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亚茹闻言转头,果然看到一只小雀落在草丛里,冲白云生使了个眼色,白云生轻轻一踢,那被箭射伤了翅膀,还不停扑棱吱吱叫着的小雀,就落到他的手心里。

那小雀灰扑扑的,并不好看,个头极小,似是出生不久,才学会飞,一双黑眼镜却是乌溜溜乱转,水润非常,惊让人觉得可怜。

白云生伸手摸了摸小雀的脑袋,反手放在自己背后的药篓子里,若无其事地走到秦亚茹身边,故意伸出手虚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天色不早,路上不好走,咱们赶紧下山。”

那仆人见状,脸上露出一抹恼怒,也不敢回头看自家主子的脸色,急忙挡了一步,眼珠子一转就道:“…还请秦娘子把我们侯爷的猎物交给在下。”

秦亚茹顿时失笑:“请尊驾自己去拿,奴可做不了白郎君的主。”

这仆人又不是那位嚣张跋扈的小侯爷,哪里敢和白云生较劲儿,扭头去看自家主子。

庞元英却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把视线转移过来,他迎风而立,一袭青衣翩飞,真真是玉树临风,好看的紧。

秦亚茹却没有欣赏美男的心情,说完,便回过头,和白云生一起绕过这一行人,打算下山。

其实,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这位小侯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此次迎面碰上,还故意找茬,怕是还要纠缠一阵子。

心下不觉有些烦闷,秦亚茹又忍不住叹息——小人物,果然无论在哪里都过得艰难。

但那庞元英,这次到不曾恼,也没有纠缠的意思,他只是笑眯眯地注视着秦亚茹,再秦娘子走的时候,还招呼自己的随从们让开一条路。

秦亚茹暗暗吐出口气,就听后面庞元英声音朗朗地开口:“秦娘子,听说陈兄要回武当了,我与他神交已久,等他回来,某一定前去拜访。”

秦亚茹一怔,蹙眉,脚步虽不停,心下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不安,按说庞元英和陈文岳如今的地位天差地别,就算是陈文岳当了襄阳王的女婿,庞元英都不一定会搭理他。

那些皇家宗室的女婿,也就能糊弄一下寻常老百姓,对庞家那样的家族来说,别说郡马,就是驸马,除非本身出身不凡,否则,也照样不会放在眼里。

庞元英此时的心情,的确很是不错,并未因秦亚茹的冷淡而太过生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秦亚茹远去的背影,莞尔一笑:“也罢,就由得你逍遥些日子。”

这位小侯爷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看中的美人,向来是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但大约也就有三分热度,等美人享用过来,一准儿弃之如敝履,再不复往日的热情,被他折腾的欲生欲死,被踢开之后几近风魔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个。

在他的心里,秦娘子不过是另外一个突然吸引了他目光,让他上了心的女人罢了,而且这个美人除了容貌,没有任何一处能与京城那些痴迷于他的贵女相提并论,庞元英自己心里都暗自琢磨——也不知自己对这秦娘子的热情能不能持续个一年半载,只希望时间莫要太短,至少让他在回京之前,不要太无聊才好。

“…看在你还算有趣的份上,我会多宠你些日子。”庞元英拢了拢衣袖,笑起来,他容貌甚是美丽,这一笑,更是光彩照人。

旁边的仆人赶紧低下头,心下不由对那秦娘子多了几分佩服,就小侯爷这样的美貌,寻常娘子一见便会心醉神迷,哪还有理智来抵抗诱惑?

他却不知,若是秦亚茹当真看到这人的笑脸,恐怕不光不会拜倒在他身下,还会寒毛直立。

庞元英这次并不是为着美人来的,他不过闲来无聊,到山上打猎罢了,当然,能遇见美人,还是让他的心情好了些许,虽然,美人身边戳着一碍眼的臭虫。

又想起刚才白云生扶着秦娘子的样子,他目中一寒,刚刚的好心情也大打折扣,冷淡地调转马头:“走吧。”

一行人下了山,庞元英扭头,正好看到白云生为秦亚茹撩起车帘,扶着她的手臂上车,目光一闪,闭上了眼,再不去看——本来还想多玩些日子,毕竟主动送上门的美人,总比自己狩猎得来的猎物美味,可他时间实在有限,再耽误下去,怕是还没尝到美人的滋味,就要让大哥带走。

“一个村妇而已,陈文岳是聪明人。”

庞元英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和不屑,但随即,眉目便舒缓开来,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绝色佳丽在自己身下婉转求欢的模样。

秦亚茹自然不知道这位小侯爷正打什么主意,事实上,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侯爷不侯爷来。

两个人才回到济仁堂,那位很久不露面的赵一坛赵管事便亲自登门送信,这一次,他表现的到是恭敬有加:“秦娘子,陈郎君已经快到武当,老仆现下替陈郎君在武当县买下一庄子,老宅没翻修完之前,郎君会暂时在那里下榻,还请秦娘子收拾收拾,尽快过去吧。”

秦亚茹面上颜色不变,只笑道:“多谢总管告知。”

本来她还以为,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再一次会见到那个人,她的心绪必然不会平静,午夜梦回,她也曾好多次想象他们见面时的情形,是会大吵大闹,还是痛哭流涕,或者自己对那人不屑一顾?

但此时事到临头,她反而冷静下来,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楚——这是个机会,也是唯一一个机会,必须陈文岳还没有摸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前,拿到和离书,带走大郎。

秦亚茹深吸了口气,扭头冲一脸忧虑的季老笑了笑:“季老,詹指挥使的身体没有大碍了,阿秦有事…大郎就先托您照顾一下。”

她和陈文岳有一场硬仗要打,大郎还是莫要带在身边为好。

第四十六章 无耻

陈五郎回来的很快,天还没黑,就听到他到了陈家庄的消息。

秦亚茹心下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们这一双即将分开的夫妻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们毕竟是多年夫妻,青梅竹马。

不过,陈文岳那人,便是再无理的事,他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云淡风轻的让别人本能不觉得他会有什么错处。

那是一种一般人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技能。

就如他寄回来的那封信,通篇无一字是明明白白地指摘,偏偏能轻轻松松地就把照顾不好爹娘的罪责扣到自己的脑袋上。

想必如今也一样,秦亚茹笑了,想起当年他回乡,竟是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就如他只不过是出了远门,略住了几天,而不是一别三年无音信,回到家,他送了自己一只亲手雕刻的木簪子,扶着她进屋,就在她无限欢喜的时候,给了自己一张休书,后来,还端着一副一切都是为自己好的笑脸,让她签下身契,嫁进陈家做妾。

秦亚茹揉了揉略有些难受的头,琢磨着和这样不符合常理的男人面对面,对自己来说,恐怕还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秦娘子做好了被恶心一通的准备,可左等右等,那人就是不来,一连等了两日,只听说这位主儿今天去族长家拜访,明天去族叔家转了一圈,还要与同年聚会,和才子们联络感情,忙的不得了,这才忍不住苦笑——看来,自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以为陈文岳此次回来,必是为了自己,可看眼下的情形,想必在陈文岳眼里,自己就是个随手就能打发的女人,根本用不着他太费心。

想到此,她也就不再着急,急也急不来,安安心心地呆在那个精致的庄子里做自己的事,也不大出去碍那群使女下人的眼。

赵一坛看秦亚茹这般安分,也松了口气,他手上的伤口还疼的厉害,一见秦娘子就心惊胆颤,生怕她恼羞成怒,拔腿就走,到时候自己是绝不敢追的,恐怕只能等待未来郡马爷的怒火。

整整过了七天,秦亚茹终于又见到了陈文岳。

她一时间竟差一点儿认不出来。

陈文岳既能让秦亚茹当年一见倾心,还能让柔蓝郡主相中,一心下嫁,皮相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亚茹。”

那声音清清淡淡的,带着一股子温柔缱绻的味儿,好听的很。

秦亚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扶着镀了金的朱红色大门,静静地看着他,眉目舒缓,心下一丝波动都没有,她也不由有些惊讶,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只要看到他,一颗心就会忍不住剧烈的跳动,再后来,自己一想到他,心便如被锋利的刀剜出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洞,难受的厉害…

可现在,她再看见他,竟然没什么感觉了,不,还是有一点儿感觉——这人敷粉戴花的模样,真是不大顺眼。

宋朝无论男女老幼都喜欢戴花,这她是知道的,更清楚像陈文岳这般身份地位的郎君,在京城,若是出门不擦上一层粉,恐怕会被人说是乡下村夫,上不了台面。

秦亚茹本身也是宋朝人,以前也觉得这般打扮很正常,可不知是不是在二十一世纪呆的久了,和高枫那帮粗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她竟然开始不适应宋时这最时髦的装扮。

就如现在,瞧见陈文岳温文尔雅地立在门口,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头上戴了一朵看起来十分鲜亮的红花,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陈文岳也看着秦亚茹,目光闪烁,想起昨日自己参加的酒宴,想起那宴席的主人,想起庞家的地位,庞家的人脉关系,他那一双本来清亮的眸子,竟似染了墨的大海一般,暗潮汹涌。

他的心情,并不平静,看到站在阶上的妻子似乎有些发抖,便走上前,一伸手,解下身上的外袍,轻轻罩在秦亚茹的肩上。

“亚茹,好久不见。”

秦亚茹笑了笑,眉眼温婉,收起那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古怪心思,就像很久以前一样,跟在陈文岳身后进了屋,下厨给他烧了一碗他最喜欢吃的肉羹。

两个人对坐着吃饭,紧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谁也没提这三年来的事情,晚饭吃完,漱了口,陈文岳才轻叹一声:“…良人,你瘦了。”

良人?

秦亚茹略略低头,这个词儿像烙铁一般,烙在她的心尖上,算不上疼,就是烫的人难受。

心下有些惊疑,虽然记不太清了,但上一世,他可没有如这一次这般,还唤她‘良人’,更没有这般举止温柔。

陈文岳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随即就笑起来,开始和秦亚茹闲话家常,说的都是些琐碎事,他是怎么上京,怎么刻苦努力,怎么考中举人,似乎那一路上,他过得既惊又险,若是写成小说,必然是个很励志很热血的故事。

秦亚茹沉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心下盘算着陈文岳什么时候才说到正题。

可陈文岳就像是在她面前完全放开,想要把满腹的心事尽数倾泻,说着说着,他便目中泛红:“亚茹,想我陈五郎自幼聪敏,自以为不必任何人差,凭什么那些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就能踩我一头,一个举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没有靠山,没有后台,我就是中了进士又能怎样?当个八九品的芝麻大小的官儿,一年一年地蹉跎下去…我不甘心,不甘心!”

似是察觉到自己失态,陈文岳抹了一把脸,忽然正色,一把抓住秦亚茹的手,咬牙道:“你和小侯爷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也答应了他,你放心,只是一年罢了,你去伺候他一年,我便接你回来!”

秦亚茹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五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般:“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竟然想‘典妻’?”

陈文岳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顿时恼羞成怒,却还是努力平静地道:“亚茹,那庞小侯爷是何等人物?你跟了他,算不上委屈。”

第四十七章 和离

算不上委屈…算不上委屈…

秦亚茹忽然暴躁的想疯狂的大叫,疯狂的大闹,想把手头所有的东西通通毁灭,耳朵里轰鸣声阵阵,眼前一片模糊,但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针线,继续绣那只湖蓝色的荷包。

一针一线地绣着,心情一点点地平静下来,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简直比她两生两世,状态最好的时候,还要冷静。

她的动作又轻缓,又优雅,陈文岳看得发呆。

秦亚茹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双目里隐隐有一丝泪光,那眼泪晶莹剔透,看着陈文岳的目光,仿佛含情脉脉。

“五郎,你知道的,无论你说什么,我从来就没有不听过。”

陈文岳猛地低下头,即使是他,面对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发妻,也忍不住有那么一丝心酸,他不是不爱秦亚茹,只是这份爱,和权力富贵比,太过渺小,渺小到他随时都能一脚踢开,毫不在意。

秦亚茹叹了口气,站起身,拿来纸笔,奉上笔墨。

“郎君,就请你写一封和离书与我,愿郎君相离之后,娶窈窕淑女”一句话未完,已是泪满衣襟。

陈五郎皱眉,猛地抬头,看向秦亚茹,却只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说不出的幽怨,目光闪了闪道:“这是为何?你,你可是怨我?”

“郎君,如今你好不容易考中举人,以后就是官人了,公婆若在,必然开怀。”秦亚茹低声叹息,“我不怨郎君,那庞元英庞小侯爷是何等人物,又岂是我们能够拒绝的,可‘典妻’如何能行?郎君若是担上这等名声,以后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陈五郎一怔,悚然而惊,他只想着和庞元英拉上关系之后的好处,只想着连刘太后都是别人送给先帝的,这等事,算不了什么,却忘记,他陈文岳是士子,不是乡野村夫!

文人最重视名声,若真因为‘典妻’而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他这一辈子,便再别想出人头地,虽说陈家庄是小地方,离都城又远,不一定会传出什么,可这种事,哪里能轻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文岳猛地抬头,正好看到秦亚茹目中的忧虑,见她明明悲痛欲绝,却强忍着,连身体都止不住颤抖。

“五郎,亚茹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秦亚茹闭了闭眼,珍珠一般的泪滴滚滚而落,“五郎写下和离书,我再去,再去…便不干五郎的事,影响不到五郎的名声,只希望五郎莫要忘了亚茹才好。”

陈文岳心里一颤,叹了口气,缓缓地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刚想落下,就见秦亚茹一伸手,捂住了那上好的纸张。

“娘子?”

陈文岳一惊,整颗心一下子提起来,他刚才还为秦亚茹一心一意地为他而略有感动,这会儿却开始担心——莫不是她又不愿意了?哪个女人又乐意和自己的丈夫和离?

他这会儿反而忘了一开始是秦亚茹要求和离的,开始担心这封和离书写不成,连忙道,“亚茹,你莫怕,等一年半载,那小侯爷没了兴趣,你再回陈家来…虽然正妻不可能了,但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秦亚茹叹了口气,苦笑:“我自是信五郎,可我担心大郎。”

陈文岳一怔,皱眉,这才想起,他回来这般久,竟然还没见过大郎,只是他并不在意,他还年轻,将来想要儿子,自然是要和郡主生才好,凝眉道:“你放心,大郎到底是我儿,没人会给他委屈受。”

话虽如此,陈文岳却打定主意,随便找个庄子,把大郎养在庄子上,省得到柔蓝面前碍眼,让柔蓝不痛快。

秦亚茹摇了摇头:“我自是相信郎君,可郎君将来是要娶新妇的,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心思,没哪个新妇愿意刚进门就当娘,便是你…未来的新妇贤良淑德,见到大郎,想必也会不痛快。”

她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一心一意为了陈文岳着想的模样,“若是我不去那地方,还能把大郎他拘在身边,不让他给你添麻烦,可我都要…恐怕照顾不了他,我担心你,也担心大郎,哎。”

陈文岳心下一松,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秦亚茹瑟瑟发抖的后背,低声道:“难为你了,你放心,我必不负你。至于大郎,你也别太操心,他一个小孩子,没人会为难他。”

秦亚茹迟疑地点点头,满脸愁绪,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拉住陈文岳的手臂,“五郎,我想到了,我记得前年族长还说,二郎早去,也没留下后,逢年过节连个祭拜之人都没有,一直想从族里给他过继一子,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这才耽误下来,你看看,二郎总算得上是你堂兄,论辈分,大郎极为合适,不如请族长做主,把二郎过继过去,好歹也让二郎有个后人。”

陈文岳愣了愣,一转念,忽然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那陈二郎的父亲,和他父亲是叔伯兄弟,两家关系虽然不算很亲近,却是未出五服的亲戚,说起来,陈二郎的家境还不错,只是身体不好年纪轻轻,还未娶妻,便病逝了,偏偏他父母就他一根独苗,儿子死后,伤心难过,很快也走了,连个近亲都没有。

秦亚茹心下叹息,其实,一开始她并不想把大郎过继到别人家,只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怎么把大郎留在身边,毕竟,大郎是陈文岳的儿子,她与陈文岳和离,大郎也是陈家的人,若是想带着大郎离开陈文岳,只有过继一途,思前想后,反复把利弊考虑清楚,她还是决定宁愿给大郎再找一个爹,也不能由着陈文岳把他带到郡马府去。

这个法子,还是王氏听说秦亚茹想要和离,又看见她眉苦脸,替她想出来的,按照王氏的说法,反正二郎人都死了,家里也没有父母长辈,就是过继过去,也没人会拦着秦亚茹这个亲娘养自己的儿子。

若是她还想让大郎在外面也能光明正大地叫自己娘,那无论是她干脆嫁给陈二郎,或者认大郎当义子,都是个法子。

秦亚茹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事态紧急,也由不得她犹豫,这事儿实在很难尽善尽美。

陈文岳想了想,点头道:“罢了,二哥身后无嗣子,也是可怜。”

第四十八章 期待

秦亚茹缓缓抬起手,闭上眼,笑道:“良人,这是亚茹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喊你良人了。”

她的面颊上泪珠滚滚而落。

陈文岳心里一软,只当她是舍不得,却不知道,此时秦亚茹心里畅快的很,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好心情。

和离书终于写好,秦亚茹摩挲着上面‘夫妻不相安谐,情不相得,两愿相离,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的字样,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陈文岳见她那样子,心下更是怜惜,尤其是看秦亚茹一低头,露出雪白的脖颈,那般窈窕的身段,那般风情,实在动人心弦,一想到自己的女人居然要去服侍另外一个男人,他心里也有些不舒坦,忍不住伸手,想要拥住秦亚茹,没想到,他这一伸手却抱空了。

“还请…你早些处理大郎的事,免得你未来的新妇不高兴。”

说完,不管陈文岳呆怔,径自一转身,扬长而去。

“哎,果然只要是女人,就会吃醋。”陈文岳摇摇头,只当秦亚茹是醋了,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到觉得美人醋一醋,也是别具情调。

他大概从不觉得秦亚茹会真心想离开他,一是此时的陈文岳对自己信心十足,没见连堂堂郡主都对他情根深种?二是他和秦亚茹青梅竹马,两个人曾经是最亲密的,秦亚茹对他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

若是没有穿越这回事,大约秦娘子也就真像他想象的那般,对他还抱着希望,死死抓着枯木,不肯放弃。

陈文岳办事效率很高,或许是真被秦亚茹说动了,觉得大郎是他娶郡主的阻碍,更是为了讨好襄阳王,只用了三天时间,大郎就被过继给陈二郎,从此与陈文岳再不相干。

当然,事情能这般顺利,秦亚茹自己也出力不小,她主动跑到族长家里,和族长商量这件事。

她去说此事时,方氏还被吓了一跳,无论如何都闹不明白,秦娘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有这样的念头。

因着秦亚茹并不要陈二郎的任何家产,相反,还做主让大郎立下文书,把陈二郎留下的家财都送给族里,置办祭田,族长也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事实上,陈二郎也是个读书人,早年为了读书,后来又为了看病,早把家业耗费干净,就剩下两亩劣田,远远比不上秦亚茹给族里的好处,就是她不把这点儿财产送给族里,只要她想,族长也不会阻拦她把让大郎过继。

一切尘埃落定,族长又主持仪式,让大郎重新认了秦亚茹当娘亲,母子两个这般折腾一回,精神疲敝,尤其是大郎,几乎瘫倒。

他一个三岁小儿,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好不容易爹回来了,结果连见都没见一面,这个爹就莫名其妙的再也不是自己的爹,去年病死的二伯,如今成了自己的爹爹,就是大郎比较成熟,也被弄得满头雾水。

方氏也哭笑不得,连连道:“弄得这般麻烦,又是何苦?”

秦亚茹吐出口气,搂着昏昏欲睡的大郎,让他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坦些,抬起头,轻声道:“我与五郎和离了。”

方氏一怔:“什么?”陈文岳和秦亚茹和离之事,毕竟不光彩,不可能大肆宣扬,而且时间还短,陈文岳尚没有和族里说,此时方氏自然是不知道,乍一听见,也难怪她不敢相信。

秦亚茹笑起来,又说了一遍:“我和五郎和离了。”

“他敢!”方氏面红耳赤,“陈文岳那个混蛋,好歹也是读书人,‘三不去’都不懂?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这三条你都占了,他敢休妻?”

“秦娘子你为公婆服丧守孝三年,贫贱的时候便嫁给他为妻,兢兢业业,照顾家庭,孝顺父母,还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他发达了,想休了你,哪有那等好事,我这就去找他,找族里的族老,让大家伙评评理!”

说着,方氏起身就要走,秦亚茹赶紧一把拉住,柔声道:“叔母,你别急,和离也好,没什么不好的。”

方氏愣了愣,看秦亚茹神色平静,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悲悯,苦笑道:“是,他既然攀了高枝,早晚能找到借口休妻,就是不休妻,你跟着他也没有好日子过,反而是和离了好,你还年轻,还能找到更好的。”

虽然口中这般说,方氏却对陈文岳更为不屑,如今民风淳朴,人们极为讲究礼仪道德,如果一个人风评不好,那简直是要人命的事。

“你放心,就是与他和离,他也要给你赡养费,也要把你花在他身上的嫁妆都还回来,你要是面皮薄,开不了口,叔母去跟他说,他要是还想考进士,还想做官,就不能这般不地道。”

秦亚茹叹了口气,满脸感激:“亚茹谢过叔母。”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和陈家庄上下打好关系,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如今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陈家庄的人就算看到陈文岳马上要出人头地,不好得罪他,可还是肯为了秦亚茹说句公道话。

听到两个人和离的消息,方氏也总算明白秦亚茹为何要把大郎过继,长叹一声:“当娘的都不容易,你放心,虽然大郎过继了,可二郎家没有人,他自然还是跟着你过,你好好教导他,等他大一点儿,就去族学里读书,将来肯定有出息。”

却说秦亚茹正处理善后和离的事儿,陈文岳却是高高兴兴地跑去找庞元英,他到庞元英面前,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说要献妻子,但话里话外,也隐隐约约地暗示了。

庞元英喜不自禁,难得高兴,还和陈文岳喝了一顿酒,结果醉酒入梦,还做了多年再不曾做过的,一场美妙春梦。

那群伺候小侯爷的下人们,忽然发现自家这位骄横的侯爷性子好了许多,变得容易伺候了,一整日都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而且还翻出许多新做的衣裳,认认真真地打扮整齐,连以前特别不喜欢,从来都不用的粉,也抹了些许。

第四十九章 作弄

想到秦娘子马上就要到手,庞元英心里痒痒之余,却也有些患得患失,说到底,由陈文岳亲自把美娇娘奉上,和他出手勾得秦娘子投怀送抱,两者之间还是有些差距。

庞元英一时觉得达到目的就好,没必要为了个村妇费太多的心思,可又总有不满足之感,若让人知道他堂堂京城四少之一,居然连一个乡野村妇都搞不定,那面子也未免丢得太大了。

不管他怎么思量,总还是期待秦亚茹被打包送上门的,却不曾想,他左等右等,等了两日,新衣裳换了五六套,客人没少见,美人却根本不见踪影。

哐当!

庞元英一挥手,砸了桌子上千金难得的玉杯,只觉得屋子里那些个从京城专门选来的桌椅,摆设,甚至还有他专门挑选的金婵冠,宫里都少见的贡品做的衣袍鞋袜,都尽数变得刺目。

这种让人打脸的滋味,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果然刻骨铭心。

庞元英气得面色赤红,胸口读了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吓得周围的下人们都躲出老远。

深深吸了口气,庞元英面容阴冷地拂袖而起,夺门而出,可他还没离开院门,就让他身边那位老人跟叫住。

“小侯爷,您这是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