着宁火走。一进去男卫生间,她目不斜视,直奔隔间方向。

两个隔间都有人。

宁火站到小便器旁,看了她一眼,“你站在别人门前干嘛?”

黄一衍只得装模作样,学他的动作,手往身下掏。她是空掏,连牛仔裤的拉链都没解。

宁火拉下了拉链。

她半天掏不出东西。

宁火侧眼看她。

她倒是镇定,“我在公共场合就有这毛病,越急,越挤不出来。”

“哦。”他转头过去。

黄一衍直直盯着前方。

宁火解决完,见她还是面壁思过的样子,他问:“你到底还上不上?老板只给我们五分钟。”

“算了。”她忽然叹气,“我躲一下。只要暴露在别人的视线,我就有障碍。”

宁火:“…”

这时,有一个隔间的人出来。她赶紧进去。

再出来隔间,宁火早走了。

回到车上,她发现他一直在打量她。于是,她摆起一张酷脸。

“你——”宁火缓缓地问,“那儿是不是有问题?”

“是…”

“我一个亲戚也有类似的问题。”宁火平淡如水,“我们镇有一个老中医,给我亲戚治好了。你要的话,我写地址给你。”

“好…”她庆幸货厢是昏暗的,“谢谢。”

“对了,你几岁?”

“十三。”

“你才十三,就有问题了?”

黄一衍深吸一口气,再吐气时,“孝”这个字都当滚球一样丢到天边,她答:“遗传因素。”

远在家中的黄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脚底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被文案“流量小生”骗进来的小可爱们,估计以为是娱乐圈文,结果整成杀马特乡村风了。

抱歉抱歉。

故事纯属虚构

哪怕在电视上见过高楼大厦, 黄一衍也免不了东张西望。

在家时, 再高的楼房塞在黄父的旧电视里,只是个小方格。眼前所见, 楼高如同摘星的阶梯。

此时,宁火已经带着她穿过了拥挤的杂货市场,到了主干道。

原来并肩而行的二人, 距离越拉越远。

宁火回头。

她抬头仰望的角度像是头向后掉下去了。

他停下脚步。这土包子是第一次出门吗?

这确实是黄一衍第一次到市里, 乡镇哪有这般霓虹夜景。她向前走了几步,听到宁火问。

“你订了哪里的酒店?”

她转头。距离远,她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觉得初见他时, 他沉如深山。如今灯火通明,他就成了波光粼粼的光海。

难怪黄父常说:“人间如星月。”

白飞江可不就是人间星月?

她沉寂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失神。

宁火又问了一遍,稍稍大声,“你订了哪里的酒店?”

她继续走到他面前, “还没定。”她听黄父说,市里非常热闹,酒店到处都有。

宁火再问:“你带了户口本吗?”

她反问:“要户口本做什么?”

宁火一听就明白了, 她真的没有出过门。他双手插兜,“你没有身份证, 订不了酒店的。市里有几家旅馆,未成年人可以凭户口本预定。”

这倒是黄一衍失策了。她裹了裹背包, “我什么都没有。”停顿一下,她说:“只能睡天桥了。”

反正就一夜。小时候,黄父罚她背孔子孟子庄子, 总之就是一堆子。她背不了,赶紧跑出了家门。

邬山镇的邻居时常看到,黄父挥舞扫帚,满街找女儿。大家见怪不怪了。

有一回,黄一衍躺桥下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样活蹦乱跳的。

在那之后,黄父就不太捉她了。不知是了解了女儿的野性,还是担心她再睡桥底。

关于夜宿街头这件事,黄一衍非常淡定,至少看着比宁火淡定多了。

不知情的,还以为寸头少年才是混混头子。

静了很久,宁火才又开口:“我有朋友在这儿住,你要不嫌弃,我送你去他那住一晚。”

“好。”难怪父亲常说,有失必有得。她遭到了小偷,同时遇上了贵人。回家记得给父亲称赞几句,否则他又要说:“上天嫌我命长,给我送了三个野孩子。”

“走了。”宁火和黄一衍上了公交车。

坐了七八个站,到了朋友的住处。

下了公车,宁火问:“几点了?”

“要九点了。”黄一衍手腕戴的是黄父的男装表。表链太宽,她又拿了大姐的头绳给缠紧了。

宁火看一眼她的手表,“我赶不上老板的车了。”

“那怎么办?”

“我也去朋友那住一晚,明天好上路。”他起了困意,神态有些懒散。

她点头,“好。”

朋友的住处没有小区,就是街道口一楼梯直上。

宁火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好像不在。”宁火又下楼,在楼梯窗一个花盆底拿到了钥匙。又去小超市买了新内裤。

朋友的房子是一房,无厅。简单地说,只有一张床。

黄一衍虽然皮,可没有和男生同床过。除了她的弟弟。

她见到这张床,起了疑心,回头看宁火的表情变得清凉。

宁火似乎没有留意,他打开了空调,“今晚我们将就一下了,床够大。”

床是够大,但只有一张。黄一衍冷着脸问:“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睡?”

这下轮到宁火非常淡定了。“床上躺两个大人都够,睡我俩没问题。”

她说:“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再说了,睡脏了,你朋友不高兴。”

“脏了就洗床单。我以前过来,也和他一起睡。”

“我还是不想。”

“随你。沙发、地板,你想睡就睡。”宁火在空调口吹了一阵风,觉得不过瘾,他直接脱下了T恤。

少年的上身没有成年男性的线条,不过运动有度,倒也养眼。

黄一衍盯了几秒才移开眼睛。她常扮男生,和他的身段却差得远了。

“我去洗澡。”宁火随手把T恤一扔,走去浴室。

她放下了背包。如果回去和父亲说,自己和一个陌生男孩住了一夜。他又要气几升血了。她这回当个好女儿,不告诉他了。

宁火洗完澡,白灰的湿发像是盖住了眼睛,他走过来说,“到你了。”

“哦。”

她进去浴室,想锁门时,发现锁头坏了。

角度有三百六十度,个人看问题,一般只选取对自己有利的度数。

黄一衍以为,白飞江当她是兄弟,不屑偷窥她洗澡。

而宁火认为,既然都是兄弟了,看之前就无需打招呼了。毕竟,他和其他朋友去过澡堂,坦然自若。

他发现自己漏了毛巾在浴室。他敲了两声门,没等她应就打开了门。

“哇!”黄一衍赶紧转身,双手捂住了脸。很快,她意识到不对,改为捂住下身。至于胸,她发育得迟,还是平得和男生一样,遮不遮都没差。

宁火解释说:“我拿条毛巾。”

如果她不叫,他没心思看她,但因为她反应大,他反而望了她一眼。

有一道纤细的背影,在蒸汽中比雪更白,腰部往下,又换成了麦色。跟巧克力双色冰淇淋似的。

他知道她瘦,但是,那腰是不是细得过分了,仿佛一手就能掐断。

他忽然警铃大作,连忙关上了门。

他克制思路,不敢多想。

宁火擦干了头发,半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看着电视。播的是他感兴趣的球赛,眼睛是盯紧了,思维却停留在前一刻。

黄一衍在浴室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完全是男生。难怪镇外豆腐佬的女儿喜欢上她。她这模样蛮帅的。

她套了宽大的T恤和长裤出来。

见宁火已经躺下了,她咳了咳。

她不知道他怀疑了没有。假如他有所怀疑,那么,她睡床或者沙发、地板,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真有企图的话,她不可避免要和他打一架。

因此,睡床反而能消除他的怀疑。

黄一衍自己跳上床,“我累了一天,还是床上舒服。”

“嗯。”宁火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过来。

“白飞江,我们才认识,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斟酌之下,她觉得要问个清楚。一旦不妥就立刻走人,睡天桥去。

他看着电视上奔跑的球员,“你像以前的我。”

“是吗?你也剃头?”黄一衍摸摸自己的脑袋。她这发型,即洗即干。

他的答案,有一定的道理。

比如黄家小儿子,外号混世魔王。但是黄父念叨,小儿子继承了他的美貌。

关于这件事,三姐弟是不信的。

大姐问过母亲。

母亲脸上流露出一抹动人的温柔,“你们爸爸当年是镇上有名的美男子。”

三姐弟摇头,依旧不信。

然而不管子女信不信,反正黄父自己坚持他和小儿子一样帅。哪怕小儿子再混,也没被赶去少林寺。

二女儿也混,黄父却整日威胁要把她送上山。

人对于神似自己的人,格外开恩。因此,黄一衍相信了宁火的解释。

“…”宁火真是懒得说了。他明白了,以前的自己挺招人厌的。

黄一衍起了聊天的兴致,盘腿坐在床上,“我和隔壁的胖虎打架,他七岁了,打不过五岁的我。”

宁火关上电视,转身装睡。

“还有三色帮老大,蹲在我面前喊我老大。”

宁火:“…”

她探头过去,“睡了吗?”

“睡了。”他闭上眼。

“好。”

黄一衍这时在想,如果和宁火打一场,她的胜率有多少?

她知道他厉害,或者比她更强。但是邬山镇小霸王遇强则强,此时跃跃欲试,想比比究竟谁更厉害。

宁火睡得安稳,不理会她。

那一场让黄一衍离家出走的音乐会,其实不是正规的音乐会。

一个餐厅请来了一支三流乐团,在大厅的舞台胡乱奏了几首。骗了不少门票钱。而且多是各乡镇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黄一衍听完的第一个想法是,她要去音像店老板那儿砸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