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客这几天睡得很差。

假如说出去,他是因为男人而失眠,他也不信。但不知原因,他脑海里一丝一缕都是宁火和江飞白的往事。海客上网查找江飞白,每收集一个信息,就像阴风灌进脑袋,将原来一丝一缕吹散,再卷起重建新结构。

海客不知道这俩什么关系,却又编排了无数可能。

宁火只说兄弟。但是兄弟陷入抄袭风波,宁火在初初的惊讶之后,就镇定到事不关己了。

宁火如同一颗洋葱。海客卯足了劲去剥,被呛得泪眼汪汪,仍然看不到里层。

和宁火初识的冬日,海客问了一句,“有女朋友吗?”

宁火答:“分了。”

“我猜也是。”不修边幅的男人百分之一百单身。

后来,宁火暧昧对象一大堆,但从没有上门讨桃花债的。

海客多次打听,找不到突破口。而今冒出一个钻戒,傻了他的眼。这种事在综艺之前爆料,八卦一下就过了。现在若是当真,那在综艺合同里属于违约。

海客气势汹汹,一边和公关公司商量对策,一边命令宁火马上赶到办公室。

当时,宁火就在贝余的咖啡厅,走过来就两分钟时间。他揣着一本漫画书进来,悠哉得一如往常。“什么事?”

海客靠背的身子瞬间前倾,“上网了吗?”在宁火面前,海客再大的气势也觉薄弱。他尽量沉下嗓音,表达愤怒。

“没有。”宁火扬扬漫画书,“看这个一天了。”

“有婚戒吗?”海客单刀直入。

“什么婚戒?”宁火拉过椅子坐下,不见一丝惊惶。

海客扔了手机过去,“自己看。”

宁火拿起,“这个戒指——”

“真有?”

宁火把手机还给海客,“一个半月前冲动订的。不过,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就搁店里了。”

“没对象?”海客始终关心的都是这一点。

“嗯。戒指的凭单还在。”宁火琢磨道:“要没这个事,我都忘记了。”

“你啊,一定、务必和女人切断关系!祖宗,我求你了!我们赔不起天价赔偿啊。”海客都快要跪下了。

“哦。”宁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海客有了公关方案。

那名女店员主动站了出来,“宁火只是订了钻戒,没有领取。”她俏皮地加上一句,“我猜,综艺里成了,就送给女嘉宾了吧。”

紧接着,《我一定爱上你》的官博发表声明,成员均为单身。

经过反转,粉丝的那声“老公”喊得更加高兴了。

有人质疑,这是一场炒作。

黄一衍却不那么想,因为她收到了宁火的微信验证,这一回,不再是各种调戏,而是:「我不得不离婚了。」

这是好事,她低声告诉自己。

冷静期结束的前一天,黄一衍微信验证了宁火,开门见山,「该办正事了。」

宁火:「昨天太累,我要休息。」

「把证件给我,我代办。」邬山镇的离婚,只要第一次递交申请书时,现场签了名,冷静期过后的领证就能委托代办。真是便民服务。

「我真休息。」

他正好结束了两天的拍摄,她跟着心软了。「什么时候去?」

「明天。」

黄一衍把这两个字看了好久,「好。」

这是她希望的结果,但真走到这一步,却又染上几许落寞。养只阿猫阿狗都有感情,何况是化为人形的大犬。

黄一衍的感伤没有持续太久,宁火又说:「婚可以离,可是我们没完。」

离了,谁管他完不完呢。明天就能去邬山镇离婚了。

人生如戏,可又比戏更生趣。

邬山镇办离婚的事,去的是宁火,而非黄一衍。

她那天起了个大早,一下床就在微信上发了一条语音:“起床没?离婚了!”

她忽然感觉,如果不是后面三个字,这话就像妻子不耐烦地踢打睡懒觉的丈夫。

这就是一句油盐柴米的生活日常。可惜的是,她和他这一年间,生活的时间太短太短。短暂的时间里,又被性/事占据了太长太长。

过了二十几分钟,宁火回了一声:“哦。”

她知道,他没醒。要是两人在床上,他会搂住她,闭眼在她的肩颈磨蹭。

微不足道的记忆,在这一天频繁弹跳。人也许走到最后一步,才能回望前面的脚印。可已经是最后一步了。

黄一衍又吆喝了一句,“离婚了!”

他又回了一个文字:「嗯。」

这说明他醒了。

她让宁火开车到金边花园。他几百年都不开一回车,她又问:「你开车行不行?」

宁火:「哦。」

「行不行?」

「哦。」

黄一衍:「记得带齐证件。」

「哦。」

结婚证她留在了永湖山庄,但她记得那一张结婚照。

宁火骗她,她喜爱的吉他手排名向前了。真实排名其实靠后了,不过,她那一刻依然开心。

刘永岩喜欢手速飞跃的吉他手,她更注重的是音色与节奏。他以为,她离开山石是因为两人的音乐分歧。

然而,懂不懂音乐,从来都不重要。

好比宁火,他连C大调、D小调都分不清,可他尊重她的喜好,给予她绝对的自由。她不受管教,谁要是一天到晚指手画脚,她更加厌烦。

宁火该照顾的照顾,该放任的放任。她说不要的东西,除了上床,其他方面他很宽容。

结婚不久,黄一衍有一段时间无所事事,说好听些,游山玩水,其实就是再走走曾经和刘永岩去过的场景。

宁火买了一辆车,说是家里有车,出行才方便。他很懒,不喜欢开车,出门都打的。这车,就是给她的。他不说,她不问。

她开车去相邻几市玩,从不带他。后来,她当了网约车司机,也不告诉他。

黄一衍觉得,自己有时候真不是个人。

过了四十多分钟,慢吞吞的宁火发了微信语音过来:“到了。”

黄一衍把证件又整理了一遍,换鞋出门。

她拧一拧锁。

拧不了。

她闪过一个念头,拿出钥匙开锁。

门锁转不动。

她拍了拍门。

以前这道门,唯恐别人不知道它的存在,总是吱呀作响,此刻却静谧无声,凝固在时间里。而且,轻薄的门板陡然增加了不知名的重量。

黄一衍踢了一脚。她猜到了什么,拿起手机。情急之下,她拨了宁火的电话。

宁火一看这个陌生号码,直接挂了。

黄一衍:“…”她这才想起,自己这号码,他还不知道。她在微信发起视频聊天。

他接通了,嘴上叼着一个铜锣烧,问:“下来了吗?”

“我出不去了。”黄一衍又再拍拍门,“你过来看看,这门锁是不是被堵了?”

宁火停车,上了楼。

只见503的门锁上有一团凝固的玻璃胶,门缝也被塞满了胶水,绕成一个大大的矩形。乍一看,老旧的木门像是要从玻璃胶脱颖而出。

宁火敲了敲门,“听得到?”

“听得到。”黄一衍贴近门板,“门锁被堵了?”

他抬眼,门角上垂下来的胶水沿着木板滑了二十多公分,还有几滴掉在了地上。“门锁堵了,门缝也堵了。”

“…”黄一衍以为,她的隐私保密到位,黑子扒不出她这地址。可是这恶劣行径,也只有黑子才做得出了。

得知了情况,她平静下来,“看来要把整道门给拆了。”

“我叫119过来。”宁火也很平静。

“算了,我叫就行。”黄一衍沉着的声音从门后响起,“你到一楼,阳台那个方向,我拿袋子装证件,扔给你,麻烦你先去邬山镇办手续了。”

“哦。”这就是他的妻子,无论何时何地,镇定得仿佛天塌了都压不垮她。“不过,我们没完。”

“到邬山镇还要几个小时的车程,你赶紧出发吧。”她只在谈及二人婚姻时,才会逃避话题。感情是她的软肋。

宁火转身,略有讽意,“我走了。”

消防员用电锯将整道木门切割下来。

房子没了门,上楼下楼的都停下来打量。隔壁幢一单身汉,嘀咕说:“这就是女人的闺房啊,也不稀奇嘛。”

黄一衍眼刀一削。

他打了一个冷颤,跑了。

她报了警,做完笔录,房子依然没有门。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喊楼下五金店给门洞焊了几条金属杆,杜绝外人进出。

同样,她也进不去。她的证件还在宁火那,酒店住不了,只得回永湖山庄。

宁火去的这趟邬山镇,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黄一衍洗了澡,正吹头发。头发快到肩了,她又想剪短。听到开门声,她放下风筒,走了出去,“回来了。”

“你在?”宁火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她抱起手,“嗯,我那住不了,明天去买门。”

“哦,找到是谁干的吗?”

“没有。破小区,监控只在两个斜对角,8幢没有。”

宁火放下车钥匙,降了调子,“我再问你,你是不是不需要我帮忙?”过多插手,她的硬脾气受不了。袖手旁观的话,他又看不过去。两难之间,斟酌的是一个度。

“是。”她差点开玩笑说,他的黑子蹦跶得比她的厉害多了,她还想给他解决呢。

“你有自己的计划?”

“是。”

“哦。”这一个字是他今天的口头禅。

“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就是我的大忙了。”黄一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不叫她老婆了。

宁火拿过袋子,把两本暗红色的本本扔在茶几上。“拿大红色换的。”他说完笑了一下,眉眼却像封印湖底的白无常。

红底烫银,离婚证。

这与黄一衍想象的情景差了一百七十九度。剩下一度是她知道自己会离婚。但是这个过程太出乎她的意料。

“嗯。”黄一衍更没料到的是,说话时居然品尝到了早熟冬枣的酸冻。

她的爱恨无比刚烈,可以为了爱情飞蛾扑火,也可以决然剪掉婚纱。

刘永岩问,“为什么没有转圜余地?”

她反问,“为什么要有转圜余地?”

上一段感情掏空了她的一切,她只好穿上更加厚重的铠甲。

如同一个战败的士兵,吹响号角的同时,却又带上了一面白旗。

故事纯属虚构

从前, 离婚证的封面比股市更绿。如今改成红色, 可见离婚也能是喜事。

喜,黄一衍有感觉到几分。更多的是其他。

她低身, 手指在两个本上跳了下,拿起被压在底下的那本。

真是巧,这一本正是她的。男女双方的信息铺满下页, 上页只贴着她的单人照。她承认, 这不如结婚证的那张拍得好看。

一男一女没有说话。

她仔细看着离婚证。

宁火则对着剩下那一本沉思。

过了许久,黄一衍几乎要把离婚证号背熟了,才开口说话, “我借住一宿。”

“金边花园不安全了。”宁火抬头,“你住这儿,我有其他房子。”

她这时才想起问:“你有几套?”

明望舒曾说:“我两小时的家教费,等于宁火累一天的薪水。”

那时, 宁火过得非常清苦。T恤掉了色,裤子破了洞。和明望舒分了后,倒阔绰起来了。

宁火笑了笑, “干嘛?”

“房产证有我名字的,只有这套是吧?”问完, 黄一衍自觉失嘴。其他房产她没出一分钱,哪好意思上名字。

“你只给了这里的首付。房子归我, 车子你的。我们谈好的。”宁火说:“这儿你就当租房也行。”

“改天去房管局注销我的名字。”

“有空再说。”宁火起身走向房间,“累一天了,我休息。”他关上门。

木门发出了和分居时一样的一声“咔”, 她从耳朵接收到的神经反射却像针刺一样,直奔左胸口。

黄一衍收起离婚证,也进了房。

她轻轻关门,木板几乎无声。

租房一个月,这儿什么都没有变。她伸手在桌面摸了一下,干干净净的。

或许是今天事多,又或者夹杂什么情绪的东西,她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