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陆府。

周穆清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匾额。

明青在一旁诚惶诚恐地送着齐轩,然而就在此时,周穆清说道:“人有三急,陆公子不介意我再次进府吧?”

明青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自是不介意,周大人请。”

说着,明青给一个小厮使了眼色。

小厮连忙上前,带着周穆清前往茅厕。

却说此时的路离这辈子都没试过如此焦急。

外头新帝来了,只能拨出大部分的人去迎接圣驾。里头的人变少了,而齐光又迟迟生不出来,她的脑门布满汗水,他从未见过她这么痛苦的神色。

一道双面屏风立起。

刘全站在屏风外,问着稳婆现在的情况。待稳婆说后,他继续指导稳婆。路离不管秽不秽气的说法,齐光羊水一破,他就抱着她回房。

在床畔一蹲,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不停地给齐光擦着额上的汗水。

齐光虚弱地问:“他走了没有?”

路离握紧她的手,说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不会出事。”他对齐轩再了解不过,倘若当真因为宋父的话才过来陆府,只要明青表现平庸,不超一个时辰他便会离去。

又一波阵痛袭来。

齐光疼得眼眶泛红。

稳婆说道:“夫人,再加把劲孩子就出来了。一,二,三,夫人用力!”

路离看着她,恨不得能感同身受。

他不愿让她受苦。

他知妇人产子极其艰辛,无疑在阎罗殿前转一圈,可他没有想到竟会如此艰辛,齐光的每一声呻吟都像是在牵扯着他的神经。

他看了眼齐光的肚子,心中头一回没有了之前的喜悦。

真…是个混账,敢如此折腾他的齐光。

“周大人,这边请。”

周穆清停下脚步,温和地笑道:“不必相送了,我知道出府的路,你自行回去便可。”

“可是…”

周穆清说道:“今日是你们夫人临盆吧,恭迎圣驾时你们府中来了不少人,想必现在你们府中也是手忙脚乱的,我已经记得出府的路了。”

小厮不曾想到京城里的大官竟如此和气,心中未免有些感动。

他道:“周大人这般体恤下人,小人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公子吩咐了,周大人是贵人,万万不能怠慢。还请周大人莫要为难小人。”

周穆清一怔,随后又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

说罢,周穆清迈步离开陆府。

新帝与慕容澄早已离开,周穆清的马车还侯在陆府外。小厮笑容可掬地哈腰点头。周穆清牵扯了下唇角,再次看了眼匾额上的“陆府”两字,踩上蹋阶,弯腰上了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扬起马鞭,不一会马车便渐渐消失在小厮的面前。

此时明青从门后走出,问:“周大人可有和你说了什么?”

小厮摇摇头,说道:“一切都依照公子吩咐。”

明青满意地点点头。

公子果真料事如神,猜到了周穆清定会折返。幸好他也早有准备,经过上次在禾都一事,府中仆役的挑选是经过明青层层筛选方留下来的,是完全能信得过的忠仆。

与此同时,齐光的房间内。

只听稳婆欣喜的声音响起:“夫人!再加把劲,已经见到头了!啊!手也出来了!快!快!热水烧过的剪子快快取来。”

周围的侍婢蓦然惊呼一声。

“剪子不见了!”

路离喝道:“快去取一把新的。”

刘全在外头也听到了里边的状况,他喊道:“取一把新剪子,再烧一盆热水。”

屋里的侍婢慌了手脚,一时半会竟找不到剪子。稳婆冷汗也冒出来了,说道:“没有剪子,怎么剪去脐带?”

刘全似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我记得刚刚在梳妆镜前见到了剪子。”

云臻说道:“我去取来。”

齐光一开始阵痛,云臻便与刘全留在了屏风后。他头一回听到妇人产子的痛苦呻吟声,吓得一张脸蛋白了又白,但他也不知自己能帮齐光什么,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跟着刘全一起着急。

现在听到剪子不见了,云臻登时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了。

梳妆台离屏风不远,云臻没几步便走到。他翻了翻,没有找到剪子,又随手打开妆匣,仔细一翻,他蓦然愣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侍婢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伴随着侍婢欣喜的声音,还有一声响亮的啼哭。

只听稳婆说道:“恭喜公子,贺喜夫人,是一位千金。”

侍婢擦去小女娃身上的血迹与污秽,小心翼翼地放在襁褓中,然后送到路离与齐光的面前。看到襁褓中皱巴巴的小女娃,齐光忽觉自己的心中某一处变得极其柔软。

她说:“璟衡,我们如愿以偿了。”

他看了小女娃一眼,依旧握着齐光的手,他说道:“辛苦你了。”

“你要不要抱抱我们的女儿?”

路离说:“等会,我现在…腿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娃娃生下来啦,谢谢沧海月明的地雷~\(≧▽≦)/~

第七十二章

两天后,新帝带着众人离开香郡。

周穆清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马车中除了周穆清之外,还有一个人,乃周家的心腹。周穆清问:“这两日可有查出什么?”

心腹说道:“陆家防范严密,卑职无能。”

周穆清说道:“继续查下去。”

“敢问大人可是怀疑陆家?”

周穆清缓缓地道:“不是怀疑,只是要弄清楚一些事情。”陆家完美得无懈可击,正因为太过无懈可击,这样的手段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且…陆府的匾额上的字迹,像极了她的。

倘若路离没死,而齐光也是假死的话,那么…

周穆清缓缓地握起拳头。

他沉声道:“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给我仔细地查!”

“是,大人。”

齐光生了娃后,要留在屋里坐月子。路离听了刘全的话,担心屋里进了风,让侍婢把屋子的缝隙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都打算等小女娃满月后再取大名,现在只取了个乳名,菀菀。

路离原本因为小菀菀太过折腾齐光,心中喜欢不起来,可是这两日一见到小菀菀乌溜溜的眼珠子,还有软软的小小的手掌,顿时化身为绕指柔。

那一丁点不喜欢立即烟消云散了。

路离只觉自己的小女娃怎么看怎么漂亮,开始担心以后会有不知趣的男人会来抢走她。他甚至为此忧心忡忡了好几日,顿觉世间的男人都是敌人,不是想来抢他的齐光,就是想来抢他的小菀菀。

齐光自是不知路离的心思。

女儿一生下来,她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了,且一看到女儿吐着泡泡的模样,她便觉得怀胎十月再辛苦也值得了。

她一定要好好养大女儿,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是夜。

两夫妻在榻上逗弄着小菀菀。

小菀菀精神得很,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只要齐光喊一声菀菀,她就会眨一下眼睛。如果是路离喊一声菀菀,她就会眨两下眼睛。

两夫妻玩得不亦乐乎,不停地喊着女儿的乳名。

而小菀菀似乎也觉得很是有趣,不停地眨着眼睛。

最后是齐光先玩累了。

路离一手抱过女儿,一手揽住齐光的腰。夜色正好,屋中一派安静,只有偶尔小娃娃吐泡泡的声音,人生最美好不过如此。

他的神色堪比外头的月色,柔和之极。

齐光忽道:“再过几年,我们再生一个小娃娃,刚好可以给菀菀作伴。”

路离浑身却是一僵。

齐光察觉到路离的不妥,她坐了起来,看向他。路离这时唤来了奶娘,让奶娘将已经快睡着的小菀菀抱走。待门一关,他才踱步走到床榻上。

“不行。”

两个字,路离说得很是严肃,表情也极为认真。

齐光问:“为什么?”

路离说道:“我害怕,妇人产子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你前几日生菀菀时,我害怕得不行。这样的害怕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齐光惊讶地道:“璟衡,我不知你会这么想。”

他没有告诉齐光。

她生菀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直出现假齐光上吊的模样,即便知道她不是她,可是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蛋的人了无生气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旦想到哪一日她闭上眼睛后便不会再睁开了,他就…不知所措,手脚发冷,背脊发寒,更不知自己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齐光生完孩子后的第一天夜里,他睡不下。

他觉得自己心病又犯了。

幸好第二天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时,他想通了,心病也渐渐消失了。只是,他不希望再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路离说道:“我们有一个孩子便足够了,多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我们便要分一半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个娃娃身上,这样待菀菀也不好。孩子一多,总会顾及不上的,我不想菀菀伤心。”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能说服齐光的话。

她忽然仰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她说:“好。”

路离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得花上好长的时间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齐光说道:“璟衡,我并不知你会害怕。你不告诉我,我肯定猜不出来,但是你告诉了我,我便知道了。我不想你会害怕,所以…只有菀菀一个也未必不好。你的话说得有理。”

经过这些时日,她发现一事。

以前总是璟衡迁就于她,他对她的喜好无所不知,而她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夫妻之间要持之以恒,便要相互理解。

如此方能长久。

新帝走后,苏承宇曾过来陆府叫云臻回去。未料云臻却盯了他半晌,前所未有地沉默。苏承宇被看得浑身发毛,他问:“云臻,你这是怎么了?”

云臻又继续盯着他。

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云臻才说道:“苏大哥,我想在陆府再留多几日。”

路离忙着照顾齐光与女儿,自然没有心思去搭理云臻。云臻不走,明青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好一切如常。又过了几日,云臻终于寻到一个路离不在的机会。

他悄悄地进了齐光的房间。

齐光还不能下地,只能在榻上休养。她握着一本书册,仔细翻看着。听到脚步声后,她抬起头来,见到是云臻她不由一怔。

“是你呀。”

云臻沉默地走过来。

细心的齐光察觉到云臻的情绪不对,她搁下书册,问:“你没有回苏府?”

云臻说:“没有,我想在这里待多几日。”顿了下,他的嘴微微张开,随后又合上,持续了几次后,齐光问:“你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云臻低声道:“那一天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在屏风外面。刘大夫说你的梳妆镜前有剪子,我便自告奋勇去取。然后…”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石。

“我见到了这个。”

齐光倒也没计较云臻一声不吭就拿走了,她笑着道:“你喜欢这块玉石?这块玉石水头倒也挺足的,你若喜欢我还有其他更好的可以送你。”

“我不要。”

云臻盯着齐光,他问:“这块玉石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齐光道:“这块玉石我能送你,是小时候璟衡送我的。”算起来,这块玉石也能当他们的定情信物了。当时年少,想着要行侠仗义,不曾想到却因此与璟衡结缘。

云臻的身子颤抖了下。

“你…你是说路狐狸?”

齐光从云臻掌心里拿回玉石,说道:“不然还有谁?好像是璟衡的家人送他的,这些年来我闲暇时便喜欢把玩这块玉石,所以才这块玉石才会如此光滑剔透。我昨日还以为落在什么地方了,原来是你拿走了。云臻,下不为例。”

云臻仿若未闻,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是璟衡的家人送他的。

他试探地问:“路…路狐狸的大腿内侧是不是有块伤疤?”

齐光说:“…对。”

她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云臻站起来,脸色白得惊人。他踉踉跄跄地离开,话也不曾留下一句。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间,然后颤抖着手摸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石。

玉石光滑平整,仔细一看可以看出有一处凸起。

恰好可以与齐光手里的那一块合二为一。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信物。

母亲说道:“你兄长手里有一块玉石,与你手中的这一块出自同一块石头。你好好戴着,以后见到你兄长了便能以此相认。”

不…不可能的。

路狐狸这么坏,怎么可能是他的兄长?

不,一定是假的。

他的兄长和蔼可亲,是世间最好的兄长,又怎么会是路狐狸这个小人!

路离回了房间。

齐光笑着与他说:“方才云臻来过,还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他竟然知道你大腿上有伤疤。”

路离神色未变,不以为意地道:“是么?凑巧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埋在前几章的这个伏笔终于揭开了!

舒爽呀~~~

第七十三章

陆府里所栽的林木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偶有蝉鸣声响,颇具夏意。院子中的凉亭挂了一层轻纱,里头坐了两道人影,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正是齐光与路离两人。

路离抱着菀菀,姿势极为娴熟。

这大半个月来,只要菀菀一哭,路离一抱上手,轻声哄上几句,她便立马不哭了。

他用手指逗弄着菀菀,菀菀被逗得咯咯地笑,眼珠子黑溜溜的,像是用水墨画出来的一样。齐光见状,也伸出手指,在菀菀眼前晃了晃。

未料菀菀却看也不看,只肯盯着路离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