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章丽娟上楼叫林嫮生,就听见脚步声,紧接着林嫮生的声音传了下来:“煤球,这个项链不是给你的玩呀,放下来,还给我。要是扯断了,我就拿你抵债还给顾墨笙,听到没有啊,笨煤球,放下,听到没有!”陆凌桓本来一面孔的笑,听到顾墨笙名字的时候,笑容淡了淡。

原来煤球也算机灵,从它床头椅子上的窝里爬到了林嫮生的床上,再从床靠背那里爬到了梳妆台上,顾墨笙送来的那根珍珠项链,因为林嫮生预备着顾墨笙一回上海她就还回去的,所以放在台面上也没收起来,叫煤球连盒子推到上,里头的项链也跌了出来,被一起滚落的煤球衔了去。林嫮生自然追着它要还,可煤球却以为林嫮生是它玩,逃了个不亦乐乎。

章丽娟点了点楼上:“凌桓,侬也听到了,现在侬应该明白,师母请侬来做啥了。”

陆凌桓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往下沉,虽然林开愚和章丽娟都同意了他和林嫮生订婚,但是订婚仪式还没有举行,还是好随时反悔的。比起顾墨笙来,他只是占了年纪轻一点的便宜,但是比起家庭背景势力来他还比不上。如果顾墨笙也来追求嫮生,林开愚和章丽娟起了动摇,也是可能的,何况还有林嫮生那句“姆妈严肃是严肃得来。”

陆凌桓忽然间对自己毫无信心。

楼上的林嫮生已经抓到了煤球,并从它嘴里抢下了项链,拍了拍煤球的头:“坏狗!我说过要还掉的呀,你还拉着不放,既然你这么喜欢他的项链,那我就把你和项链一起还给他好了,笨狗,听到没有。”

陆凌桓听见林嫮生口口声声地要还给顾墨笙,就觉得自家一下子活了过来,抬头同二楼的林嫮生打了声招呼:“嫮生。”面孔上已经带了笑。

“我去看看鱼杀好没有,凌桓,侬自家坐。”章丽娟叹了口气,往厨房里走,林嫮生只小鬼头嘴巴刁,虽然喜欢吃白水鱼,可是从来只肯吃中段,连头蒸非要说腥气,还不许用料酒,放了一点点都闻得出,做反一样不肯吃饭,所以每次蒸白水鱼都是章丽娟亲自上。

客厅里只留下陆凌桓和林嫮生两个,陆凌桓想问顾墨笙是什么时候来的,送的又是什么项链,可是每次话到了嘴只是讲不出来,变成了:“今天的白水鱼他们用浸透水的草蒲包的,倒是条条都是活的。”

林嫮生哪里晓得陆凌桓起先的看法,听到这句还笑着问:“那你自家要要留几条的。我觉得爷叔老喜欢吃的,一次好吃一条呢。你留了没有呀?”一面讲一面拿手比划了条鱼的长短。林嫮生能记得他父母喜好这件事叫陆凌桓高兴得眉开眼笑,拿手去捉林嫮生的手:“知道了,不会忘记的。”

没想到煤球本来趴在林嫮生怀里,一看到陆凌桓手伸过来,呜呜了几声,竟是连牙齿也露了出来,还没咬上陆凌桓的手就叫林嫮生一把拍了下去:“煤球,我讲过多少次了,你是阿哥送来的呀,不好对阿哥凶的,再凶阿哥,不给你吃晚饭,听到没有。”

煤球倒是听得懂林嫮生的教训一样,从鼻子里哼着气从林嫮生腿上滚了下来,爬到沙发另一端,把头往两条腿中间一放,要不是两只乌黑的眼珠子露在外头,简直就像是一直毛线球。陆凌桓反过来还要劝林嫮生:“煤球是狗呀,不懂事的,你不要生它气,不值得。”

林嫮生倒是不好对陆凌桓讲,他买的狗看见顾墨笙倒象是看见了主人,只好点了点头。陆凌桓看林嫮生点了头就又哄她:“要是你不喜欢煤球了,我再给你买只猫好不好?临清市狮子猫,鸳鸯眼的。”一听见鸳鸯眼林嫮生就高兴了:“好的呀,可是煤球我也喜欢的。”陆凌桓自然顺从她:“你喜欢就养。”

章丽娟也叫厨房里处理好了白水鱼,解了围裙出来,看见的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讲话,煤球倒是趴在老远的地方,看到她出啦才抬起头呜呜了几声,倒像是吃着很多委屈一样。章丽娟哪里有心情理煤球,直接坐到了两个人对面,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说:“这件事我还没有帮林开愚商量过,不过我想他一定同意的。”

林嫮生和陆凌桓两个同时看向章丽娟。

章丽娟点了点林嫮生:“凌桓,侬也晓得的,当时我和侬老师同意你们在一起,也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嫮生,侬也是情愿的,侬爸爸姆妈也是同意的,对伐?”

陆凌桓握紧了林嫮生的手,简单地点了点头。

章丽娟却是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阿拉先把订婚的消息登一登报,我看下个月二十六号就蛮好,侬回去帮侬姆妈爸爸商量下,假使同意,日子就定下来。尽快登报,侬看可以伐?”

要是今天顾墨笙没到林家走这一趟,章丽娟倒还不至于这么早就叫林嫮生和陆凌桓订婚,这种事总要男方着急才好。可是今天顾墨笙的态度叫章丽娟不安心,就算照他自己同林嫮生讲的那样,他老家出了事要赶回去处理,在那样要紧的事前,还要赶着过来赔礼道歉,顾墨笙怎么可能是这样轻重不分的人。唯一的解释是,他看利用自家的事叫林嫮生心软,放他进门。

而且顾墨笙和林嫮生说话的时候,虽然章丽娟不在,可是吴妈在,吴妈转头就把两个人说的话都学给了章丽娟听,那句“需要你的祝福”,叫章丽娟险些把手里的梳子扔出去:一个老男人这样花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偏偏林嫮生只小鬼,看起来聪明,做出的事体戆是戆得要命,趁着顾墨笙人不在把项链还回去,依照顾墨笙的聪明,自然明白他是叫林嫮生拒绝了,还啥要当面还,这不是给顾墨笙制造机会吗?

章丽娟开始叫陆凌桓来是要他看看好林嫮生,后来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不如让两个小囡直接订婚算了。林嫮生虽然心思活络点,但是还是懂道理的。再说那个顾墨笙,总不会不要面皮地抢人未婚妻吧。

章丽娟讲完自己的决定,再一眼看过去林嫮生好象要讲话的样子,叫章丽娟把手一指:“侬太平点。”林嫮生挺直的腰身又软了下去,咕哝着讲:“订婚不问我,订婚时间不问我,那到底是谁订婚啦。”

尽管陆凌桓听到章丽娟定了订婚的时间满心喜欢,要他推迟订婚也是不情愿的,只好从别的地方弥补:“那礼服首饰地点宾客都由你做主,好不好?”林嫮生正想说句不好,叫章丽娟拿手一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而等林开愚回来,一听章丽娟说定好了订婚的日子,起先有点疑问,正要问做什么这样急叫章丽娟踩了一脚,也就点了头。由此,陆凌桓和林嫮生订婚几乎好算板上钉钉,唯一有变数的是陆父陆母对日期的看法。

陆凌桓的爸爸虽然瘫痪在床,可是脑子倒还灵活,晓得自家这个儿子一颗心都挂在了那个叫林嫮生的小姑娘身上。林嫮生这个小姑娘身世好,长相好,脾气性格也不错,如果他和邓秀英没病倒,和自家儿子倒是好算十分相配。可他们老夫妻俩,瘫痪的瘫痪,疯掉的疯掉,已经好算是陆凌桓的拖累了,现在人家小姑娘还肯嫁,父母也不反对,自然是要尊重女方意见的,当然一口答应,还同陆凌桓讲:“人家嫮生嫁给你算是委屈了,你不能欺负她。要是她提出什么条件,差不多的你都答应她,知道吗?”

陆凌桓面孔上都喜色:“爸爸,你放心。我怎么会欺负她呢,她这么懂事孝顺,我宝贝她来来不及。”就把林嫮生叫他要把白水鱼送回来的话学了一遍,“虽然不用她说我也会做,但是,爸爸,毕竟是她主动想得到你们的,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很懂事了。”陆父本来就对林嫮生满意,再叫陆凌桓这样一宣传,自然更是喜欢满意,就催着陆凌桓去拟订婚誓言。

第82章

既然得着双方父母首肯,陆凌桓自己也是急着要同林嫮生定下的,当天晚上就拟了订婚启事,第二天一早过来给林开愚看,预备征求他的意见,路上顺路又买了林嫮生喜欢的生煎。

进门时林开愚已坐在桌边吃早餐,一看见陆凌桓来了就叫他到身边坐,还点了他拎来的生煎讲:“自己带早饭啊?”陆凌桓笑着回答:“我看他们有荠菜肉的,好象还可以,就买了两客,上头撒白芝麻的就是,黑芝麻的是大虾生煎。”

林嫮生也走了过来,叫了声爸爸就在陆凌桓身边坐下:“侬买的生煎啊。”两只眼睛朝生煎上一溜,陆凌桓就心领神会地替她夹了个大虾的:“侬先吃大虾的,等下吃荠菜的要不鲜的。”

林嫮生已经在生煎上咬开个小口,正倒过来往汤勺里倒汁水:“可是去腥呀。”陆凌桓笑了笑,从内袋里摸出连夜写好的订婚启事推到林开愚面前:“老师,您看看有什么地方要修改的。”

林开愚点了点头,一面喝牛奶一面朝订婚启事上瞟过去,一口就呛到气管里,咳了半天,还是陆凌桓在他背后拍了几下,才缓过这口气,拿餐巾擦了擦手,才点了面前的纸张:“这是你写的?老早的工夫倒是还在嘛。”什么赤绳早系,白首永携;什么指鸳侣而先盟,敦百年之静好,算得上骈四骊六,可是行文哪里是订婚启事,分明是结婚证词。

陆凌桓叫林开愚说了这句,面孔上有点红:“老师,是不是不妥当?您指出来我改。”

林嫮生听见他们师生的对话也伸头往订婚启事上看了眼,面孔上也红了,瞟了陆凌桓一眼:“阿哥,简简单单写一句我和你订婚了,现在告诉大家,希望大家祝福就好了呀,侬这样慎重,没必要的呀。”

陆凌桓转向林嫮生讲:“我妈妈的状态不稳定,那天不能出面,我爸爸可能也只能到场一会而,你已经老受委屈了,我不想在订婚启事上再叫你受委屈。”

林嫮生把筷子柱在小碟子里,眼睛看着面前的醋碟子,细声细气地讲:“阿姨爷叔的情况。我早就知道的呀,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计较这个。再说要看报纸才知道我们订婚的,都是外头人呀,外头人的看法有什么要紧的。对不啦。”林开愚和章丽娟倒也同意林嫮生的看法,章丽娟还劝着陆凌桓讲:“昨天还在讲订婚的事她没做主,现在侬就听她的好了。”陆凌桓这才点头,从表袋里拿出派克笔当场又写了篇简单的订婚启事:

兹有陆凌桓君与林嫮生女士,于民国二十三年五月十五六日举行订婚仪式,良缘即订,谨此公告。

虽然启事简单了许多,但是陆凌桓依旧在《申报》《新闻报》等大报上连续刊登了三天,版面又大,可以说认识不认识的都知道了。章丽娟在麻将桌上被几个牌搭子盯着问怎么这么早就叫女儿订婚了,虽然陆凌桓条件不差,可是以林嫮生的年纪相貌,以林开愚在社会上的地位,还怕找不到比陆凌桓更好的吗?

教会大学教务处长王宗岱的太太还惋惜地讲:“我本来预备着替人保个媒,好吃十八只蹄髈的,现在吃不到咯。”

徐太太一边丢出个东风来,一边笑着讲:“你要替哪个保媒?我记得你儿子都结婚了,那是你家外甥啊还是你老公的侄子。”

王太太讲:“等一等,我要拍。”拿进东风扔了张三索出去才说,“唉哟,那几个,讲起人才来还不如陆凌桓呢,虽然陆凌桓的姆妈爸爸都有毛病,可家底还是厚的。我要做媒的那个啊,年纪帮陆凌桓差不多,家里有个商行,专门做进出口生意的,公司开在霞飞路上,半幢楼呢。卖相也蛮好的,长得白白净净,带了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讲话也和气,而且啊,家里长辈早没了,小姑娘嫁过去轻松不讲,他还好把岳父母夫妇接过去孝敬,多少好啦,你们家嫮生可是独养女儿。现在么,算了,算了,勿讲了,打牌,打牌。”

章丽娟似笑非笑地同王太太说:“阿拉嫮生脾气臭,性子娇,凌桓样样啥肯宠伊勿算,屋里条件也过得去,我也没其他要求了。倒是我记得王太太有个女儿和我家嫮生年纪差不多的,好象还要大上一岁呢,既然王太太讲得花好桃好样样好,收下来自家当女婿呀,结婚以后还好接你们过去孝敬,女儿总比媳妇贴心的,以后你们的生活多少叫人羡慕。”

这话就有点冲了,要是人家看得上王小姐,还会托王太太做媒吗?所以王太太叫章丽娟这几句闲话冲得面孔通红,连嵌五万也忘了吃,伸手就去摸牌,等牌摸到手里才发现错过了,一下气哼哼地扔了张六万出来,倒叫章丽娟和了去,还是个八番的清一色。

王太太就对章丽娟哼了声:“林太太真是春风得意呀。”章丽娟眉毛也不抬一下地说:“那是呀。不做媒人三代好,我自然是得意的。”

章丽娟这句话把王太太刺激得差一点想推牌不玩了,还是一直没说话的李太太劝说:“一人少讲一句。陆凌桓个小囡,除了姆妈生毛病以外也没有什么缺点了,你这样讲林太太肯定要不喜欢的呀。林太太,王太太也是个热心人,没坏心的。再说了,王处长和林主任关系一直好的,你们要是不开心了叫他们难做的。”

叫李太太劝了,章丽娟和王太太才算偃旗息鼓,可到底不开心,没玩满八圈就散了。各自回去的时候李太太还来劝章丽娟:“你也知道王太太那个人了,嘴巴碎,心思倒是没那么坏的,她讲的话,你不喜欢的话听过就算了。”

章丽娟拍了拍李太太的手:“谢谢侬,要不是我晓得她没坏心,伊那样讲凌桓,我老早就翻毛腔了。”两个人又讲了几句闲话就分手了,等回到家里,章丽娟坐下来歇一歇,吃茶的时候忽然之间想起了王太太的话,开商行,长相白净斯文,带了金丝边眼镜,难道托王太太做媒的是石野村那个神经病?

一想到可能是石野村,章丽娟立刻后悔,早知道是石野村,她就不冲王太太了,倒也不好怪章丽娟冲动,实在是王太太讲的石野村前,先把陆凌桓挑剔了几句。章丽娟从前也挑剔过陆凌桓的家庭,可是既然同意了他和林嫮生订婚,就把他看成了女婿。听见女婿叫人挑剔,她又是个护短的,自然要帮女婿讲话。再加上王太太提的是个能把岳父母接过去孝敬的正常人,所以章丽娟当场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回到家里冷静下来,章丽娟就觉得王太太说的那个人越想越像石野村,现在要是她记恨起来,在石野村面前讲几句,那是个疯子,啥银晓得会做出啥事体来。这种事情上那是宁可怀疑错,也不好大意放过的,所以章丽娟立刻坐起来,一叠声地叫吴妈。

吴妈听见章丽娟的声音,急匆匆地从厨房出来:“太太,啥事体?”章丽娟抓了她的手问:“小姐呢?哪能我回来到现在没看到囡囡,伊跑到啥地方去了?”吴妈笑着回答:“太太,侬忘记了呀。今朝陆先生带小姐去挑订婚戒指的。”章丽娟听到这几句话就想了起来,一手撑着头,一手冲着吴妈摆了摆:“我忘记了。好了,侬下去吧。”

看着吴妈下去,又拨了个电话给林开愚,开门见山就问林开愚:“我记得石野村是王宗岱介绍过来的是伐?”听林开愚承认,章丽娟又问:“那么,侬晓得王宗岱和石野村的私交好不好?”

林开愚奇怪地讲:“太太,既然是私交,如果王宗岱不想人知道外人怎么能知道。”停了停又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章丽娟就把下午打牌时候出的事同林开愚讲了回,又叹了口气:“我当时只听见她挑剔凌桓的父母不好,一时冲动冲了她几句,要是她真是替石野村来说媒的,把我的话回去学一学,那是个神经病啊。”

听到石野村的名字,林开愚也皱了眉,先同章丽娟讲:“你先不要自责,和你没关系的,根本不需要王太太讲,报纸上的订婚启事他自然是会看到的。不管是不是他,防一防总是没错的,囡囡看看好,如果不是和凌桓在一起,不许她出去,听到伐。”

章丽娟得着林开愚的话才算有点心安,可是看着落地钟指向了四点三十五分,又开始急了:“吴妈,囡囡啥辰光出去的,还不回来,也勿打只电话回来,伊勿晓得人家担心的啊。”

吴妈哪里晓得章丽娟急是什么,还为林嫮生解释:“太太,小姐出去的时候已经要两点多了,订婚戒指么,总要仔细点挑的呀。”章丽娟摆了摆手:“侬勿晓得。”

门外传来汽车刹车声,章丽娟连忙同吴妈说:“快去看看,是不是小姐回来了,算了算了,我自家去。”讲完就朝大门走去。

第83章

门口立了个司机模样的年轻人,一张面孔涨得通红,额头下面还有汗,两只手里捧了只长条朱漆盒。这只盒子看起来倒是老货,光泽柔雅。司机一看到章丽娟出来,立刻一个九十度的鞠了下去,叫章丽娟吓了一跳。“哎,侬是啥银,侬要做啥?”

司机回答:“林夫人,这是我们先生送给林小姐的订婚礼物。”

听见司机这个说法,章丽娟自然吃惊,还不等她问是哪个先生,哪个司机已经把漆盒往章丽娟怀里一塞:回头就往汽车跑。章丽娟追了几步没追上,只看见司机窜上汽车,马达一响就开跑了。

章丽娟莫名其妙地抱着漆盒回到客厅,把漆盒往茶几一放,皱了眉说:“怪伐,家门也不报,到底是啥银拉。”想要打开看看,可是这份礼物说好了是给林嫮生的订婚礼物,她不在章丽娟也不好私自就打开,手指伸到漆盒上头又收了回来,叹了口气就坐在客厅里坐等。

一直等到五点要出头的时候,终于又听到汽车刹车的声音,这趟是吴妈跑了去开门,门一拉开就听到她叫:“小姐,陆先生。”章丽娟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转头向客厅门口看过去,果然看到林嫮生在前面走,陆凌桓落后半步跟着,看着林嫮生的眼睛里都是笑。

林嫮生一看到章丽娟就坐了过来,把她手臂膀一抱,头就靠在章丽娟肩膀上,嘀嘀咕咕地讲:“姆妈呀,吃力死了,脚也走得痛了,闲话讲得嘴巴也干了。下趟我再也勿要订婚了,一记头婚结忒就算数。”闲话还没讲完就叫章丽娟在身上拍了记:“侬只小鬼勿会得讲闲话就勿要响。侬还预备结几趟婚!”又转头同陆凌桓讲:“凌桓啊吗,囡囡讲闲话有口无心,侬勿要往心里去。”

林嫮生从章丽娟肩膀上抬起头:“姆妈,侬又帮阿哥。咦,这盒子老漂亮的嘛,是啥银送来叫爸爸鉴定的是伐?”

章丽娟想了想,到底陆林两家订婚的启事也见报了,既然婚么总是要订了,那这份神神秘秘的订婚礼物也应该让陆凌桓晓得。所以章丽娟点了漆盒讲:“是一个司机送过来的,讲是送拨侬的,我还没打开过,你看看到底是啥。”

林嫮生看看章丽娟又看看陆凌桓,伸手把漆盒打开,里头明黄色的绸缎上放着一卷画轴,乌木做的卷轴头。讲起来也有点奇怪,林嫮生平时算是胆子蛮大的,忽然看见这卷画轴,林嫮生忽然有点慌乱,想要把盖子盖上,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停了停,终于把画轴抓在了手里,慢慢地展开。

先是看见墨笔勾的水波流云,再打开点就是裙摆,寥寥数笔,倒是当得上衣带临风。林嫮生忽然不敢再打开,抬头看了看陆凌桓,陆凌桓却是对她笑了笑。大概是陆凌桓的笑容叫她心定了,两只手在一伸,画又打开了些露出半个身体来,真是简笔水墨的仕女,除着深浅墨色,一点着色也没有,可是画中仕女的身姿袅袅窈窈,看起来很有几分神韵。

林嫮生正要把画再打开点,忽然听到厨房里砰地一声巨响,吓得她手一抖,画轴就落在地上全部散开露出仕女图的全幅面貌来,仕女没勾勒出五官,只有一点殷唇,红得象是染过血一样。

林嫮生陆凌桓都盯着画卷看了半天,林嫮生终于细声细气地问:“阿哥,你觉得伐?这张图老眼熟的。”陆凌桓也点了点头,转过来把画轴捡起来,他是林开愚得意的学生,认真看了两眼就发现,这幅画一无落款,二无矜印,可是装裱却是正宗绍兴府,应该是老货了。可奇怪的是,谁会把这么一张说起来是古董,可是完全讲不出来历的画来当订婚礼物送?

要是到石野村在场一定要同陆凌桓讲:“你不是爱嫮生的吗?你不是爱她爱得连着都低尘埃里去了吗?那你怎么没认出来,画中人就是嫮生衙”要是石野村在场也一定会和林嫮生讲:“嫮生,这是你啊,你看这神韵,你看这面目,全都是你啊。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可陆凌桓认不出,说明他不爱你啊,说明我才是爱你的那个啊。”只是陆凌桓和林嫮生两个都不知道这画是石野村的,自然更加猜不到画是石野村送派司机送过来的。

石野村会在这个时间送画过来,当然不是王宗岱太太回去告的密。

因为石野村给教会学校捐了一笔款子,和王宗岱就来往得多些。石野村这里是看着王宗岱和林开愚是同事,想请他在林开愚面前代为美言几句,而王宗岱夫妇都是精明人,知道他生意做得好,也有想借力做点生意赚些钱手头好活络些,所以两个人渐渐地就走得近了。石野村并不是个小气的人,既然有利用王宗岱的意思,一次丝绸生意时挑王宗岱入了一股,也赚了四百多块大洋,抵得上王宗岱三个月的薪水了。因此王宗岱太太十分奉承石野村,听说石野村对林开愚女儿林嫮生有好感,这才自告奋勇地做媒。

现在王宗岱太太叫章丽娟冲了一顿,又羞又气,真是打算在石野村面前学几句嘴,假使能叫石野村因此不喜欢林嫮生,那么她女儿也许就有机会。象石野村这样年轻有为,家庭简单,性格温和的青年实在是做女婿的上好人选。只可惜她没有石野村的电话,就是想说也没机会说。

石野会知道实在是因为陆凌桓把他和林嫮生的订婚启事在《申报》《新闻报》等大报上连着刊登了三天,只要识字的都看到了这份订婚启事,石野村自然也看到了,当时就把办公室砸得一片狼藉,又把自家关进书房里。

整整一天,石野村都对着墙上的画像喁喁而言,一下子痛骂陆凌桓欺负林嫮生年轻单纯,哄她上当;一下子责怪林开愚章丽娟夫妇这样大年纪不辩贤愚,一面又苦苦地哀求:“嫮生,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呢?我只要一个追求你的机会,这你都不肯吗”只是画中人怎么可能给他回应。

石野村一下又暴怒起来:“顾墨笙那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结过婚,他结过婚就算了,可是他对他的前妻冷酷无情,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她。”

转过来又是一副温言细语的模样:“嫮生,他对他前妻是这样,以后也会这样对你的。可是我不会,嫮生,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你以前对我怎么样,只要你肯回头,肯接受我,我都会对你好的。就是现在你不接受我,我也会保护你的。你看,顾墨笙不就走了吗?不能缠着你了吗?可是,嫮生啊,你怎么可以同意和那个软骨头一样的陆凌桓订婚呢?嫮生,我很难过,你知道不知道?”

石野村头侧了侧,一行眼泪水终于从他眼角滑了下来,他又在画像前站了一刻,终于抬手将两幅画像中的一幅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卷好放进画匣里,盖上盖子前,还笑着讲:“我明天送你回去见她呀。”

虽然石野村在这两幅画的面前多少有些神经,可是离了这两幅画脑子又是清醒的,知道林家上下对他没有多少好感,甚至还以为他神经异常,如果他自己送上门来,多半要吃闭门羹,所以叫自己司机送过来,还不许司机说出他的名字,怕林家会得不肯收。

现在司机回去同石野村讲画是林开愚太太亲手收的,石野村倒还笑了笑,表扬司机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好,打发了他下去就眯了眼睛笑:“没留下名字有什么要紧?林开愚知道呀。”

虽然林开愚和他没有多少话说,但是这两幅画还是王宗岱亲自带着他到林宅去请他鉴定的。现在看到画,自然知道是他送的,不管是收还是不收,都会有回音。

石野村靠着椅背叹息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又踏上了条铺着长条白石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巍峨的宫殿,石野村知道他又要见到那个古代人装扮的嫮生了。自从他发现林嫮生和他买的仕女图里仕女面目相像以后,他就经常在梦里梦见嫮生。

梦里的嫮生面貌更娇柔,可是性子也太无情些,也不知道他从前哪里做错事叫她不喜欢了,不管他怎么讨好都没有用。她虽然和他说话的时候十分温和,可是背后处处和他做对,完全是想把他除之而后快。

每次见到她,石野村又是心痛又是怨恨,哪个人会对个一心要他去死的人没有怨恨呢?可一醒过来,石野村心里就只剩了惘然,非要到画像面前坐一坐才能安心。有了这样的经历,石野村再看现在的嫮生更加有情,只觉得嫮生对他还是多少有些情分的,看看她到现在为止一句难听绝情的话都没有对他讲过就知道了。嫮生之所以不肯接受他也是受了顾墨笙和陆凌桓的蛊惑,她那样单纯年轻,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呢?受骗上当也是正常的啊。

第84章

石野村满心以为林家收着他那幅画,总该有个回音,他好有进一步的动作,譬如叫林嫮生知道他和她是有前世夙缘的,不然这两幅画怎么就能到了他的手里,而不是陆凌桓或者顾墨笙哪里。

哪里想得到画送出去以后好比泥牛入海,竟是一点水花也看不见。要是以前石野村也许还能沉得住气,可是眼看着林嫮生和陆凌桓订婚的日期越来越近,要是再不采取行动,一旦订婚,要解除婚约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哪个男人肯把未婚妻轻易让出去。

石野村想了又想,也打过电话去教会大学,林开愚也是只说他忙,不等他讲话就挂电话,曾经直接打电话到林宅,可是接电话的佣人只要听见寻他的声音,一律说先生太太小姐都不在。石野村没有其他的办法,到底还是亲自上了林家的门求见林开愚,叫林家的佣人以先生太太都不在家为由拒绝了。石野村自然不肯死心,又请问小姐在不在。

给石野村开门的是阿珍,阿珍在林家的日子虽然没有吴妈长,但是也是叫章丽娟和林开愚夫妇两个关照过,如果有个石野村的来拜访就说他们夫妇不在。如果要见小姐,无论如何不许叫他进门,话说得难听点不要紧。所以面孔一板回头石野村:“石先生,您也是文明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们小姐是要订婚的人了,忙得交惯,怎么有时间应酬石先生。”讲完就把大门一关,也不管石野村的面色是不是铁青。

回头就来告诉了章丽娟,章丽娟倒还在吴妈面前埋怨了林开愚几句:“晓得是那个神经病送来的就应该还伊,现在倒叫伊有借口上门。”吴妈赔着笑同章丽娟讲:“太太,既然是神经病,那啥银晓得伊会做点啥呢,幸亏太太有先见之明,叫陆先生看牢小姐。”

章丽娟自家也晓得这句话对林开愚不大公平,如果把画还回去,估计那个神经病会以前头的礼物送得不讨林嫮生喜欢为理由,转头再送其他的礼品来。如果收下画再谢谢伊,肯定要缠上来,也只好一声不响,坚决不接电话不见人,拖到订好婚再把画还回去,大概就太平了。所以听着吴妈的闲话也就摆了摆手:“这话侬也不要讲了,只希望凌桓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可是章丽娟这句话说了没几天就出事了。

陆凌桓在林嫮生身上一直是十分舍得的。在犹太人大卫那里预定了两套礼服裙,又在甬帮老裁缝老宁波那里定了两套旗袍,这天是去老宁波那里试旗袍的。才出了林宅所在的弄堂,就看见一辆克莱斯勒跟在后面,偏巧这天天气也不好,阴沉沉随时会得落雨一样,灰颜色的克莱斯勒跟在后头,倒像只鬣狗一样。

因为石野村送了画,所以从林开愚到陆凌桓都十分小心,一看到克莱斯勒跟了上来,陆凌桓一脚油门到底,杜森伯格八缸发动机轰鸣着拉到峰极车速,瞬间就和后车拉开了距离,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克莱斯勒的视线中。

克莱斯勒的车门一开,探出个光头来,面孔上一道刀疤横过整张面孔,看起来凶神恶煞,还往地上吐了口痰,嘴巴里却是在讲:“乖乖隆底咚,特部车子快地象飞格一样,我们追八上地。回转去帮老大讲。”讲完把头缩回车里,调转车头和杜森伯格背道而驰。

等杜森伯格转过两个弯,再回头时,后面早没了那辆克莱斯勒,却是有一辆福特不远不近地跟着,等陆凌桓再看第二眼时,福特车已经在路口左转弯了,倒是有辆黑白两色的雪佛兰右转弯出来跟在了杜森伯格后面。

本来福特转弯的时候陆凌桓已经放下来,可是一看雪佛兰跟了上来,陆凌桓就晓得不好,自家是叫人盯上了,他接手光华公司是十分仓促,不光要镇住公司里那些自以为老资格的臣子,还要应付外头和光华公司抢生意的对他,所以手段有时候狠了些,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还有人恨他恨得吐口水。所以陆凌桓就有怀疑,怀疑是不是他从前得罪的人知道他要订婚了,所以来破坏。

陆凌桓想了想,伸下手去握了握林嫮生的手:“嫮生,坐好了,不要拍,阿哥会保护你的。”讲完不等林嫮生恢复,两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仗着杜森伯格车子灵活,竟是原地一个掉头,对着雪佛兰面对面地就冲了过去,路上的行人惊叫着四散奔逃。

雪佛兰怎么想得到杜森伯格竟然是掉头冲了过来,他又不想死,自然是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打方向盘,就看着杜森伯格在雪佛兰车身旁两三米的地方滑了过去,还不等雪佛兰调转车头,已经开得无影无踪了。原来杜森伯格在冲过来的时候,陆凌桓仗着杜森伯格性能优越朝相反的方向轻轻拉了拉方向盘,这记方向一拉,就偏出了四五米,看着惊险万分,可是连雪佛兰的边也没擦到。

陆凌桓这一记掉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后再也没有汽车接力一样跟在后面,可是林嫮生叫陆凌桓这一冲也吓得不轻,面孔煞煞白,双手紧紧地推在仪表盘上,两只眼睛里都是眼泪,可是一声也没出。陆凌桓看着后面没有车子跟上来,就靠边停下,伸手把林嫮生抱进了怀里,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嫮生,乖囡囡,都是阿哥连累你,好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你要害怕就哭啊。”

林嫮生的身体叫陆凌桓抱进怀里时还在发抖,叫他安慰了好一会才知道骂:“阿哥,侬疯忒了啊,横冲上去,人家要是不让怎么办呀,会出事的呀!”

陆凌桓摸着林嫮生的头发:“阿哥已经拉了方向盘了,就是他们不让,会撞到的也是阿哥这边。再说杜森伯格车子牢固,雪佛兰经不起这一撞的。”讲完又把林嫮生抱紧些,“阿哥说好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林嫮生气得发昏,抬手在陆凌桓身上用力拍了几下,眼泪水落了下来:“那我也不想你出事的呀。”

陆凌桓从小习武,林嫮生怕打他的这几下的力气对他来说根本比拍灰还不如,可是刚刚摆脱了险境再叫林嫮生讲了不希望他出事,陆凌桓真是开心得快要飞起来,捧着林嫮生的面孔连着亲了几下:“嫮生,嫮生。能听到嫮生说这句,阿哥真是太开心了。”

因为在马路边上,林嫮生叫陆凌桓弄得面孔通红,拍着他的手臂讲:“阿哥,好了呀会叫人看见的。现在老宁波那里还去不去呀。”

陆凌桓终于放开林嫮生,想了想:“今天他们会盯上来,肯定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也许老宁波那里已经有了埋伏,我看就缓一缓,你的意思怎么样?”

林嫮生想了想就点头答应,又警告陆凌桓:“阿哥,下趟不许你这样冒险了,我不喜欢的。”陆凌桓笑着又凑过去在林嫮生面孔上亲了下:“晓得了。”却是叫林嫮生推开了:“啥银帮侬发嗲呀,侬记记牢,听到伐。”陆凌桓眉开眼笑地讲:“是的,是的,阿哥不会了。阿哥听囡囡话。”

杜森伯格启动,这一趟的车速倒是不快,因为怕章丽娟和林开愚担心,陆凌桓先把林嫮生带回了光华公司,让她在总经理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休息,又叫保安在公司左右巡查了几遍,看清楚没有可疑的人和车,才算真正放心,等带林嫮生去吃了午饭,才把她送回家。

章丽娟自然要问旗袍试得怎么样了,林嫮生倒是和陆凌桓套好口供的,只说老宁波今天生病了,没开门,过几天再去。章丽娟皱了眉头:“老早他生毛病的时候也是照常开门的呀,是不是这趟毛病很重个?囡囡啊,那会不会来不及做你的旗袍呀。”

林嫮生笑嘻嘻地讲:“姆妈,差不多都做好了呀,只是试试看什么地方要改,不要紧的。再说了,我介漂亮,穿啥都好看的,披麻袋片都好看的,你不要急呀。”虽然章丽娟一向认为自己女儿林嫮生那长得是花容月貌,可是听她这样自吹自擂,也忍不住要点点她额头:“侬只小鬼介老面皮,凌桓要笑侬格。”

一边的陆凌桓笑着拆台:“嫮生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林嫮生得意洋洋地瞟了眼章丽娟,扬了扬头,陆凌桓笑着去摸她的手。

没想到煤球本来趴在沙发上,看到林嫮生回来不抱它已经不满意了,再看到他竟然对林嫮生动手动脚,气愤地冲上去张嘴就咬,亏得陆凌桓收手得快,又条件反射一般地在煤球鼻子上弹了下。

狗的鼻子最脆弱,陆凌桓手上又有力,煤球叫他弹得一个跟头翻出去,呜呜叫着往林嫮生怀里窜,把整个身体都藏在了林嫮生怀里还不住地发抖,明显是害怕了,林嫮生笑着举起煤球:“煤球,侬居然欺软怕硬。”

陆凌桓笑着起身:“嫮生,我先回公司,随便什么人打电话来约你出去,你都不要出去。如果有事一定要出去,叫我接送你。”林嫮生自然答应,抱着煤球把陆凌桓送到门边,陆凌桓凑过来在林嫮生额头上亲了下,煤球不满地呜呜了几声,到底没敢再呲牙。

第85章

陆凌桓会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金公馆,请张月桂张老板听电话。

这位张月桂张老板也算是传奇女性,从前是清帮老板金荣的老婆,后来金荣生毛病死掉了,因为他没有儿女,就把老板的位置给了一同打拼过来的老婆张月桂。

当时金荣手底下有四大金刚,都以为自家是和老大刀头舔血闯过来的,阿嫂张月桂么也算是有功劳,太太平平老老实实继续做阿嫂算数,谁也不会少了她吃喝穿用,做什么当家人,就要造张月桂的反,没想到叫张月桂捏着他们几个之间的矛盾各个击破,倒把清帮老板的位置坐稳了。

自从张月桂接手清帮以后,就让人改叫她张老板,因为记着丈夫的旧情,所以住的公馆还叫金公馆。

陆凌桓和张月桂的交情倒是要推到陆凌桓小时候被绑架,陆家就是请了张月桂的丈夫金荣出面才把人救出来,后来陆凌桓要学武防身,还是金荣出面给找的武师。有了这一趟,陆家也算是和清帮有了点交情,逢年过节的总往清帮送礼金以外,四季当令的水果是从来不脱的,所以虽然陆凌桓不好算是清帮中人,但是也算能同金荣、张月桂讲上话的。

张月桂一听是光华公司的老板陆凌桓就接了电话,听说陆凌桓要请他吃饭就讲:“早从报纸上知道小阿弟要订婚,到时可别忘了老阿姐的请帖。”陆凌桓笑着讲:“怎么会忘了阿姐,定然是要请的,这次请阿姐吃饭,就是要亲手送请帖给阿姐的。”张月桂自然答应。

等见了面,陆凌桓先将请帖奉上。因为林嫮生也是作为女演员上过报的,她的名字又特别,所以张月桂倒是还记得林嫮生相貌标致,就点着请帖笑:“小姑娘上过报是伐,我记得的,老漂亮的,同小阿弟真是郎才女貌。”

陆凌桓谢过张月桂,趁势讲:“本来是想带嫮生来谢谢阿姐当年救命之恩的,可是她前天吓坏了,我也不放心带她出来。”

张月桂听见这句话就知道陆凌桓背后还有话,把手上酒杯往桌上一搁,把手指敲一敲桌面:“小阿弟,侬不老实啊。说吧,今天请老阿姐到底是送请帖还是有事要阿姐帮忙?”

陆凌桓一眼看见张月桂酒盅已经空了就给满上,又笑着讲:“自然是送请柬,不过有件事想请阿姐帮个忙。”说完就把有人换了几辆车子跟踪他的话讲了,“如果是清帮的弟兄,损失自然是我加倍赔偿;如果不是,我也好心中有数,毕竟我也要结婚了,自家倒霉就算了,总不好拖累人家小姑娘。”

张月桂听完想了想,就同陆凌桓讲:“三天给你回音。”陆凌桓谢过张月桂,等到酒至半酣,张月桂撑着台子起身,拍了拍陆凌桓的肩膀:“金荣阿哥要是还在生,也要为你高兴的。”讲完带着保镖走了出去。

她说是说三天,可是第二天陆凌桓就接着了回音,清帮的确接过一单生意,却不是冲着陆凌桓去的,而是冲着林嫮生去的。但是那单生意是叫人在林嫮生出门的时候跟踪保护她,没想到林嫮生刚出门,他们还没来得及跟上去就叫陆凌桓甩掉了,后来再也没有跟上去过。

张月桂还在电话里同陆凌桓讲:“小老弟,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老阿姐讲明白,不过老阿姐怕你当局者迷,还是关照你一句,这种换了车子盯人的手段,清帮还做不出。”讲完就挂了电话。

至于是谁请清帮保护林嫮生的,照着清帮规矩,如果对方要求保密是不能对外讲的,哪怕就是要为难陆凌桓或者林嫮生,张月桂答应了做中人调解,也只能在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叫两边见一面自家说开,却是不能把对方名字随便交出来,那是要坏了道上规矩的。所以张月桂没说,陆凌桓自然也不问,谢过张月桂之后就挂了。

照着张月桂的说法,那天盯上陆凌桓和林嫮生的应该是先后两批人,最前那辆车子虽然不知道主使是哪个,还算是自家这边的,这个可以忽略不计。可后头那两部车子呢?一辆雪佛兰,一辆福特,虽然都比不上杜森伯格,但是也不算便宜货了,是谁能一下动用两辆车子,还是安排在他去老宁波的路上?也许下面还有车子,因为他掉头开走了所以没派上用场?

想到这里,陆凌桓觉着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鼻梁,先拎起电话给林嫮生拨了个电话,先把从张月桂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嫮生,能用几部车子轮换着跟踪的,不是一般人,你千万小心。没有必要不要独自出门,叫老师和师母也小心点。”

林嫮生平时多少有些娇气,可听到陆凌桓语气严肃,也乖顺地回答:“阿哥,我知道了,那你自家也小心点啊。就是有人跟踪,也不要和上次那样和人对撞,那次没事,不代表下次也安全呀。”

陆凌桓见林嫮生关心他,嘴角翘了起来,语气也更加温柔:“阿哥知道了,会小心的。你乖乖地在家里,晚上阿哥给你带烤鸭好不好?用春饼夹着吃,好不好?”林嫮生难得不挑三拣四地嗯了声,讲了阿哥再会之后就挂了电话。

林嫮生那边的电话刚刚挂断,紧接着就有电话打了进来,陆凌桓伸手拎起来:“陆凌桓。”

打电话来的是老犹太裁缝大卫,第一句话就是略微僵硬的中国话兴奋地讲:“陆先生,林小姐那条孔雀蓝的礼服裙,我找到了澳宝做扣子,您知道吗深蓝色的闪着五彩光辉的黑澳宝,林小姐穿上一定美极了,美极了!”

陆凌桓嘴角的笑容还没有褪下去,叫大卫对林嫮生的赞扬又翘得更高了:“大卫,谢谢你这么费心。我想我未婚妻一定会喜欢。”

大卫就在电话那头问陆凌桓几时带着林嫮生去试礼服,还笑眯眯地讲:“陆先生,你的未婚妻非常美丽,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中国女孩。我能请她穿着那裙子给我做模特拍几张照片吗?她的美丽应该叫更多的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