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办手续。你妈的情况有点复杂,我爸问了派出所,昨晚她在里面闹了很久。”

王听云又落泪了,泪水滴在包子馅。

黄挚递纸巾,“你别哭,我爸的想法是,让你妈做精神检测…你答应吗?”

“她…”

“我觉得,你妈可能——”

王听云打断了他:“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我辜负了她的期待…”

“王听云,虽然我没有立场说话,但我还是不要脸说一句,你的人生不会终止在这里的。”黄挚看向走廊,“你妈出来了,你去见见吧。”

他出去买了一瓶水,喝大半瓶,狠狠地扔向垃圾桶。剩余半瓶水抛洒在半空。

一个无聊的赌局,捅出了天大的窟窿。

黄挚,王听云

王听云见到王母, 先安慰一句:“妈, 我们检查完就没事的。”

王母拷着手铐的双手搁在桌上。

王听云差点又要哭。

王母拉起女儿说:“是妈不好, 让你被一群混蛋欺负, 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至今都不曾为捅伤大虾而后悔,昨晚在派出所骂了一晚上,骂的都是大虾和不知名的另几个混蛋。

王听云握住母亲的手,“妈, 我过得很好。学校环境好, 同学们可亲, c大师资力量也不错啊。我们别想过去了,想想未来。我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同学说, 有望拿奖学金啊。”她不敢提任何不好的事,就怕王母受不了。

王母笑了,“我女儿肯定第一啊。将来当白领, 当总经理。”她语气一转, “千万别像妈妈, 什么都没有。男人走了, 就什么都没有了。”

“妈, 奖学金到了,我给你买礼物。”

“你给自己吧。买身好穿的,吃点好吃的。”王母温柔不到三秒, 又瞪起眼睛,“我出去了, 一定不放过那些兔崽子。”

“妈…别想这些了。我会尽快带你出去的。你在这里听警察的话,不要再闹了。”

“知道了。妈这么大岁数,哪用你教。”——

邬山镇的春夜,有山的温度,草的香气。

这是黄挚野蛮生长的老家。他和大姐、二姐差的岁数比较多。二姐在外作威作福时,他才刚学走路。

等他上完小学,称霸一方,二姐随着男朋友去了大城市。黄二的名气被黄三覆盖。

曾有一位家长感叹,“希望黄家别再生第四胎了。这一个接一个的,多少年都不安生。”

到了高中,黄挚无意中接触到了网游。他不爱闹事了,沉迷游戏,网吧成了第二个家。

这时,有家长给黄父提议,“听说外边有治疗网瘾的学校,效果惊人。不止网瘾,早恋、不婚族、同性恋,不听话的都能治。”

黄父好奇,反问:“你去过?”

家长摇头,“新闻上说的,还有家长送锦旗啊。”

“我们长辈要以身作则。病能不能治好,要自己试了才好推荐嘛。”黄父笑看那位家长,“你看你,麻将瘾这么多年了,输得倾家荡产,你没想去治治?”

家长无话可说,走了。

黄父叹了声,“时代没跟上啊,这年代,也该有给家长做电击治疗的学校了。”

黄父虽然放养,不过,是非黑白,从小就给孩子念叨。

黄挚接受赌局的初衷,一是为了鞋,二是,他对于工于心计的所谓乖学生,没有好感。他初中结交过一个好好学生。好好学生记性好,把黄挚吐槽老师的话,一字不漏背给老师听了。

黄挚被罚站了一天。这还不单止,期末考试,老师冷笑,命令班长不给黄挚发试卷。

黄挚生平最讨厌的女人,就是那位老师。好好学生还是其次。连带的,他鄙视一切和老师告状的“好学生”。

王听云和外面相传的形象相距甚远。后来得知真相,黄挚才明白赌局对她的恶意。

他不想破坏她的前程。无奈的是,从设下赌局开始,多米诺效应就产生了。接下来的这一连串,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欠王听云的,重中之重。

后面传来脚步声,黄挚回了头。

王听云摘下眼镜,拭了拭眼泪,再戴了回去。

他迎上去,轻声问:“怎么样?”

她抬起头,眼睛带有希望,“做精神鉴定真的能救我妈吗?”

“我爸听了你妈的情况,觉得这是可行的办法。”其实,黄父这么说的意思,也就是间接说明了王母的精神问题。

眼下这情景,也容不得王听云为母亲辩驳了。她点头,“好,麻烦你了。那大虾…伤得怎么样?”

“在等第二次手术,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还是比较乐观的。”

“我去探望一下他吧。”

“你先别去了。去了对他的伤不起作用,反而恶化两家关系。”黄挚说,“主要是他爸妈那边。加上大虾自己也有气。他们现在听不进道歉。”

“可是,如果能和解,那是最好的办法啊。”

“我去和大虾说。这件事,大虾也有责任。司法鉴定要几个月,你先递交申请,然后回去上课。这边我帮你留意进度。”

王听云问:“你不用上班吗?”

“请个假,回来方便。再说了,我爸妈就住附近,他们走几步就能问消息了。你总不能一个星期坐一趟飞机吧。”

“好…”她忽然觉得,他长大了,她却停留在原地。她不能再哭哭啼啼了。“黄挚,谢谢你。”

他诚恳地说:“这是我该还你的。”

王听云抬头看他。二人同龄,他长得比她老练,社会经验多。她之前茫然无措,幸好是黄挚和他的家人伸出援手。

他对上她的眼睛。小姑娘并非惊天国色,不过,水汪汪的眼睛暗波浮动,仿佛能穿透到他的心底。“王听云,对不起。”

她别开了眼,“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我只希望我妈妈能够尽快出来。她精神不好,一个人待着更加胡思乱想了。”

“我知道。这些事,我还插不了手。不过我爸关系多,你放心,明天或者后天能保出来。”

“谢谢…”她似乎除了说这句,没有别的表达了。她和他,是恩是怨,已经算不清了。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她住县城的家。

王听云没有多少钱,王母的存折和卡还留在救助站。保释金是一笔钱。之后,如果王母的精神鉴定真的有问题,还要强制治疗。这些都花钱。

王母的积蓄不多,王听云家政一个月上千块,哪够应付这些事。

王听云愁云惨淡,猛然想起了校园贷。她听同学说过,无抵押,只需身份证就行了。一次能贷好几万。回程路上,她问:“黄挚,你听说过校园贷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你别整那些。”

“嗯?”她解释说:“分期长一点的话,我能还的。”

他佩服她的天真。“高利息,利滚利,根本不给你还清的那一天。”

王听云燃起的希望之苗又断了,“那还有什么贷款是学生身份能够借的吗?”

“我借给你,不算利息。”红灯前,黄挚停车,转头看她,“我说了,这是我的错,我认。”

王听云一怔,“你刚上班,哪来的钱?”

“我正职之外,还有兼职。”顿了下,黄挚说:“赚得比正职多。再说了,我要没钱,还有我爸。我爸是理财小能手,我正愁没机会坑他的小金库。”

王听云惊讶他这么嚣张地评价他的父亲。她对长辈极其敬重,半句玩笑都不敢开。不过,他这性情,家庭环境应该和她不一样吧…“我们还是写欠条吧,我一定还你。”

“好。”

之后,两人一路无言。

他在想回忆那个荒唐的赌局是如何开始的。

她在想,为何当初轻易地放弃了高考。她不是考不好,是自己把自己打败了。说到底,是她脆弱地裹着龟壳前进。她明白过来,她的心理不足以匹配她的成绩。要掌握人生的船舵,她还需一颗强大的心脏。

而这些,她处在摸索阶段——

第二天,王母保释了出来。

黄父觉得,出来也是个问题,叮嘱黄挚和王听云商量,把王母送医院,一来,先自行评估。二来,这举动也符合接下来司法鉴定的前提。

通过黄父的关系,办了检查手续。

王母不乐意。

王听云只好解释:“这是警察安排的。”

王母笑了,“我又没病。”

王听云说:“这是例行检查。”

检查的结果,王母有类躁狂状态。不过此类型,程度轻或重,刑事责任大有不同,只能等司法鉴定。

王听云安抚王母睡了觉,出了病房。

她向黄父道谢。

黄父瞟了小女孩一眼,“这是我家三儿委托我办理的。可能这就是男大不中留吧。”

黄挚踢了黄父一脚。

黄父冷冷瞪向儿子,“孽子!”

王听云吓得连忙扯住黄挚的衣袖。黄挚也不过十八岁,里里外外的事情是黄父打点的。她怕黄父被惹毛了,撂下不管。

果然,黄父转身走了。

黄挚说,“我爸外冷内热。”

当天晚上,王母趁着王听云去打饭的时候,离开了医院。她打电话,“听云,我回救助站找姐妹。”

人仰马翻的第二天,王母安全抵达救助站。

站长回电说:“没觉得有问题啊。”

王听云顾不上那么多,连忙也要走。

黄挚送她去搭车,叮嘱说:“钱的事,你别担心。信我一回,千万别去干什么要脱衣服的外快,知道吗?”

王听云摇头,“当然不会。”

“那就好。”他拍拍她的肩,“王听云,好好读书。”

她退后一步,“我走了。”

“留个联系方式。”

两人加了微信,王听云抿抿唇,“一码归一码,我还是不原谅你。”

他说:“上车吧,一路顺风。”——

回到黄家,黄父这才问起儿子,“这究竟怎么回事?捅刀子,还闹派出所。”

黄挚长话短说,“设了一赌局,我坑了她的感情。”

“到手了?”

“嗯。”

“明白了。”黄父指着儿子,“你腻了,姑娘家伤心了。”

“差不多吧。”黄挚懒得解释。

黄父又问:“那刀子,原来你也有份?”

黄挚不答,回房。他半躺在床上翻王听云的朋友圈。

她发的都是日常生活,有饭堂的饭菜,有正在阅读的课本,还有人满为患的自习室,等等。另外,在去年十二月,和同学拍了合照。大约不习惯镜头,王听云笑容僵硬。

黄挚轻抚她的嘴角。

傻姑娘。

黄挚,王听云

大虾做完第二场手术, 腿上留下一道痕迹。没有大的后遗症, 不影响走路。

黄挚约了一条缝, 到医院看望大虾, 也解释了王听云告状的误会。

大虾和一条缝互看一眼。

大虾问,“她向我爸妈告状的事,是误会吗?”

“小真受伤,是你爸的责任。邻居平白无故给你们赔了医药费, 你还不知足?”黄挚拿起隔壁病床的枕头, 丢了过去, “况且,你打电话被你爸偷听到,是不是也算你保密不当?”

“大虾啊。”一条缝叹气, “小真的事,王听云就算告状了也只是间接作用。别扯了。”

黄挚看向一条缝,“你的态度呢?”

“我哪知道有这样的乌龙。”一条缝坐在大虾病床的边, “王听云去了c大, 应该恨死我们了。要不请她回来, 我们磕头赔罪?做人留三分地, 我看啊, 这回我们还负三分了。”

黄挚冷笑,“想些实用的方法。”

一条缝挠挠头,“那我也没办法啊, 又不能坐时光机回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小真受伤了, 大虾受伤了,王听云高考失败,她妈妈蹲号子了。惨。”

“大虾的治疗费,王听云赔不起。”黄挚看着一条缝,“你一半,我一半。至于大虾,他那一刀已经是教训了。”

“成。”一条缝拍胸脯保证。

大虾靠着枕头,看一眼还在休养的大腿,“说不清楚的事,怪上天吧。”

由于大虾身体无碍,大虾的爸爸同意了和解。

此事告一段落。

回到救助站的王母,依然如故,没有丝毫忏悔,扬言要找出大虾的同伙,为女儿报仇。

王听云担心母亲的状态,在当地请了一位心理医生。

她把家庭情况如实告知。

心理医生温柔地说:“你也辛苦了。”

王听云苦笑。

心理医生到救助站,假装是王听云的任课老师。找王母聊教育,聊成长,聊孩子的未来。

不得不说,王听云这招用对了。

王母对于女儿的前程非常关注,和“老师”聊天,态度亲切,情绪稳定,也听得进去。她叹:“我文盲啊,什么都不懂,我就想女儿出人头地,我以后走了,我也放心啊。”

王听云走出门外。

她知道,她的母亲爱她,只是用错了方法。见到黄父和黄挚的关系之后,王听云更对家庭教育的多样性产生了好奇。她想,将来她生了孩子,一定不能把孩子教成她的性格。孩子应该更自由,更快乐。

心理医生讲了两个多小时,在不经意间开导了王母。心理医生笑着留了一个手机号,“人都要向前走。对听云的未来,你有什么排解不了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无任欢迎。我很喜欢听云这个孩子。”

“好的。谢谢老师。”王母送“老师”走出了一条街,才开心地回来。

女儿高考失利之后还能继续前进,是不幸中的万幸。王母双手合十,“感激上天。”——

大虾的医药费,黄挚不让她给,她过意不去。最终,出了少少一部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