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点意外:“真的吗?我可以到这边来过夜?”

他回头看她一眼,眉头拢得老高:“我从来没说过不让你回这边过夜。”

“谢谢你,敬之。我以为…”

“我很累了,睡觉。”

长安点点头,拉起被子刚要躺下去,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地说:“我们昨天没看成电影,改天可以再去吗?我昨天穿了新的靴子和裙子,结果下雨都弄脏了,好可惜…不过我下次会重新换一套,还会记得带伞,不会再弄脏了。还有牛肉汉堡,我下次也会记得带,昨天都准备好了的…”

说起汉堡和伞,她又想起昨天那个黑衣男人。理应是要好好感谢人家的,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敬之一定知道,他很成熟,也很周到,只是他从来就不相信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存在,她要怎么跟他说才好呢?

她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再轻声叫敬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值了整宿的班,白天又赶到父亲的病房去,他一定是太累了。

长安为他掖好被子,在他脸颊上轻吻,才乖巧地躺下去,偎着他的后背入眠。

推出西式简餐之后,咖啡店的生意有了起色,中午有不少附近的白领过来吃饭,顺便带一杯饮料回办公室。

长安一直希望那个黑衣男人再度光顾,这回她不会认不出来了,然而那人一直没再出现过。

倒是齐妍来了,点一杯美式和一份草莓松饼做下午茶。

下午客人少一些,长安终于有空坐下来陪她闲聊几句。

“不错啊!”齐妍称赞道,“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大,很有情调,东西也很好吃。”

不是奉承,她是真没想到心智不全如长安也能做出味道这么好的点心和咖啡。

长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你喜欢就好,不收你钱。”

“那怎么行,打开门做生意,不收钱怎么维持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还是要付的。”

见长安愣了一下,她倾身问她:“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长安摇头:“齐医生,我见到那个人了,就是…在巴黎救过我的那个人。”

他那天也说过跟齐妍差不多的话,所以这时候她就想起来了。

她把那天遇见黑衣男人的事大致跟齐妍说了一遍。多么难得,齐妍不仅了解她那段经历,而且相信有这个人存在,她终于可以倾诉出口了。

第七章

然而齐妍听完却有深深的疑虑:“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认识你吗?”

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是美德,是恩义。但千里迢迢,居然找到这里来,就不得不怀疑是有预谋和企图的了。

长安说不认识,甚至因为他戴着墨镜,她一开始都没认出他来。

齐妍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就问她:“你跟敬之提过吗,他怎么说?”

长安摇头:“敬之不会相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也对,这男人可固执了reads;。

齐妍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如果下次这个人再出现,你就问他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是什么,写在纸上记下来给我,我来找他谈。”

长安有点不安:“他…会是坏人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因为他救过你的命?”

“嗯,那天还送我上公交车了。我第一次乘公交车,但是一点都不害怕。”

齐妍不做评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道理对长安来说或许还是太深奥了,不说也罢。她只坚持一点:“再见到这个人,一定要问出他的名字和电话,不要随便跟他走,知道吗?”

“知道了。”长安顿了一下,又问,“可如果我想谢谢他,应该怎么做呢?”

“通常来说,我们会送礼物,或者请对方吃饭来表示感谢。但这是通常的情况。长安,你不能随便跟不知底细的人出去,敬之和你爸妈他们会担心,知道吗?”

“嗯,知道了。”长安敛眸,掩下眼中的失落。

齐妍看出她情绪上的变化,虽然心疼,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她。

“过两天我们有个同学聚会,说好了有家属的要带家属,敬之跟你说过吗?”

长安不太明白:“聚会是出去玩吗?可是敬之说他最近很忙的。”

“不是。”齐妍解释道,“我们有个同学前不久从国外回来了,大家为了欢迎她就聚在一起吃顿饭、唱唱歌,也就一晚上,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那个同学…叫高薇,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长安摇头。

“最近呢,最近也没听敬之提过吗?”

长安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

齐妍暗自叹口气,宽慰她道:“没关系,也许敬之真的忙,都不一定去参加聚会呢。要是他带你去,又没时间来接你的话,我来接你。”

“嗯好,齐医生,你真好。”

“别这么见外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比你大几岁,你也别齐医生齐医生地叫了,叫我妍姐吧!”

长安笑起来:“妍姐。”

本来长安想问问骆敬之关于这个聚会的事情,但他最近几天都回来得晚,饭也不在家里吃,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她就暂时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过两天,店里正忙,她接到骆敬之的电话:“今天我可能会回来很晚,你跟妈别等门,我回我们自己家睡。”

“又有病人要抢救吗?”

“不是。”电话那头略一停顿,“我今晚有个聚会,吃完饭可能还要聊一会儿,会比较晚。”

长安这才想起前些天齐妍说的聚会,应该就是这个了。她刚想问能不能带她一起去,电话已经挂断了。

长安自打六岁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了。聚会对她是个陌生的词汇,她羡慕那种热闹,却从来都没亲历过。

她是被神遗忘的小孩,周围的人都在长大、老去,他们背地里管她叫傻子、小白痴,没人愿意再牵她的手,陪她一起玩reads;。

就连骆敬之也没有,他从没带她参加过任何公开的聚会,也没为她介绍过他的同学和同事。

长久以来,她就只有他一个人,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安静下来,杯子里的奶泡打过了头,泡沫扑出来烫得她打翻了没做完的咖啡。

“怎么了,你没事吧?”阿元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放到冷水下冲。

“还好没起泡。长安,你是不是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我们。”

米娅在一旁嘀咕:“是累呀,人手不够,是时候多招点人啦。”

长安从料理间走出来,意外地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人,定了定神,确认自己没看错,才快步走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黑衣男人抬头望着她笑了笑:“我来喝咖啡,顺便还你伞。”

黑色的长柄伞就放在桌旁,其实就算他不还也没有关系,但偏偏这样的小事,他都记得。

“不是说请我喝咖啡?今日特享,还有吗?”

长安忙不迭地点头,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冲进料理间,很快就把咖啡端出来,像怕他跑了似的。

他抿了一口,品咂道:“好像跟那天的味道有点不一样。”

“嗯,是不一样的豆子,那天是曼特宁,今天换了哥斯达黎加。”

长安很欣喜,他竟然能喝出其中的不同。

“我还是更喜欢那天的味道,像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你不喜欢的话,我重新帮你冲一杯。”

长安要拿他面前的杯子,被他按住:“不用,这样就可以。”

她松口气,有点腼腆:“其实我想谢谢你的,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如以后你每天都来,我请你喝咖啡。”

男人笑了:“为什么谢我?”

“那天你送我回家,还有上次在巴塔克兰剧院…”说起来她仍心跳砰砰加速,手心冒出汗珠,喉头发哽,“你救了我,还受伤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没想过要你感谢。”

“要的。”长安急了,“你…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想、我…”

她想要感激救命恩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同时她也记着齐妍说的话,要问出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他今天没戴墨镜,目光如海:“你想怎么样?”

长安涨红了脸:“我可以请你吃饭,还有你想要什么,我可以买来当礼物送给你。”

他又笑了,不论是唇角上翘的弧度还是眯起的眼睛附近细细的纹路都很好看,像阳光在黑暗中投下明亮的光带。

他重新打量她,带了几分认真:“那就请我吃饭吧,要吃得好一点,我很挑剔,不是这样的咖啡简餐可以打发的。”

“好,那我跟敬之说好,我们一起去。”

男人故意问:“敬之是谁?”

“敬之就是敬之啊,他是个医生,是我先生reads;。”

“是他要感谢我,还是你?”

“是我。”

“那为什么要有其他人在场?”

长安答不上来。

他又问:“你打算哪天请客?”

“我不知道…”

“那就今天吧。”

长安一震:“今天?”

男人笑道:“看来你很为难啊,算了,强人所难吃一顿饭也没什么意思。”

他起身要走,长安连忙拉住他:“你别走!今天,就今天吧。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回身弯下腰来,平视她的眼睛:“我的名字不轻易告诉别人的,你这么有诚意请我吃饭,那就吃饭的时候再告诉你。”

他们去的南城酒楼在城中很有些名气,但因为离家远,长安还是小的时候跟父母来吃过几回,几次翻修之后已经不大认得门和厅哪是哪了。

黑衣男人很有风度地为长安拉开椅子,请她就坐:“今天比较仓促,没有包厢了,只能委屈你坐大堂。”

其实大堂环境也很好,只中间一盏富丽堂皇的大水晶灯已经熠熠生辉,靠墙边的位置还有复古的壁灯和装饰画,每桌都铺着暗花白底的桌布。聚餐的人不少,小桌都是像他们一样两个三个的朋友或情侣。

长安看不懂厚厚的菜谱上那些离题万里的花哨菜名,把点菜的任务也交给了他。

虽说客随主便,但今天的一切好像颠倒过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分明绕开了鲍参翅肚,上桌的菜肴竟然一大半都是长安爱吃的。

她有点诧异:“你也爱吃这些吗?”

“我第一次来。”男人似乎想到什么,有些感慨,“只是觉得这些会比较好吃。”

“你不是在南城长大的吗?”

“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问得很自然,他也不扭捏,告诉她说:“左时,我的名字。左右的左,时间的时。”

“我叫长安,殷长安。”

她不会介绍那几个字,干脆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深色的餐盘上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

“殷、长、安,嗯,很好听的名字,很称你。”

她有点羞涩:“爸爸妈妈有时候也叫我囡囡,你叫我长安就可以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不能叫囡囡吗?”

长安脸红,她该怎么说,可以吗?乳名好像是最亲近的人才叫的呢,连骆敬之都没这样叫过她。

第八章

左时没再逗她,给她碗里舀虾球:“你多吃一点。”

他们聊了些什么长安后来都不太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原来这就是聊天啊,不是为了治病,也不是与人争吵,就是说自己想说的,而对面有个人愿意聆听。

最后一道甜品上桌的时候,长安已经吃不下了。左时道:“我听过一种说法,女孩子都是用另外一个胃来装甜品的,你试试,这个草莓布雷应该很好吃。”

长安摸了摸肚子,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胃”,但甜品入口有很浓郁香甜的草莓味,确实让人停不下来。

她吃得忘形,鲜草莓酱糊在嘴唇周围了也没察觉,左时也只是默默看着她微笑reads;。

酒楼里来得较早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散了,有包厢的客人从楼上下来,谈兴正浓。

长安听到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走在最后的那个人不是骆敬之又是谁?

他正跟身旁面生的女人说话,时不时轻轻点头,温煦又耐心。

长安记得他说今天有聚会的,只是不知道地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她很欢喜,推开椅子站起来,朝他跑过去。

“敬之,你也来这里吃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一出现,那些原本侃侃而谈的人都停下了,周围有几秒钟的安静,陌生的眼睛全都朝她看过。

骆敬之的手正比划着什么,这时也突兀地停在半空,半晌才慢慢垂下去。

眼前的人身材娇小,揪着他的袖子努力靠近也比他矮了大半头,何况他一脚还踩在楼梯上,更显得她小。面容稚气,神思简单,刚吃完东西,嘴上还糊着草莓酱,自己却浑然不觉。

周围的气氛骤冷,难堪却一点点爬上他的面孔,他想甩开她,甚至装作不认识她,可偏偏办不到。

她特征太明显,大家都知道是他的妻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艰涩地开口,只问出这么几个字。

长安咧开笑,朝身后指了指:“我跟左时来吃饭,我请客的,要谢谢他…在巴黎救了我的人就是他!”

她很兴奋,没头没脑地说着,不知道那段经历的人大概会以为她是异想天开地编故事。

骆敬之朝她跑过来的那个方向看去,小方桌上只留残羹冷炙,服务员已经开始收拾碗盘,桌旁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抿紧了唇盯着她瞧,她又上前一步,踏上台阶,凑到他跟前来,友善地朝他身边的人笑:“你们是敬之的朋友吗?”看到齐妍,她又笑得更开怀,叫她:“妍姐。”

气氛莫名尴尬起来,骆敬之整个人如绷紧的弦,好像碰一下就要断了。

“你脸上沾了东西,擦干净。”

他声音低沉极了,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块,要埋进地里去。

长安茫然地伸手摸了摸,碰到红色的草莓酱,哎呀一声,嗫嚅道:“…不小心沾到了。”

她手指也变得黏糊糊的,不知往哪里擦,有点不知所措,露出傻气的表情。

站在骆敬之身旁的高薇从包里翻出湿巾递到她手里:“用这个吧。”

长安就站在那里,擦完了嘴又擦手,然后才腼腆地说了句谢谢,又想起齐妍跟她说的,感谢人家要问问姓名,于是问她:“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