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落下,红烛燃烧,这一夜,春意正浓。

秦亚茹就这么出嫁了,回门之后,高家也顺顺当当地分了家。

其实说起来,现在这些大族的庶子,除了那些颇受宠爱的之外,大部分都是成亲之后就从本家拿走一小部分银钱,分出去单过,高枫分家,那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的身份不同,分家才显得引人注目。

一开始其实是决定只分府,不分家,后来也不知道高枫和他爹高熙,还有几位兄长说了些什么,高熙居然做主分家。

秦亚茹也不曾问,反正对她来说,不必去高家立规矩,就是天大的好事。

上一次的婚姻,虽然是小门小户,公婆也还算慈爱,可天底下当人家媳妇的,又哪里真有轻省日子?她从不抱怨,也不过是因为家教够好,也是为了丈夫,如今恢复自由这么久,再让她像以前那样伺候婆婆用饭,她恐怕还真不可能习惯的了。

将军府没那么多的规矩,甚至连下人仆妇都不算多,秦亚茹又不真是新婚的妇人,哪怕是做当家主母,也不过稍微适应了下便上了手,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就是莫名其妙的,她仿佛成了京城名人,每次出去参加个宴会,席上总免不了要让人说几句酸话。

当然,开封城的八卦消息多得很,秦亚茹和高枫,身份虽然不低,但比他们身份高的有很多,秦亚茹在别人眼里虽然够幸运,可比她还幸运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不过数月,八卦的热度便消散了。

晃眼间,已经十多年过去。

晚翠带着两个小女使,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脚步轻盈地走进女主人的卧房,先推开窗户,让清晨的阳光透进来。

才扭头去看窝在柔软的棉被里,用一只柔荑挡着脸,慵懒地伸懒腰的女主人:“娘子,该起身了。”

秦亚茹把怀里的抱枕扔开,叹了口气,还是乖乖从被窝里爬出,由着晚翠带人给她整理梳妆。

镜子里的妇人闭着眼,脂粉未施,蓬头乱发,却让那刚刚提拔起来,尚来不及培训的女使有些发呆。

已经过了十年,秦亚茹向来漂亮的脸上多少也添加了一点儿岁月的痕迹,可是老天爷无疑是极为优待她,即便是眼角眉梢加了一点儿细纹,她看起来还是充满了魅力,看惯的也就罢了,寻常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使,免不了要时不时惊艳一下。

晚翠也不以为意,她现在是秦亚茹早年女使里唯一一个还未曾出嫁的了,其他的早被秦姑娘给了一大笔嫁妆打发嫁了人,伺候自家主子多年,早对家里的小女使们不成熟的表现可以做到完全视而不见。

“娘子,郎君昨夜又没有回来,这都第五日了,莫不如派人去探探消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战争

秦亚茹怔了怔,笑着摇头。“他今日就会回来。”

她果然是最了解高枫的人,还不到中午,高枫便回到将军府,陪着秦亚茹和大郎一起吃了一顿饭。

吃过饭,一家三口便窝在葡萄藤架子下面下食儿,高枫在一旁看着大郎和他娘亲对弈,时不时出口指点几招,可惜都是昏招,偏偏大郎对自家爹爹甚为信任,总是很听话地掉到坑里,把棋下得一塌糊涂。

按照大郎的说法,他爹这是拿儿子来讨好新妇,他身为人子,怎能不遂了自家爹娘的心意。

今日,大郎照旧一直输棋,逗得秦亚茹哭笑不得,十几年过去,她儿子已经成了翩翩少年郎,生得七分像亚茹,丰神秀美,学问还极好,开封好多大儒都称他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将来必会金榜题名,一出门总会招来无数漂亮姑娘投掷瓜果。

若不是秦亚茹觉得他年纪小,不宜太早结婚,恐怕早就被人抢回去当女婿了。

“行了,你自去读书。”秦亚茹摇摇头,抹掉棋盘上的棋子,也不用复盘,“还是莫要复盘的好,若是棋谱被记下,知道的人还好,不知道的,还当我文武双全的宝贝儿子是个臭棋篓子,多掉价儿!”

大郎失笑,瞅了自家爹娘一眼,把桌子上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便溜溜达达地走人,他父母多日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说,他还是莫要留下来打扰为妙,万一惹恼了他爹爹,还不知被怎么整治。

瞧着儿子挺拔的背影,高枫很得意地一扬眉,凑过去搂住媳妇的腰身,吐出口气:“是到了给他相看新妇的时候。哎,儿子可怜,不能像咱们一样热热闹闹地谈恋爱,不过,还是得给他找一个温柔娴淑的好女孩儿,纵然比不上你,也要差不多才是。”

秦亚茹偎依在高枫怀里,轻轻颔首。

“昨日母亲带着两个女使过来看我,虽然没多说,但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怕是担忧你的子嗣。”

高枫挑眉:“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有大郎在。”

对于自己的嫡母方氏,一开始高枫和秦亚茹都只当陌生人相处。不过,这个时代重视孝道,礼尚往来少不了,总要互相走动,走动了这些年。秦亚茹到对方氏的印象越来越好,那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出来的闺秀,纵然刻板,可她对待丈夫的庶子,是当真一碗水端平,并不随意苛待。见高枫越来越有出息,成了皇上的重臣,她既不像一般人家那样担心以庶压嫡。也不奉承讨好,从不做有违礼仪规矩的事情。

秦亚茹也不得不承认,像方氏这般女子,实在是最好的宗妇人选,有她做当家主母。家里会少很多麻烦。

“大郎毕竟不是你儿子,再说。他还姓秦。”秦亚茹揉了揉眉心,略略蹙眉,“就连爹爹和大哥都开始操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可是就是没有孩子,虽然因为她本身便通晓医术,并不会服用乱七八糟的药物,可这些年来,她的的确确是有些着急了,努力把所有可以做的助孕的事儿,都做过一遍。

奈何,始终没有消息。

高枫到觉得无所谓,十年来,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即便是一直再没有儿女,他也不曾觉得遗憾,在他看,自小养在身边的大郎,就是他的儿子,能再和亚茹生一个孩子当然最好,哪怕只是个女儿,他也高兴,但要始终没有儿女缘分,那便罢了,一辈子无儿无女的人又不是没有。

只是,亚茹毕竟还算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不能给自己生个孩子,怕是心里不好受。

高枫叹了口气,眉眼间略带了几分歉意:“亚茹,我要走了。”

“我知道。”伸手摸了摸自家男人不大光滑的下巴,上面的胡茬子刺得秦亚茹手指生疼,“自从党项自立,李元昊自称皇帝,建国号大夏,我就知道,你怕是要走了…如今朝中大臣都要求出兵讨伐,你大约也是想去的。”

虽然那时候,满朝文武都觉得党项实在不足为患,他们大宋只要派出大军,必定马到成功,就连官家都根本没觉得有必要派身在京城的高枫出马。

但是秦亚茹和高枫,却已经做好了艰苦战争的准备,至少,这场战争不会像朝中大员想象中那么容易。

一年的时间,秦亚茹和高枫两个人分头行动,高枫裹挟着工部一群官员,弄出了不少炼钢炉,打造了许多先进武器。

那炼钢炉的图纸当然不是高枫自己想的,这家伙的记性再好,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根本就没看过的东西,全是秦亚茹从自己的一代智脑里搜集的资料,她身上的防护服也脱下来给了高枫,本来这防护服就是高枫的,让他用,恐怕还更熟练。

虽然现在智脑上最有用的卫星导航不用想,但是有它在,高枫计算预测一下敌人的行军路线,绘制绘制地图什么的,要变得简单很多。

秦亚茹也没闲着,帮自家男人培训了一批医疗兵,也制作出来各种各样的成药,其实效果极好的云南白药止血散,早就交给了朝廷。如今秦亚茹也就添加一些最近才弄出来的药物,大部分都是中成药,也有一部分是她弄出来的西药。

战争终于开始。

高枫离开了东京开封。

秦亚茹坐在南云书斋的二楼,看着他跨马而去,总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为他准备好,不觉苦笑。

其实,她已经准备了很久,该做的都做了。

以前那人也经常出去执行任务,论起危险程度,恐怕并不会比这一次小,毕竟,如今他是主帅,但那时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忐忑不安,或许,成了亲,成了夫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会变得很不一样。

好在还有大郎。

秦亚茹略坐了坐,便收拾心情,带着儿子回娘家看望自家老父亲。

秦文渊也随着高枫一起走了,家里只剩下身体日渐虚弱的老父亲和大哥身怀六甲的妻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胜败

战争这种东西,开封的老百姓们感触并不深,此乃国都,便是偶尔外面出现些流寇作乱之类的情况,最多也只是东京骄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是文人墨客们清谈的话题,这一次与夏的战争,也同样如此。

秦亚茹把屋子里立式书柜上的书本一本本地排放整齐,听着一门之隔的厢房里一群儒生们慷慨激昂的争辩声,不由勾了勾唇角。

大郎趴在眼前的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砚台,他今年和阿玥商量着要下场考试,教导他们俩的先生也觉得可以试一试,虽然可能还差点儿火候,却是也到了提前去积攒积攒经验的时候。

本朝科举考试,一次得中的本就不多见。

秦亚茹本来不反对,可偏偏今年党项那边儿闹出乱子来,高枫不在,大郎口中不说,心里却担心自家爹爹,尤其是现在消息并不畅通,战争的具体情况,京里的人大多数都只能靠猜测,朝廷邸报,又不是他们能随便看的。

最近有很多小道消息,都显得分外悲观。

一来二去,这孩子的状态多少受了影响,秦亚茹到是开始觉得,再等三年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考试不是个清闲活儿,万一精神焦虑,病倒在考场上,考不中是小事,伤了身体可不得了。

大郎还年轻,过几年再去参加科考,也没什么不好,一是更有把握,二来年纪大一些,也好为官。

秦亚茹笑了笑,抹去脑子里略有些纷乱的思绪,收拾完书本,随手翻开一本游记,闲坐着阅读。

等大郎完成了一篇文字。秦亚茹就带着他回了秦家,让秦易之给外孙审评一下,秦易之的身体眼见着差了许多,精神却还好,十年前的苦难摧毁了他的健康,到让他的性子变得豁达。

如今致仕,这位老大人每日都开开心心的,也不大和儿女们腻歪,自己读书,自己找娱乐。甚至还在教坊司交往了个红颜知己,闲来无事饮茶赏花,偶尔逗一逗外孙。连大儿子迟迟不成亲,成了亲迟迟没有孩子,连女儿十年来未曾给女婿生下一儿半女,他的忧虑也渐少了,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秦亚茹领着儿子的手。自顾自地进了秦家的大门,伺候秦易之的一个女使,把他们母子俩迎进屋里,又给两个人沏茶拿了点心,才笑道:“官人晌午就喊头疼,又不肯看大夫。这会儿在屋里歇着,娘子先坐,估计过一会儿便醒了。”

点点头。秦亚茹一笑:“别惊动爹爹,让他睡。嫂子又在佛堂?”

女使无奈地点头。

秦亚茹也无语——她那嫂子什么都好,贤惠善良大度,操持家业也是一把好手,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脾气变得古怪,尤其是一涉及到她大哥。或者多愁善感,或者满心烦闷,这几日更是暴躁易怒,时不时地就有邪火,家里的下人没少被她迁怒,偏偏她嫂子的性子其实不差,发了火之后,立时便觉得自个儿不对,这阵子一直握在佛堂,潜心念佛,说要消除心底的戾气。

在秦亚茹看来,她嫂子大概是孕期反应比较激烈,孕妇嘛,可以体谅,她到宁愿她把火给发出来,也好过整日呆在佛堂里,一来少了运动,对身体不好,二来整日吃素,也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奈何不管别人怎么劝,她一个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女子,这会儿到固执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听。

秦亚茹略有些出神,忽听大郎用指头在木质的门框上轻轻地刮过,抬起头,板着脸道:“娘,听说要和谈了,爹爹是不是马上就回来?”

他的话很轻,面上却多少带了几分激动。

秦亚茹没有说话,想起前两天在南云书斋听见几个儒生在讨论,日前延州知州范雍上书朝廷,说党项那边表示愿意议和。

要说一开始宋夏之间的战争,朝中大臣们无不是满怀希望,甚至根本就没把党项那群野蛮人放在眼里,可后来战争持续,一连吃了几个小败仗,元帅高枫亲自上前线督战,也没有能一战功成,甚至连战无不胜的麒麟军都只是堪堪与对方战和,党项那边,似乎一场顽固难打…这群人到有了畏战情绪,开始鼓动起议和来。

秦亚茹对这段时间宋夏之间的战局也是一知半解,当年她就不知道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没太在意,这会儿她也不确定这一次战争,具体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可她还是觉得,结果不会让她失望。

虽说历史上‘夏’存在了许久,可这一次有高枫在,而且高枫还做了很多准备,她也尽心尽力地帮了忙,即便是好多人都以为战局不利,被几个败仗给吓坏了,秦亚茹还是相信,宋朝一定能赢。

“娘,爹爹会很快回来吧?”

大郎拧着眉头,面上略带了几分忧愁,秦亚茹上下打量自家已经抽条,面上虽然稚嫩,却已经不是个小孩儿的宝贝儿子,她知道,大郎最近压力很大。

高枫的名声太盛,他战无不胜的传说流传的太广,几乎被神话了。与此同时,他太年轻,名声太大,一旦他的所作所为,没有达到人们的预期,人们对他失望的速度也会变得很快。

如今战争还在焦灼,宋朝还没有明显败势,甚至高枫才去,可能连整军都没有完成,关于他的流言,就满京城乱飞了,那些酸言酸语,不说大郎,就是秦亚茹自己听到耳朵里,也是浑身不自在。

听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儒生们,甚至包括武将,有的说高枫名不副实,有的说他已经不堪大任,秦亚茹就不觉冷笑——要知道,这十年来,高枫有大半时间是闲置状态,皇上对他多少也有些戒心,不肯让他的势力太大,去往战场,总要有时间调整。

再者说,高枫是人,又不是神,战场的情况变化莫测,哪一个将领能保证自己永远只胜不败?更别说,有时候很多的失败,都是非战之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消息

秦亚茹搂住大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哄着他去陪秦易之说说话,自己则去看自家大嫂。

秦家本来是没有小佛堂的,和别的世家大族不同,秦家的主母们就没有出过吃斋念佛的人,不过,自从她大嫂进了门,家里就有了佛堂,她大嫂是个信佛的,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日要茹素,每日也要念几遍经文。

秦家的这个新妇,姓程,也是出身,不过家世也只是寻常,程氏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家底不厚,比起秦家来尚有不如,不过,程氏到是好性子,好样貌,当年一群比她条件更好,家世更高的闺秀上赶着巴结高将军的亲信,前途无量的秦家长子,可秦文渊一眼就相中了除了容貌之外,无论哪儿都算不上出挑的程氏。

当时秦文渊直接就说,家里都是美人,要是娶一个相貌不好的,到家来还不自卑死,哪能安生过日子!

他这虽是玩笑话,秦易之和秦亚茹到都没反对,实在是那程氏生得着实不错,男人都爱美女,秦文渊有一个样貌出众的娘亲,倾国倾城的妹妹,眼睛早被养得很刁,若是新妇的容貌不够好,想培养出深厚的夫妻感情,恐怕要持续很长一段儿时间,还不如头一面就有眼缘儿,来得更妥当。

程氏对这门亲事,也是极为满意的。秦亚茹母亲早逝,她没有婆婆在头上,小姑子又早就出嫁,丈夫疼爱她的很,哪怕没有身孕,也不曾纳妾,还把一切风言风语都挡在了门外,从不让她有一点儿烦心。

她多年来。在家里都过得很是惬意,自然和旁的人家里要苦熬上好多年的新妇不同,依旧是以往温柔的性子,与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的不同。

秦亚茹入了佛堂,就见嫂子坐在佛前,看着经书发愣,连忙伸手把自家嫂子扶起来,扶着她在佛堂里慢慢走动,苦笑道:“你注意点儿身子。别老一个姿势坐着,对身体不好,有空去花园转转。换换心情。”

她都有六个月多的身孕,身子又不是很健康,心情也不大好,由不得家里人不紧张,秦亚茹替自家嫂子把了脉。见她的胎还算稳当,才松了口气,扶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才让她于软榻上坐下。

姑嫂两个说了几句闲话,秦亚茹和自家嫂嫂相处的还好,也挺有话题可聊的。她也会说话,不过寥寥数语,就让满腹忧愁的孕妇笑逐颜开。

家里没有个能主事的女人。将军府又没有人,秦亚茹索性带着大郎在娘家住了下来,每日帮着嫂子处理处理家务,哄着老父亲多吃,多睡。心情愉快,偶尔还能看到父亲那从教坊司出来的红颜知己。

虽然说离开教坊司并不容易。但那也得分是谁,真正的声名远播的行首,哪个不认识几位达官贵人?年纪到了,花费些银钱脱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如今和秦易之交好的行首,以前是教坊司的头牌之一,柳如玉,和刘诗诗几个的关系还不错,擅长琵琶。不过年纪到比刘诗诗,燕西西那几个更小一些,三年前还当红,也就这几年渐渐有退隐的意思。

如今年过三十,柳如玉推辞了欧阳悦留她做教习的意图,离开了教坊司,在开封买房置地,一个人过起日子来。

教坊司的女伎们能够顺利离开,又愿意离开的人很少,她属于稀缺的技术人才,到不愁生计,不说在教坊司积攒下的银钱就够她用的,单单是随便应下,教一教那些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穿衣打扮,基本礼仪,也能过得很好。

说来奇怪,她才三十多,那么多等着纳她为妾的达官贵人看不上,偏偏看上了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竟然和秦易之的感情越来越好,几乎隔上三五天不见面,秦易之就受不了。

程氏觉得不可思议,可她公公的事儿,显然不是她能管的。

秦亚茹到觉得没什么,钱谦益娶柳如是的时候,都快六十岁,人家柳如是才二十三岁,那时候柳如是还不是对一个老头子情根深种,她爹爹好歹也是个帅老头,又文采斐然,还没有迂腐之气,勾搭个行首再轻松不过。

当然,这两个人的关系最多算是有一点儿暧昧,秦易之始终没有想过要纳他的红颜知己进门,而那个行首也是个特别的人,居然也不说要嫁入秦家的话。

秦亚茹也便只当自家爹爹寂寞,想要找个能谈得来的朋友,而那位温柔多情,还弹得一手好琵琶的绝色女子,正好符合了一个文人雅士的遐想罢了。

本来秦亚茹的日子过得挺舒服,结果没几天,就传出党项的军队包围了延州,延州守军损失惨重,麒麟军也大败而走,高枫都受了伤的消息。

接下来好些日子,秦亚茹连一封家书都没有得到不说,连朝廷都再也得不到延州那方面的消息。

一时间,京城一片混乱。

秦家的气氛,也压抑的要命。

“…我不想他离开,宁愿他没有出息,宁愿他是个庸人,也不想他去战场。”

程氏蹙着眉头,恍恍惚惚地拉着秦亚茹的手。

秦亚茹一怔,拨弄了下桌子上的烛花,苦笑,沉吟半晌,才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嫂子的手臂:“其实,高枫走的时候,我心里也不好受,也不愿意他去,可我不能不放他走,规划胡同八十岁的老汉,六个儿子,都葬送在了战场上,慈安巷子的孙婆婆,儿子和儿媳妇被辽人抓走,只剩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我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平平安安,而让无数的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

程氏好半晌没有说话。

秦亚茹勾了勾唇角,眉眼间的神色显得很放松:“嫂子,战场的消息瞬息万变,咱们离战场那么远,哪里能知道准确的消息?你别担心,至少我就相信,我的男人没有那么没用,他对付辽人都能战无不胜,何况是对付区区党项。你就等着他们凯旋归来好了,现在所有的煎熬,都是为了那一刻的荣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尘

虽说秦亚茹,秦娘子在她家嫂子面前表现的镇定自若,信心十足,也算是勉勉强强安抚了大嫂的焦虑,但她实际上也是颇为担心的。

如今不像以前,以前高枫出征,她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前线,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紧张的情绪自然是有,可从未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过。

京城乱七八糟的传言很多,就连官面上对于当前这场战争,也不看好,秦亚茹的三妹妹小秀,如今已经做了璐王妃,按说朝中的消息,她是最灵通的,却也无法告诉姐姐和嫂子什么能让人安心的信息。

此时正值七月流火,天气虽说转凉,却还是暑气难消。

秦亚茹在秦家呆得气闷,她嫂子怀着孕,不好吃太多的冰,每日她坐在屋里,抱着冰碗大吃特吃,就会用一种说不出哀怨的目光瞅着她,害得秦亚茹都不好意思太刺激怀孕又找不到丈夫压榨的女人,只能也跟着勉强忍耐开封的酷暑。

这日,她才哄着亲自做了一上午鞋袜的程氏回屋休息,便听见家里几个小女使和晚翠吵吵,要出去买零嘴儿,秦亚茹想了想,这个还是可以满足的,干脆就换了身衣裳,带着晚翠和家里一群小女使们出门。

三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叽叽喳喳,满脸兴奋,秦亚茹失笑,眨眨眼,漫不经意地道:“莫不如跟我回高家给娘去请安?”

一句话,院子里顿时安静,三个小丫头努力低眉顺眼地站着,姿态优美又规矩,却多少有那么点儿噤若寒蝉的味道。

晚翠摇摇头,哭笑不得,压低声音在自家主子耳朵旁边抱怨:“娘子何苦吓唬她们。还是孩子呢。”

秦亚茹挑眉,扶着晚翠的手,上了马车。

其实也怪不得这群丫头片子惊惶,每一次去高家,秦亚茹身边的女使总免不了让重规矩的婆婆说句不像话,性子太跳脱,总觉得便是本来老实巴交的乖巧女使到了她身边,没个把月就被同化,规矩礼仪就是个大体的样子,对主子一点儿敬畏不存。这是方氏最不满意的地方。

在她看来,高家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规矩严苛。不像其他人家那般散漫,偏偏高枫这个大将军,一点儿高家人的样子都没有,实打实的是个粗鲁汉子。

此时主仆的规矩,其实真不算特别严苛。更不会像后世那般,仆人都成了奴才,主母对身边的女使很好的,甚至当女儿养的有很多,不过,确实有了些许后世那样的苗头。像高家这样注重礼教的人家,在开封城也不少见。

秦亚茹却一点儿都不欣赏高家所谓的家风,并不乐意让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们变成一板一眼的木头人。她们的确需要教导,的确要有规矩,要做好本职工作,要保守主人家的秘密,但秦亚茹可没打算把她们当物件。一群识文断字,斯文漂亮。活泼可爱的女使陪伴在身边,和一群死板呆滞,毫无思想的女使戳在眼前,可以想象是哪一种更讨人喜欢了。

说是要去高家,到不只是逗弄家里这群小丫头,秦亚茹的的确确想要过去一趟,一是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过,二来,昨日方氏派人来说高枫的娘亲小陶姐病了,她也该去探望,总要瞧瞧情况。

去之前,秦亚茹想了想,先让马车在集市上转一圈。

党项和朝廷的战争,并不曾影响开封的繁荣,街上的生意照做,遛狗斗鸡的闲人们还是在街面上随便溜达。

秦亚茹一路上看到许多卖各种饮品,各种果子零食的小贩,就放了几个女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连晚翠也拿了只糖葫芦慢慢吃,她年纪虽然大了,到越发小孩子脾气,以前小时候不爱吃糖,如今到喜欢上,家里秦亚茹自己准备来待客的糖果,有好大一部分是进了她的肚子。

隔着车窗,随意地向外张望,秦亚茹的目光忽然一滞,蹙眉。

晚翠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吓了一跳:“那是…那是庞小侯爷?”

不远处,立在一间药铺前面,似乎正和伙计说什么的男人,正是已经十多年没有出现在秦亚茹眼前的庞元英。

当年庞家犯了大事,庞家的老侯爷庞纯之饮鸠自尽,长公子庞元直处以绞刑,唯独庞元英,虽然罪过很多,可却没有确实的证据,其实就算有,太后要保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都能保得住。

他被流放三千里,离开了开封。

秦亚茹叹了口气,想起去年皇上第一个皇子诞生,皇帝很是高兴,赦免了一批犯人,想必庞元英就是期中之一。

隔着车窗,外面那人还是面如春花,好看的很,看样子即便是在流放之地,他被照顾的也还不错。

不过,太后的确疼爱他,皇帝对他的印象其实也不是很糟糕,虽然为他处理过各种各样的麻烦,但庞元英那样的人,想招人恨的确简单,但他想要讨人喜欢,却更容易,即便是小皇帝对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庞元英其实有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纵使跋扈,纵使嚣张任性,却不是那种会让人恨到处之而后快的。

街市上人流密集,马车渐行渐缓。

庞元英漫不经心地一回头,正好也看到了秦亚茹。

秦亚茹笑了笑,缓缓地放下了车帘,庞元英静静地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心情却不似十多年前那般波荡起伏,他这些年,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女人,只是印象一年比一年淡薄,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养育大哥留下的侄子,要努力支撑庞家,以前他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他都做过了,本以为再次相见,他不是会激动到冲上去咬人,就是连认识都不再认识,但真正见到,却和想象中大不一样。

庞元英笑了笑,接过伙计递来的药包,小心地数出铜钱——他既不会认不得那个女人,也没有太过激动,那个女人,就像停留在心底深处的一道伤疤,平时不痛不痒,甚至感觉不到,偶尔刺自己一下,疼上一疼,到也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