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离叹道:“我从不稀罕皇子之位,更不稀罕当魏人,魏国的所有早在将我送来当人质时便已割舍掉了。我只是路离,是你的夫婿,是菀菀的阿爹。正因如此,我才不曾告诉过你。”

齐光问:“你一早便知云臻是你的弟弟?”

路离说道:“是,只不过大魏的一切早已与我无关。”

月明星稀时,明青才回了陆府。

刚跨过门槛,便有一道人影匆匆掠过,碰到他的肩膀了也不曾回头。明青正想喝斥,一扭头才发现那道人影是云臻。

他唤来了下人。

“云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下人想了想,回道:“来了好一会,在偏厅外站了许久,小人正想问云公子要不要用饭他便匆匆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小短篇《入画》~~

在看小说杂志六月刊登的正剧,已经完结啦~~可以放心地戳

第七十五章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历经艰辛来到大周,只想寻到自己的兄长,可到头来自己苦苦追寻的却只是别人的不屑一顾。兄长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依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他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这两年来,他便这么看着他误认苏承宇为兄,对他弃之如敝屐,甚至是连他珍而重之的玉石也能轻而易举地送给其他人。

原来自己的努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自己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蓦然间,他只觉天地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此处是大周,不是他的家乡,这里没有他的亲人,他…要回大魏,他要回家。

天空响起一道轰雷。

顷刻间,大雨倾盆。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走到屋檐下避雨,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而云臻却依旧站在街上,他动也不动的,怔怔地看着雨帘。

倏然,倾盆而下的大雨消失了。

云臻仰脖一看,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竹骨伞,他的目光顺着伞柄缓缓下移,落到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上。他抬眼望去,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此处再好也并非吾乡,不如同归?”

咬字清晰,满满都是云臻所熟悉的大魏明阳口音。

他登时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男人的声音就像是带有蛊惑一般,云臻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男人轻笑一声,将云臻拉到一家茶肆里避雨。

他要了一间雅间,并唤了小二送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云臻一看,不由心中一暖。

衣裳是大魏以前时兴的样式,他…似乎许久没有见到如此亲切的衣饰了。他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说道:“你先换了衣裳 。”

片刻后,云臻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从屏风后绕出来时,桌上已经摆满了数道菜肴,都是些小菜,但全是明阳菜。

男人说道:“我姓顾,单名一个山字。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是你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我父亲双名玄京。”

云臻警惕地道:“你是皇后的人。”

顾山微笑道:“你别怕我,大魏战火已歇,后宫也因此发生了不少事。这两年皇后娘娘与德妃娘娘化敌为友,此番便是两位娘娘派我来迎接殿下回魏。殿下若是不信,我还有德妃娘娘的信物。”

顾山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笺。

云臻一看,果真是母亲的字迹。

顾山又道:“殿下离宫出走已有多年,德妃娘娘十分想念殿下。外头已经备好车马,倘若今天启程,两个月后便能回到明阳,殿下便能与德妃娘娘团聚。”似是想起什么,顾山又说道:“大周非吾乡,周人情薄,始终非久留之地。既然殿下的友人不曾将殿下放在心上,殿下不如归乡,我们大魏亦有数不清的儿郎值得殿下倾心相待。”

云臻沉默了半晌。

顾山又道:“殿下不妨考虑几日,倘若殿下愿意跟我回魏,便来此处。”

云臻说道:“不必了,我现在跟你回去。取笔墨来。”

既然路离不稀罕他,他也不稀罕他了!

狗屁兄长,他不要了!

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明时才停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齐光索性吩咐了明青将早膳摆在庭院里,一边赏花一边用早饭。齐光说道:“香郡的花开得比京城早,瞧瞧这一株月季,京城里起码要迟半月才开。”

路离说道:“开得比京城的也要好看得多,姹紫嫣红的,再过些时日,肯定还会开更多的花。”

齐光感慨道:“以前用膳有一群美人儿和…”话音一顿,齐光改口道:“这月季的确比京城开得好看。”险些就说出来了。

她可是知道她的这一位心眼小得不行。

以前在宫中也没怎么察觉,南风轩的公子陪膳时,他也是笑吟吟地陪在她身边。如今她不当皇帝了,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她在大街上稍微看多了哪个俊俏公子一眼,他虽不曾表示,但夜里肯定要无声地折磨她。

几次下来,她总算明白了。

璟衡又醋了!

路离给齐光添了半碗白粥,接话道:“京城也没什么好的。”

齐光笑哈哈地附和:“是,京城没什么好的。”她用脚趾头发誓,璟衡此话绝对暗含深意,虽说她不认同璟衡此话,京城等成为大周的都城自然有它好的地方,况且一国之都,又岂是香郡可以相比?不过此时此刻,还是顺着璟衡的意思为妙。

与璟衡相处久了,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她也渐渐领悟出来了。

有时候顺着他的意思附和,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第二天下不了床。

过了会,明青忽然匆匆过来,他身后还有苏承宇。

齐光与路离都愣了下。

苏承宇这么早过来极其少见。

路离问:“发生何事了?”

苏承宇叹了声:“你们昨夜可有见过云臻?他一夜未归,我之前派了人跟着他。岂料小厮跟到你们这儿了便离开了。之后云臻也不知去哪儿了,我去过宋府,宋湄也说云臻没有在她那儿。我将云臻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人说见过云臻。”

齐光与路离互望一眼,道:“昨天云臻并不曾来过。”

明青道:“昨天云公子来过的,就在傍晚时分。听府里的侍婢说,云臻是来找公子的,可是后来在偏厅外站了许久,也没进去,之后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

听到此话,齐光面色顿时一变。

傍晚时分她和璟衡正在用晚饭,当时璟衡和她说了他的身世,倘若…倘若云臻那时在外面的话,肯定是能听到的。

苏承宇察觉到齐光的神色,问:“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光说道:“先让人找找吧,兴许云臻只是一时贪玩去了隔壁的县城。再说昨天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雨,也许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苏承宇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路离吩咐道:“明青,你点几个人去隔壁县城找找。”

“是。”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走来,身上的服饰并非是陆府的,而是苏家的。

“少爷少爷,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

苏承宇迅速拆开,片刻后,他皱着眉头道:“云臻回魏了。”

小厮嘟囔了一句。

“真是白眼狼,少爷好吃好喝招待他这么久,最后竟然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

苏承宇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立即噤声。

待众人离去后,齐光却是有些担忧。她说道:“云臻是听到我们所说的话了吧?”

路离拍拍她的手,说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我说的都是实话。大魏既然已弃我,从二十年前我踏入大周这片土地起,我便再也不是魏人。”

他握紧她的手。

“如今我只是路离,大周的路离。”

顿了下,路离又叹了声,说道:“只不过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大魏战火刚歇没几日,云臻便回去了。他断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回魏,身边肯定还有其他人。”

齐光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事有蹊跷?”

路离道:“我们搬来香郡后,杀手只在起初有过行动,后来便销声匿迹了。杀手一旦出手,定不会轻言放弃,如今消失了,一来与苏家势力有关,二来也必然是杀手接到了其他的命令。我让明青去查一查,看看云臻到底是和谁离开了。”

齐光听明白了。

她说道:“倘若是大魏派来的人,那么…十二皇子回去了,他们下一步要接的人便是六皇子吧?”

路离颔首。

齐光想起京城里的那一位假的六皇子,说道:“二十年已过,大魏也未必能认得出来皇子的真假,如果云臻不说的话。倘若说了,头疼的不仅仅是阿弟,还有你我。”

刚离开大周皇室,她可不想又被卷入大魏的皇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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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京城。周府。

齐轩登基后,周穆清的父亲周铮便主动辞去相国之位,归家颐养天年。周铮离开朝堂后,落得一身轻松,可与此同时,也开始担忧起自己儿子的婚事来。

于是乎周铮给周穆清说了几门亲事,然而周穆清都一一拒绝了,理由是周家权重,无需再锦上添花,否则陛下疑心起,必有后患。

周铮想想也是,又让媒婆找了几个出身清贫的姑娘,可周穆清依旧拒绝了,理由是暂时不想成亲。

周铮头都大了,儿子将近三十,其他家的孙子都快能娶妻了,而自家的儿子却八字都没一撇。周穆清温声软语地劝了父亲几句,周铮争不过儿子,只好作罢。

今日是休沐日,周穆清难得留在了府中。

打从周如意出嫁后,周府便愈发冷清。周铮与夫人林氏每隔五六日总要在周穆清眼前晃一晃,明的暗的提醒儿子早日成家。

周穆清笑了笑,嘴里应着,将两老送出房间。

周铮叹了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带阿清入宫。”

林氏温声说道:“老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自责也于事无补。不如我们寻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姑娘,兴许清儿会改变心意。”

生儿又岂能不知儿心?

打从光雍帝驾崩后,儿子便时常心不在焉的,说了这么多门的亲事,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绝,说是不想成亲,实际上不过是忘不了光雍帝罢了。

午时,周穆清的心腹过来了。

只听心腹禀报道:“大人,卑职查到一事。”

周穆清搁下书册,抬起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情?”心腹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锦盒,约摸有两个巴掌大。

“请大人过目。”

周穆清打开锦盒一看,顿时一愣。

锦盒中有两支金簪,一支玉蝶戏花步摇,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女儿家头饰,可于周穆清而言,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他侍候了齐光五年,许多个早晨,都是由他替齐光梳妆。

锦盒中的金簪与步摇,都是齐光用过的。

他问:“是从何处得来?”

心腹说道:“卑职是在禾都的银元当铺里寻到的,后来问了当铺里的老板,说是由一个姓李的男子当掉的。卑职再三查探,终于找到了姓李的男子。那人唤作李牧,原先是容华镇外的金山寨里的一名山贼。”

周穆清微微一怔。

“怎会落在山贼手中?”

“回大人的话,李牧说大半年前,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金山寨干了一票大的,里头捉了个姑娘,这些发簪便是从那姑娘身上取下来的。后来那姑娘的同伴救走了她,金山寨也被官府血洗了。”

周穆清问:“同伴是谁?”

心腹说道:“卑职也问了,李牧说那姑娘似乎有同伴,三男一女,其中另外一个姑娘叫做宋湄,还有个男的约摸只有十五六岁,叫做云臻。还有另外两个男的他就不知道了。”

周穆清眸色一深。

上个月新帝南下,在香郡小住了几日,宋家的嫡女不就刚好叫宋湄么?周穆清想起那一日宋湄闪躲的神色,显然是在害怕什么。

至于另外一个十五六岁的云臻…

周穆清握紧了拳头。

他道:“我要进宫一趟,马上唤人备车。”

心腹愣了愣,问:“大人要去哪里?”

“地牢。”

半个时辰后,周穆清出现在地牢。他取出令牌,直通当初关押齐光的牢房。狱卒们不知发生了何事,皆是一头雾水的。

而周穆清整个人动也不动的,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牢房。

许久之后,周穆清终于开口了。

“把地上的干草全都搬走。”

一炷香后,牢房里露出发白的石地板,好几处渗着青苔和斑驳的血迹。周穆清的目光瞬间就定在一处裂缝上。

他上前,轻敲地面。

“撬开这里。”

“是。”

片刻后,石板被撬开,有一股阴湿之气迎面扑来,逐渐显露出灰暗的密道。周穆清取来火把,亲自走了下去。

狱卒们面面相觑。

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是跟着一起进去,还是留在原地等待。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消失已久的周穆清终于从密道中爬出,他的面色极其古怪,似阴沉又似有几分奇怪的笑意,他说道:“今日之事不得声张,另外将密道封了。”

周穆清走出地牢。

他身边的随从问:“公子,光雍帝是…”

周穆清摆摆手,说道:“光雍帝已经下葬了。”他的拳头紧紧地握起,原以为摆了她一道,没想到最终是她摆了自己一道。

“公子要出宫吗?”

周穆清淡道:“我要觐见陛下。”

香郡。

云臻离开香郡已有半月,这半月以来,苏承宇与路离暗地里查了许久,只查出了云臻不是一个人走的,而是跟着其他人。

茶肆的老板说最后一天见到云臻的时候,他在跟一个青衫公子交谈。

茶肆老板描绘了下青衫公子的容貌。

苏承宇与路离都不认识。

不过路离可以确认的是此人乃魏人。

而与此同时,路离与齐光都觉得香郡不宜久留,明年开春再出海恐怕就来不及了,遂提前派人去打探海面的情况,并请了许多水手以及熟悉海上生活的能人,预备一个月之内离开香郡。

府邸里的物什也悄悄地分批送往码头。

一日,明青在清点府中的仆役时,外头守门的小厮匆匆进来,说是宋家的大姑娘来了。

明青面色不由一变。

路离交待过此事不能让苏宋两家知道,只能暗中进行,刚若宋湄进来了,定能察觉到一二。他想了想,对小厮说道:“去禀报夫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