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家里的衣服近来不大讲究,都过于粗糙了些,且夏日到了,也该置办换季的衣裳,秦亚茹干脆请了几位手艺极好的绣娘。

女人没有不爱漂亮的,尤其是小秀,青春正好,本就该打扮的和鲜花一般娇嫩,女孩子,不趁着年轻好好打扮,等到老了,想扮嫩都不容易。

闲来无事,秦亚茹和小秀带着女使,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给家里的大大小小一起做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来配衣裳。

日子过得也算是悠闲自在。

不一会儿,绣了一片荷叶便觉得没趣儿,小秀叽叽喳喳地喊着要女使们给她去拿点心吃,趴在桌子上拿着画笔,画池塘里摇头摆尾的红鲤鱼。

秦亚茹看着她笑,都说小秀是才女,其实她家的小妹妹琴棋书画虽然都还算会一点儿,可是那样儿也不太精。

弹琴最多不磕磕绊绊,下棋能下赢了大郎,书法落在刚给幼童启蒙的先生眼里,或许可赞一句好,画画嘛,认认真真地画上一个时辰,漂亮的红鲤鱼还少了一只眼睛,也不知道是她忘了画,还是本来画的就是独眼鱼。

院子里林木茂盛,风到也清凉,暑气不重。

秦亚茹拢了拢妹子的秀发,抿唇而笑:“你若是欢喜,就莫要躲着赵子常,这事儿,或许还是有希望的。”

最近一段时间,本来和赵子常好的连粗心大意的秦文渊都看出不妥的小秀,忽然与那人疏远起来,书也不去读了,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

赵子常记得抓耳挠腮,秦亚茹却是心里难受,当初小秀不顾那家伙的身份,和那人走得极近时。她心里不好受,怕妹妹将来伤心难过,却也不想阻止,但现在她妹子‘幡然悔悟’,主动远离,她也一样轻松不起来。

“小秀,其实”其实咱们秦家能平反的,等平反之后,你也是出身的大家闺秀,便是那人是王孙贵族。也不是不能嫁。

秦小秀笑眯眯地搁下毛笔,抱着膝盖倒在秦亚茹的怀里,笑道:“姐。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是十月初八,刚下过雪,天冷的厉害,我和一群等着发卖的小娘子立在一块儿。”

“教坊司的花车来的最早。站的位置最好,颜色好的,长得秀气的,都得紧着教坊司先挑选,顾妈妈掐着我的脸,说我生得好。养几年是当头牌的料。”

“那会儿我冻得瑟瑟发抖,咬着牙不肯哭,就看见对面有一裹着紫色大氅的少年郎。望着我们这群小娘子直抹眼泪,他爹立在他身边小声劝慰,告诉他,我们这些娇娇嫩嫩的小娘子,被买回去也会好好养着。谁也不会受罪。”

“好半晌,那小郎君才止了泪。还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一个赤着足的孩子穿上,我那时就觉得,天底下还是心怀慈悲的好人多,便是遇见了难事儿,也要活下去,还要高高兴兴的,不能老想着苦熬。”

秦亚茹心里一酸——她总觉得自己苦,但她不过是被当成金丝雀养在郡马府罢了,不缺吃穿,也没人作践,与她相比,妹妹才是真苦,上辈子还为了不让她难过伤心,从不说她是去了教坊司,编造了一堆谎话来安慰她。

秦小秀没有她姐姐那么多的心思,她一向看得开:“以前我觉得做他的红颜知己也不错,反正像我这般在教坊司里长大的女孩子,想找个实心实意,不介意我过去的男人实在很难,没想到,他竟然是想娶我为妻。”

秦亚茹怔了怔,小秀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丝无奈。

宋朝宗室娶亲其实并不需要家世有多么好,不少皇室子弟,娶来的全是小门小户的清白女儿。据说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官家给皇子挑选妻子,还专门选那种家世清白,但没权没势的人家。

秦小秀若非是教坊司出来的,嫁给赵子常,一点儿问题都不会有,说不定还比部分皇子妃的身份都要高一些。

看着小秀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秦亚茹叹了口气,也就不去管了,这种事情,别人也没办法管。

没过几日,太后的寿辰到了。

刘太后下令一切从简,寿宴也办的简单,但官家是个纯孝的,虽说简单,还是不能马虎,得邀请一大堆皇亲国戚,高官贵族。

因着最近天灾人祸众多,朝野上下都带着一股子紧张气氛,即便是太后的寿宴,大家伙儿也不是很上心,太后的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愿意寿宴办得太过闹腾,干脆就和官家说,让他将比较亲近的晚辈一并叫来,开一个小宴,自家人热闹热闹,无需奢侈太过,目前官家都在不停地削减自个儿的用度,做太后的,也不好过分奢靡。

太后发话,官家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如今太后临朝,刘太后可和一般的太后不同,那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除了没有武则天那么大的野心之外,地位上和武则天也差不多。

寿宴办的很温馨热闹,刘太后也笑哈哈的,身边围了一圈儿晚辈,庞元英也在,这位和其他人不同,他是惯于初入宫闱,在太后眼下长大,太后待他,可以说比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太多。

本来参加寿宴,一群人都喜气洋洋的,唯有庞元英,趴在桌子上一杯接一杯喝酒,太后看了一眼,颇有些诧异,不由笑道:“我们家二哥是怎么了?看上了什么好东西,你爹爹不肯给你,跟大娘娘说,大娘娘替你教训他。”

周围的人都是一囧,还大娘娘?他何德何能称呼太后为大娘娘,真把这个二货和官家等同看待不成?

加起来几百岁的官员们一起扭头瞪庞元英——这小霸王本来已经够无法无天,偏偏还有个把他当宝贝一般宠爱的太后在,真要是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别人还有没有活路。

不说别的,官家内库里的宝贝,到底有多少已经被他搜刮走,恐怕连官家自己都算不太清楚。

吏部尚书想起前年太后寿宴,庞元英送了一幅寿星高照的金坐像,把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当场就把庞元英相中的一个小宫女送给了他。

人家那宫女早就打算好,年纪到了便出宫嫁人,家里都给准备好了,手里头也攒下不少体己银子,没想到太后一句话,打算好的前程全部报销。

也幸亏这宫女是个老实的,庞元英除了花心好色之外,也不至于很讨人厌,被收藏在阮红堂里,当成金丝雀的日子固然不好受,但对一个女人来说,也不至于到了为此去寻死觅活的地步。

哎!

一群人哀叹,今年不知又有谁要倒霉。

没成想,庞元英今年到是懂事儿了,腼腼腆腆地一仰头,露出一个温润尔雅的笑容来,大大方方地开口:“我想请大娘娘许我一门亲事。”

刘太后一怔,恍然道:“是了,我们二哥年纪已经不小,可不是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她摇摇头,嗔怒地看了庞纯之一眼,“你这个当爹的,也不记着你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有五娘也是,太不仔细。”

五娘便是庞元英的亲娘,庞纯之的结发妻子。

庞纯之心下忐忑,眉头皱紧,恨不得上去把这个惹祸的小子一把掐死了事——谁说自己不想给他娶亲,早在数年之前,为了让儿子收心,他就想给他相看一个新妇,琢磨着新妇娶回家,说不定这小子就会变得成熟一些,不至于整天搅得家里鸡飞狗跳,但他根本不乐意,结亲,结亲,结的是亲,可不是仇,他庞纯之总不能让这个混蛋儿子把未来亲家变成仇家,他不愿意,也不好强求。

如果知道,这小子会打秦家女儿的主意,还不如当年早一点儿给他寻一个新妇,管他乐意不乐意,先娶进门再说。

庞纯之知道儿子的心思,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可秦家的女儿,真不能娶,两家已经结下了深仇大恨,可庞纯之和他爹爹,偏偏又不是真正能心狠手辣到赶尽杀绝的,真把秦家的女儿娶回家,再想办法弄死,他们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可惜,现在由不得他做主了。

就见刘太后颇为和蔼地柔声问道:“二哥,你这是相中了哪家的淑女?尽管说来,大娘娘给你做主。”

庞元英笑了:“回大娘娘,我觉得高将军副官秦文渊之妹,贤良淑德,是个良配,还请大娘娘为我做主。”

刘太后一听就笑了:“原来二哥还真有中意的人选。”

稍微打听了一下秦亚茹是谁,有人说秦亚茹曾经嫁过人,有人说秦亚茹的父兄是罪人,刘太后也有些犹豫,但她是真正疼爱庞元英,庞元英一坚持,她立即丢盔弃甲,连忙答应。

再婚有什么关系?有个儿子也无妨,刘太后本人还是再婚的,至于说父兄是罪人,那的确是个问题,不过,秦亚茹嫁了之后,她便是庞家的人,和秦家再没有关系,何况,秦亚茹出身虽然容易招人诟病,可人品,却着实不能说不好。

第九十四章 昭雪

太后的旨意还没有下,高枫就先得到了消息。

像他们这些人,哪个在宫里没有点儿消息来源,尤其是高枫,向来把情报工作看得最重要,一直都和亲密的同伴们说——‘战争胜负决定于战争开始之前’。

即便是他没把庞元英放在眼里,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哪个男人能容忍别的男人抢自己心爱的姑娘!

秦亚茹到很镇定,高枫和秦文渊闯进家门的时候,她正坐在榻上,往枕头里面塞一种散发着药味的颗粒,身边还丢着几个抱枕,花纹精细,面料也极好。

高枫往他身边一坐,伸手拉住她的手,把抱枕抢走,把人捞怀里抱住,难得,秦文渊居然没有生气,还假作没看见。

秦亚茹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摸高枫的脑袋,给他顺毛:“我不可能嫁给庞元英的,不说我身份低,配不上那小侯爷,只秦庞两家的纠葛太深,庞元英的父母,也绝不会愿意。”

高枫还未说话,秦文渊气得随手砸了花瓶。

晚翠,弄琴,宝霞三个女使扑过去抢救,才救下自家女主人最喜欢的梅瓶。

“官家也欺人太甚,害得我秦家到这等田地,如今连我妹妹都要抢,他究竟想怎样?让我妹妹嫁入仇家,是要阿蛮的命呢!”

秦亚茹若是真进庞家的门,庞家一家老小,哪里能放心,难道不怕亚茹半夜起来把一家子都给毒死,烧死,好报仇雪恨?

总之,秦亚茹是绝无可能嫁进庞家大门的。

事实上,庞元英一回到家,那向来对他宠爱有加的爹,就拎起扫帚冲着他一通追打。“你这个孽子,孽子啊!”

庞元英被追得狼狈逃窜,背上腿上挨了好几下,疼的脸都扭曲。

他娘亲赵氏吓了一跳,冲过来抱住儿子,放声嚎啕:“你个没良心的,你这是要我的命,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你要打死我儿子不成?你干脆连我一起打死算了!”

赵氏是皇室宗亲,却一向贤良淑德。和庞纯之几十年的夫妻,两个人感情甚深,庞纯之能对儿子下手。却怎舍得老妻?再者,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怎能让自己的妻子没脸?

也只能罢手,庞纯之气喘吁吁地扔下扫帚。扶着妻子站起身,还是气得跳脚:“你个孽障,现在你就去与太后说,你是喝醉酒糊涂了,并不要那个秦家女儿,回头爹给你相一门名门闺秀。你老老实实地在家准备娶妻。”

赵氏也哭道:“儿啊,难不成你是被狐狸精给迷了神?你就听你爹的话,别在想那秦娘子。她配不上你。”

和父亲不同,所有做母亲的都不希望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太后,她们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儿媳妇相敬如宾,客客气气地过一辈子。却绝不可能接受儿子把妻子看得比自家娘亲更为重要。

不说秦亚茹的身份,只庞元英为了她居然敢忤逆父母。赵氏就绝对不会答应让其进门的。

庞元英却是脸色雪白,一言不发,好半晌,才闭上眼,静静地道:“是,儿子是魔障了,是被迷了心窍,想让我解脱,只有唯一的一个法子,就是得到秦娘子,不论是妻还是妾,只要她进我庞家的大门,我都愿意。”

那张俊美的脸,冷的像是糊上一层冰渣。

赵氏愣了愣,心中的怒气到是消减了些许——儿子想娶一个门楣低下的女子为妻是一回事儿,只是想要一个女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儿,你不早说?若只是想要个女人,何苦闹到太后那儿去,那个秦娘子若是不乐意进门为贱妾,娘下聘礼,把她当成贵妾迎进门便是。”

赵氏蹙着眉,瞪了她丈夫一眼,“定是你不许,多方为难,才让儿子这般折腾,我听说那秦娘子不过是个犯官之女,咱们家是何等人家?就是她进门做个妾,也是她高攀。我家儿子,难道她还能嫌弃不成?”

庞纯之苦笑着摇头,“你说的什么话!哎,我们庞家欠了秦家,到了这等地步,说这些已经没用,可是,但凡我们还有良心,也不该再去强迫她一个女儿家。”

他知道,他那老妻这是糊涂了,别说他只是个侯府,就是皇家,也没有逼迫别人为妾的道理,再说,那秦娘子,是真的娶不得。

说完,庞纯之不管妻子的脸色,满身疲惫地冲庞元英道:“爹平日里纵容你太过,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整日惹是生非,家里的事儿,你一概不知,爹现在想明白了,你既然是庞家的子孙,哪怕为了庞家,也不能容许你这般混下去,来,和爹去书房,爹告诉你些事,你就知道,为何你不能娶秦家的娘子。”

庞元英踉跄而起,跟着步履略有些蹒跚的父亲进了书房,父子两个在书房中呆了整整一个上午,快到中午时,庞元英才夺门而出,脸色铁青,走了几步,怒而转身,冲着他爹气道:“爹,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优柔寡断,真是妇人之仁!”

庞纯之看着儿子拂袖而去,只能苦叹,呢喃道:“那是我师弟,整整一年,我们同起同息,感情亲密如一人,又怎是说让他死,就能让他死的!”

虽然这一门‘婚事’,像悬在脖子上的钢刀一般,可秦亚茹并未太过忧虑,每日作息如常,似乎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高枫表面上也不大在乎,可暗地里却加紧了动作,监视襄阳王府和庞家的密探派出去比以前多了三倍,还动用了好几个安插了数年的暗探,即便有可能暴露,损失惨重,他也顾不得。

目前,京里的暗潮汹涌,恐怕连身在局外的一群人也隐约感觉到不对,便是官家,也觉得宫里的气氛紧绷。

高枫的能力极强,开始动作,那速度是极快的,不过三日,就把襄阳王手下一个行陆的御史给揪了出来,在高枫的指使下,立即便有人弹劾此御史,光是大大小小的罪名,就列了十七八条,虽然不说罄竹难书,却也夺人眼球。

很快,根本没等襄阳王反应过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御史便被下了大狱,三司会审,审出一大堆罪名,其中最要紧的一项便是构陷攀诬朝廷命官,顺带着拔出了一大堆冤假错案。

秦家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

陈文岳为夺取秦家的家产,又因为记恨秦家对其轻视,送上重礼,勾结陆御史诬陷秦易之私藏龙袍。

这案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初为两个人搭桥牵线之人虽然已经被灭口,但这御史却是知道详情,三木之下,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一共只用了二十一天,秦家的案子就被弄得清楚明白,秦易之的确冤枉,沉冤昭雪,恢复名誉,封为从三品龙图阁直学士。

秦文渊也被授予正四品的忠武将军,还在高枫麾下任职。

至于秦家的两个女儿,自然是好生抚慰,秦亚茹也就罢了,秦小秀却是恢复了自由身,抹除污点,再不是脱籍的贱民。

得到消息,秦亚茹和小秀一时间都呆了。

尤其是秦亚茹,她虽然知道自家可能能平凡昭雪,却没想到会这般轻易,秦小秀更是泪流满面,当年她进教坊司时都不曾哭,此时却再也忍不住。

搂着自家姐姐,秦小秀一边哭,一边痛呼:“没用的,没用的,我在教坊司那么多年,就是恢复了自由身,谁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没用了”

秦亚茹皱眉,气得拍了她一巴掌:“胡说什么,你有哪里见不得人?你一点儿错都没有,只管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那些会嫌弃你的,咱们不稀罕,真正你该在意的,只会心疼你,哪里又会嫌弃?”

“爹爹乃是冤枉,如今我们千万个期盼,终于能平凡昭雪,你难道还要伤春悲秋,等着爹爹看了难受?”

劝了半天,秦小秀终于破涕而笑,她本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孩子,此时只不过多年心愿,一朝得偿,才压抑不住,过了之后,还是喜悦多。

第九十五章 琐事

秦家平凡昭雪,官家见他们兄妹如今在京城,均州家中老宅已经荒废,便赐下一套宅院。

房子不算很大,位置却好,离高枫的将军府不过隔着一条街而已,周围都是朝廷大员,王公贵族的府邸。

搬家的事,不用秦亚茹和小秀帮忙,她们两个目前唯一要做的便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接待那些与自家爹爹交好的一群朝廷大员的亲眷。

直到此时,见了一大堆三品四品的诰命夫人,秦亚茹才发现她那明明不怎么显眼,性情刚直的父亲,居然亲朋故旧不少,人脉关系广阔。

秦易之的罪名没了,自然要把人接回来。

官家派了人去,高枫却不放心,想也能想象得到,襄阳王和庞家的人都不会想让他老人家顺顺利利地回到京城。

高枫从一开始就不敢随便去接触秦易之,正是为此。

到了这个地步,明知道危险,却也不能没有举动了,高枫干脆让秦文渊亲自去迎接他父亲,身边带上从边疆带回来的好手,携带军中弓弩,连重弩都准备了不少,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秦亚茹也知道目前高枫和自家大哥心里都绷着弦儿,但她却不肯让自己愁眉苦脸地再去给兄长添堵,甚至连庞元英都努力忘在脑后。

事实上,用不着他去刻意忘记,庞元英闹出让太后指婚的大风波后,居然没有到南云书斋找茬,而是消失不见。

平日里这,每隔上三五天,总有不少人能看到他这位小侯爷在大街上看到他左拥右抱地四处找事,一时间见不到人招摇,到让京里好些铺子的掌柜浑身不得劲儿。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就连街面上闲逛的一群闲人,也觉得少了威风八面的纨绔公子,开封城的夜晚,比过往沉闷许多,八卦趣事儿也少了。

秦家还有一桩喜事,到不是别的,而是赵子常这货的爹爹,终于受不了自家儿子一脸春色的愚蠢模样,决定赶紧把他中意的女人弄回家。让他在自己屋子里去卖蠢,别露出去祸害皇家的名声。

没错,赵子常是皇家的人。乃是八王爷唯一活下来的儿子,还是老来子,从小备受宠爱,管教却也十分的严格。

八王爷是个开明的父亲,也是个好父亲。就算儿子相中的是个从教坊司出来,放在别人眼里,连清清白白的人家都不肯娶的女子,他也不曾火冒三丈,只是很认真地派人去调查了秦家的家风,又调查了秦小秀的品性。

本来还没有那么快能做决定。结果那日八王爷亲自溜达到南云书斋,想要看看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子,中意的女子到底什么模样。却看见秦小秀一手拉着个风华正茂的小娘子,一手拎着扫帚,把跑到南云书斋来调戏小娘子的混混给轰出了家门。

那等英姿飒爽,明媚迷人,把八王爷给迷得。差点儿以为自己在做梦,看见了自家婆娘三十年前的风姿。

没错。王妃当年就是将门虎女,一身的好功夫,八王爷浑浑噩噩回到家,看着妻子的画像,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认命,亲自去请官媒到秦家给自己的儿子说亲。

秦亚茹见到客客气气的官媒,又一听人家是八王爷派来说亲的,登时就皱眉——在她的想法里,小秀最好是嫁入个简单的,能和丈夫弹琴作画也就是了,最好她的丈夫不要是长子嫡孙,那才自在。

但八王爷派来的官媒,那是能随便拒绝的?

而且——秦亚茹随意一眼,就能看出妹妹对那赵子常不是没有感情,如今能在婚前见自己的丈夫一面,都很是难得,更别说婚前相处,互生爱意之后再成亲了,若是错过了赵子常,她上哪里去找妹子心甘情愿想嫁的另外一个男人去?

于是,秦亚茹只好推说父亲未归,这种大事该父亲做主来暂时拖延一下,再和小秀商量看看。

对此,八王爷表示理解,儿女的终身大事,父母不在也就罢了,如今父亲尚在,当姐姐的也不能随意给妹妹做主。

秦易之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来过开封。

开封城却还是与他印象中的没有太大差别,一样的拥挤,一样的热闹。

九月初十,天气转为闷热。

秦文渊苦着脸,写完今天第三篇文章的最后一个字,毕恭毕敬地捧给靠着软垫儿,倚在车窗前闲坐的父亲。

“爹爹,我已经写了三篇了,您要是还说不行,干脆宰了我吧。”

秦易之挑眉,哭笑不得:“你这小子,读书做文章,从小就比不上阿蛮,还不知道上进,整日偷懒,我看这些年,你不光没有长进,还越发懒惰了。”

低下头看了一眼秦文渊写出来的东西,秦易之立时便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嘴角抽搐:“这什么玩意儿?这是文章吗?写的跟流水账似的!”

秦文渊叹了口气,咕哝:“明明我们将军说,我这公文写的越发明晰,看起来舒服。”

跟着高枫,在军中他也没少写各种文书,只是高枫的要求是务求简洁明了,让没有多少文化,只是识字的普通士兵都能一眼看明白,哪里会像如今的儒生一般,去追求什么文采!真要写得玄玄乎乎,恐怕才会被将军给推回来返工。

被高枫调教这些年,也难怪秦易之考校儿子的学问之后,只剩下郁闷。

又看了几眼手里的文章,秦易之气得咬牙,怒瞪了儿子一眼:“从今天起,你每天给我作一篇文章,让我检查,不合格就重新写,我就不相信,我秦易之的儿子长这么大,读了二十几年的书,连篇文章都不会写!”

秦文渊心下大叫不好,他爹是什么性子,他也清楚,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好为人师的,要不然也不会开书院,当山长,而且性子倔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来,他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只是,看着父亲虽然枯瘦,却还算精神的脸,心下多少也安稳了些许,想起刚见到父亲时的惊慌失措,他到觉得,便是让自家亲爹压着回炉重造,重新读书,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儿。

秦易之终于见到了他的宝贝女儿。

大女儿秦亚茹正挥毫泼墨,倚在桌前画了一幅开封市井中的图画,那或者低矮,或者精致的民宅,那穿着打扮十分时髦的老老少少,小女儿坐在桌前,撑着下巴认真看,时不时插几句嘴。

“爹爹,欢迎回家。”

秦亚茹抬起头,就像这漫长的离别时光根本不存在,她和以前一样,只是在迎接下班回家的父亲。

秦易之的眼眶微红,抚须而笑:“啊,爹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秦亚茹亲自下厨,做了秦易之最喜欢吃的菜,秦小秀去买了一壶上好的黄酒。

看着生得如花似玉的女儿,秦易之长叹一声:“可惜,当年给小秀酿的女儿红,全都丢了,如今我们小秀出嫁,爹爹可连好酒也不能准备。”

“没事儿,我还留着好些坛,够用的。”

秦亚茹失笑,她嫁给陈文岳的时候,爹爹就送了二十坛女儿红,除了婚礼那一日喝了十坛子,剩下的都藏在家里,她离家之前,把酒取了出来,到底是亲爹,亲娘在她出生那一年酿造好,就等着女儿长大,怎能随便便宜了别人。

虽然,恐怕柔蓝郡主也绝不会愿意喝她的那些女儿红。

父女四人有说不完的话,一整夜,四个人都不曾入眠,彻夜长谈,连秦亚茹都没舍得劝自家爹爹去休息。

一直到天亮,这些年大家的喜怒哀乐,还是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