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秦亚茹还觉得,大郎的先生,就是那位自称叫赵子常的富贵子弟,会不乐意教导一个女孩子,还是个十三岁,出身教坊司的女孩子。

不曾想,赵子常是半点儿不乐意的意思都没有,一开始也就罢了,只当秦小秀是个旁听生儿,后来,有一次无意间看见秦小秀一边儿给她大哥和姐姐绣荷包,一边儿把赵子常在课上作出来起示范作用的诗,编了曲子,轻吟浅唱,一下子惊为天人,竟将秦小秀引为知己,一见她便满脸堆笑。

秦亚茹无语,其实这时候大部分出身的小娘子,都能随随便便就把诗词唱出来的本事,更何况是教坊司出来的小秀,那绝对是本能,指不定当时小姑娘看见诗词就想起以前的功课,随口就给唱了出来。

当然,让人喜欢,总不是坏事。不过,秦亚茹还是担心小秀正是豆蔻年华,碰上仪容甚美的赵子常,会动些心思,两个人的 出身天差地别,小秀更不可能嫁给人做妾,她便干脆把家里的女使,还有买来的两个小厮都塞进去,一起听课。

也幸亏这位先生不但好脾气,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一点儿都没觉得为难,还挺喜欢热闹,就在南云书斋二楼开辟出来的静室里,领着一串儿最大不过十五六,最小四岁小豆丁的娃娃们一块儿读书。

秦小秀且不说,其他人别看年纪大了,水平居然和大郎一样,甚至还要低一些,好歹大郎已经有秦亚茹启蒙过,识了不少字,也勉强能拿笔写出来,其他人文盲一大堆,学习进度还比不上大郎。

有这么人凑在一块儿,大郎读书也更上心,本就是如此,一个人学习,没有个比较,学好学坏都没什么,可一旦有人追赶,就会不自觉地用功起来,生怕让后面的人赶超过去。这到是歪打正着了。

高枫和秦文渊许久不曾到南云书斋来,两个人都忙的很,秦文渊并不打算把他正在忙碌的事情告诉秦亚茹和小秀,高枫却偶尔会夜探闺房,闲来说笑之余,也把自己得到的一些信息告知,省得亚茹忧虑。

第九十章 死亡

秦亚茹手里拿着一只米糕,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小秀正搂着大郎哄他吃蛋羹。

蛋羹也就罢了,那充满诡异味道的羊奶,却是让小孩子浑身冒冷汗。

大郎苦着脸,却是丝毫不敢挣扎——他这位小姨可比他娘厉害的多,要是他敢跑,得到的对待肯定比如今更‘惨烈’。

小秀虽然才十三岁,却是养得极好,在教坊司显然是没受过多少苦,身材已经开始发育,颇有些青春少女的楚楚风姿,她与秦亚茹生得很像,有七八分相似,秦亚茹眼看着如此像自己的妹妹,神采飞扬地和自家儿子凑一块儿嬉闹,不免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有些感叹。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中午。

“你说什么?”秦亚茹的声音很轻很轻,她面前的女使嘴唇颤动,想开口,却又无言,伸手阻住后来的话,一扭头,先小心地掖了掖大郎身上的薄被,上午闹的厉害,中午便让她睡一会儿。

晚翠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神色间还掩着一丝惊慌。

詹玉死了!

那个武功高强,温润尔雅,风神俊秀,堪比天人的詹玉居然死了。

秦亚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其实与詹玉并不算很熟悉,会和他有交情,也不过因为白云生罢了。

虽然她同样救过詹玉,可那个男人不同于白云生,是个内敛的人,即便是碍着救命之恩,也不会与一个年轻的女子太过亲密。

可他是好人,心性良善,为人热心,秦亚茹来到开封,承他照顾良多,比起白云生的手段,他的照顾更是无形,也更加体贴,绝不会让别人有一丝一毫不舒服,不会让人感到麻烦难受。

秦亚茹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觉得心口空落落的,詹玉不但死了,而且死得实在不算光彩,他死在了欧阳悦的女使翠儿的床上,翠儿也死了,被人侮辱,咬舌自尽。

如今到处都在传言,詹玉詹指挥使在教坊司侮辱女使,致女使含恨咬舌自尽,他本人也莫名无疾而终,乃是天罚。

高枫和秦文渊联袂而来,脸色都很难看,任谁都知道此事蹊跷,两个人死的悄无声息,外面守夜的婆子根本就没听见一点儿动静,那女使又不是死人,难道不会呼喊,而且,说詹玉会去教坊司侮辱一女使,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詹玉那么年轻,长得好,身份也高,每逢他出门上街,总免不了窈窕淑女投掷瓜果,比起庞元英,他可要正派斯文讨人喜欢,整个开封城,身份高贵,认识他的女孩儿,便是不痴迷于他,也要夸赞他人品端方。

不说别人,官家就暴怒,詹玉是他的亲信,两个人感情一向好,且官家本就是心底软和,哪怕对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颇为顾怜,何况是对自己的爱将,奈何,就算他暴怒之下,要求开封府追根究底,查清事情真相,开封府还是束手无策,居然半点儿线索都查不到。

所有教坊司的人,包括女伎,都说詹玉是那天下午来找欧阳悦,说有事情相询,只是当时欧阳悦正在教舞,就请他去客房小坐休息,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等欧阳悦回返,人已经死了。

“不可能!詹玉的武功,在整个开封也只有寥寥数人能比得上,别看我功夫也算可以,但与他相比,最多能挡几十招罢了。在开封,又有谁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杀死他,还不为人所察觉。”

就算有绝顶的高手,两个人打斗,也不可能不惊动人,要说谁能让詹玉毫无还手之力,高枫绝不会相信。

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高枫除了脸色有些白,并未露出一丝别样的神色,可秦亚茹看得出来,他很内疚。

高枫曾经有过两次,亲眼看到新进的队员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敌人的手里,那两个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万里挑一,精选出来之后,让高枫亲自挖回自家田里的好苗子,高枫曾对他们寄予厚望,认真浇灌,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为队里最出类拔萃的成员,在苗子还没长成之前,骤然折损,那种痛彻心扉,愧悔难当,恐怕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够理解。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面色苍白地坐在训练营的长椅上,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词不达意的话…

“他必然是查出了什么,否则,那些人根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死一个深受官家信任的人。”

秦亚茹不知道,高枫让詹玉帮忙调查的是什么,才会导致詹玉死亡,但只是猜测,也知道想必是和秦家有些关联,大约还涉及了襄阳王或者庞家,她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闷闷的难受。

尤其是詹玉的死因根本检查不出来,体内无毒,表皮无伤,尸格上只写着是猝死,猝死?一个身体健康,武功高强的年轻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猝死?

詹玉和别人不同,就是秦亚茹想要亲自验尸,官家也不会答应,哪怕高枫想插手都不容易。

就在高枫努力追查詹玉到底查到了什么东西时,得到消息从外地飞奔而回的白云生,却病倒了。

他跑到教坊司闹了一场,放火烧了大半个教坊司,吓得欧阳悦连夜躲进宫里,官家出言叱责,可官家毕竟心软,又知道白云生和詹玉是师兄弟,别看这些年两个人不对付,宛如仇敌,可真要是詹玉死了,第一个伤心的必然是白云生。

那一次,白云生闯下大祸,气病了太后,官家保证一定严加惩戒,却让詹玉将他逮捕归案,怕就是存了保全的心思,并不是真想让白云生不痛快。

念着种种情由,官家也不曾怎么处罚他,只是让他赔了教坊司的房子,后来见白云生病倒,还自己掏私库给他把银子垫上。

白云生病了,秦亚茹这个大夫总要去看望,一见之下,只觉得心酸。

这人才二十多岁,也不过月余未见,那头黑亮的发,就变成灰色,间或还能看见些许银丝,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他本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第九十一章 遗恨

有几个御医在,给白云生诊断过,也开了药方,都说无甚大埃秦亚茹同样给白云生看了看,确实只是急怒攻心,一时伤了心脉,调养一下,自然就能好起来。他年轻,又是个武人,就算打击过重,迷了心窍,恢复的也快。

“咳咳,可能淋了雨,脑子发蒙。”

白云生倒在床上,看到秦亚茹,面无表情地道。

虽然容颜憔悴,神色间到一丝伤心也不露,若不是他眼前的都是大夫,还是诊脉相当准确的御医居多,别人见了,怕真当他根本不是为了詹玉而病倒。

秦亚茹自然不会拆穿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去组织语言给予安慰。

好在白云生真是个心性坚定的男人,从不会去迁怒旁人,即便是知道是高枫拜托詹玉去查案子,才致使詹玉死亡,他也只是挑挑眉毛,冷硬地道:“怪不着别人,都怪他自己白痴,又不是开封府的捕快,上赶着去帮别人查案,查案也就罢了,去教坊司也不算什么,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里面,就是他不死,我也要宰了他,省得给师傅丢人!”

一通发泄,白云生脸色通红,精神却好了些许,只是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是,虽然是他不对,我却不能容别人污蔑于他,哪怕是为了师傅。”白云生深吸了口气,“那人性子迂腐,一心忠于官家,于家国事分外上心,于自己的事儿,到十之八九不放在心上,尤其是成家立业,更是从没有想过,便是官家有美人赏赐。也从来坚辞不受,他长到这么大,还是个雏儿,要说他是劳累死的,我到相信,要说他是因为女人而死,杀了我,我也不信,亚茹,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秦亚茹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去问高枫,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不过,大概与襄阳王府和庞家有关。”

白云生在詹玉面前,或许不够稳重,但他本来并不是个冲动冒失之人,尤其是远离詹玉视线的时候。他本是那种冷静果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但秦亚茹一提到庞家,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目光闪动,白云生咬牙道:“果然和庞家有关,必然又是那种杀人灭口的手段。他们庞家做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显然,这人与庞家结怨甚深。不过,似乎还有点儿旁的瓜葛,否则他对待庞家的态度不会如此奇怪。

秦亚茹并未多问,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云生是真伤了心,即便努力想康复。到底卧病许久,起不了床。他和詹玉以前关系极好,詹玉比他大五岁,是被他们师傅自幼收养,从小便性子温和良善,待人极好,后来莫名其妙地得了白云生这个甚是娇贵的师弟,更是珍视疼爱,也并不因为他性子高傲,又有些独而不满。

不过,后来白云生长大,两个人性子越发不同,他们之间难免误会频生,到渐渐生分,尤其是白云生,对詹玉温吞的性子颇为看不顺眼。

但那时也只是有些龃龉,偶尔照面,白云生冲着詹玉冷嘲热讽几句,算不得大事,直到他们师傅病逝。

两人的师傅姓顾,叫顾子怡,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人物,早年曾经行走江湖,做过镖师,也干过保驾护院的事儿,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救了八王爷,被八王爷请到家里当了教头,顺便也养老。

所谓只有状元弟子,没有状元师傅,正是如此,别看他的本事,只是平平而已,但两个弟子却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詹玉不用说,小小年纪便中了武状元,被官家看重,就是白云生,也不曾靠着家世,闯出一番事业,即使他的事业实在有那么点儿歪门邪道的意思在。

顾子怡年纪大了,身体毛病丛生,不过两个徒弟孝顺,晚年的日子过得还算好,经常提着鸟笼到街上去喝茶。

他到底习武多年,虽然身子不行了,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打抱不平,爱多管闲事,说起来,他能教出白云生这样的弟子,却有其因,到是养出一个詹玉这样的徒弟,才让人惊奇万分。

那日,他从茶馆里出来,正好看见庞元英带着一群狗腿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其实说白了,应该是互相调戏,只不过那‘良家妇女’,毕竟是女子,还有那么点儿矜持,故作娇羞,欲擒故纵。

顾子怡性子直,又是个嫉恶如仇的,只看见庞元英像个纨绔子弟的做派,就心下大怒,冲上去打抱不平。

庞小侯爷的手下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在京城的时候,他身边带的都是他父兄给他安排的精兵强将,那顾子怡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能勉强以一当百,但年纪大了,身体虚弱之后,对付这十个八个的都费力气。

不过,好在这是京城,庞元英还有些顾忌,也没让人下死手,而顾子怡的功夫也很是不错,到是打得旗鼓相当,顾子怡受了些伤,也不是特别严重,庞元英的一群手下里面,也有几个被他反击而弄断了手脚的。

等到开封府的巡逻衙役赶到,一看双方的身份,顾子怡本身没什么身份,可他是八王爷的救命恩人,又有两个出类拔萃的徒弟,庞元英更是京城一霸,也没敢往开封府拉人,就是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派人把两方分别礼送回家。

若是事情至此,不过是打架斗殴寻常事,东京城哪天不发生个几次?奈何顾子怡是真的老了,回去之后越想越抑郁,尤其是当时庞元英的一个手下分外跋扈,冷嘲热讽,说了好几句十分难听的话。

他那口气堵在心里出不来,觉得自己老而无用,一不小心受凉,染了风寒,他又是倔强的,硬是撑着不肯看病,两个徒弟本身很忙,也难免疏忽大意,等到发现师傅病了时,顾子怡已经因为延误治疗,救不得了。

这个年代,风寒确实会死人。

顾子怡病故,年过六旬,在此时来说,到也不算夭寿,可白云生如何甘心,一气之下冲去庞家要宰了庞元英。

詹玉自然是极力阻止,毕竟,庞元英固然有错,却并非导致顾子怡死亡的主因,不能全怪他,而且,白云生的身份,还和庞元英有些挂碍,詹玉也是不乐意自家师弟将来后悔,两个人大闹一场,白云生把庞家搅得一团乱,还一气之下,砸了很多御赐之物,还有给太后庞家准备的寿礼。

太后也是大怒,气得头昏脑胀,大病一场,官家下令严惩,把白云生逼出了京城。

他不好过,庞元英却也不大好过,虽说顾子怡的死,严格来说和他没什么关系,可他惹下的祸事太多,这次又直接和八王爷的人对上,还‘害死’了一条人命,最起码,他当家调戏女人就是罪过,官家也不好不惩罚,奈何有太后在,太后卧病在床,死命护着,说什么也不许任何人碰庞元英一根头发丝。

官家纯孝,自然不敢违背太后的意思,但来告状之人又越来越多,只好找了个差事,把庞元英远远打发走便是。

庞元英一出京城,白云生就盯上他,数次想要教训人,却多次被詹玉阻止,后来又莫名遇上追杀,白云生本人受了重伤,这时,他和詹玉数次对话之后,似乎察觉到点儿什么,也绝了要杀了庞元英报仇的念头。

但詹玉和白云生的关系,却顿时恶化到堪为仇敌的地步。

自从二人京城离别,每一次见面,不是打架就是伤病,再没有认认真真,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就在前阵子,白云生出京办事,詹玉送行,白云生都毫不理睬,碰都没碰詹玉亲手倒的酒,纵马而去。

白云生他万万想不到,这一别,就是永诀,那自幼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照顾的师兄,永远不存在了。

高枫却是顾不得理会白云生的伤心欲绝,他这会儿意识到,襄阳王必然是已经恼羞成怒,不顾体面,开始发狂,詹玉也必然拿到了十分重要的证据。

“这样不行,襄阳王筹划多年,手底下养了不少狗腿子,如今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折杀,今后行事,必然更加疯狂,文渊和亚茹都要千万小心,没事儿不要离开家门半步,我会派人严防死守,决不让人越雷池一步。”

他现在实在是后悔,这打草惊蛇的计策的确有用,但这蛇一惊,疯狂起来,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过严重。

如果揭露襄阳王的阴谋,要用亚茹,文渊,这些亲朋好友的命去换,高枫显然是绝对不肯同意的。

秦亚茹心里也怕,更担心大郎,但此时此刻,怕也没用:“你们尽快弄清楚詹指挥使到底查到了什么,说不定,这就是关键。”

高枫叹气:“我只是让他查一查欧阳悦手里的龙头拐杖,还有凤钗的来源而已,让他问一问欧阳悦即可,万万没想到”

第九十二章 信件

调查案子这种闯龙潭,入虎穴之类的事儿,自然有高枫和秦文渊两个大男人,再加上一个病重也不肯安心卧床的白云生去处理,秦亚茹最大的任务,不过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小秀和大郎,安安心心地等待。

虽然詹玉死亡是个大事件,但秦亚茹和秦文渊都有志一同地并未把事情始末告诉小秀,小秀年纪还小,又根本不认识詹玉,没必要让她为了此事伤神。

高枫和秦文渊自此不见人影,若非两个人偶尔还会送点儿点心,或是来封信,讲个笑话哄哄美人,秦亚茹怕会觉得这两个人不知道牺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一转眼,便入了夏。

开封城不同于均州陈家庄,在陈家庄秦亚茹都是自己挑水喝,辛辛苦苦的,还要时常为草丛里隐没的毒蛇担惊受怕,在开封,不说饮用水,就是洗澡水,也有人贩卖,要不然,开封城的骄民们也不会越来越懒惰,懒到连做饭都不大乐意。

在这地方生活了数月,便是秦亚茹,也开始犯懒,不大乐意亲自下厨,都是厨娘在忙活。

怪不得东京人除了那些能使唤得起女使,仆人的富贵人家,都很是不乐意再去乡下住,实在是身在此地,生活方便,娱乐也多,说开封居民是当前世界上最幸福的百姓,也并不为过。

厨娘做的点心好吃,做的饭菜也不错,完全能满足秦亚茹已经算是相当挑剔的舌头,她也就越发懒怠。大约也就高枫和秦文渊来了,才能偶尔鼓动她做几样儿特别的小炒,让大家换换口味儿了,连小秀都说不公平。

这日,风和煦。阳光也温柔,可到底是夏日,这天儿还是有些酷热。

秦亚茹买了一堆水果,切成丁儿,用高枫特意送来的冰给冰好了,送到南云书斋给小秀和大郎,还有他们的先生赵公子解渴,解暑。

结果,她跑过去一看,只有大郎老老实实地坐在屋子里描红。其他两个人根本不在,一食盒的水果,除了大郎享受了两块儿之外。其它的都便宜了在南云书斋里那帮子聚在一块儿互相品评文章的儒生。

这群人现如今跑来,花几个小钱,要上一壶茶水,一坐就是大半天,到不只是为了看书。更多是为了交流,一般都是同窗好友一起过来。

秦亚茹在南云书斋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秦小秀蹦蹦跳跳地跑来,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嘴上还挂着一点儿冰糖银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此时的小秀,显然再不是教坊司那个虽然锦衣玉食,却活得压抑。全不知未来如何的姑娘,而是活得自由自在,通体上下都散发出青春洋溢色彩的美少女。

“大姐,你看好不好看,是赵先生写的?”

上好的薛涛笺上。一手漂亮的行书,写了两句——‘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字写得极好,只是这诗句里,却多少含怨,就是不知道那位赵先生是随意而写,还真是有些感触。秦亚茹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一个年纪那么小的郎君,出身富贵,又哪里来的怨气?

望着小秀高高兴兴地收起薛涛笺,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来,她忽然有些担忧,但总不忍心对一直沉郁,好不容易才解脱出来的妹妹说,你最好莫要和赵先生走得太近,他的身份过高,姐姐怕你受到伤害。

其实秦亚茹是明白的,她们家小秀很是聪明,有自己的想法,她既然不会不知道赵子常的身份,不说秦亚茹已经明示,就那赵公子乱七八糟的掩饰,也瞒不了人,即使明白,她却还乐意与他走得这般近,自然是想清楚了,确定自己能承受得起。

这孩子的人生已经够苦,又何必再给她压力。

一点儿自由和快活,是秦亚茹能给,也愿意给小秀的。

因为天气热,詹玉的尸身到底不能久存,案子虽然还未有结果,但该验看的都验看过,总不能由着詹玉停尸太久。

随着天气一热热锅一日,官家发了话,允了让詹玉入土为安。

他出殡那一天,开封城的许多闺秀都来相送,白菊花摆满了坟茔。

秦亚茹也带着一脸懵懂的小秀,撑着伞去送了一程,明明是阳光明媚,却是萧索难当,眼睁睁看着简陋的棺木入了土,白云生苍白着脸立在墓前发愣,漆黑的瞳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耳边忽然传来呜呜咽咽的痛哭声。

秦亚茹一回头,那竟然是个熟人,虽然打扮的和以往大为不同,但这样的女子,是很难让人忘却的。

素淡的衣裙也挡不住好布料带来的光彩,没有化妆,面容憔悴,却一样是说不出的秀美。正是詹玉以前救助过的那位小娘子燕燕。

她哭的压抑,严重通红,秦亚茹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大约能猜出这女孩子的心思,与其他女人有一点儿不同,她怕是真的情根深种,只是不知道具体身份为何。

詹玉的葬礼算不上奢华,就连选用的棺木,也还算普通,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便是有再多的人喜欢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官员,除了真正亲近的人,并不会有人把他的死亡太过于放在心上。

送走了詹指挥使,秦亚茹一整日都觉得憋闷,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好觉。

一直到三更天,才昏昏沉沉地有了那么一点儿睡意,睡了半晌,帷幔忽然一动,秦亚茹猛地惊醒,随手就去枕头底下摸随身的手术刀,柔荑却被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给握住。

秦亚茹一静,停了停,苦笑道:“就算你想偷香窃玉,好歹也避讳着点儿,万一让我哥哥知道,怕会以下犯上,宰了你也说不定。”

灯烛亮起来,光芒不是很明丽,颇为黯淡,门外的晚翠看到光,高声问道:“娘子?可是想要什么?”

幸亏秦亚茹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女使在一旁伺候,否则,非要闹出事儿来不可。

“你歇着吧,我不过起来坐坐。”

叹了口气,秦亚茹披上衣服,坐起身,倚在床头,看高枫那张阴郁中又透露出一丝喜悦的古怪面孔,无奈道:“有什么消息,竟这般急着见我?”

高枫挑眉,把手里的一叠发黄的纸张递了过去。

秦亚茹一愣,随手接过,本来还漫不经意,却是越看脸色越是难看,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读了,一双美目,不觉泛红。

这字十分熟悉,虽然潦草,可秦亚茹绝不会认不出自家父亲的信件——信是写给秦易之恩师的,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襄阳王拉拢他时所许下的诺言,还写了襄阳王藏匿了一处金矿,还私藏了大批的弓弩,都是强弓,强弩,全是朝廷绝对禁止民间私藏的东西。

秦易之具体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信中并没有说清楚,但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还列举了详细的人证,想必不会有假。

至少秦亚茹是绝不会相信父亲会把没有根据的话,写在信里,还送去给自己的恩师看。

“我该谢谢庞家那群混蛋,他们虽然一向谨慎小心,却比任何人都多疑,这么危险的东西,居然也不肯毁掉,还让人偷了出来。”

高枫的脸色难看,“要知道欧阳悦掌握的是这么危险的东西,我绝不肯让詹玉涉入其中,怪不得襄阳王跟疯了似的,这玩意简直是颗定时炸弹。”

秦亚茹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你怎么拿到的?可有危险?”

本来只是想追查秦家所谓‘私藏龙袍’的真相,不曾想,真正一追查,就不是小小一个秦家能了结的。

现在,秦家平反,反而不是难事,难的是之后会不会被牵扯进更恐怖的洪流里。

高枫吐出口气,笑了笑:“你心里有数就好,最近注意安全,我抓住了当初从戏班里买龙袍的那小子,他能清清楚楚地说出那件儿龙袍的花样,用料,就算细节上有些不同,却也足够秦家翻案的,你就等着准备继续做你清清白白的秦家千金吧,陈文岳那个混蛋,也落不到好。”

说完,高枫给秦亚茹掖了掖被角,哄着心里五味杂陈,忐忑不安的女人躺好,高枫也没走,一直到天亮了,秦亚茹醒来,虽然没见到人,却还能感觉到身边触手温热,枕头边上放着一张字条。

照例是高枫那全然算不上好,只能说比狗爬的要清楚些许的字迹。

两个月内,必见分晓,敬候佳音。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就让秦亚茹的心绪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她缓缓地起身,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一向相信高枫,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相信那个男人无所不能。

清晨,微风徐徐。

秦小秀端着一碗羊奶慢慢喝,总觉得今天的大姐,看起来神色古怪,眉眼间既有那么一丝喜悦激动,又掩藏不住忧色。

小秀喝了羊奶,莫名其妙地听她大姐说——“小秀,去置办几套绸缎的衣裳吧,你都好些日子没穿过正经的好衣裳了。”

第九十三章 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