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舒颜将碗搁在一旁的柜子上,“我想喝椰汁,能不能下去帮我买点上来。”

沈自酌看了谭如意一眼,点头起身。

谭如意自然是明白唐舒颜是有意将沈自酌支开,便也不装傻,直接问:“唐小姐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唐舒颜将背后的枕头调整了一下,歪头看着谭如意,“我准备跟沈自酌说清楚。”

谭如意静了数秒,“这是你的自由。”

唐舒颜笑了一下,“你不吃醋?”

谭如意没作声。

“你心真有点大,就这么自信沈自酌不会答应我?”

“…我不知道,这也是沈先生的自由。”她抬头看着唐舒颜,“不过,我们打算领证了。”

唐舒颜顿时给噎了一下,“…你真不是过来存心气我的?”

“唐小姐,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去跟沈先生坦白,我…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争取的。”

唐舒颜神情复杂,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到时候我跟他坦白,”她笑看着谭如意,“你觉得我要是提出什么要求,他会不会答应呢?”

谭如意咬了咬唇,最终缓缓摇头,“我不会拿沈先生的事情来跟别人赌的。我说过了,你尽可以用你的方式去争取,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争取。”

唐舒颜轻哼一声,“没想到胆子这么小,怕输?”

谭如意没说话。

“性格这么温温吞吞,真不知道老沈看上你哪点。”唐舒颜似乎懒得再同她说话,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沈自酌回来了,问她:“现在喝还是等会儿喝?”

“不喝,你俩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唐舒颜不耐烦道。

沈自酌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生出这么大的脾气,但仍是走过去,问她需不需要把床摇下来。

“不用了,快走吧,在我面前晃得我心烦。”

沈自酌也不再说什么,拉着谭如意到了门口,唐舒颜声音复又响起来:“明天我表姐给我办出院手续,你们不用再过来了。请年假的事,帮我跟hr打声招呼。”

沈自酌应下来,转身看她一眼,“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第37章 兼程(03)

唐舒颜虽然说了要跟沈自酌坦白,可直到谭如意的学校放暑假了,都没有丝毫动静。谭如意偶尔听沈自酌提及,说唐舒颜出院后就一直在家休息,之后回了趟老家,也有好一阵子没去公司了。

学校开始进入期末考试阶段,谭如意再没有心思去操心别人。至于领证的事,两人商量好,等学校放假了,挑一个清闲的日子,再去民政局。

学校正式放假,过了两天,之前同马老师商量的少年宫的补习班开始上课。

谭如意每天上四节课,带两个班,只教作文。将孩子送来少年宫的家长,也并未指望着孩子学业精进多少,只不过工作繁忙,找个安全可靠的地方托管而已。但谭如意并不敷衍了事,她这个人虽然性格温和,对待工作却格外吹毛求疵。为了教好两个班的学生,自己仔仔细细地设计了课程内容,包括阅读、训练、讲评的各个方面。

她每天上午上完课,下午就回去批改作文。因为太过较真,力求做到因材施教,盘算下来,每天的空闲时间竟然比她正式上课的时候还要少。

有一次吃过晚饭,还剩七八本的作文没改,沈自酌打扫完厨房去书房,见谭如意仍然伏案工作,便搬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还没改完,?”

谭如意点头,“我现在正在改的这一份,别人都是往正确的句子里面掺病句,他倒好,完全反过来了。错别字也多,一个一个找的我头疼,”

沈自酌笑起来,“幸好你没有看过我的作文考试,谭老师。”

谭如意抬眼看他,“你作文不好吗?”

“不太好,高中语文老师说我不论是记叙文,议论文,还是抒情散文,全像一板一眼的产品说明书。”

谭如意扑哧一笑,“那你高考语文多少?”

“一百二十分。这还是在老师的逼迫之下背了一个月的余秋雨的结果,”

谭如意顿时觉得平衡了,“这就叫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沈自酌往她正在批改的作业本看了一眼,“还剩多少?”

“不多了,还剩五本,马上改完。”

“要我陪你吗?”

谭如意赶紧摇头,“千万别,”她抬头看着沈自酌,脸有些发热,低声说,“你在跟前,我可没法好好工作。”

沈自酌笑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案沿,身体向前探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今次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衣袖挽起来,露出手臂利落的线条,倾身向前的狡黠模样,哪里像个二十八岁的男人。谭如意想到上回同他一起伏案工作,似乎就是在那时,埋下了今日的伏笔。

谭如意喃喃道:“歌德真是个伟大的作家。”

沈自酌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谭如意被他身影笼罩着,呼吸间尽是他身上轻浅的气息。只好伸手去推他,“快走吧!”

谭如意在书房的单人床仍然维持原样,不过现在只是个摆设了。其实自初次之后,两人度过了一段十分尴尬的时期。那时谭如意拿不定主意,洗完澡之后仍旧打算去书房睡,已走到门口了,沈自酌从卧室探出头来,“如意,过来帮个忙。”

谭如意“哦”了一声,顺从地走过去。

“有条领带,深蓝色条纹的…”

谭如意忙说:“在阳台上。”说着打开阳台门,将晾在架子上的领带取下来。低头递给沈自酌的时候,却让他一把捉住手指。

“书房的床太小了,今后就在这里睡吧。”

谭如意眼皮颤了一下,没作声,脸颊却烧灼起来。

沈自酌似乎也不好意思,拳头遮着嘴轻咳一声,“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的。”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五十的人,面对面站着,竟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手足无措。如此又过了数日,好歹渐渐放开了。

谭如意改完作业出去,沈自酌正在看新闻,听见动静了,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谭如意坐过去,沈自酌转头看她,“后天有没有时间?”

谭如意知道他是说领证的事,点头道:“有的。”

然而话音刚落,谭如意才想起来户口本并不在自己手上,她读大学的时候,户口跟着迁去了学校;但毕业之后,又迁回了原籍。如今还放在家里,得回去一趟拿过来。

谭如意跟马老师商量调了课,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去了。她请了两天假,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同谭爷爷提起户口本的事。

谭爷爷喜出望外,“这是…这是打算领证了?”

谭如意含笑点头。

“好,你就知道小沈这孩子办事踏实。”当即站起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将中间的抽屉拉开。

重要的证件,谭爷爷都习惯放在这里面。他将存折,当年的结婚证,同如意奶奶的合照等一一翻出来,找了半天,疑惑道,“怎么找不到了,上回办医保还用过的呀。”

谭如意走过来,“怎么了?”

谭爷爷索性将抽屉抽出来,所有东西都倒在床上,全部翻检过了,然而仍是没有找到户口本。

谭爷爷脸色一沉,“给你爸打电话。”

谭如意心里也是一沉,掏出手机来拨了号码。刚一接通,谭爷爷将手机抢过去,“户口本放哪儿去了?”

“在我这儿啊。”

谭爷爷强忍怒气,“赶紧给我送回来,如意要跟小沈领证。”

“哟?这就打算领证啦?”谭卫国醉醺醺道,“发展得倒快,也不跟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一声。”

“你好意思说,你有当爸爸的样子吗?赶紧给我送回来!”

谭卫国哈哈笑起来,“那不行,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证还没领呢,就六亲不认了,要真领了证,成了名正言顺的沈家人,您和我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谭爷爷气得要命,“嘿!你以为没了你,他们还领不成这个证了?”

谭如意心里沉重,却还得打起精神安慰谭爷爷。

谭爷爷说:“没事儿,咱们去补办一个!”

然而谭如意那张户口簿上的业主是谭卫国,去户籍管理处打听过了才知道,即便要补办,也还得谭卫国出面,或者让他出具委托书。

从户籍管理处出来,谭如意浑身无力,屈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头埋在臂间,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早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她这辈子,不管管遇到什么好事儿,最后总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小学的时候被选进班里的舞蹈队参加儿童节汇演,由于谭卫国舍不得出四十块钱的服装费,她不得不得不以家中有事为借口退出;中考的时候,本是考了一所更好的高中,也是因为谭卫国舍不得学费,没有去成;若不是她以死威胁,恐怕读大学也要被耽误了。现在也跟镇上的那些女孩子一样,早早的嫁了人,生两个泥猴般的孩子,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了型。

她想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谭卫国的,否则为什么他总要事事与她作对。二十多年来没过一天喜乐的日子,好不容易摆脱了泥沼,却又在最后一刻,被他一把拉回了地狱,谭如意捂着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滴在跟前的水泥地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谭如意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沈自酌打来的。她咬紧嘴唇,犹豫了一瞬,伸手掐断了。

沈自酌又拨过来。反复三次,谭如意再也狠不下心。

沈自酌声音急促:“怎么不接电话…”

谭如意一听见他的声音,“哇”一下哭出来,“沈先生…”

沈自酌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谭如意抽抽搭搭地将事情讲了一遍,沈自酌那边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沉声开口,“你等着我。”又十分懊恼,“早知道跟你一起回来。”

电话挂断前,沈自酌安抚道:“没事,你先回去等我,别让爷爷担心。”

挂了电话,谭如意将眼睛抹了一把,站起身抬起鞋尖将水泥地上洇开的泪水擦掉了。不想回去让谭爷爷见到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起身朝桥边走去。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桥底下的河里满是游泳嬉闹的孩子,笑声响彻云霄。谭如意漠然看着,只觉得那笑声离自己非常的远;下午的日头十分灼热,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出一丝暖意,尘世的一切,也仿佛离得非常远。

站了一会儿,晒得头晕,谭如意在桥墩下寻了一处阴凉的石墩坐下,沉默坐着,直到日光西斜,夕阳将西边暗蓝的天空染透,泣血一般。嬉闹的孩子一个一个回家吃饭了,天色一寸一寸暗下去,河畔的民居渐次亮起了灯光。

谭如意手机又响起来,沈自酌声音急促,“你在哪儿?”谭如意缓缓站起身,朝着桥那边看了一眼,哑声道:“我在桥上,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她沿着台阶走回桥上,走了几步,忽听见那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暮色之中,一道身影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谭如意不由顿下来,过了片刻,那身影已到了跟前,将她一把抱住,抱得很紧,仿佛肋骨都要被他箍断了。

沈自酌呼吸急促而沉重,一声一声砸在她心上,“你别吓我。”

☆、第38章 兼程(04)

桥下流水潺潺,击打乱石。谭如意总算从乱麻一团般的混沌中省过神来,她额头紧紧着沈自酌的胸膛,低声道:“我不会寻死的,过去多难都挺过来了。”

沈自酌将她抱得更紧了,也不提户口簿的事,过了一会儿,将她手使劲一攥,只说:“陪我吃点东西。”

沈自酌牵着她,沿着大桥走回街上,走了一阵,看见一家面馆。点了两碗酸辣粉,在塑料雨棚下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汤粉就端了上来,沈自酌掰开一双筷子,塞进谭如意手中。

谭如意吃了两箸,没有胃口。拿塑料杯子倒了杯凉茶,咕噜咕噜灌下去。茶叶是十分便宜的三瓶罐,大约是陈得久了,喝着有几分怪味。

沈自酌见她吃不下,又起身去给她舀了碗米茶,搁在她手边,“多少吃一点。”

谭如意心里发堵,然而不想让沈自酌担心,只好又喝了半碗。

吃完之后,沈自酌牵着她往回走。谭如意脚步一顿,“我暂时不想回去,让爷爷看见了,又要伤心。”

沈自酌看她一眼,便拉着她仍旧朝桥上去了。来往车少,两人靠边走着。远处群山寂静,映着山腰处的几星灯火,在夜空下显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沈自酌在前,谭如意被他紧紧牵着,亦步亦趋。走到了桥的另一端,沈自酌拐了个弯,牵着她沿着阶梯走下河岸。河畔散落着细碎的石子,流水在月光下发着微光。

流水拍打青石,汽车擦过地面,谁家在唤孩子回家吃饭…声音隔得极远,模模糊糊,像是在另一个空间。

沈自酌脚步渐渐放缓,手指却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在流水中,也仿佛变得远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也不问是不是找对了人,冒冒失失就撞上来。进屋以后,你一边哆嗦一边跟我爷爷解释,那时我在想,要是我爷爷拒绝了,不知道你会怎么办?后来你来送年货,一个小姑娘,拖着一个大编织袋,从一楼上来,也不喊人帮忙。再后来,就是我爸跟我来找你的时候。”

沈自酌抬起目光,望着远处的群山,“我并不那么乐意答应,但也并非十分抗拒。大约是看你总在逞强,所以忍不住想帮一把。我见过很多的女生,跟你一般年纪的都几乎没有经历过风浪,遇到过的最大挫折,无非就是同闺蜜吵架、跟男朋友分手了。”

谭如意心里动容,“沈先生…”

“听我说完。”沈自酌继续往前走,他穿着皮鞋,踩到碎石之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过去的二十八年,我过的日子十分寡淡。除了父母离婚,也同样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浪。想要的一切,只要我愿意,都能通过努力达成,不论是读崇城最好的高中,还是读我最喜欢的专业,或者申请国外的学校。就像惯性运动,一定要出现一个外力,才能将这种状态打破。”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谭如意,“你就是这个外力。”

谭如意脸颊一热,低垂着头,一下一下踢着脚下的石子。

“从记事起,我就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爷爷脾气并不太好,平日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每次吵完架,爷爷总会削一只苹果,低声下气去跟我奶奶道歉。两个人相互扶持半个多世纪,养育了三个孩子,逢年过节全家团聚,也称得上是儿孙满堂。”

沈自酌停下脚步,看着谭如意,目光灼灼,“我说过,很多事我自己也不清楚,如果想清楚了,我会告诉你。目前我十分肯定清楚的是,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回家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菜,为你分担压力洗两只碗;看电视的时候,身旁有人可以聊天。如果你愿意并且做好准备的话,我还希望未来能有一个或者两个我们的孩子,将他们抚养长大,渐渐我们也老了,就像我爷爷跟奶奶一样。”

他每说一句,谭如意鼻子就酸一分,心里五味杂陈,浪潮似的翻涌,分不清是甜蜜更多一些,还是难受更多一些。到最后,眼眶里盈满明晃晃的泪水,她伸出手指揉了一下,使劲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然而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只好抬手紧紧捂住嘴。

沈自酌平时说话那样简洁,此刻却说了这样长长的一段话。

她谭如意何德何能,能让他费心至此。

沈自酌将她手拿下来,顺势揽入自己怀里,一只手按在她背后,安抚似的轻轻摩挲,“别哭,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太会说话,说这些只想告诉你。不管领没领证,你都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谭如意却哭得更大声,抽抽搭搭地说:“谁说你不会说话,分明是太会说话了。”

沈自酌笑起来,手掌按着她柔软的头发,“你爸爸的事,我来处理,你别担心。万一他始终不肯给你,能帮你把户口转出来的关系,我还是能找到的。”

谭如意没吭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沈太太,别哭了。我没带衣服过来,就身上这一件。”

谭如意总算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自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谭如意。谭如意接过,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擤了擤鼻涕。

沈自酌拉着她到河边蹲下,浇着河水,将她沾了泪水的手掌仔仔细细洗干净了,“好了的话,我们就回去,爷爷很担心你。”

——

谭爷爷站在楼前,焦急等着,每有人经过,都要伸长脖子看一眼。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看见了沈自酌和谭如意并肩而来的身影。他心里大石总算放下,飞快走过去,虽是责备,到底还是担忧居多,“如意你这个孩子!出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啊,这么无声无息躲起来…”

谭如意急忙道歉,“爷爷,对不起,让你操心了。”她刚刚哭过,还有些瓮声瓮气。

谭爷爷将楼梯间的灯打开,三人走去楼上。

中午的剩菜剩饭热过一道,还摆在餐桌上,不过分毫未动,谭如意忙问:“爷爷,你吃过了吗?”

“喝了碗稀饭。”

“我给你下碗面。”

谭爷爷急忙摆手,“别管我了,你跟小沈吃了没?”

谭如意点头,“在外头吃过了。”

“我没胃口,小沈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咱们先坐着商量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谭爷爷叹了口气,“真是造孽。”

沈自酌安抚道:“您别着急,户口本都是小事,我一定稳妥解决。”

“尽看到儿子坑老子的,如意的爹倒好,反过来了!也怪我,教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连自己亲闺女的幸福都不顾念。”

“爷爷,你别这么说,”谭如意急忙安抚,“我爸这样,跟您没关系…”

谭爷爷只是叹气。

沈自酌同谭爷爷分析道:“谭叔叔扣了户口本,无非是想要钱…”

谭爷爷忙说:“千万别给他。他一有钱就去赌,要是钱给他了,他把户口本交出来还好说,要是不交出来,这就是个无底洞,把家底投进去都满足不了他!”

沈自酌沉吟。

“平日打架滋事也没见他这么机灵过,这回竟然知道提前把户口本藏起来!嘿!”

沈自酌闻言,不由蹙了蹙眉。

“小沈,要我说啊,还是得想别的办法。其实这事儿也不急,只要你有这份心,证迟点领早点领都是一回事,你们越着急,他反而越不肯给…”

沈自酌想了想,“行,我想别的办法。”

谭爷爷长叹一声,“小沈,让你看笑话了。”又看向谭如意——她眼睛肿得像两只核桃,“如意,你听我说,今后你爸再找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理他。随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只当没他这个父亲。你好不容易找着好归宿,别让这么一个人给毁了。”

谭如意顺从地点了点头。

坐了一会儿,谭如意招呼沈自酌去洗澡。她找出谭吉以前穿过的衣服,给沈自酌换洗。然后将沈自酌的衬衫和长裤洗干净了,晾到楼顶上。

天台上晒着豆角等一些干货,空气里飘散着阳光晒过之后浓烈的气息。小镇群山环绕,恰在南边开了一道口子,加之有河流经过,夏天晚上太阳落山以后,风吹进来,很快便凉快下来。

谭如意晾完衣服以后,站着吹了一会儿风。忽听见身后推门的声音,回头看去,却是沈自酌过来了。他比谭吉高了三四公分,谭吉的t恤穿在他身上,倒不显得十分局促。只是下面穿着条宽松马裤,脚里靸着双人字拖,十分不符合他平日的形象气质。

谭如意不由打趣道,“沈先生,你要是手里再拿一把蒲扇,就可以跟楼下的大爷们凑堆下象棋了。”

沈自酌毫不在意,越过地上晾晒着的干豆角,走到谭如意身边。两人靠着栏杆,朝河对岸看去。

谭如意伸手指了指某处,“那是我读高中的地方。”

沈自酌顺着她手指看过去,红色的霓虹灯在夜里格外显眼,然而前两个字灯管坏了,“顺泉”成了“川日”。

☆、第39章 兼程(05)

“说一说你高中时候的事。”

谭如意笑起来,一手撑着栏杆,身体往后仰去,“我啊,高中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呆子。而且是那种即便死读书,成绩也上不去的书呆子。没分科之前,理化生不及格;分科之后,数学不及格。即便语文和英语考得再好,每次月考的成绩,也只能在中游徘徊。”她转过头,笑看着沈自酌,“所以十分羡慕你们这种聪明的人,对我而言永远只能做到验证德尔塔这一步的圆锥曲线,你们刷刷刷几下就做出来了。”

那时的日子焦灼不安,暗无天日,未来仿佛是沙子堆积的城堡,迎头而来一个风浪就能掀翻。她在学校要应付永远无法开窍的数学,回家还要面对时不时发难的谭卫国。

谭如意有一个小学同学,中考差了十多分,被家里送去读职高。谭如意读高三的时候,听说这个同学怀孕了,被她妈妈从学校领了回来。原来她刚去学校一年,就跟社会上的一个男人同居了。一直没上课,怀孕之后也瞒着家里。她被领回来的时候,肚中孩子已有五个月大。由于怀孕营养不良,手臂瘦得跟麻杆一样,穿着一条灰扑扑的裙子,唯独肚子鼓出来。

那场景深深震慑了谭如意,如同沉沉黑夜里一道洪亮的钟声,一阵一阵地敲在心上,使她无论如何不敢忘却。

谭如意语文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虽有些迂腐,书却读得很多。谭如意对语文的兴趣,多半是拜他所赐。有一回谭如意在作文里提到了自己的茫然与惶惑,谈起蒋捷的一首词,说为何本是少年,却也每每感到“断雁叫西风”的悲凉。作文本发下来,语文老师破天荒没有做任何点评,只写了一句话:所有的惛惛,都是为了昭昭。

谭如意一直将这句话作为座右铭,在备战高考最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在读大学天天为生计发愁的时候,在爷爷生病时,无时无刻不用此来激励自己。

而直到此时此刻,谭如意终于确信,这么多年与加诸她的种种束缚做斗争,遇到当哭之事也以欢笑对之,仍然相信善良,性情平和,都是为了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