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忽然冒出一个大户来,还是手眼通天的,人们首先关注的便是他家里有没有为未婚男女,好结成亲家。

若是和秦家联姻,等于和八王爷牵扯上,实在是一门好亲。

秦家最抢手的当然是秦文渊——虽然宋朝重文轻武,可秦文渊这样出身不错,本事不错的男人,还是很得淑女青睐。

一家人还没安顿好,在秦易之参加各种宴会的时候,就有人从他口中探听消息,秦易之觉得秦文渊也到了娶亲的时候,但也要好好挑一挑,长子长媳,轻忽不得,反正不着急,也就装糊涂一概不答应,准备回去慢慢调查一下,看看女方的品性再说。

除了秦文渊之外,还有一个目前已经和丈夫和离的秦亚茹,也在人们的关注范围之内,宋朝和离的女人再嫁是常事儿,秦亚茹也算是个值得关注的目标,只是,人们对她的感觉,却颇为复杂。

陈文岳和秦亚茹的事儿,在均州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这里的人,到比京城的人更了解两个人的底细。

当年的一对儿神仙眷侣,走到如今的地步,不知多少人生出世事难料的感叹来,女人们对秦亚茹同情怜悯,或许还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一个的闺秀,嫁给个为了荣华富贵轻易抛弃糟糠妻的男人,这种故事,总能让寻常女人觉得异样的满足。

男人们到能稍稍理解陈文岳的选择,一个郡主和家里的糟糠比,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个!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要说陈文岳是个没本事的,拿捏不住女人,富贵了另外娶妻的男人有不少,可哪一个会随便让自己的原配给拿捏住,怎么也要安排好妻子,让别人挑不出理来才行,哪怕只是面上好看。

在这些男人心里,陈文岳是倒霉,攀上的高枝并不是真高,抛弃的发妻也太有本事,太有能耐。

但是,秦亚茹的名声虽然不算坏,可人们心里,到底还是对她有了芥蒂。

哪个男人愿意要一个把自己的丈夫害得那么惨的女人做妻子?即使人们都知道,不是秦亚茹对不起陈文岳,而是陈文岳对不起秦亚茹,但知道归知道,男人有时候却是根本不讲什么道理的。

对秦亚茹,男人们既憧憬她的美貌和家世,但真正下定决心愿意求亲的,却不多见,到是有些家世不大好的,丧偶老男人,还有些只有名头好听的破落户,有那么点儿念想,秦家宗族里的人也拐着弯从秦易之口中探听过消息。

秦易之又怎么可能答应?就是他想答应,也要考虑一下高枫发狂之后的后果,不过,他到也不生气,颇为心平气和,到让别人说秦易之的修养真好,遇上这种事儿都不发火。

不过,照秦文渊的揣测,自家爹爹之所以不发火,是因为有高枫这位怎么看都算金龟婿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倾慕女儿,那些井底之蛙们的闲言碎语,他当然用不着太在意了。

第一百零五章 年节

今年冬天的雪缠绵不尽地落下,到过年的时候,整个泰州都被一层银白的霜雪覆盖。

秦易之坐在书房里,特意花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写‘桃符’。

虽说现在好多人喜欢用纸张,可如今对秦家来说,正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总要辟邪效果更好的桃木才好,他便找人去订做了许多块儿薄薄的桃木板子。

‘天增岁月不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冬雪欲白千里草,春晖又红万朵花’…

一对儿,接着一对儿,都是些很寻常,很俗气,也很喜庆的对联,秦文渊带着自家的长子长女,外加小女儿和小女婿一起写,没多久,不只是家中的各个大门外挂了‘桃符’,还多出不少,分送给左邻右舍。

小秀和赵子常是过年前刚到的泰州,不是两个人走得慢,着实是这小两口身份特殊,一路行来,地方官员难免逢迎,赵子常为人又向来温和,从不让人难堪,遇上热情的地方官儿,总不好强行离去,这还是眼瞅着春节将至,才不得不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才在年节前赶到了泰州。

在交通不便的当下,辛辛苦苦赶路,那真是个折磨人的活儿,两个人刚到家就累趴下了,尤其是小秀,连着睡了一整天才起身。还是秦亚茹知道人睡得太多,更容易觉得疲惫迷糊,勉强把她拽了起来。

缓过劲儿,这两口子在泰州却是玩得很开心,一块儿结伴儿出门逛街,一起打雪仗,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偶尔还很幼稚得为了谁堆的雪人可爱而争辩几句。可比在京城生活快活得多。

赵子常一向没有架子,而秦易之多少又有些迂,哪怕是皇家的小世子,他也只当女婿看待,自是毫无拘束。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桌前,品评大家写的桃符,秦易之尤其喜欢秦亚茹的字儿,忍不住笑:“阿蛮的字儿长进了许多,以前总觉得阿蛮的天分不够,字写得也只能说不差。端正有余,灵性不足,如今再看。这一笔字,却是婉转中带着锐气,乍看朴实无华,实则内有乾坤,若非沉浸此道多年。专心致志,必不能成。”

秦亚茹挑眉,眉眼间却不免隐隐有些寂寥——可不是沉浸此道多年,那时候,她能打发时间,排解寂寞的方式。也只有读书练字作画抚琴,把那闺阁技艺,一样样拿来反复练习。永无尽头的日日夜夜,除了这些,再无其它。

暗暗地揉了揉眉心,把心底深处潜藏的那一点儿别扭拂去,就像擦拭家里的尘垢一般。面上又露出婉约的笑容来,能有今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人不能贪心太过,否则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

年节将至,送礼的人很多,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的厉害,只这送礼,就不是个轻省活儿,秦易之自己不大懂,秦亚茹也没有经验,最后只好交给秦小秀这位世子妃了。

别看秦小秀年纪轻,也没正经学过这些礼尚往来的规矩,但她到底在教坊司多年,迎来送往惯了,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嫁去八王府,因为是嫁给了世子妃,将来要操持家业的,虽然赵子常怜惜她年幼,王府的嬷嬷们却没少给她上课。

这会儿,家里这点儿送礼的小事儿,到让小秀处理的很不错,没让任何人挑出不是来,这里面固然有她的身份原因,别人不可能在她面前找不自在,却还是让秦亚茹放下心。

如果不是小秀自己乐意,秦易之也并不反对,那个世子又的确真心喜欢小秀,亚茹其实真不大想让妹妹嫁入皇家,即便是相对自由的宋朝,嫁进皇家的新妇,恐怕也不会很自在,但此时见小秀还是以前的模样,虽然多了几分少妇的娇媚,活泼开朗依旧,显然在八王府生活,并没有让她觉得很痛苦。

终于到了大年夜,一家子坐在长桌旁边,不分你我,也不守什么规矩,一起吃火锅,底料是秦亚茹好几日之前就调制好的,乳白色的汤汁,颜色甚好,加入削成薄片的羊肉片,热气一冲,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口水横流。

外面爆竹声阵阵,屋里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抢食,秦亚茹开了一坛陈年女儿红,男人们痛饮,女人们也小酌几杯,秦家阖家团圆的第一个新年,就在一群醉醺醺的醉汉大声的说笑声,过去了!

大年夜要守岁,秦易之年老体弱,便倚在榻上看儿女们玩各种游戏,赵子常和小秀在对唱,依依呀呀的唱着说不出是喜庆还是怪异的曲子,歌词大约也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明白。

秦文渊在院子里耍枪,一手枪法杀气腾腾,连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凡,秦易之也有些惊讶,虽说他的儿子从小就好习武,但也只是在书院里学了些寻常的骑射功夫,并不曾拜得名师,毕竟,秦易之是个文人,文人和武将,在哪个朝代都是对立的,宋朝又着实重文轻武,他总不恨乐意让儿子变成个武夫,要不是此时君子六艺都要学习,儒生们也非手无缚鸡之力,恐怕秦文渊那点儿习爱好早就在萌芽时段便被掐灭了,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尝试习武。

秦亚茹坐在窗前,自己和自己下围棋,偶尔抬头看一看大哥和小妹,虽然天色已晚,但外面的爆竹声还在,这个夜晚,其实是很热闹的。

记得以前在陈家过年,跟着公婆守岁,那时候明明也在笑,可时至今日,她却忽然记不起当时在笑些什么,又是不是真的开心!

后来,她到了二十一世纪,那时候也过年,而且娱乐方式比现在多得多,她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明明所有人都在谈笑,都很开心,她当时却觉得自己是置身于一场迷梦中,再多的欢快,醒来后依然剩不下一丝半毫。

再然后,遇见了高枫,干脆连正经的春节都很少能好好过了,似乎每到年节的时候,高枫就越发忙碌。

秦亚茹捏着手里冰凉的棋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她还是觉得,今年的年,是她前世今生过得最踏实的一次…

正沉吟,忽听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夹杂着犬吠鸡鸣声,秦亚茹手一顿,眼睛凸起,又连忙摸了摸额头,捂住嘴,努力把自己那张秀美的小脸儿恢复成原来温婉的模样。

墙头上坐着一个男人,一个一身银色盔甲,英俊的不可思议的男人,大约所有女人心中的梦中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百零六章 求亲

那身穿银色盔甲的年轻人张开手臂,用力地挥舞了一下,然后一个跳跃,便跳入院子,几步走到窗前,一个翻身,就钻了进去,落到秦亚茹的身边,大大方方地落座,隔着红木的桌子,高枫看着自家心爱的女人,眉眼间都是喜悦。

秦亚茹哭笑不得:“过年呢,你居然不回家?”

好歹这位也是人家高家的子孙,就算在他心里,他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特种兵小子,也不能否认,他现在用的皮囊,是高家的。

过年不回家,被别人说一句不孝,他可有口莫辩。

高枫懒懒洋洋地伸出手,捉住秦亚茹修长的玉手,握在手心里,他的动作极为舒缓,也实在太理所当然,便是不远处昏昏欲睡的秦易之也被炸醒。

至于赵小世子和秦小秀两个,早就目瞪口呆。他们可是合法夫妻,却也不敢在岳父面前过于放肆,高枫到好,当面勾搭人家未婚的女儿,还做得如此顺手,也不怕未来岳父一气之下掐死他这登徒子。

秦易之的嘴角抽了抽,咬牙,哼了哼道:“高将军,请你自重,把你的爪子从我闺女手上拿开。”高枫扭过头去一笑,眉目舒展,笑得秦易之刚冒出头的火气,居然一丝不剩地又吞回了肚子里。

没办法,高枫的皮相太好,好到即使他这般不规矩,还是赏心悦目,当然,其实秦易之也不好意思闹得太大——再说,他那傻闺女还稳稳当当地坐着,就连让那男人拉住手,不得不松开棋子儿,也只是换了一只手,继续拿着棋子打量棋盘。

秦易之眉心直跳,暗自叹气。女大不中留,他这大闺女小时候看着守礼又懂规矩,怎么长大了到比她娘还要疯。

当年秦易之的媳妇,便是那种敢在大街上拿鲜花瓜果往他身上砸,砸到他头晕目眩,一不留神,就松口答应了婚事,后来生了两个女儿,都是温柔羞怯的好姑娘,没一个像他妻子的。他还松了口气。

深呼吸了几下,秦易之努力让自己和蔼地笑了笑,冲高枫道:“高将军是守礼之人。您来做客,老朽欢迎,不如请过来喝一杯热茶,咱们叙谈叙谈。”

他自以为自己说的已是相当客气,如果高枫还要脸面。就应该顺着梯子下来,老老实实地从他闺女身边远离。

“我来求亲。”

却没想到,这位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一手拉着秦亚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在秦易之面前站稳行礼。一本正经地道:“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秦易之的脑袋嗡了一声,蹭一下窜起来。那么瘦弱的身板,居然凭空横移了一大步的距离,气得脸色通红。

至于赵子常和秦小秀,早就傻了眼,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面正练枪法的秦文渊。身体一僵,长枪差点儿没戳到他自己的脚板上面。倒抽了一口冷气,哭笑不得地喊道:“我的大将军,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若是老老实实地请媒人来提亲,难道我爹爹还会不许?哪有大过年自己登门,直接就开口叫岳父的?”

秦亚茹心下也很惊讶,不过,她一抬头,看着高枫很认真的神情,忽然也有了那么一点儿冲动,一时间竟不想劝说,也不想反驳,只是很乖巧地被他牵着手,像很久以前一样,只听他的话,顺从他的意思。

秦易之的脸又红又白,好半晌才把飞出去的心又给塞回胸腔里,他当然觉得高枫这女婿甚好,一个救了自己儿子,又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女去大费周章地与襄阳王和庞家做对的男人,他没有哪里不满意。

正是因为这份满意,他这会儿才没有因为有小狼崽子居然敢莫名其妙地登门叼他家姑娘,而破口大骂。

“岳父,我是认真的,我会请媒人来提亲,但是,您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亚茹是我的,上辈子是我的,这辈子是我的,下辈子,她还是我的。”

秦文渊又是使眼色,又是跺脚,可高枫这么聪明的男人,这会儿到犯起傻,不光不开口赔罪,说自己喝醉了正发酒疯,而且还更过分地一伸手,把人家闺女给搂怀里了,秦文渊闭上眼,几乎不敢看接下来会发生的惨剧,皱着眉抬头,就见高枫随手把身上背着的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

他打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摆在桌子上面。

“皇上所赐将军府一座,开封十八所宅院,各地庄子七十二个,珠宝商铺九个,粮行三个,酒肆十五个,茶园一座,地二百顷,还有五十万两银子…这是我所有的财产,已经全部放在亚茹的名下,以后就是她的嫁妆,将来所有包括皇帝御赐的财物在内,将军府的一切,都是亚茹的。从今以后,我高枫只有秦亚茹一个女人,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命也是她的,我会把大郎当我亲生儿子,让大郎随我的姓儿,我和亚茹的第一个孩子,姓秦。”

秦易之本来要暴怒,可这会儿,居然忍不住感动,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天底下会如此对待自己女儿的男人,除了眼前这个傻子,再不可能又另外一个,就为此,便是他不知道礼仪规矩,莽撞行事,又有何妨!

“我有文渊在,出嫁从夫,亚茹生的孩子,当然要姓高。”秦易之摇了摇头,吐出口气,哭笑不得,“行了,你让人来提亲吧,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说完,他就摇头晃脑地晃到软榻上,继续闭目养神,不再去看这无法无天的小子。

高枫一拉秦亚茹的手,领着她走到窗前,笑道:“求婚,怎能没有烟花?”

随着他的声音,夜晚忽然披上了灿烂的华彩,无数的烟火盛放,漫天的红色,映衬得夜晚如白昼。

守夜的邻居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来看,遥望天空,指指点点,秦亚茹忍不住伸手,掐住高枫腰上的软肉,恶狠狠地拧了一把。

又是老一套,这个混蛋上一次求婚,在深山老林里放烟花,结果差点儿点燃了丛林,惊动了老林子里的野山,上演了一出夺命狂奔的好戏,如今来了千年之前,手段居然还不翻新,未免太无诚意。

“重点不是烟花,而是从此以后,我要靠娘子给的零花钱过日子了。”

第一百零七章 画眉

秦亚茹心动了,她怎能不心动?

记得当年市长的千金,把一腔容情赋予,待他温柔体贴,百般青睐,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家中娇养的生活,入伍参军,事事争强,那样的美人,连女人看了都要心疼怜惜,他却连一丝希望都不肯给。

像高枫这样的男人,这样英雄了得,出类拔萃,偏偏还心意坚定,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一点儿不在乎儿女情长。

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上你,爱上你,即便是对感情多多少少都有些麻木的秦亚茹,又怎么可能不窃喜?

秦亚茹的闺阁,是在阁楼上。是用竹子做的,散发着清香味,以前那一间被人动过,如今知道是女儿家的闺房,自然是翻新过,也是整个秦家最精致的卧房。

梳妆台看着古旧,上面的铜镜却打磨得极好,虽不说纤毫毕现,比起玻璃镜子差了些,到也算清晰。

冬日的早晨实在是太冷,秦亚茹从被窝里磨蹭了半天,直到天蒙蒙亮,才叹了口气,乖乖起床,没办法,今日要祭祖,虽说女人不能进祠堂,到底还是要在外面拜祭祖宗的,想躲懒也不行。

北风呼啸,窗户糊的也不是很紧密,主要是怕一氧化碳中毒,如今哪家哪户,冬日里也不肯门窗紧闭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冷的厉害,墙角的炭盆到是还燃着,外面守夜的婆子显是十分尽心,一夜保持炭火不灭,还要时不时关注自家主子,随时要为主子们服务。

秦亚茹脑子迷迷糊糊,冻得有些僵硬,想着还是要给下人们长工钱,冬日里干活太不容易。不说别的,就是天没亮就得起床烧水的女使下人们,受罪就不小,何况泰州不比京城繁华,要用水可没人卖到家里来,都得去院子里打。

胡思乱想着起了身,晚翠便端着水盆进屋,伺候秦亚茹洗漱,又换了身很喜庆的衣裳,大红色的。艳的很,红这种颜色,好多人穿了都显得老气。衬不起来,秦亚茹却不同,一身红衣,配上过于艳丽的眉眼,当真是年轻好几岁。精致漂亮的很。

穿好衣裳,便在梳妆台前落座,晚翠帮她把首饰盒子打开,里面都是她娘亲留下来的嫁妆,这些首饰虽然也好,到底旧了。样式也显得老气,而且,颜色多素担不适合过年的时候佩戴。

晚翠挑了挑,也没挑出好看的,正烦恼,就见门帘子一挑,高枫笑眯眯捧着个镶金雕花的首饰盒进门。

除了晚翠。另外两个小女使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水盆抡到高枫脸上。幸亏这位长得实在很显眼,家里的女使们不可能忘了他的容貌。

施施然进了门,高枫把首饰盒往梳妆台上一放,笑道:“不劳晚翠动手,我来,我来。”

晚翠脸上一红,想了想,就带着女使们下去,不过,好歹她还留了个心眼儿,半开着门,守在门口儿,没肯远去。

秦亚茹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兄弟,你好歹要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不能说以前闯我闺房闯习惯了,现在就不注意,万一让爹爹和大哥看见,肯定打断你的腿。”

即使是对女子的要求不那么严格的宋朝,一个大男人一大早就往女孩子闺房里跑,也是不合适,相当不合适的。

不过,秦亚茹到没太生气,主要是实在熟悉,这位别说大白天往自己屋里钻,便是深更半夜,共处一室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当年都是军人,哪有那么讲究,她别扭了几年,也就熟悉了这家伙的气息,无论是夜袭还是各种调戏,都能淡然以对了。

秦亚茹颇为无奈地侧头看她,明媚的脸上带着似醒非醒的困倦之意,这模样太可人,尤其是出现在对自己的仪容有着绝对高要求的亚茹身上,简直可爱的让人的心都软作一团。

高枫笑眯眯地凑过去,先拿起一把牛角梳,拢了拢亚茹的头发,精心地给她梳了一个流云鬓。

秦亚茹都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梳头的?”

要知道,他可是正经的二十一世纪的大男人,还是军人,怎么可能会学这等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

“昨天晚上,晚翠教我的,梳得如何?”

秦亚茹一怔,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男人,他的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得意,还是那种自己熟悉的,经常看到的得意洋洋。

以前她总觉得这样的高枫看起来虽然可爱,却有点儿幼稚,多少令人无奈,但今日,她忽然有些感动——这种感情来得那般突兀,又那般神妙,明明是十几年的交情,明明若不能回来,两个人早就结婚,说不定都过了七年之痒的时候,可这会儿,她居然又有了小女儿的情思。

高枫低下头,贴近亚茹的脸,在镜子里端量一二,又拿起眉笔,替她画眉。

他的手很稳,也很巧,画出来的眉,不浓不淡,十分秀气,随手打开首饰盒子,取了一只雪白的珠花,插在她的发上,左右看看,不觉满意一笑:“亚茹生得美,不施脂粉,照样倾国倾城。”

秦亚茹失笑:“你这家伙还真是甜言蜜语随口就来,以前他们总说你风流招人,我老不信,现在可信了。”

“就算是风流招人,我也只招过你一个。”

高枫叹了口气,揽住秦亚茹的肩膀,压低声音呢喃,“回去咱们就成亲,上辈子没给一个盛大的婚礼,此生终究要弥补遗憾才好。”

秦亚茹沉默良久,嘴角终于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轻轻颔首:“好。”

等了这么多年,果然还是觉得,嫁给了他,才算圆满。

“咳咳,娘子,时辰到了,您可要用饭?”晚翠立在外面,也颇无奈,今日要祭祖,就是她有心让自家主子在屋子里谈情说爱,也不合适,再说,让一个男人往自家主子屋子里钻,哪怕是主子乐意,时候太久,让旁人发觉,她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热热闹闹地拜祭祖宗,去秦家的祖坟扫了墓,秦家一家子稍微住了几日,过完年,又返回京城。

虽然家乡好,可现在他们一家人还真不能远离开封,也舍不得离开开封。

只是,再次回到京城之后,秦亚茹又出了名,她想不出名都难——开封城目前最大的金龟婿,万贯家资送给了一个女子当嫁妆,虽然不是赘婿,却也闹得只比赘婿好一点儿了。

若高枫是个破落户,看在秦亚茹的身份和她的美貌上,哪怕入了赘,也没什么,但他是高枫,是迷得开封城万千少女昏头转向的高枫,是连公主都想下嫁的大将军,大英雄,现在更是位高权重,年轻有为。

第一百零八章 家庭

“是不是真的?”

“听说是有一个孩子的老女人。”

“哎,高将军真是瞎了眼。”

“要我说,肯定是那个女人会妖术,要不然怎么会把高将军迷得要为了她连家都不肯回,连父母的要求都不顾了。”

“不是都说那秦娘子才高八斗,生得更是美貌,性情难得温柔,也是个被男人伤了心的可怜女人,你们未免说得太夸张了,要我看,男女之间的事儿,外人可弄不清楚,人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别多嘴嚼舌的,万一听到高将军耳朵里,人家不痛快,你们就会好受?”

到底还是有年纪比较大的妇人有些理智,不像那等一心倾慕自己想象中英雄的女儿家那般爱嫉妒嚼舌。

秦亚茹叹了口气,窝在南云书斋的二楼,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只看本来儒生居多的书斋,现在男女的比例差不多,就猜到这些女人是专门来看她的热闹的。

虽说南云书斋从没有说过不许女人入内,可女子来此,到底不算方便,一伙儿闺秀们独占一个包间还好,就怕那些出身很高的贵族千金,一个人霸占一间大包间,害得好多正经的读书人都没地方温习功课。

高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阁楼上,一手搂住秦亚茹的香肩。

已经到了春日,虽说依旧是春寒料峭,到底大地新绿,从窗户往下眺望,升斗小民们或急或缓的脚步声伴随着春风拂过墙角树梢的嘶嘶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说不出的动人,说不出的美妙。

秦亚茹偎依在高枫怀里,她向来不大喜欢说话,在这个世上。她所有的心事只有身后的男人懂得,而这个男人,也只有自己能够理解,十多年的相伴相恋,让他们成为彼此的半身,即使相隔千里,甚至是相隔两个世界,也一样想着念着,只肯偶尔寂寞,不肯相忘。

高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玉箫。凑在唇边吹奏,秦亚茹听得双肩抖动,好半晌才松开捂着嘴的手。哭笑不得地道:“你要是继续吹下去,用不了两天,满京城的人就要传说我南云书斋的秦斋主是个不通音律的女人了,这种罪名,我可不肯背。要不然娘亲即使在九泉之下,一准也要让我回炉再造的。”

她对音律虽不说特别精通,可作为一个的闺秀,琴棋书画本是正经功课,可不像后世人们想象中那般,推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学女红中馈即可,只有那青楼楚馆的女子,才会把琴棋书画真正放在心上。

他们也不想想。除了教坊司这种为皇家服务的地方,其他的娼妓,即使学了琴棋书画,也不过是为了赚钱,哪个老鸨会真正请名师教导他们这些东西。光是学会花费的银钱,就够她打造十几个花魁来骗取男人口袋中的银子了。

真正的青楼才女。无不是家道中落的闺秀千金,只有出身高贵的女子,才能真真正正地精通才女该会的东西。

高枫悻悻地收了玉箫,搂着秦亚茹的肩膀叹息。

秦亚茹只是笑,“你以前唱首军歌都跑调儿,也就是能听一听,别费这个心思了。”

高枫也忍不住失笑摇头:“也罢,以后你弹琴唱歌,我只负责倾听。”他虽然什么乐器都不会,唱个歌也能跑调,但欣赏的功力还是很不俗的,至少被秦亚茹培养的很是不错,遇上一般的乐者,随便点评几句颇能唬人。

真正的有情人在一起,便会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一直到月上柳梢头,将军府的人来催促,高枫还是不乐意走。

与秦亚茹不同,高枫有家人在,有他亲爹,有他嫡母,还有他亲生母亲。

“哎,我姐姐终日以泪洗面,闹得我头痛的厉害。”高枫的生母只是高家一个普通的侍妾,生得虽然还算美貌,却不很得高枫他爹的喜欢,日子过得寡淡至极。高家十分注重嫡庶之别,绝不会出现宠妾灭妻的男人,所以他们家的妾虽然不多,日子都不算很好过,当然,一般情况下当家主母也不至于去欺压几个妾侍,除了那些不长眼的。

偏偏高枫的生母是个懦弱愚笨,还有那么几分心思的女人,一开始收房的时候被她不着调的娘给误导着做了些错事,让她上了高家主母的黑名单,之后没少被磋磨。

要不是人家那主母方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她又笨到真没有害人的本事,高枫的父亲高熙又看在她好歹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并不过于苛待她,指不定她都活不到今日,早让人给收拾了。

也幸亏高枫这些年太有出息,他生母在高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要不然,过得还真不比寻常女使轻松,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主母被发卖出去,就是死不了,心里也不快活。

正因为如此,他生母姚氏,对高枫看得很重,一心希望高枫出人头地,一开始高枫纨绔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高枫长进,她这个做娘的恨不得把儿子攥在手心里,听说高枫可能会娶公主,更是好多日子都趾高气昂。

“真是奇怪,为什么要叫我亲娘姐姐,这种叫法,害得我好长时间在她面前张不开嘴,惹得她一直哭,一直哭,折腾得我脑袋都大。”

高枫蹙眉,外面那些流言他全都听说过,一概不放在心上,但是可以想象,他那位娘亲一旦听到这些,还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虽然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高枫,以他的性子,却不可能做出真把亲娘给扔掉,不管不顾的事儿,既然收下了人家的皮囊,就不能惧怕对方留下来的麻烦。

听高枫提起自己的生母,秦亚茹也有些头痛,别的女人出嫁要伺候一个婆婆,可嫁给庶出的男人,就得伺候两个婆婆,若真出嫁,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这么一想,秦亚茹都有不嫁的心思了,反正她现在有儿子,不愁老来寂寞,高枫的确好,她的确喜欢,但高家,她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