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才恍然,原来自己也是喜欢她的,所以才处处跟她别扭,却他明白了也没用,这辈子,她眼里永远不可能有自己,自己也没那个资格,值得庆幸的是,他可以在不远处望着她,若能长长久久这般下去,此生他便再无所求了。

耳中的歌声渐渐低下去,直至悄然没入夜色中,福寿方回过神来,一抬头见她立在跟前,廊上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数下,散落下灯光把她的身形拖成细长的影子投在地上,有那么一瞬,福寿仿佛瞧见了以前的晓晓。

福寿忍不住揉了揉眼,发现并不是自己看差了,她身上穿的真是宫女的衣裳,头上繁复的发髻,跟那象征无上尊荣的金凤冠已卸了下去,她头上甚至连一只最简单的珠翠也没有,一头青丝梳了成一条麻花辫儿,拨在一侧,搭上她身上的绿色宫装,怪不得福寿看差了,真跟她刚进乾清宫时一模一样。

福寿愣了半晌才道:“娘娘这是…”“福寿你瞧我这一身可还使的,像不像当年的模样儿?”

福寿又忍不住瞧了她一遭点点头,晓晓叹口气道:“如此就好了,我只怕,自己已不似当初了,福寿,你可知外头人是怎样说我的?”

福寿目光闪了闪低下头道:“奴才不知。”

晓晓道:“你倒真是变了,记得当年你最是个直白的性子,常与我拌嘴。”说着叹了口道:“这也不赖你,如今哪比得当日,若早知如此,我倒情愿…”说着顿了顿:“你也不用瞒着我,我知外头人都说我是祸水。”

福寿忙道:“娘娘听了谁胡乱嚼说的话儿不曾,哪有这样的事儿,奴才未听过的。”

晓晓倒也不予他争辩,只道:“你们都只当我是个傻子呢,什么都瞒着我,不叫我知道,他也为着我,他也为着我,他们都说为着我,却把我推到了如今境地,只这祸水之名,我却背不得,福寿,你可知道雁门郡怎么走,若知道,能不能跟我走一趟,若不知也没干系,我自己出去问。”

福寿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去雁门郡做什么?”

晓晓道:“他们都在哪儿,我不去岂不缺了典,正该着我去了,这场戏才得唱个圆满。”

如今福寿方明白,她想起了前头的事,如何肯让她一人前去,她刻意选在今天,就是因自己师傅跟着万岁爷去了幽州城,这偌大的后宫再无人能拦着她了。

福寿知道她的性子,只她决定的事儿,谁拦着也没用,自己若不跟着,她一个人也会去,晓晓见他不吭声,便知他应了:“如此,这就走吧。”

幽州城雁门郡,朱锦堂站在城上瞧着下头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长长叹了口气气,去年因晓晓怀孕,慕容兰舟退守邺城,换了天下七个月的太平,如今慕容兰舟这是恼了吧,因皇上执意要封晓晓为后,还有张陆那解药是不是已配了出来,不然,以慕容兰舟的性子万不会轻举妄动。

若真有了解药,令那丫头记起这些事儿,她该如何是好,想着朱锦堂都替她为难,他足足想了七个月,都没想出这事儿该如何解决,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这都系成了个死疙瘩,便晓晓这个系铃人又如何解的开。

朱锦堂巡视过后,回到自己府里,跟前伺候的人回道:“京里来了一位姓乔的故人要见王爷。”

故人?朱锦堂哼了一声道:“你家爷的故人可多着呢,倒不知…”刚说到这儿,忽想起什么道:“你说姓什么?”

小厮忙道:“姓乔许怕爷不见还拿了信物。”说着呈上来,朱锦堂瞧见那个手捻葫芦,脸色一变忙问:“人呢,人在哪儿?”

小厮吓了一跳忙道:“在厅中奉茶呢。”话音未落,就见爷已经快步往厅里去了。

朱锦堂迈进厅里,就见晓晓坐在当间的官帽椅上吃茶呢,足七个月不见了吧,上回见她还是初夏,如今却已暮春,想是赶过来的,风尘满面,身上却穿着宫女的衣裳。

一瞧见这衣裳,朱锦堂目光一跳,却也没没行大礼,大喇喇坐在晓晓旁边儿道:“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晓晓忽觉有些可笑,朱锦堂大约算自己挺讨厌的一个人,可这样的事儿,她想找的只有他,也只有他才做得到。

晓晓跟朱锦堂在厅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福寿就在外头守着,先头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却后来他们吵了起来声音渐大,他才听见几句,裕亲王嚷了一句:“你疯了,便不惜你这条命,难道不替乐康公主想想,她才刚多大,你舍得丢下她,你怎么当娘的…”

后来又不知说了什么,听不清,却足以令福寿心惊肉跳,她来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福寿忽的想明白了,脸都白了,转身要走,却给正好出来的朱锦堂一把抓住道:“哪里去?我说刚瞧着面熟呢,原来是福寿公公,这一换了衣裳,本王差点儿没认出来,你跑什么?是不是听见我跟皇后娘娘说话了,便听见,我劝你也当没听见吧。”

说着,又仿佛想起什么,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事儿本王跟你都管不了,索性由着她折腾吧,想想她也怪委屈的,这么些年,都没照着自己的意思活一回,如今她想怎么着就让她怎么着吧,人生在世,活的不就一个自在吗,只她觉着快活了,比什么不强。”

雁门郡的三月是一年里最美的时节,站在幽州城上望去,越过不见边际的军营,远处是挺秀的山峦,隐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美的像九天之上的仙境,只不知九天之上的仙境里,有没有人家,是不是也跟着十丈红尘里的人一般,逃不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可见人生来就是吃苦的,忽的仿佛感觉到什么,晓晓收回目光,向下望去,城门下大军之前有一批高头大马上,她的夫子,依旧勃勃英姿。

晓晓不禁想起当年随他北征的时候,他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也或许是有些远,自己瞧不清楚,不过他看见自己了就好,“夫子,弟子这厢有礼了。”说着袅袅婷婷福了一福,抬脚站在城墙的青砖上。

这一举动令慕容兰舟肝胆俱裂:“晓晓,晓晓你做什么,你下来…”慕容兰舟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发现她的意图他就慌了,晓晓却冲他笑了笑。

小白也赶了过来,瞧见晓晓站在城墙上,急忙上前要抓她,不想她一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小白便再也不敢动了.

小白的神情痛苦不堪,他定定望着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先下来,你想想乐康,想想我们的孩子。”

晓晓道:“我不担心乐康,有皇上这样疼她的父亲,只她能平安长大,便能过的很好,小白,你对我好我知道,即便你给我下了药,我也不恨你,但你们这样,却让我如何能安生的活着,我想过来了,事情弄到如今这般地步,你没错,夫子也没错,错的只是我,如果我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说着没等小白跟下头的慕容兰舟再说什么,展开双臂一跃而下…

不…小白跟慕容兰舟一个在上面伸手想扯住她,却只扯住了一角红衣,一个在下驱马去接,却哪里接的到,那一身红衣翩然坠下似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98 结章 一

夏惠帝十二年腊月二十八,紫禁城乾清宫暖阁,晓晓站了会儿又坐下,坐下了又站起来,一会儿问秦嬷嬷。 我这身衣裳瞧着可好,一会儿又让丁香去拿了镜子来,整整自己的妆容,问丁香今儿的发式是不是不妥,鬓边儿的芍药花太过艳了些,一会儿又问御膳房的吃食点心可预备下了,乐康宫的暖炕烧热了不曾,那屋子久没人住,恐比旁处阴冷些,多拢上几个炭盆子,还有…

晓晓没说完,丁香就接过去道:“还有,公主一惯不喜熏香,一早让人抬了几框鲜果子搁在寝殿里,按时更换,帐子换成了水墨山水的,窗纱也换了一样的,屋里的摆设瓷器,娘娘给公主搜罗的玩意,都早早归置妥当,就连公主喜欢的梅花,上个月也挪在了乐康宫的院子里,可巧外头落了雪,那梅花迎着雪开了一满枝,公主回来瞧了定然欢喜,这样样儿都照着娘娘吩咐的收拾妥当了,奴才刚去瞧了两遍,一准不会出差错的,娘娘还是趁机歇会子吧,从昨儿就没怎么睡呢,如今身子愈发重了,这几个月又劳了神,真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晓晓听了,倒真坐了下来,丁香只怕她冷了,又把手炉填了炭让她拢在怀里,晓晓一边抱着手炉,一边儿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快八个月了,算着日子跟小乐乐生的日子差不多呢。

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当年在雁门郡,她并不是不想活,而是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便之前对小白只是姐弟之情,却那一年里的朝朝暮暮,早已不是姐弟,况且,他们还有了小乐乐,小乐乐是小名,大名朱乐,是她跟小白的女儿,大夏的长公主,自出生便带着心疾。

记得刚生下来的时候,那般小小弱弱的,连哭起来的声儿都小的可怜,那是她的骨肉,她如何能舍得下,却还有夫子,若她就此忘了夫子,许能糊涂的过上一辈子,却她最终想了起来,想起了他们相约白首,永不分离,只因她说想隐居桃源,夫子舍了一切,随她而去,末了却是这么个结果,叫她如何忍心辜负。

还有天下百姓,就为了她一个,千千万万的百姓陷于战火,他们的家,他们的命,他们的亲人,就算自己在自私,如何能眼看着他们流离失所,外头说的一点儿不错,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

她当时想着,或许只有自己这个祸水死了,一切才能结束,她是舍不得小乐乐,可她相信即便自己死了,小白也会疼女儿,毕竟那是他们的骨肉,至于夫子,自己一死,他也会放弃,他是大夏的皇子,小白的亲哥哥,兄弟之间兵戎相见你死我活,像什么话,若没有自己,没准他们会和睦相处也未可知。

故此,晓晓当时从城上一跃而下,却没想到小白紧跟着她跳了下来,她以为他们必死的,却掉入一个若大的网中,而小白抱着她执拗的道:“就算死朕也不放手。”

晓晓得承认她给小白吓住了,她不记得,小白跟自己说过多少次,我不能没有你,你应了陪着我,就要一辈子,我不许你走,你走了我便不能活,她一直以为他是用这个威胁她,但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不是威胁,他是真这么想。

晓晓也分不清自己对小白的感情到底是姐弟,还是男女,或者两者都有,小白或许比谁都明白,他唯一可用的筹码就是他的命,偏偏自己在意。

朱锦堂跟她说,人生一世哪有事事圆满,你也不用考虑旁的,只照着你的心就是了,却照着她的心也是无法选的,最终还是夫子帮她选了。

夫子望着她叹道:“造化弄人,不得圆满,好在有过那些两心如一的日子也尽够了,从此浪迹天涯,清风明月相伴,也不算虚度一世,却有一事你需应我,乐乐生带心疾,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便让我带着她去遍访名医,若得一味灵丹仙药,也是幸事。

虽晓晓不舍,终是让他带了乐乐去,一去六载,虽家书常至,到底令人惦念,正想着,忽外头福寿跑进来道:“前头传了话儿,公主已进了宫门,估摸这就到乾清宫了。“

晓晓蹭的站了起来,就要迎出去,秦嬷嬷忙拦下她:“娘娘出去相迎着实不妥,一个是外头冷,娘娘怀着身子恐着了寒,二一个,娘娘该当受公主一拜的。

好说歹说的劝住了,晓晓坐在炕边儿上,却一个劲儿往窗户外头瞧,一边儿瞧一边儿道:“走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哭的声儿那么小,跟猫儿叫似的,这一晃六年,倒不知长多高了。”说着忍不住抹了抹了抹眼角。

秦嬷嬷忙劝道:“娘娘可真是,丞相大人月月随着家书捎来公主的画像,娘娘见天捧着瞧,公主什么样儿,娘娘哪儿不知的,再说公主回来可是大喜事儿,娘娘当高兴才是,娘娘若难过,岂不也勾的公主难过。”

正说着,就听外头福寿道:“奴才给公主请安,公主万福金安。”接着一个清亮的声儿道:“抬起来脸来我瞧瞧。”停了一会儿才听见:“你这脸跟身子都圆乎乎的,想来就是娘亲信里提过的福寿了,倒是该减肥了,我哪儿前儿得了个灵方,回头让六儿给你送过去,照着吃,不出一个月,保证你瘦个十七八斤的。”

晓晓听了忍不住莞尔,虽六年不见,这丫头的性子她倒是知道一二的,四岁的时候得了个什么天山怪叟的师傅,医好了心疾,便随着她师傅住在天山脚下,夫子游历数载,末了也跟乐乐师徒住在了一起,恐这一世再不会回京里头来了。

想到此,不觉黯然,忽听外头成嬷嬷的声儿道:“外头天冷,公主快些进去吧,免得着了风寒,再不进去皇后娘娘可等急了。”

乐乐搓了搓手:“倒真是冷,这京城可比天山还冷呢。”话音刚落,暖阁的门帘打了起来,进来个俏生生的丫头,进来也不认生,先磕头。

晓晓忙让秦嬷嬷扶她起来,刚要说话儿,小丫头扑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张口就唤了声娘,这声娘唤出来,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晓晓在长乐宫一直待到二更天,瞧着小丫头睡了,才依依不舍的出来,一出寝殿,就见小白立在院里的梅树下,跟着的人都不在近前,想来让他遣了出去,倒是他自己提着一盏琉璃灯,想来不知站了多久,肩上都落了一层雪。

晓晓忙走过去,伸手要给他掸肩头的雪,却给他一把抓住握在手里:“不妨事,看冻着你。”

晓晓白了他一眼道:“既来了怎不进去,自己女儿还怕见不成。”

小白摇摇头:“乐儿刚回来,让她陪着你好好说说话儿,明儿再见也一样。”说着牵了她的手,出了长乐宫。

两人沿着宫廊眼瞅到了乾清宫,忽他站住望着她眉眼有些闪烁的道:“乐儿回来了,他呢”

晓晓侧头看去,廊下宫灯映着雪光,倒把他的忐忑忧惧瞧得分外清晰,晓晓忍不住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轻声道:“若这一胎还是个女孩,怎么办?”

小白愣了一下道:“女孩才好,乐儿也好有个妹妹。”

晓晓忍不住道:“若我一直生不出皇子,你恼不恼?”

小白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没辙的叹了口气:“做什么说这样的话 ,让朕难受,你还不知朕的心吗,朕何曾在乎过这些,只有你便好。”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从她耳朵里一下子就钻进了心里,晓晓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从他怀里望过去,灯光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混在了一起,这般瞧过去仿佛一个人。

仔细想想,有个男人这般爱着她,还有甚不足的,微一侧头,不知雪什么时候停了,飞檐之上,一轮圆圆的满月挂在空中,映衬着他们拥在一起的身影,月圆,人圆…

第99章

朱锦堂撩起窗帘往车外望了望,有些心急的问了一句:“还有多远儿?”车外的福寿忙道:“回万岁爷,若是走山路,只需翻过前头那山头就到了,可咱们这大车小车的,又是东西,又是牲口,恐要绕过去,那边儿的道好走些,却需多走半天。”

福寿也想见晓晓,去年晓晓一袭红衣从幽州城坠下的时刻,福寿差点儿以死谢罪,亏了裕亲王事先安排妥当,才救了命,却把所有人都吓着了。

于是仗也不打了,直接在雁门郡议和,又翻出慕容丞相的身世,竟是贤妃之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若慕容兰舟是贤妃所出皇子,论长论贤,这大夏的江山都不该是皇上,本以为要有争位之祸,却不想,皇上留下一旨禅位诏书,与慕容兰舟皇后娘娘乐康公主四人一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诏书上写的相当清楚,禅位于裕亲王朱锦堂,国不可一日无君,寻了数月无果之后,大臣们纷纷上书劝新帝登基,史称夏明帝。

紫禁城虽易了主,明帝登基之后,对皇宫内院,却并没有大修大建,仍依照过去的格局,甚至各宫各殿的名字都没变,只一样,相比惠帝坚辞选秀,明帝登基伊始,便广选淑女充容后宫,嫔妃之数达百人之众,后宫也因此一扫之前的冷清,女人多了自然就冷清不了了。

虽封了后宫妃嫔,却并未立后,后宫没有特别得宠的嫔妃,若说得皇上意长春宫的巧妃该算一个,说起这巧妃还很有些来历。

姓程,是新任户部程侍郎的亲妹子,闺名筱筱,也是前皇后妹子的小姑子,说起这程晓晓也算有些运道。

到明帝登基选秀的时节,已过了二八,十九岁的年纪在那一拨秀女里真有些大了,若不是她哥哥荣升了侍郎,这选秀根本没她什么事儿呢,却不想倒因祸得福。

家里也不是刻意要拖这么大的,因隐着一桩密事,不得已罢了,当年遴选宫女,程筱筱正好十二,家里头心疼女儿,不舍她去受苦,便寻乔大妮顶了名儿,本说过上个两三年,等风声过了,再寻婆家。

不想乔大妮进宫之后,却混出了名堂,既得了圣宠,又成了慕容丞相的女弟子,程家得知此事,真是日夜不宁,生怕这欺君之罪的名头落下来,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就没了,哪里还敢给女儿说婆家,一耽搁就耽搁到这么大。

后辗转乔大妮封了贵妃,程家老爷倒想出一条保命之计,让自己儿子娶了乔二妮,这跟贵妃娘娘成了一家儿,还有什么欺不欺君的。

后来等到皇上禅位,新帝广选淑女的时候,这位程家姑娘还待字闺中呢,因是侍郎之妹便得了进宫的机会。

要说那些秀女,家里比程家显赫的有的是,可谁也没有程筱筱的造化,就凭程筱筱这三个字,从进了宫门开始,上至新上任的大内总管福寿,下至洒扫的小太监,都对她颇为照顾。

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皇上跟前,万岁爷的心思自是没人敢猜的,福寿在旁边儿却瞧得真真儿,本来皇上还无精打采的歪在龙座上,却一听程筱筱三个字,立马做直了身子,道:“站那么老远,当朕是千里眼不成,近前来,我瞧瞧。”

等程筱筱走近,瞧了半晌儿,又歪在龙座上淡淡问了句:“谁家的”

程晓晓回说:“侍郎府。”这一说侍郎府,皇上才又扫了她一眼:“你兄长倒是个好官儿,你这名儿也好,留吧。”

没多少日子便侍了寝,先封贵人后晋嫔,不上一年诊出有孕,一朝得子,封了妃,皇上赐封号巧,可不真是巧吗,能一路荣升,除了她的名儿着实打到了万岁爷的心头,还有就是性情,这位巧妃性情最是温婉贤良。

虽算不得多受宠,却也不会遭万岁爷冷落,十天半个月的总去她那儿一趟,后来巧妃在长春宫墙根儿种了一架葫芦,万岁爷更是连着去了几趟,由此瞧,这位巧妃也并不是没心机的主儿。

福寿先头真没理会皇上有这种心思,却后来仔细瞧后宫那些受宠的嫔妃,或多或少都有些前皇后的影子,福寿这才明白,原来过去的裕亲王也存了心思的。

要不,也不至于一得了信儿,就丢开国事急巴巴的赶了来,正想着,忽听皇上道:“站下,你们绕道把这些东西送过去,朕从这山头翻过去。”

说着已下车上了山路,福寿急忙吩咐下,带着几个侍卫追了上去,福寿先头说让人抬着,皇上只是不依,非要自己走,山里湿气重,山路上生了青苔,虽有些湿滑,倒真近上许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攀到了山顶。

朱锦堂站在高处往下头山谷里一望,忍不住感叹一声:“好一个世外桃源。”福寿也望过去,见果真是满山满谷的桃花,正是三月初,薄雾中一片烟霞之色,美不胜收,烟霞掩映间是一座青堂瓦舍的大宅院,宅院颇大目测足有七进,遥遥仿佛听见有歌声传来。

朱锦堂仔细听了听,调儿有些古怪,那词儿却是,唐伯虎的桃花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朱锦堂顺着声音下了山,到了桃林一侧的山溪边儿上,瞧见一个梳着两只包包头的小丫头,瞧了瞧她的年纪,心里仿佛知道她是谁了,便唤了一声:“小乐乐。”

那丫头果然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朱锦堂倒愣了,那眉眼儿,那神态,活脱脱就是晓晓,那丫头眼珠子骨溜溜转了一圈,打量了朱锦堂跟后头的人一遭道:“我大爹爹说今儿有客至,是你吗?”

大爹爹?朱锦堂愣了愣:“爹还分大小吗?”

小丫头嘻嘻笑了一声道:“别人家不分,我家就得分,因为我有一个娘,却有两个爹,不分大小,岂不乱了。”

虽说来之前,朱锦堂猜到了一些,却真摆在他眼前,还是有些不信,却又一想,那两个若不都死心眼,也闹不出那么大事儿来,或许这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不过朱锦堂还是有些坏心的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你大爹爹还是小爹爹?”

小丫头歪了歪头:“自然是我大爹爹,我跟弟弟平常都是大爹爹教的,我二爹爹才没耐烦管我们呢,成天就缠着我娘,根本不搭理我跟弟弟,我娘都嫌弃二爹爹,说他是粘人精,不过我二爹爹最听我娘的话了,我娘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娘却听我大爹爹的,所以我们家最大的就是我大爹爹。”

寥寥几句,勾勒出一个热闹幸福的家,或许有悖礼法,却真令人不得不嫉妒,至少朱锦堂就嫉妒。

小丫头瞧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乐乐的,你是谁?”

“乐乐,大爹爹怎么教你的,忘了不成?”

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小丫头立马低下头,朱锦堂却心疼了,伸手牵住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道:“我说慕容兰舟,都这会儿了,咱就别较真了,晓晓呢,我可听说她长本事了,会酿桃花酒,这不勾的我千里迢迢来讨酒吃了。”

慕容兰舟目光更柔:“酿酒不知会不会,倒是会捣乱,想出一个主意来要酿桃花酒,自己不动手,只动嘴,那些酒却是小白酿的。”

朱锦堂听他提起小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见他很是自在,不禁笑道:“你们倒真成神仙了,我都羡慕呢。”

慕容兰舟目光微微一闪道:“听说宫里又进了几个美人,想必皇上心里欢喜呢。”

朱锦堂却看着他笑了:“我说慕容兰舟,你那些小心眼就别用我身上了,放心,我不跟你们抢,也抢不过,你们俩都看得开,说走就走,丢下那么一大摊子给我,我想跑也跑不了啊,不过乐乐,可是我大夏的乐康公主,跟着你们住在这深山老林里算怎么回事啊,我这回来之前就想好了,得带她回宫,跟大皇子做个伴儿,你可得依我,要不然,我这回来了就不走了。”

慕容兰舟如何不知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这事儿还需问过晓晓,她若应你,怎么都好。”

朱锦堂听了忍不住笑道:“乐乐刚还说你是一家之主,闹半天还的听女人的。”话音刚落,就听前头晓晓的声道:“朱锦堂,好几年不见,你跟以前一样讨嫌,我家的事儿你管得着吗,。”

朱锦堂眼睛一亮,紧着走了几步,到了大门前就瞧见晓晓叉腰站在哪儿,挺着个老大的肚子,小白在旁边儿一边儿给她抚胸口,一边儿道:“不气,不气,皇叔自来如此讨嫌,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晓晓点点头,却一眼看见朱锦堂身后的福寿,立马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福寿好些年不见了,你快来瞧瞧我种的葫芦都开花了呢,籽儿还是从宫里带来的。”说着不由分说扯着福寿进去了,把朱锦堂撂在当场。

朱锦堂摸了摸鼻子:“我又怎么得罪她了。”

慕容兰舟没说呢,小丫头拍着手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娘嘴里常念叨的那个讨嫌的色,情狂,呜呜…”

身后忽的伸出一只小手捂住小丫头的嘴,一个眉眼颇似慕容兰舟的五六岁小子,道:“乐乐这些话不能当着人家面说的,要说也得等人家走了。”

一句话说的朱锦堂上不来下不去的,这是头一回来,后来朱锦堂来的次数多了,基本就领教了,这家从老到小没一个省油的灯,不过还好,他拐了乐乐回京,瞅着那神似的小模样儿,当自己亲闺女也算稍稍平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