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维回家反思。当初她接受李鹤的好心,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拒绝周然的好意。本来她自己光明磊落没有私心,所以没想太多,但看在别人眼中却未必是那么一回事。她毕竟还是个有夫之妇,如果有谣言传开会很难听,对李鹤也不好。她似乎有点太轻率了。

她想了很久,勉勉强强想出了不太高明的婉拒台词,还好李鹤并不深究。

晓维尝试过自己开车,却把伤口又弄破了。打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上班的时段等出租车犹如等候摇号中末奖。恰巧周然例行的问候电话如期而至,晓维想到他曾经的话,顺口问:“你能找人接送我两天吗?”

第二天一早,准时等在晓维楼下的是周然本人。

他公司的方向与晓维公司方向相反,在这个时间出现,他肯定要上班迟到。虽然可能没人管他,但总是不好。

晓维想了很多话,最终只说了一句:“其实你不必……”

“我们在东区投资一个新项目,这几天早晨我过去查看一下现场。”周然作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晚上周然继续来接她,晓维就什么也不讲了。

周五的傍晚,晓维说:“这两天我休息,周一就可以自己开车上班,你不用再这么麻烦。”

周然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并非只是为了送你上下班……”

“我知道,你做每一件事,都一定要有尽量多的附加值的。”

周然被噎住。

他送晓维上楼,一路上几次想说话,但话到嘴边都顿住。他最后一次欲言又止时,晓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又为什么不说。嗯,你想让我回家,请我改变心意;但你又不愿意听到我的一口回绝,所以你又不说了。”

周然看着电梯墙上晓维的影子。被人识穿的感觉不好。

晓维说:“周然,我需要时间仔细地想想。”

周然在俱乐部打球时遇见他的朋友周安巧律师,两人一起喝茶。

“你的事怎么样了?我是说,你搞定林晓维没?”

“没。”周然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周律师的茶杯在半空停了很久:“真想不到,看起来明明一副很柔弱很无害的水做的样子,却这么难对付。你杀伐决断的本事哪儿去了?”

“她一直很柔弱很无害,杀伐决断那一套对她没用。”周然想了想说,“听你这形容,我也觉得她挺像水的,但是逼她急了会蒸发,疏远了她又结冰,总之没办法。”

周律师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有诗人潜质!常言道,谁上心了谁就输,谁放下了谁就赢。很明显,现在你输了。”

周妈要到周然所在城市做一项心脏检查,因为周妈所住地的技术做不了。但是当周妈到达时,周然被一件要紧的公事困在外地,只好打电话给晓维:“不好意思,又得麻烦你。”

“没关系。”

“我安排了小方,需要跑腿什么的让他去做。”

“真的没关系。”

等周然回家,周妈还住在医院。原来周妈的检查指标很不理想,只好入院观察。白天周爸陪她,晚上晓维陪夜,已经两天了。晓维眼圈发黑,明显睡眠不足。这些事却没通知他。

“晓维说你工作挺烦的,就别让你烦上加烦了。”周爸解释说。

同一间病房的老人见着周然赞赏有加:“老人家,好福气啊。你这女婿一表人才,跟你女儿绝配。”

周妈喜滋滋地说:“这是儿子,那是我媳妇儿。”

“哎哟,那你福气就更好了。”

周妈一出院就打算回家,晓维挽留不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过。她回公司后打电话给周然:“前几天我怕爸妈回去住,就又放了一些东西在你那儿。你有空帮我装起来,我过几天回去拿。”

“你不回来住几天吗?你的花要开了。”

晓维愣了愣,在电话里哧地笑了一声:“周然,你能不能别这么得寸进尺?”

周然揉着太阳穴,他已经头疼两天了,自己也奇怪怎会说出这种明知要被吐槽拒绝的废话。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周然对着电话说:“那明天请你吃饭,可以吗?”

晓维没回应。周然的门继续被敲着,他对着门说:“请进。”又继续在电话里问晓维:“可以吗?”

晓维本来不打算答应,但她在电话那头听到一个声音隐隐约约说:“周总,明晚……”大约是周然明晚有应酬,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周然的呼吸声很近,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我可以。但是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晓维的口气有些兴灾乐祸,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

“你有我就有,就这么说定了。”

周然挂掉晓维的电话,对助理说:“明晚我没空,改天吧。”

“我们约了很久了……”方助理强调,生怕周然最近因为心烦忘了要事。周然一向强调工作第一,而这组客人很难请。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周然不愿再谈这事。方助理知趣地退出去。

周然罕见地失眠了,半夜爬起来上网,遇见大学同学华欣在网络上给每个人留讯息:“同胞们,下个月哥们儿我要结婚了!”留言发于几分钟前,周然一招呼,他果然在线。

华欣当年是班里有名的花花公子,谈过无数次恋爱,追女生几乎没失手过。周然问:“请教你一个问题?”

“不敢不敢。”

“这个你一定擅长。那种安静温和善良又有点冷淡纠结的女人,用什么方法追最好?”

“你消遣我吧?你消遣我啊!你用得着追女人?”

“跟你说正经的。有什么建议吗?”

“车子,房子,金子。成功男士追女三大法宝。”

“不是所有女人都吃这一套。”

“错,所有女人都吃这一套,只是自估的价码不同。假设她觉得自己值一幢海边别墅,你送她小高层公寓肯定追不着。如果一个女的不爱钱,肯定是钱不够多。五十万追不上,你出五千万试试?”

“受教受教。”

“喂,你说的这种女人……听起来比较适合当你老婆。你想找来做情人,自找麻烦吧你。”

周然转移话题:“令夫人芳名?”

同学啪地发过一张照片。周然一看就笑了,那人他也认识,正是当年这哥们儿没追上的少数例外之一。

“你用了多少钱把她追上的?”周然问。

“真心!我用的是真心!追老婆跟追别的女人一样吗?怎么能用钱这么俗的东西来衡量?”同学发来一大串抗议的表情。

第二晚周然准时赴约,失约的却是林晓维。她代表李鹤去客户公司参加一个会议又进行交流,竟比预计时间拖后了一个半小时。

晓维抽空悄悄发短信向周然道歉,请他改期。

周然那时已在饭店等候。他回复说多晚都没关系,他等她。

晓维到达周然预订的包间后,很愕然也很惭愧地看到,周然倚着沙发睡着了。冷气呼呼正吹着他,他也毫无察觉。

晓维把冷气关掉,坐在他旁边发了一会儿呆。服务生进来说:“女士,可以上菜了吗?这位先生点了一半菜,另一半由您来点。”他递上菜单。

被这声音一吵,周然醒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喊我一声?”他用手扒了扒头发。房间里有面镜子,他的头发被压得很乱。

“刚刚。最近治安不好,你怎么敢在这里睡着?”晓维从化妆包里找出梳子给他。

“这家店是朋友的,每个包间门口都有监控。再说,无非就是丢点钱。”他打了个喷嚏。

晓维给他倒了杯热水,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歉意:“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故意的也没什么关系。”刚喝了一口热水差点被烫到的周然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鼻音,他真的感冒了。他以前曾经无数次在晓维做好了整桌饭后失约,或许这也算是他另一种道歉的方式。晓维理解他的意思。

周然精神不佳,再加上感冒,整个人的状态更不济。偏偏他还强打着精神与晓维说话,哑哑的声音令晓维几乎听不下去。

“周然,你若是累,就早点吃完饭早点回家休息。我又不是你的客户,你何苦这么小心翼翼?”

周然低声地说了句什么,晓维完全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周然坚决否认,晓维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今晚剧院有场舞台剧。我们好像还能赶上后半场。你想不想去看?”

晓维有些哭笑不得:“周然,你听没听过‘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这句话?这种小男生追小女生的游戏,你一把年纪做起来一点也不像。”

“你觉得我们很老吗?我们当年的同学,还有不少人没结婚。”

“你不老,你看起来年轻得很。但我觉得我已经很老了,老得没力气玩游戏。”

周然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又低头吃饭了。

晓维看着他的发丝乌黑柔软的头顶:“周然,我答应过你我会考虑,我说到做到,但你要给我时间和空间。你最近看起来很忙很累,没必要再腾出这么多精力来学习着讨好我。送花啊电话追踪啊,这些都不像你会做的事儿,你压根就不是这种人。你做得勉强,我看得也难受。还是算了吧。”

“我还真是没觉得勉强。”看到晓维又露出那种“你别装了”的表情,周然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头又痛了。

最近是风平浪静得有些过了,以至于周然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朋友笑话他:“你提前老化了吧?你以前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当周然接到一个电话后,他的这种不安的预感似乎被证实了。唐元的助手告诉他,他的朋友兼兄弟唐元受了重伤,所幸已经脱险。

周然在自己排得满满的日程表上划出两天时间,让助理想办法给他空出来。

第14章(1)

第14章

唐元全身裹满纱布,幸而已经脱险,精神也不错,还能自嘲:“看我像不像木乃伊?”

周然皱眉:“怎么搞成这样子?”

“最近财运太好,老天爷也眼红,所以乐极生悲。”按唐元的说法,夜半时分他大醉之后不知深浅,一脚踏空,从酒店二楼摔了下去。

周然认为唐元的伤看起来蹊跷,但不便多话,只挑些诸如好好休养之类无关痛痒的话说。

唐元问:“之前我提过的那笔生意你真的不入伙?”

“你这些年赚得还不够?冒险的事何必做?”

“年纪轻轻的大好年华,说起话来像老头子。生活就是一场冒险,钱总是不嫌多的。”

唐元身体虚弱,说不上几句就疲乏。周然说:“你睡会儿。我去看看贺教授。他的病房在十八楼。”

“听说他快死了。看,这老头自命清高一辈子,到头来跟俗人一个死法。”

“你留点口德行不?”

周然在病房外见到了唐元那位芳名叫作“小影”的二房。上次他根本没看清她的模样,这回稍上了一下心,这女子看起来端庄秀丽,神情疲倦,一见他就站了起来。周然不知该如何称呼,随便点个头致个意就算回了礼。

周然想起前些日子唐元酒醉之后给他打电话,隐约地透露他又有了个新人。周然听得不仔细,大致记得原先是个打工妹,现在自己开店之类的。

当时他挖苦唐元:“你的真心越来越泛滥。”

唐元在电话里大着舌头:“阿蓝气我移情别恋不肯回家,但我也不能把小影丢了不管,所以我干脆再找个人,这样小影被冷落,阿蓝的气也就能消消了。”

对于唐元的怪异逻辑周然不予评价,但此时却对面前这小影生出了几秒钟的同情之心。

贺教授的情况比周然想像中的要好。

“不是说过不用来了吗?”

“顺路。”

“前些天那名专家也是你请来的?”

“与他有合作,所以顺便。”

“还有句话我得说说你,你跟唐元走得很近吧?你们不该是同一路人。”

“我知道了,老师。”

“下次顺路或是顺便都不用来了。生死由命,随它去吧。对了,你如果有空就替我去办件事……”

周然再回唐元病房时他已经睡了。小影对他说:“他刚才找你。”

“那我在这里等一等。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睡着的唐元似要翻身却碰到了伤口,“哎哟”一声,周然上前按住他,但他并没醒来,嘴里嘟囔了几句,又睡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