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妍说:“店里生意好像好了很多?”

长安回答说:“嗯,前几天上电视了,后来就很多人来reads;。”

不知什么人向电视台的美食节目爆料说这小店咖啡好喝,西餐也做得可口,记者就闻风而来了。

店里加上长安三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齐妍四下打量,轻轻蹙眉:“那个左时没来?”

“他一周只来四天,是兼职的。”

米娅长叹一声:“真希望他每天都在啊啊啊啊!”

不管怎么样,店里生意好总是好事,长安也知道他们辛苦,想给奖励又不知道该给什么。

齐妍出主意道:“不如去看电影啊,最近不是有imax的大片吗?大家一起去看,再聚个餐,不是挺好的?”

上回她跟骆敬之约好的电影没能看成,这是次补偿的机会,那么多朋友一起去,她应该更不怕了。

长安虽然心里还有点发怵,但这主意确实不错。米娅凑过来问:“男朋友能不能一起来啊,圣诞那天不休息,我得补偿他呢。”

“当然可以。”长安大方地应下来,她也可以叫上敬之吧?左时也可以一起去,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看电影,但是知道他会去,长安对剧场的忐忑削减了大半。

事情就这么定了,购买电影票的任务就交给阿元,其他人只要到场就好。

长安心里记着齐妍说的话,要把体检结果正常的事告诉骆敬之,顺便也邀请他跟他们大伙儿一起去看电影,于是没有回爸妈那里,直接回了自己家。

她给骆敬之准备了简单的晚饭,但他没有回来吃,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先吃,洗完澡了就窝到床上去等。

她捧了本书,又抖开笔帘,抽了支彩铅出来开始涂色。市面上流行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涂色书,整本书里都是空白的图案,有的是花草,有的是鸟兽,还有时尚服装和甜点美食,用彩色绘图铅笔上色,就赋予了图案新的定义。长安很喜欢,市面上能买到的都买了,彩色铅笔也有几套,闲暇的时候就涂着玩。流行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畅销一阵后这些书很快就不见踪迹了,长安却还当作是宝贝,时不时就拿出来。她涂得很美,有时一朵玫瑰只用蓝色,她却能画出花瓣层层叠叠的明暗效果,别致又很大胆。

也许每个人都有天赋,像她这样,虽然毁了心智,一辈子就只有孩子的智商,却有些特殊的东西被留下来,甚至说不定是那场高烧,如大火烁金,烧掉的地方成了荒芜,原本看不见的角落闪着奇异的光。

她涂着涂着就累了,使劲眨了眨眼睛,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骆敬之却还没有回来。

早晨她胳膊上抽血的地方没有摁好,一片都青了,她撸起袖子看了看,仿佛还有点隐隐作痛。她忍不住披了衣服起来,在客厅的窗户边张望,就想看看他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他抽血真的好疼,他万一也要抽血,她一定陪他一起去。

锁孔传来钥匙声响的时候,她跑过去,骆敬之推门进来,两人撞个正着。

他似乎没想到她在家里,还怔了一下。

长安高高兴兴一句你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已经略过她,闪身进屋里去了。

长安不明白,他明明看到她了,为什么像没看到一样,而且冷漠的表情,就像平时他生气时那样。

可她今天都还没跟他说上话,应该没有惹他生气才对啊?

第十五章

“敬之…”她跟在他身后轻轻叫他,“你吃饭了吗?我带了焗饭回来,热给你吃啊?”

骆敬之脱下外套挂起来,声音仿佛也没了温度:“不用,我吃过了。”

他找杯子喝水,却发现热水已经喝完了,不耐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直接进了浴室洗澡。

长安拿起电热水壶,颤颤巍巍接了一壶水开始烧。妈妈和王嫂要是看到她这样,又该说她了——东西摔坏都是小事,万一被电到或是烫伤了可怎么得了!

可是敬之上班回来要喝热水,不能太凉,也不能太烫,她都记得的。

她就坐在椅子上守着那壶水烧开,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知怎么的心里也乱糟糟的。

骆敬之很快冲完澡出来,就看到她愣愣地守在电水壶跟前。水早就烧好了,有腾腾袅袅的白色雾气飘散开去,她也没留意到。

他站了一会儿,没走下去,直接拿了一瓶矿泉水就转身进了卧室。

长安这才反应过来,腾腾跑上楼,就见他看着铺了满床的彩色铅笔和书本深深拧眉。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做错事,费力地解释,“我等你,你很久没回来,我就画了一会儿画。”

骆敬之没吭声,要平时他可能还会数落她,但今天他只是粗暴地将笔帘卷起来,连同书本一起扔得远远的,就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长安有点心疼,但更在意他在发什么脾气,于是也爬上床,窝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臂弯处叫他:“敬之。”

骆敬之没理她,床头柜上放了本《明朝那些事儿》,第五卷了,一直没时间看完,他随手拿过来翻开,方块字映入眼里,却一句话也看不进去。

她在旁边闹,像个宠物,等着主人回来摸摸她的脑袋,给她顺顺毛,甚至抱起她对她说说话。然而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没有那么柔软细腻的心思,对孩子也是一样。

偏偏这时长安提起来:“我今天到医院去了,做了体检,还抽了血,医生说我很健康的,但还是开了一点点药。”

骆敬之一直尽力忍耐着,可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尽头,沉声道:“为什么体检,你不舒服?”

“不是不是,我…我很好,但是宝宝…”

“宝宝?”骆敬之冷笑打断她,“你打算跟谁生宝宝?”

这样的问题显然刺痛了长安,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reads;。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们不能要孩子。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听不进我的话,大张旗鼓去做孕前检查,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不能要孩子?还是要证明你殷长安是个完完整整、再正常不过的女人,不能生孩子是我的问题?”

“不是的,敬之…不是。”她慌了,她想告诉他的是好消息,可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话既然已经摊开来讲,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去高薇面前示威,展示你骆太太的身份?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跟她之间的事,你知道什么!”

“好痛…敬之,你放开,你弄疼我了。”长安是什么都不知道,有关他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对她好好说过,爸妈也不提,她就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可以信赖的敬之。他长得好看,个子高高的,爸爸总是夸他聪明能干;他到家里来做客的时候从没有瞧不起她,也没有那些言不由衷的奉承,但他教她学会了叠纸鹤,帮她拼她自己怎么也拼不好的那副拼图…

眼下她只知道疼,他手掌用力的地方,正好是她白天抽血青紫的那一块,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比白天尖锐的针头刺进血管里还要剧烈。

他却不放手,脸上露出她熟悉的嘲讽的笑:“殷长安,我告诉你,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是你想开就开的咖啡馆!孩子是责任,是要花心血去养育教导的责任!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你能做好孩子的妈妈吗?我们不能要孩子,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万一…万一孩子生出来像你这样,谁来负担他的一生!”

她也要学她的父母那样么?再找一个“骆敬之”,搭上另一段婚姻,另一段人生?

长安拼命摇头:“不是的,医生说了…我的病不会带给宝宝的,他会很健康,不会像我这样…”

说着说着,眼泪就滑下来了。不止是今天这位医生,还有爸爸妈妈也曾经跟她说过,假如将来她有了宝宝,会健康快乐地长大,不会遗传她的痴傻了。可是为什么,到这一刻,她在敬之面前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也不那么确定了呢?

“是吗?谁又能保证?天知道你们一家人隐瞒了多少事,你的病到底是生来就这样还是后天意外造成的,不也是你家里人说了算?”

他有多少怨言,就积压了多少愤怒,然而在今天以前,长安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对她的家人并不信任,对这段婚姻也充满了怀疑。

可她不懂要怎么说,要怎么反驳,她只是觉得难过。

骆敬之最烦她哭,眼泪是多么好的武器啊,一落泪就好像她才是弱者,是他欺负了她。可她怎么能明白他从高薇那里听说她去做孕前检查时的心情,他甚至看到了高薇眼里的怜悯!

春风十里,不如你…时隔那么多年,就仅仅只剩下怜悯。

他心头绞痛,有怪兽在身体里作祟似的,越发拧着她的胳膊不肯放手。

“你不是要生孩子吗?我成全你,让你明白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睡衣软滑的料子从她肩头滑下来,她慌张地想去拢,双手就被他摁住了。他俯身上来压住她,胡乱地揉弄,故意让她疼,让她叫出声来reads;。

长安从没有被人这样强迫地打开身体,像被一把剑给生生地剖开,没有一点快乐,甚至没有一点尊严。她哭叫起来,想让他轻一点,哽咽着喊疼,他却说:“这样就疼了吗?生孩子比这个疼十倍,一百倍,你承受得来吗?”

眼泪顺着眼尾流入发际,是的,她大概真的承受不来,所以那么失望,那么害怕。

骆敬之听到她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凑近了仔细听,才发现她是在喊妈妈。大概是真的痛苦极了,才那么无助地想要叫信任的人来救她。

然而有谁呢,除了他以外,也就只有她的父母了。

本来还有一些心疼和怜惜,她毕竟不是个完整健康的人,又比他小了好几岁,他们不吵不闹的时候,他也当她是个孩子,是小妹妹。可是父母之命到了他这里,又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越是想起,越是残忍,反应到行动上,简直就成了一种报复。

承受这种报复的人只能是长安,她的身体是僵硬的,怎么揉也揉不软,怎么捂也捂不暖,像一眼干涸的泉水,直到最后才有一点点细细的涓流,带着血的颜色。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因为赌气就给她怀孕的机会,于是及时退出来,挥洒在外面。

真相不止是这样。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个白色的小包,将里面的保险套抖落一地,对她说:“这个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懂了吗?它们就是拿来避免你怀孕的,不是玩具,也不是情趣。”

长安没有反应,她躺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被褥中间,像一个刚刚受完刑的人,疼得没了知觉,大眼睛里除了眼泪就只剩空洞。

她很想跟身边的人说话,想问问今天为什么格外的疼,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骆敬之别开眼,不愿,也不敢再多看这样的遍地狼藉,起身重重甩上门,去了旁边的客房。

长安下午才到咖啡店里去,米娅拍拍胸口:“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今天的活动得取消了呢,阿元把电影票都买好了…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粗枝大叶如她,都发觉长安的脸色白得像纸,目光有些迟滞,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都看不到。

阿元也发现了不妥,关切地迎上来:“长安…长安,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跟我们说。”

喊了几声,她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们,目光慢慢聚焦:“…我肚子有点疼。”

也不是肚子,好像是更里面,更私隐的部分,碰不到、挠不着的隐隐作痛。

阿元连忙扶她坐下,示意米娅去给她倒杯温水来。

左时这时从操作间最里面出来,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阿元让出位置说:“不知道,长安好像不舒服,你快来看看。”

相处没几天,他们已经当左时是万事通。停电停水、客人找茬他都能搞定,供应商短斤少两想蒙混过关也瞒不过他的眼睛,甚至有客人拿出药瓶他就知道对方有什么病,相应地给饮料里的减糖和咖啡因。

那么长安身体难受,他应该也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左时俯下身,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长安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睫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第十六章

阿元在旁边补充道:“她刚才说肚子疼。”

左时皱了皱眉头,在她身旁蹲下来:“你脸色很差,店里有阿元他们看着,我陪你去医院看医生。”

长安心头一跳:“不要,我不去看医生!”

“好,不去。”左时安抚般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那你也不要逞强待在店里,回家去休息,身体好了再来。”

长安还是摇头,红着眼睛说:“我想看电影。”

原来是怕扫了大家的兴吗?

“没关系的长安,电影可以以后再看啊,每天都有很多好看的片子的。”阿元说。

左时却摆摆手:“算了,她想去就让她去。不过我们要先说好,如果看完电影还是难受的话,就去医院。”

他的口吻不容置疑,长安这才勉强点头。

电影是好莱坞大片,买票贡献票房的观众不少。长安到了影院门口脚步又踟蹰起来,徘徊着不敢踏进去。

别人不知道症结所在,左时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米娅带了男朋友来,左时就让他们跟阿元先进去,他在门口陪长安。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敢进剧场看电影?”他问。

长安没吭声,当作默认。

“有我在,也还是不敢?”

长安想起在巴塔克兰剧院时,他拼命护住她而受伤的情形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当时流血受伤的人明明不是她。

左时不勉强,只问:“还记得我们那天打气球吗?”

长安点头。

“我枪法很厉害,是不是?”

她又点头。

左时笑笑:“悄悄告诉你,我不仅枪法准,打架也很厉害,所以就算要害怕,也是坏人害怕,而不是你。”

长安怔了怔,已经被他拉住手腕:“我们进去,如果等会儿你害怕,我再陪你出来。”

他们刚找到位子坐好,观影厅里的灯光就暗下来。左时教她戴上特效眼镜,引导她把精力集中到荧幕上去。

其实影片是很精彩的,两小时的片长,长安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

左时一直默默地留意着她,发觉剧情进入高潮迭起的环节时,她的手也会不由自主地扣紧座位旁的扶手。但她的情绪还是低落,陷在座位里,打不起精神。

散场的时候,坐在另一侧的米娅他们跟着人群往安全出口走,没有留意到长安没有跟上来。

左时坐在长安右手边,也没有动身站起来,陪她坐在那里,仿佛要把最后的字幕都看完reads;。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如纸,又穿了一身白衣服,单薄得像个纸人。

“现在不害怕了?”他问她,“连彩蛋都不愿意错过?”

长安没像平时那样充满好奇地问什么是彩蛋,直到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嗫嚅道:“我的衣服…好像弄脏了。”

她的手臂背过去,在身后腰下的位置摸了摸。

指尖上沾了淡淡的血迹,虽然只是虾红色淡淡的一点,但她还是认得的…那是血。

左时顺着她的手往她身后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掩饰过去,低声问:“你例假来了?”

长安茫然地摇头,没有啊,还有十几天才到日子,她的周期一向很准的。

“昨晚就有了,今天我以为好了…”

左时蹙了下眉头,像是意识到什么,问了一句:“昨晚骆敬之对你做什么了吗?”

长安手脚发凉,昨天疼到极致的感觉好像又一下子从脚底冲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长安!”左时眼疾手快,像接住一只突然坠地的风筝,拦腰将她抱住,急切地唤她名字,“长安,殷长安,你醒醒!”

她阖着双眼没有应答,手臂也垂在身侧,像只折断了翅膀的小鸟。

是的,不是风筝,是小鸟,因为她有血有肉有生命,会伤心和害怕。

左时当即打横抱起她,在门口拦了辆车,就直奔医院。

齐妍赶到医院的时候,长安已经入了病房,手背上挂着吊瓶,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病房里只有左时一个人坐在床畔的椅子上陪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她昏迷还没醒吗,医生怎么说?”

尽管已经尽可能地控制情绪,压低了声音,但齐妍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担忧和愤怒。

“她昏迷时间很短,现在只是睡着了。”左时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又看向齐妍,“医生说她只是贫血,其他的就像刚刚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

齐妍胸口起伏着,似乎不肯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敬之呢…她老公骆敬之,联络上没有?”

左时摇头:“手机没人听,可能在忙。”

短短在忙两个字,听得出淡淡的嘲讽。

“她家里人呢,通知她爸妈了没有?”

左时还是摇头:“你觉得这样的情况,立马告诉她家里人,合适吗?”

下、身撕裂伤,鲜血浸透衣裤,人都昏倒了才送到医院里来,但凡爱惜自家女儿的父母都会痛心到受不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齐妍心情复杂,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已经不是新婚夫妇了,也不是只有冲动和蛮劲儿的愣头青,弄成这样,到底是有多大的矛盾和怨气呢?

她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长安,第一次觉得这个洋娃娃般的漂亮姑娘这么可怜reads;。

看来长安一时是不会醒的,齐妍转而看向左时,指了指病房外面,示意他出去谈。

左时十分沉得住气,她不开口,他就抿紧了唇什么都不说。

齐妍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长安想干什么?”

左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南城人,你甚至没有中国国籍,开着那么好的车,还到小咖啡馆打工,也亏得长安相信你,就因为在巴黎你救过她的命。那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只有你自己知道。左时是你的真实名字吗?还是说也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代称?”

“你调查我?”

“彼此彼此,你在接近长安之前,不也是把她的社会关系查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