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苦虽多,可好事儿也不少,秦易之在流放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危险,也遇到了很多好人,从他的叙述里,秦亚茹听不出太多的抱怨仇恨,到是能体会到父亲阔达的胸怀。

大约正是如此,秦易之才能努力地活这么多年。

秦易之听了女儿这些年的遭遇,搂着秦亚茹,眉眼间的笑终于淡了些:“是爹不好,识人不明,让你受苦。”

如今陈文岳诬陷岳父之事,虽然还没有最终定案,却也传扬开来,襄阳王府再不承认柔蓝郡主与他的亲事。

只是,早就有传言说陈文岳疯了,开封府传了他去问话,确认他的确是脑子迷糊,整日胡说八道,根本问不出什么,也只能暂时监禁。

听说了陈文岳的下场,秦易之也不免难过:“何苦,何苦,他是个聪明人,从小就会读书,就是不走歪路,早晚有一日一样能出人头地。”

秦亚茹不语,其实,出人头地哪里有那么简单,科举从来不只是看学问,运气和学识兼具的,也不一定能够中举,陈文岳本是个野心极大的男人,他会做出此等事情,一点儿都不奇怪。

“算了,咱们一家团圆,那些不开心的以后再说。”秦易之看看大女儿,又看看小女儿,一脸的笑意,“听说你们都有了人家?高枫高将军的名声,我也听过,到不委屈我们阿蛮。”

秦亚茹哭笑不得:“您还是先问问我们小秀,她到底中意不中意八王府的世子吧,人家来问过好多次,总不能一直拖着。”

这话一出,秦易之立时便扭头,笑问:“小秀?你怎么说?”

小秀咬牙,脸上五颜六色的,闭嘴不言,秦易之失笑:“看样子是愿意,哎,女大不中留。”

第九十六章 嫁妆

和八王爷做亲家,秦易之并没有不愿意的意思。

别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起来颇具威严,实际上却是真心疼女儿,从来都觉得自家的女儿哪怕嫁给王公贵族,也不会不够资格。

当时就书信一封,送去王府,暗示自己许了这门婚事。

赵子常自是开心的很,八王爷做事也干脆利落,立时便遣了官媒,两家把亲事定下。

秦小秀的年纪还小,赵子常的年岁也不算大,两家本不必太早结亲,最好过两年才考虑这件事,但秦易之有一点儿顾虑,毕竟现在秦家的麻烦事,还未彻底解决,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明年就让小秀出嫁。

王府那边儿自是没有问题,八王爷巴不得让自己的儿子早一点儿娶新妇进门。

只是,这么一来,秦家准备嫁妆的时间就很紧迫了。

和那些从小就给女儿准备好嫁妆的人家不同,秦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打造家具,打造首饰,还得绣嫁衣,做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事情很多。

如果有两年缓冲时间,那还好一些,但现在连一年都不到,这些事情都准备妥当,两年恐怕都要紧张,何况现在。

婚期定下,秦易之才开始发愁。

小秀是嫁进王府,嫁妆不能太薄了,否则也不好看,秦易之干脆把官家赏赐的东西里,所有的绫罗绸缎,瓷器摆件都翻出来,放进闺女的嫁妆里面。

除了这些,总还要陪送一处房产才好。

在开封城,最贵的就是房子,若是哪家的闺秀出嫁的时候没有房产,其它的东西再好,在婆家也总是不够体面。

“要我说。内城的房子咱们买不起,外城还是能买下一座不错的宅院,连带着置办个庄子,买些良田,让小秀手里能积攒些银钱也好,否则我怕她连王府的女使,下人们都使唤不动。”

秦易之坐在桌前,双手捧着茶杯,一脸严肃。

虽然不觉得女儿嫁给八王府的世子有什么问题,可那到底是皇家。女儿嫁过去,着实底气不足。

秦亚茹点头,心下却好笑。小秀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将来就是王妃,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八王府就一个世子,那些女使和下人们。究竟要二到什么地步,才会随随便便和世子妃过不去?

他们不上赶着巴结小秀,就算王府的规矩大,哪里还敢得罪未来的当家主母?

秦易之一时想不到这些,只默默计算要怎么才能把小秀的嫁妆弄得体面好看,不让人瞧不起。

这年头嫁女儿是真难。有时候为了置办嫁妆,能让一家子的生活档次瞬间下降不止一个档次,好多女孩儿多的人家。把孩子养大了,都恨不得早早卖出去,穷一些的人家,都指望着拿女儿去换亲,不只是为了儿子娶媳妇。也因为实在是拿不出那么一大笔的嫁妆。

“官家赏赐的东西也还算实用,可也不能全用这些当嫁妆。”

秦易之按了按眉心。一看秦亚茹,就更是为难,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总不能为了小秀把家底掏空。儿子也就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攒钱娶媳妇,他帮衬不了多少,可女儿的嫁妆,他总要尽心尽力才好。

一离家就是这么多年,秦易之对儿女心中有愧,如今苦尽甘来,自是希望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可秦家破败了这些年,如今虽说也不至于一穷二白,置办一份嫁进普通人家的嫁妆,到也绰绰有余,但嫁进王府,一般的嫁妆实在是拿不出手,就算不和其他的王公贵族相比,至少也得说得过去才好。

秦易之辗转反侧,连续好几夜长吁短叹的,睡不好觉,弄得秦小秀羞涩之余,也是哭笑不得,顾不上矜持,直接就去和自家爹爹说:“爹爹,以咱们家的境况,拿不出那么多的嫁妆也是常理,八王爷是明理之人,不会计较的。”

按小秀的想法,要是他们王府连这点儿事儿都计较,那她还何苦嫁过去受气,早早退了婚事,由着他们去娶那些嫁妆丰厚的名门闺秀。

秦易之正头痛,要去哪里买又便宜又好的木头,给女儿做家具,高枫就给他运来了一大堆好木料。

红木,梨木,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价钱比市价要便宜一半,听说是从内府弄出来的,秦亚茹不和他客气,把东西收进库房,给了银钱,才通知自家爹爹。

除此之外,高枫还很有眼力地把当年秦亚茹的娘亲,留给两个女儿的嫁妆,大部分都给寻了回来。

当年秦家抄家,他们娘亲梅氏的嫁妆,大部分都被抄走,后来秦亚茹手里的,也丢了很多,剩下的只有一个零头,秦易之一想起此事,心中便忍不住大痛,此时却见妻子每日用的那些梳篦,镜匣,绾发用的各种首饰,甚至还有时常赏玩的玉器,全都摆在眼前,再也忍不住涕泪横流。

高枫这一手玩的实在是漂亮至极,虽然肯定花费了不少精力,再这个紧要关头,还要分出人手做这种事,也难为他了,但效果绝对好,以前秦易之对他客客气气的,像是对待外人,如今看他的眼神,那简直和直呼他为贤婿,也没有差别了。

不是秦易之势利眼,为了点儿东西就卖女儿,他是聪明人——一个男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如此费心,他的心意便清楚明白,亚茹嫁进高家,想来不会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秦易之又不是傻子,这么好的女婿,怎么会往外面推?

秦亚茹更是没觉得自己麻烦高枫有什么不对,她要是客气起来,那位的心里,恐怕才会不舒坦。

秦文渊也没闲着,他掏箱底,把自己的银钱拿出来给两个妹妹分别买了一处宅院,都在外城,不过离内城也不算远,前阵子刚刚遭了一次火灾,烧毁了大片的民宅,虽说有很多老百姓还是要原地重建房屋,但也有一部分,家里不缺钱,宅院实在被烧得不成样子,干脆就不要了,准备卖出去。

这些地的地价,算不得太高,秦文渊把这些年来积攒的银钱掏了个干净,正好能买下相邻的一大片地。

上面虽然只剩下些断壁残垣,但开封是地皮比较贵,建房子并不算难,再说,烧了也没什么不好,正能按照妹妹们的心意来建造新房子。

“既然建新宅,我们可不要那些木质结构的,一场大火下来,家财就得减半儿。”秦亚茹四处逛了逛,对开封城的建筑都不怎么喜欢,木质的太多,就算有砖石的,里面也掺杂了好多木质结构。

好多富裕一点儿的人家的宅子,样子到是还算精美,一眼看过去很雅致,可是这实用性未免太差。

奈何秦姑娘本人不懂建筑,高枫也不懂,最后还是秦易之出马,请了一个擅长这方面的文人,给画出了设计图。

像秦亚茹想象中的那样,建造完全的砖石结构,后世的四合大院,在这儿不大可能,到不是建造不出来,而是人家小秀根本不喜欢,嫌难看,最后也只能建成半砖石,半木质的,最多在防火上费些心思罢了。

秦亚茹想了想,她本人也不大爱那些灰扑扑的砖瓦房,只要防火工作做的好,还是人家专业人士弄出来的宅子漂亮又实用。

不过,秦姑娘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建议到是大部分得以采用,比如说烧地龙,虽然很贵,但开封的冬天要是不弄些保暖措施,是真会冻死人的。

第九十七章 出嫁

房子建造的十分快,几个月时间就拔地而起,两个房子一起建造,完工的时间也差不多,外表都和开封城大部分的砖石建筑一样,只是内部的装修,秦小秀还在犹豫,秦亚茹却不肯交给别人,也不喜欢那些只是看着好看,住起来却不够舒服的方案。

虽然不懂建筑,但秦亚茹毕竟是见多识广,在二十一世纪,人们的住宅都把便利和舒适度放在第一位,而且对这些的追求,也几乎达到了极致。

简约风也好,奢侈风也好,总而言之,所谓的豪宅,若是不能让女主人一住进去就再也不想出来,那设计师就给老老实实地退休了。

秦亚茹正好闲来无事,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家装设计上面,自己画设计图,自己找木匠打造家具。

因为是用来自己住的宅子,并没有打算招待陌生的客人,秦亚茹把所有的房间都布置的虽然不华丽,却舒服的很。

秦小秀一看到她大姐画的水粉的三维图画,看到那米黄色的抛光木板,暖色的布艺沙发,再看看秦亚茹寥寥几笔,画的那个穿着家常服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惬意地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面,捧着茶杯喝茶的Q型小人,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兴奋起来,再也顾不上她大哥给的那些名家设计的图纸,抱着她大姐一阵磨蹭。

秦亚茹只有失笑,心满意足地享受了妹妹揉肩捏腿的伺候,老老实实地帮着妹子设计了好几份儿,由着小丫头抱着图纸苦恼着该选哪一种才好。

目前开封城风平浪静。

秦家一家人都在认认真真地给秦小秀准备嫁妆,一家几口,虽然个个忙碌,却是难得地活得舒心畅快。

赵子常的确是真心喜欢小秀,便是定亲之后。按说是不能相见,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摸摸跑到秦家门口儿,等上许久只为了偶遇。

各种各样的小礼物送进家门,说是给秦易之,却都是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秦亚茹偶然在街上看见赵子常戳在自家妹子的马车前抓耳挠腮,马车里时不时传出清脆动人的笑声,便忍不住心下愉悦,也有些羡慕,她到底老了。便是和高枫最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不知高枫那家伙会不会觉得意难平。

一年时间。过得很快。

终于到了小秀出嫁的日子,嫁妆很丰厚,至少对秦家来说,已经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小秀走之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妆容都一塌糊涂,秦亚茹眼眶也发红,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妹妹,可还没相处多久,这个宝贝妹妹就要成别人家的,她怎么甘心?

到是秦易之脸色还好。笑着安慰:“小秀,别哭了,看你这张花猫脸儿。到时候姑爷一看,万一怀疑咱们家把新娘子掉了包,那还了得。”

他很少和女儿开玩笑,此时寥寥数语,便逗得秦小秀展眉。带着满腔的喜悦和愁绪,终于出了家门。

忙的不见人影的秦文渊亲自把小秀背着上了花轿。送去王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秦亚茹忽然觉得,家里安静了许多,小秀嫁去王府,大郎因为要读书,也被赵子常打包带走,拎到了王府里,有小外甥在,小秀心里也舒服,王府毕竟不是娘家,便是赵子常待她再好,也难免孤独,有大郎在,她也容易读过这一段儿适应期。

本来让大郎长时间呆在王府,不大合适,也不合礼数,哪有出嫁的新妇,带着娘家的外甥到夫家住的。

按说秦易之这个恪守礼仪的应该不会同意,但不知道为何,他却主动提出为了方便大郎学习,让小秀把大郎给带走。如今先生变成了姨夫,关系还更亲密,大郎在王府住些日子,别人到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秦亚茹稍微想了想,便知道自家爹爹是打的什么主意,他怕秦家出事,想要保护大郎的安全。

秦易之也不把自家大女儿当无知妇孺看待,上一世他不肯跟女儿说事情的始末,是怕女儿吃亏,这一世,事情没有像上辈子那么糟糕,他自是不会隐瞒。

“亚茹,不如你也早些嫁给高将军算了,我看你们两个的事儿,实在不宜拖延。”秦易之不是个胆小之人,可对于亲人,总是再怎么小心也不过分,“别看襄阳王有着所谓礼贤纳士的名声,身边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但他不是个善茬儿,肯定不会放过我。”

说到此,秦易之不由蹙眉,心下有些奇怪:“当年他招揽我不成,还引起我的警觉,发现他竟然私底下开采金矿,还打造重型弓弩,当时我自认为小心谨慎,应该没有让他察觉出端倪,没想到,转眼间我便被陈文岳那厮陷害,秦家也…但以襄阳王的性子,又怎会把我流放便算了,以他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秦家灭门,想必也算不上太难,何苦把我流放,又派人追杀,这不是画蛇添足?”

秦易之满头雾水,秦亚茹也不明白,不过,这些细枝末节,此时并不重要,无论当时襄阳王抽什么风,都已经过去。

他们将来面临的,是未来的麻烦,就是不知道是高枫他们顺顺利利地把襄阳王捏死,还是要来一场腥风血雨,才能结束这一切了。

当年秦易之便发现了襄阳王府图谋不轨,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还不知道襄阳王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是不是势力已经强大到连官家都压制不住的地步。

虽然秦亚茹的心里有数,宋朝此时是不可能灭亡,甚至连史书里面,也不曾记载过有什么叛乱之事发生。

不是说宋朝内部没有发生过叛乱,但那都是小规模的农民起义,小打小闹罢了,从没有一次演变到让朝廷紧张的情况,至于皇族内部的谋反,更是一次都没有。

但是,谁又能知道眼下的宋朝,就是她在二十一世纪史书里读到的那个宋朝?现在她的亲爹,确定了襄阳王要谋反的状况,总不可能是胡说八道。

这种事儿,根本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真正的造反,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成行,也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会漏出来,闹到现在,想必高枫他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

第九十八章 出手

秦亚茹本以为,再大的风波,也不至于用上她这个寻常妇人,却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知为何,襄阳王的动作忽然快了起来,而高枫和秦家,却遇到了大麻烦。

庞家出手了。

若只是襄阳王,高枫并不会害怕,襄阳王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在京城不敢妄动,宗室若是在京城蹦跶得太厉害了,肯定有御史看不过去,要起风波,再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襄阳王不可能自乱阵脚。

庞家却不一样,他在京城势力庞大,庞家大公子庞元直还是有实权的武将,手底下能人众多,对京城的掌控力,甚至不是一直在边疆的高枫能比的。

最近数日,秦家明显被监视住,秦易之好几次出门访友,都感觉到窥视的目光,他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有着长期被追杀的经验,对于这些窥探目光,他还算敏感,不可能看错。

就连秦文渊和高枫,做事时都束手束脚的,高枫到是能进宫,可进了宫,面见皇上,他还是很难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像他这样的人,就是太后,也不会允许他和官家离得太近,想说点儿私密话,十分艰难。

而襄阳王的动作越来越大,他们已经不能再等。

高枫左思右想,趴在卓头,看着一脸恬淡,摆弄绣布的秦亚茹,叹了口气:“说不得,只能劳动我们亚茹发挥一下”

吕府

这是吕夷简的住所。

虽然是宋朝当权宰相的住所,但吕府却建造的颇为寻常,大体的样式与周围官员的宅院差不多,面积却不大,统共只是三进的宅子,哪怕和外面一些稍微有些家底的商人比,这房子还是稍显简陋了。

里面的下人。却是个个精神,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行止也十分规矩,只从这方面就能看得出当朝宰相,那位吕相公,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他在后世的名声并不算好,因为和范仲淹斗智斗勇的缘故,人们提起吕夷简,总是多多少少觉得他不够光明磊落,有失文人的清高。但不得不说。他比范仲淹会做官,更得皇帝的欢心。

这几天说不上日理万机也差不多的吕相公的身体,有些不大好。受了风寒,毕竟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公务一繁忙,事情一多,身子骨就有点儿吃不消。

告假在家。院子里的葡萄藤架子下摆了张桌子,上面搁着个棋盘,须发略有些白的吕相公自己和自己对弈,神色悠闲。

“你又摆弄你那几颗棋子,明明身子还虚着,不好好休息。看你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一个衣着打扮都很朴素的中年美妇,缓缓走来,她生得极好。并没有多么美貌,却充满了书香气,一看就属于那种即使年老,也依旧美丽的女人。

吕相公懒懒洋洋地坐着,脸上露出一抹笑:“哎。最近不太平,朝中看着安定。可暗潮汹涌,让人只要站一站就浑身不自在,高枫那混小子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还有庞家的老鬼,也不知怎么回事儿,竟和襄阳王过从甚密。”

他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不解:“他以前一向瞧不起襄阳王,觉得那位主儿实在太喜欢收买人心,是个麻烦人物,要不是咱们官家一向仁厚,从不肯轻易怀疑宗室,庞老鬼怕是上书参他的事儿都做了出来,没想到这几年却一反常态,虽看不出和襄阳王有什么亲密关系,却很少再找他的麻烦了。”

吕相公一向并不觉得外面的事儿不该和娘子说,事实上,他的娘子就是他的垃圾桶,外面遇见些难事儿,回来倾诉一番,由着美丽的娘子细心抚慰,再难的关卡也没有过不去的道理。

两夫妇正说话,下人忽然引着一一身素白长袍的年轻男子进来。

“云生来了?”那中年美妇一怔,脸上不觉露出一抹笑意,抬眼见那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抢了自己丈夫的茶杯喝茶的年轻男子的脸上,居然露出说不出的阴郁,不由长叹一声,“你这孩子,也别太倔强,詹指挥使的事儿,好几个仵作都验过尸,都说是体表无伤,体内无毒,宿疾突发,猝死,虽然奇怪了些,可是”

白云生冷笑:“猝死?能让一个人猝死的法子,就我也能想出七八种,能骗过那些白痴仵作的毒药,我知道的就不止一种,反正我不信,他会莫名其妙地猝死!”

吕相公一捂额头,扭过头去不看眼前正处于暴躁期的男人,他娘子笑眯眯地转头,冲身边的女使道:“阿飞又送来了不少糟白鱼,正好让你尝尝鲜,你也有一阵子没吃过了,我记得,你平生最爱鱼,鱼中最喜欢的便是清蒸糟白鱼。”

白云生怔了怔,随手搁下茶杯,取了筷子,挑了一口鱼肉慢慢咀嚼,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并无表现出喜悦或者悲伤。

他自幼便爱鱼,最爱的是淮扬的糟白鱼,只是糟白鱼的做法并不算简单,秘方也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京城也不是没有人会,却做不出那种绝妙的滋味。

因此,他能一饱口福的机会,总是很少很少。

就是在他和詹玉的关系不咸不淡的那些年,那位只要出差去淮扬,就总不免去有着百年历史的鱼铺子,选做好的糟白鱼,用冰盒装好,千里迢迢地带回来。

想他一介贵公子,回京的时候不带金,不带银,却带了几盒子糟白鱼,让旁人看见,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闲话。

白云生忽而一笑:“詹玉那混蛋,在京城里从不受别人的孝敬,古板的让人头痛,唯独就是有人送他糟白鱼,他到不肯推辞。”这其实是好事儿,水至清则无鱼,詹玉能顺风顺水地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有这点儿小弱点,恐怕也给他加分不少。

瞧着白云生忽然笑得温柔,吕家的那位娘子心里却酸了酸,即使吃这般美食,这孩子怕是一样味如嚼蜡。

气氛不由凝滞。

白云生细嚼慢咽地吃完一盘鱼,才擦了擦嘴,冲吕夷简道:“吕相公,我要面圣。”

吕夷简一怔:“官家下令,不许你出入禁宫,官家的话,老朽可不敢不听,你老实一点儿,别胡闹了。”

白云生惹出大祸,弄得太后见到他就恨不得掐死他,还能活蹦乱跳的,没受到半点儿实质性的惩罚,已经是官家仁慈,岂能得寸进尺?

“哎。”看着白云生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吕夷简心里也不落忍,何况,他不敢把这孩子逼急了,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儿,这孩子倒霉他不在乎,可白云生的娘亲,他却要心里存上有几分恭敬。

刚想说什么,就听他娘子笑道:“不就是面圣,没什么,我今儿正好想去看看皇后,顺便把这十盒儿糟白鱼送进宫,云生就和我一起去,算是我带着晚辈进宫玩,太后总要给我几分颜面。”

吕夷简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便是太后,也不好不给他娘子面子。

“你要把这些送宫里去?为何?”吕相公诧异地扬眉,他家娘子虽然不是个小气的,但也不大喜欢奉承宫里那些女人。

吕家娘子笑道:“我前阵子进宫,皇后跟我说,官家想吃糟白鱼,你也知道,以咱们官家的脾气,怎么可能向地方要这些食物吃,皇后听说你是寿州人,便想着咱们家大约是有糟白鱼的,娘娘既然都开了口,咱们家又不缺这么点儿东西,我怎能不送进去?”

吕夷简一笑:“是该送,不过,送两盒子就是,剩下的给咱们云生留下,等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做给他吃。”

他家娘子不由惊笑:“看你说的,难不成家里还缺了云生几条鱼。”

白云生的眉眼也舒展开来,不似刚才那般抑郁,挑了挑眉,摇头道:“娘子,吕相公不是为了让我吃鱼,他是担心官家心里不舒坦——连官家都吃不上的鱼,你们吕家一送,就送出去十份儿,换了我,非得气死不可。”

说着,便摇头,“要我说,相公也太小心,换了别人就罢了,咱们官家那个面团性子,哪里会那般小心眼儿?”他说这话,到带了些许轻嘲,不全是褒奖。显然对官家那让天下文臣尊敬的脾性,不大看得上眼。

吕夷简叹了口气,蹙眉:“官家毕竟是官家,我们做臣子的,总要想方设法地避免让官家心里不舒服,这才是为臣之道。罢了,你要想去,便去吧,就说老朽病重,想让你帮我向官家讨一人参,补补身子。”

其实,吕相公要是知道,这白云生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说不定他就不会蹚这一池浑水,只是白云生胡闹惯了,不说是他,就是庞家和襄阳王,也只当他是个冲动易怒,不知事的年轻人,进宫大约也只是想让官家给他个说法,追究詹玉之死。

别看白云生在京城有着偌大的名头,一直是飞扬跋扈,颇有些睥睨众生的风采,但他一向不靠谱,若非有詹玉一直跟他后面给他善后,就他闯祸的本事,名声恐怕比庞元英还要臭得多。

一个只在市井厮混,身边有一个正经人的年轻男子,没有人会真正把他放在心上。

第九十九章 面圣

福宁宫

白云生领着一个低眉顺眼,穿着打扮都很低调的女使进了宫门。

吕相公的娘子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奇怪,白云生不是庞元英,出入从来孤身一人,很少带着女使。

不过,偶尔瞥见那女子的容貌,吕家娘子不觉露出一丝微笑,那女使竟是明眸皓齿,生得清丽非常,看来,再不懂风情的男人,长大之后,还是要倾慕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