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按时计费。王听云的家教工作,因为王母的案子,请假过久,丢了。王母以前靠杂工维生,王听云不敢问母亲拿钱,找黄挚借了两万块,预约那位心理医生的固定时间。

之后,她给黄挚寄了一张欠条,还把自己的指纹按上去了。

他收了,有样学样的,在她的小指纹旁边,按了自己的,再回寄一份给她。

心理医生和王母,一个星期聊一次。王母以前喜欢钻牛角尖,听了心理医生的开导,才慢慢转弯。

这时,辅导员打电话催促王听云回去上课。

王听云见王母心情好转,安心回了学校。

拉下了不少课,王听云每天学习到很晚。宿舍同学的课外生活非常丰富,而她,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课余时间全在图书馆。

那天,有一个男生过来找人,坐在王听云旁边的女生脸红地向男生招手。

王听云恍然想起,去年黄挚到图书馆见她的情景。

回忆带刀。

前阵子,黄挚在微信上,仔仔细细把事情解释了一遍。整一件事,就像滚雪球,站在圆圈里的人无一幸免。如果当初小真无法高考,那又多了一个受害者。

王听云筋疲力尽,这一年发生的事,足够教训她一辈子。

五月中,学部组织辩论活动。王听云最怕争辩,没去报名。谁知,辅导员给她报了名,不是辩手,而是主持人。

她性格内向,一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话,脸就发热。但她不懂拒绝。

接了这个活动,她就没睡过一次好觉。梦中常有自己念错字,忘台词的场景。她使劲背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仍不放心。

和她搭档的另一位主持,是物理系的男同学,长得蛮帅,室友说,他在学校校草榜小有名气。

那天,二人排练完毕,和负责舞台的几个同学一起吃饭。旁边的女同学起哄要和帅哥合影,几个同学拍了一张饭桌上的合照。

王听云发到了朋友圈。她认为,这是一张普通的合照。

黄挚却觉得,她旁边的那个男同学靠她太近了。

黄挚现在的工作,主要负责测试游戏bug,不止要打通游戏,更要玩坏游戏。多角度、多场景测试。业余时间,他在游戏里打装备。人民币玩家多的是,一件好装备,足以变现。

黄挚爱玩游戏。而且,现在有一个热门风口,电竞。电竞这个概念还没兴起的时候,网络已有游戏大神。

譬如,在荆棘谷以杀人为乐的某位亡灵法师,生生将一个服务器屠杀成了部落领地。又譬如,第一pp战士,将国服视频推向了世界。也曾有,某位区服排名前列的玩家,因为被家长送去戒除网瘾,而销声匿迹。

如今网络发达,优秀的玩家各自寻找出路。

去年,一条缝就和黄挚说,“你不打游戏,光是解说,分分钟来钱。”顿了下,一条缝又酸涩地说:“你不解说,这脸往直播间一放,就是流量啊。”

“我没时间做那些。”游戏公司的运作,他正在观察,他的兴趣爱好就是游戏,其他方面他也不想玩。他打算在这里做两三年,积累经验之后再走。

可是,王听云的照片一出,黄挚意识到,傻姑娘身边也有大盗。过两三年,恐怕晚了。

越想越不舒服,黄挚在微信上问:“王听云,你有男朋友了?”

王听云看完了高等数学,才拿手机。他的问题让她眉头一皱,又回想被他坑骗的经历,她回:“学习为重。”

“你和这男生靠这么近干嘛?”幸好是文字,要是话说出来,恐怕有酸气。

王听云不理他,合上书本。

黄挚半晌没得到回复,“王听云。”

她把他拉进微信黑名单。

“王听云。”

——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黄挚半躺在床上,还好他把她的照片给保存了。

也是奇怪,她长相不是国色天香,但他看她照片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她一回比一回美了。

这是一种信号,不妙。

黄挚淡定地扔了手机,玩几局游戏,回到床上。

左翻身,右翻身,坐起来。他再仔细地把王听云和男同学的合照看一遍。这一看,更睡不着了。瘦弱的小脸蛋,像是套上了柔光滤镜,小巧也是可爱。

黄挚对王听云有愧疚,整一个局,最惨的就是她。受足了气,只能憋着,急了也不懂咬人,可怜兮兮的。那种感觉,就像他见到大姐曾经的毛绒玩具。因为柔软无害,所以捏起来才最痛快舒服。

赌局在先,但其实,黄挚后来不怎么在意赌局了。尤其是每回见王听云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又愣又呆,他深藏的湖水都给勾上了岸。

她有怨有恨,他能理解。他不强求,给她时间。可假如别人照顾她去了,他不甘心。

好比,当年他正捏得起劲,大姐忽然把毛绒玩具抢了回去。他跳出去,追着大姐打。现在的黄挚也想跳进照片中,踢开男同学——

星期五,黄挚搭乘红眼航班,他在c大对面的酒店睡到星期六上午,起床后,去了c大。

站在c大的校园广场,他给王听云打电话。

幸好,电话没被拉黑。

王听云还是接了,毕竟他是债主。

“我在你学校门口。”黄挚看着c大的牌匾。如果不是他,她现在肯定在国内一流学府。

“啊?”她懵了。

他笑了笑,“王听云,我想见你,很久不见了。”

“你也发病吗?”王听云刚看了《变态心理学》,不禁斥了一声。

这会的黄挚,觉得她训责起来都倍加可爱。“你不出来,我就找学生问,总能问到你的宿舍。”

“别…我出来吧。”王听云懊恼了,当初为什么诚实告诉他,她在c大,直接坑他一个不存在的大学,不就好了。

她慢吞吞的,远远在校门口看到黄挚。

不少女生也在看他。

长相好,短袖下的手臂线条又优美,难怪去年能一下子拐走她的心。她走得太慢了。

他走上前,腿长,步子大。一下子拉近距离。

娇小的王听云抬头,“你不是来催债吧?虽然我写了欠条,可原来也是你欠我的。我不计较过去,是我大度,你要是死皮赖脸,我就——”她越说越大声,有学生看过来,她立即住口。

黄挚悠悠地接话,“一棍子打下来?”

她质问:“你过来干嘛?”

“见见你。”树缝的碎光在他脸上荡起花,像一株罂粟。

王听云严肃地说:“我很忙,没空。”

“你有男朋友了?”

“关你什么事?”王专业课,主持稿,王听云一堆事要忙,急死了。她在老师、同学面前,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有看着伤害过她的黄挚,她才敢颐指气使。

“王听云,我想好了。为了让你安心读书,我给你当护花使者。”

“谁稀罕你。”她瞪大了双眼,“你不用上班吗?当学生你就翘课,上班了你还翘班,你真是——”

黄挚笑。

她脑壳子疼,想出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太文雅了,你直接说狗不了吃屎就行了。”

“恬不知耻。”王听云脸色涨红,“我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这回我没骗你,我说真心的。”

“你凭什么?你就是一个大混蛋。”她气急了,口不择言,“大虾那刀应该插在你心肝上。”

黄挚脸色一僵。

黄挚,王听云

王听云不仅音量大, 说的内容连自己也惊讶。

只要面对黄挚, 她很容易产生过激反应。他似乎是某样东西的开关, 她不愿深思。

刚才那句话, 是她至今说过最重的一句。

造成这样的原因,可能是主持的压力,也可能是繁忙的学习。她以前是一只被动的骡子。现在则是永不停歇的飞鸟,见不到一颗栖息的树干。

王听云不懂放松为何物。哪怕在书籍上有看到, 同学们有讲到, 可她的身体习惯了多年来的规律, 只要一松懈,就有漫天的愧疚感。除了和黄挚在网吧的日子,她从未休息过。扫雷这个游戏, 随着黄挚的回忆,成了禁忌。

与此同时,她压抑的情绪, 在黄挚面前才得以释放。因为他伤害了她, 她反过来报复他, 她也不那么内疚。

越来越多女学生把视线投在黄挚脸上。连带的, 王听云也收到了关注。

她及他肩膀, 带一副大框近视眼镜,素面朝天,没有惊艳的外貌, 也没有高挑的身段。衬在他的身边,像极了豺狼脚下的小兔子。

打量的那些学生, 目光像箭一样,刺伤了王听云的眼睛。她转身要走。

黄挚上前,伸手拦住了。“王听云…”这种时候,忏悔没有了意义。他看她,“我不求你谅解,但是,如果你遇到困难了,尽管找我。”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像是怕极了惹怒她。

她咬唇,终究还是觉得刚才的话过重了,应了一声:“噢。”

“还有,我只是想见见你。没有恶意。”黄挚不能明说自己的小心思。比起无意的撩拨,由于心意的差别,真心的追求在行动上反而受制。

“噢。”王听云低着头,没有看他,她往宿舍走。

路上,手机收到了信息,辩论赛的正式彩排明天开始。她不禁皱了眉。

从小到大,她不善言辞。到了现在,和大学同学之间,也不降心事。

先前,宿舍同学以为,王听云拿到了主持的名额,沾沾自喜。稿子那么些字,要背早背熟了。王听云像是炫耀一样,一天到晚背。她们哪知,王听云是因为紧张。

与人交际,对王听云而言,仍是非常艰难的障碍。

她过了十七年孤独的生活,有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嘴巴无法同步运作。除了学习的交流,她和同学们话题很少。她不追星,不化妆,很节俭,购物少,数来数去,只有黄挚,才是唯一一个,不跟她聊学习,也能保持一问一答的人。

可他是黄挚,她迈不过去那一道坎。

王听云所遭受的一切,都只在书籍中排解。

有话说,医者不自医。到了一定时间,压抑不成眠,是必然的。

这一晚,她闭眼到半夜,仍然清醒。她起来,在手机玩了一个扫雷的小游戏。

游戏不同,环境不同,也找不到高三时,偷来的轻松那种欢喜。

王听云放下手机,久久无法入眠——

与此同时,黄挚躺在酒店,失眠了。

王听云记恨他曾经的欺骗。可他想,一只小兔子能凶到哪儿去,哪知,她真把话说开了。

过错如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十字架上。他伤害过的人儿,拿起烙铁,烫焦了他的心肉。他闻到了腐烂而黏稠的异味。可胸口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在邬山镇,黄挚小打小闹有不少,但是造成王听云这么大后果的,还是头一遭。

过来c大之前,黄挚给黄父打了电话,大致讲了下未来规划。

“反正别讹我的钱,你爱干什么去干什么。”黄父对于儿子飞去c大的做法,讽刺了两个字:“毛病。”

黄挚身为孝子,回道:“我们三姐弟都不在你身边,你悠着点,别到处与人结怨。真遇上喊打喊杀的,我们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们别给我闯祸就万事大吉了。”黄父巴不得赶紧送走这三个烦人精。“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人生谁都是摸石头过河。重要的是知错能改。对方要是不给你改过的机会,你也就别强求了。”

黄挚当时迅速挂了电话。如今回想,这是强求吗?

好像也算。可他还就强求了。

黄挚生平第一回对女孩上心,他做不到黄父的坦然。

黄父站一旁围观,嘴皮子一动,活脱脱人生赢家。可他年轻时,不一样也干过浑事。

继承了黄父基因的黄挚坐起,跳下了床。他又看王听云的照片。

她在高中时,薄如纸片。上了大学,伙食也差,下巴仍尖。黄挚不禁幻想,她要是脸蛋圆润了,大概用得上“肥美”这个词——

第二天清晨,太阳躲在乌云之后。保险起见,王听云带上了一把伞。

她去了辩论赛彩排。

辩手们没什么可排的,各自观点保密。

辩论前的舞蹈和主持,都得走一遍。

彩排,观众席上人少,王听云说得还算稳当。

她走下舞台,有一同学说:“下雨了。”

她坐在观众席看其他同学的表演。

黄挚来都来了,当然不会被王听云一赶就走。他发来微信:“王听云,我就过来玩两天,昨天被你浪费了,我今天晚上的飞机,你不要这么苛刻对待你的债主。”

王听云见到他的微信,生出一股闷气,不自觉扁了嘴。

物理系男同学见到了这一幕,惊讶地问:“怎么了?”

“嗯?”她转过来,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些怯弱。

男同学看一眼她的手机,“排练的时候,他们指责你,没见你生气,我还以为你没脾气。原来你发脾气时,也和小女生一样。”

“排练…那是我做的不好。”而且,她不是没脾气。而是习惯压抑。这是长达十几年的习惯,不是短短半年就能纠正的。

彩排结束了。王听云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黄挚刚刚没有收到她的回复,连发几条微信过来:“王听云,你在哪儿?”

王听云看着他的微信。也就十八岁的男孩,微信头像却用的是中老年喜欢的花开富贵。

刚刚男同学的话给王听云提了醒,她要学会遗忘,不是怨恨。

王听云给黄挚发了定位。叹了声气,怎么找他当了债主?可她不找他,也没有朋友了。她给世界留下了十八年的岁月,岁月里只见她和王母。

排练室到门口有一段路,不设连廊。

牛毛细雨下,男同学问:“王听云,带伞了吗?”

她点点头,“有。”

“要不一起?我去饭堂。”他笑。

同学们都说他长得帅,笑起来非常治愈。王听云也笑了下,“好。我…送你到门口,我等人。你把伞拿去就好了。”

男同学开玩笑问:“等男朋友啊?”

“普通的。”甚至朋友都算不上。

交际是王听云的劣势,她担心同学们对她有意见,送男同学走去的同时,她举伞的手举高了,把伞移到他那边。她一边肩膀落满雨雾。雾成水,沾湿了她的皮肤。

刚到的黄挚,见到了这怒火中烧的一幕。她踮着身子的神情,格外关注那位男同学。黄挚想把手里的大伞直飞过去,拆散鸳鸯。

到了门口的雨棚下,男同学再问:“不去饭堂啊?”

“我等人。”她收起伞。

“好。”男同学说,“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