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嫮生倒是笑了起来,又往章丽娟怀里钻:“姆妈,那你是不是这样骗爸爸的呀。”章丽娟叫林嫮生引得笑了起来,在她身上拍了拍:“坏小囡,笑姆妈是伐。好了,侬睏睏好,姆妈去帮侬烧碗牛奶粥好伐?”林嫮生点点头就从章丽娟身上移开。

看着章丽娟下楼,林嫮生面孔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两道眉毛也皱在了一起。

昨天顾云飞的建议,后来石野村的跟踪逼迫,叫林嫮生心口沉甸甸的。可是她不敢让林开愚和章丽娟知道,叫他们知道了,除了让他们着急,什么用处也没有。所以当着章丽娟的面,林嫮生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不叫他们疑心。

至于陆凌桓,照道理讲,作为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妻,陆凌桓不是个没有能力的,对林嫮生也好,可是林嫮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不想把这件事拿出来和他讨论,请问他的意见。哪怕听了章丽娟刚才那一段女人哪怕不需要男人,也要摆出一副我需要你的姿态,不能叫男人觉得他没有责任的理论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意。

林嫮生翻了身,面朝着窗口,看到飞过来一只麻雀,停在窗框上用尖嘴啄了啄玻璃,又侧头对房里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了林嫮生,好象受惊一样往后一跳。窗框就那么窄,麻雀一跳,自然踏空,慌忙间展开翅膀,扑腾了几下飞走了,引得林嫮生笑了出来。

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林嫮生这一笑就想起了顾墨笙。

不知道他有没有接到电报,如果已经看到了电报,会是个什么态度?他是会支持自己去接近石野村,还是会阻止?

她把身子蜷缩起来,叹出一口气。

因为林嫮生拍的是加急电报,所以顾墨笙昨天就收到了,一看到顾云飞建议林嫮生去接近石野村以确定石野村身份的消息时,一脚踢翻了身后的紫檀太师椅。沉重的太师椅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惊动了隔壁房间的顾碧笙。

顾碧笙走过来找顾墨笙时,和往门外走的顾墨笙撞了个正着:“大哥。”

“你来的正好,我要回上海,事情的经过你也基本清楚,后续都由你跟进,实在不能决定的,拍电报给我,”顾墨笙一面讲一面往房间走,脚步快得顾碧笙要小跑才能跟上。

跟进房间,顾碧笙就看见顾墨笙把衬衫外套往行李箱里扔,一副立刻要动身的样子,连忙去抢行李箱:“大哥,您车票还没买呢。”

顾墨笙拿开顾碧笙的手,阖上行李箱系上扣带,再把身上的军装扣子扣齐,袖子也放了下来。身上都整理好之后就拉开抽屉拿出一支勃朗宁□□,检查了下子弹,□□了枪袋,又翻出一盒子弹也装进了口袋。

他的这一番好象要去拼命的举动吓得顾碧笙腿也软了,上去就抱住了顾墨笙:“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兄弟可以商量的。或者发个电报给父亲,看他是个什么章程,您不要冲动啊。”

顾墨笙皱眉讲:“我开车回上海,路上不怎么太平,带把枪防身而已,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放手。”

顾碧笙从小是听顾墨笙教训的,听见他这样讲就把手松开了,忍不住还是要劝几句:“大哥,山西到上海的车票不紧张的,我这就去买,明后天肯定有,一千四百多公里呢,开车的话,太吃力了。”

顾墨笙回答:“这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嫮生那里。依照嫮生的脾气,会得拍电报给他,一定是精神上受到的压力巨大,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所以,如果他不能尽快赶回去,不管嫮生最后做的什么决定,他在嫮生心里会一点分数也没有。

将近一千五百公里又能怎么样?他带上司机和警卫,带上干粮,备足汽油,三个人轮班开,差不多一天一夜也能赶到了。重要的是,自家开车过去,速度时间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比不受控制的火车可靠许多。

唯一要紧的是,不能叫顾云飞知道,他既然已经把脑筋动到了嫮生身上,假使知道了他赶回去,肯定会再加压力给嫮生,所以上车前顾墨笙又警告顾碧笙不许透露消息給上海方面。顾碧笙看着顾墨笙神色严厉,哪里敢不答应,又是发誓又是保证,绝对不会告诉上海方面任何一个人。

得着顾碧笙的保证顾墨笙才上了车,第一班司机是顾墨笙的秘书,福特车轰鸣了几声就驶离了顾氏老宅往大同城外开去。

第94章

因为林嫮生中了暑,一家门围绕她转,所以到第三天石野村送过来的三只花篮还放在天井里,叫太阳连着晒了两天,又没洒过水,花全部都蔫了,章丽娟本来就不喜欢这三只花篮,看见已经不成样了正要关照吴妈阿珍几个人抬出去扔掉,第二批花篮又送到了。

这趟的花篮比头一趟的还要张扬,一篮子蝴蝶兰配蓝色紫罗兰。蝴蝶兰花型大颜色漂亮,单独装篮也好看,紫罗兰的花型相对来说小了许多,单独插花不醒目,但是叫白蝴蝶兰一衬托,白蝴蝶兰固然更加纯美,紫罗兰也显得艳丽起来。花篮硕大得几乎占据了黄包车的整个车座,所以花篮送到林家门口时,引得路人都朝林家看。

林嫮生就要和陆凌桓订婚左邻右舍就没有不知道的,看到这只花篮过来,所以就有邻居窃窃私语,都讲林家的女儿嫮生到底是读过书的,挑的未婚夫年纪轻,卖相好,身家厚,最要紧的是对她好呀,看看都要订婚了还一天隔一天的送花篮,殷勤到这样也算难得了。

这样的议论在吴妈看着人把花篮搬进去的时候听得清爽,吴妈是晓得花篮不是陆凌桓送的,可这样的误会她也不好去澄清,只能回来告诉章丽娟。

章丽娟也觉得头疼,外人都这样讲了,早晚要传到陆凌桓耳朵里去的,叫他生出误会就不好了,只好过来劝林嫮生,叫她同陆凌桓讲明白,最好两个人一起到石野村那里做个了断。

林嫮生本来就为要不要到石野村身边做内应心烦,叫章丽娟多讲了几句火气就上来了,正要发脾气,电话就响了,章丽娟就过去接起了电话。

章丽娟拎起话筒的时候面孔上还平静,一同对方接上话,面孔就板了下来:“石先生要找嫮生?”一面讲一面朝林嫮生看过来。

听见石野村名字,林嫮生咬着牙关朝章丽娟伸出了手,章丽娟把话筒递到林嫮生手上,却是朝她身边靠了靠,意思是要听他们说什么,叫林嫮生捂着话筒躲开了。章丽娟也不好再跟过去,只能回到沙发上坐下。

林嫮生看章丽娟走开了,就把背对着章丽娟开了口:“石先生?”

电话那头的石野村一听见林嫮生的声音就激动起来,温情脉脉地讲:“嫮生,我的工人回来说,我昨天送你的花篮你还留着,原来以前你扔了我送的玫瑰,真是因为你不喜欢。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送你不喜欢的花了。今天的花篮你喜欢吗?他代表着我对你的爱情永远忠诚。”

林嫮生抓着话筒的指节都发白了,想问石野村到底她要怎么做他才肯放过她,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就是出不了声。

石野村似乎根本不需要林嫮生的回应,自顾自地讲:“嫮生,你和陆凌桓订婚是错的呀,你不喜欢他,你根本不喜欢他,你知道吗?你想逃避我,你不敢面对我对你的感情,所以选了他,这是不负责任的,你在伤害我,也在伤害自己。你知道吗?不过,我不会怪你的,你还这么小,这么单纯,你能懂什么,都是他们不好,他们骗你的。嫮生,你给我个机会,只要你给我个机会,我就原谅你的,原谅你打算抛弃我。”

这段呓语象一只手一样卡在林嫮生的咽喉上,叫她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嫮生你不说话是不是在认真考虑,没关系的,我会等你,我很有耐心的,谁让我喜欢你呢?不过,我不希望看见你和他订婚,那样我会心碎的。”讲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石野村语气格外温柔缠绵,可是听在林嫮生耳中好象是魔鬼的诅咒一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

等她再转过身来时两只眼睛里都是眼泪,叫章丽娟看得心慌,连忙上来要抱林嫮生,叫林嫮生推开了:“姆妈,我要自己想一想,你不用管我,我会没事的。”讲完就要往楼上走,章丽娟在她身后讲:“囡囡啊,要不要叫凌桓过来。”

林嫮生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轻声讲:“姆妈,我们都错了呀。”讲完扶着楼梯慢慢地上了楼,推开房门的时候,煤球欢快地甩着尾巴,滚了到了她脚下,蹦着四条短腿往她身上窜。

林嫮生蹲下/身把煤球抱进怀里,回到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把煤球抱在怀里,整张面孔都埋在了煤球的长毛里。

叫林嫮生恐惧的不光是石野村近乎变态的言行,还有她自己一直不敢承认的内心。

她是喜欢陆凌桓的,这个毋庸置疑。谁会不喜欢一个长年累月把你当珍宝宝贝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出色。但是这个喜欢,不是拿陆凌桓当爱人来看。这一点,在林嫮生决定去找顾云飞援手时就想明白了,看起来是她不愿意把陆凌桓扯到她和石野村中间来,实际上是不想亏欠他太多。

她为什么在陆凌桓向她父母求婚时没有表示反对,是因为她想躲避,她不想一个人面对石野村。所以把陆凌桓当做避风港来看待,同意了和他订婚。她以为石野村一旦知道她订婚了,只要还有一点理智总会知难而退。

而顾墨笙,为什么她在选择困难的时候会想到顾墨笙?想知道顾墨笙知道不知道,想知道顾墨笙怎么个看法?

林嫮生一点也不敢去面对。“煤球,我不应该这样对阿哥的,这样对他不公平。”她把脸在煤球的背毛里埋得更深了点。

一只温暖的手盖在了林嫮生手臂上,林嫮生霍然抬起头,看到的是陆凌桓的面孔,心里说不上是安慰还是慌乱。

“阿哥,你姆妈叫你来的吗?”

陆凌桓蹲在林嫮生面前,张开双臂连人带狗一起抱进怀里:“嫮生,师母都和我说了。石野村还在纠缠你,是不是?不要怕,要是他再骚扰你,我们可以报警,叫警察来保护你。你要是还不放心,我们立刻结婚。只要我们结了婚,我就可以一步也不离开你,不叫他再有机会接近你骚扰你。”

林嫮生听着陆凌桓这番表白笑了笑,眼泪也落了下来:“阿哥,你知道什么呀。那天你说你被人跟踪了,叫我在家里好好躲着,所以我去求了顾云飞。你知道顾云飞是谁吗?顾墨笙爸爸呀。”

陆凌桓虽然还把林嫮生抱在怀里,可是手臂有些僵硬。

林嫮生又讲:“我把叫人跟踪的事告诉了他,请他查一查,好让我们有个预防。”

“嫮生,你没告诉我。”

“是,我没告诉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不是冲你的,是冲我的。阿哥,你还不明白吗?石野村他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已经疯了,他完全拒绝接受现实,而你,阿哥,你抵抗不了一个疯子。”

嫮生不相信他能保护她,所以去请求顾墨笙的爸爸出手。陆凌桓到底也是男人,就是再喜欢林嫮生也不能接受他心爱的小姑娘不相信他的能力,转而向另一个追求者的爸爸寻求保护的事,所以站起身,红着眼看着林嫮生。

林嫮生也立起身和陆凌桓面对面地站着。

“阿哥,你知道顾云飞查到了什么?石野村和关东军在做生意。你看,他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所以我考虑答应顾云飞的建议。”

“顾云飞建议你什么?”陆凌桓紧张起来。

“他希望我接近石野村,为他们窃取账本。只要能拿到账本,也许可以把石野村送上法庭,这样就可以摆脱他了。”

陆凌桓他本来以为顾云飞会用这个来胁迫嫮生离开他嫁给顾墨笙,没想到事态比他想得更恶劣。顾云飞竟然要嫮生到一个疯子身边做内应。他的脸色都变了,踏上两步把林嫮生抱进怀里:“嫮生,不要答应,我不要你去接近一个疯子,我也不想你成为军方的工具。我们可以离开上海,把生意转到南洋,转到海外。我们可以走的,嫮生,阿哥从来没有对你提过要求,这一次就当阿哥要求你,好不好?”

林嫮生叫陆凌桓抱得几乎透不出气,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她预料到陆凌桓会反对她去接近石野村,但是没想到的是,陆凌桓会得建议离开上海。她闭上了眼睛:“阿哥,就算我们可以走,那你的光华公司能搬走吗?”

陆凌桓点头:“我们结婚,然后我先送你去欧洲,我回来处理完公司再来找你,可以的,没有问题。”

林嫮生叹了口气,抬手在陆凌桓面孔上摸了摸:“阿哥,你让我想想。”

陆凌桓抓过林嫮生的手亲吻着她的掌心:“嫮生,嫮生,你不要答应他们。间谍不是好做的,尤其他还是个疯子,太危险了。”

林嫮生张开手臂抱了抱陆凌桓:“阿哥,你先回去,让我想想。听话。”一面讲一面把陆凌桓推出了房,陆凌桓回身还想再劝几句,就看着房门在他面前轻轻的关上。

陆凌桓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下楼,临到楼梯转弯的地方回头看了眼,林嫮生的房门依旧关着。

看着陆凌桓魂不守舍,连着招呼也没打的出了房门,章丽娟连忙上楼,敲响了林嫮生的房门:“囡囡,囡囡,侬帮凌桓吵相骂了?囡囡,侬讲闲话呀。”

过了好一会儿,章丽娟终于听到林嫮生的声音:“姆妈,我和阿哥没事的,我就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管我。”

第95章

陆凌桓那里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地出去,林嫮生这里又不肯开门出来,把章丽娟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林开愚回来,连忙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又叹气说:“全是那个疯子不好,明明阿拉囡囡要订婚了,伊还一只只花篮送过来,凌桓晓得勿开心也正常的呀。”

可林开愚明白陆凌桓的个性,他就是不高兴了,也不会冲着林嫮生发脾气,两个人之间只怕还有其他误会,所以同章丽娟讲:“我帮囡囡讲几句。”讲完就朝楼上走去。

林开愚一向是个开明的父亲,所以林嫮生和他一直是比较肯讲真心话的,没想到就是他上去敲门,林嫮生也只是讲她需要冷静,还是不肯放林开愚进去。林开愚没有办法,只能再去问陆凌桓。

哪里晓得电话打到陆宅,陆凌桓不在家。因为陆凌桓是关照过家里今天去林家吃晚饭的,所以管家接着电话还奇怪,只不过林开愚是陆凌桓的老师还是未来的岳丈,他一个下人不好追问,还得答应林开愚等陆凌桓一回家就把他打过电话的事转告。

找不到陆凌桓叫章丽娟和林开愚更不放心,这才就换章丽娟上去,哄林嫮生下来吃夜饭,预备再套套口风,哪里晓得林嫮生尽管下来了,可是叫他们问了几句就发了脾气:“我已经说过不要问,我要讲自己会讲的,还要问。”讲完把碗筷一推跑回了房间,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两个面面相觑,只好跟了上去。

林嫮生坐在房间床前的地板上,人团成一团,一声不出地听着林开愚和章丽娟在外面劝她,一直等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才叹出一口气。她自问从来没有给过石野村半点机会,就是好颜色也没有给过他,甚至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他怎么就会完全陷入自己的臆想中,疯狂到没有理智的地步,把她也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忽然马路上好象有辆汽车开了过来,就在窗下那个位置停了下来。也不晓得哪里来的感觉,林嫮生撑着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床前,匆忙得把跟在她脚边的煤球也踢到了一边。

窗外的路灯下停着一辆汽车,车外站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身材高大,正抬头朝她看过来,尽管距离远,光线也昏暗,林嫮生还是清清楚楚地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是顾墨笙。

是去了山西的顾墨笙。

是现在应该在山西的顾墨笙。

林嫮生往后退了两步,忽然间一个转身扑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门打开的瞬间,林嫮生居然看到了陆凌桓,他正对着她笑,好象下午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嫮生看见陆凌桓连着阿哥也没叫一声,就转头往楼下跑,陆凌桓连忙跟上去,跟着林嫮生跑下楼,跟着林嫮生跑出林宅,奔到了马路上,再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过马路一直跑到站在福特车面前的顾墨笙面前。

顾墨笙在林嫮生眼中一直仪容整洁,风度气质上佳,可眼前的顾墨笙下巴上密密麻麻地都是胡茬,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蓬乱。

林嫮生嘴唇动了动,叫出了声:“顾墨笙。”

顾墨笙看见林嫮生一路跑到他面前,就笑了,又讲:“你别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都是灰。”似乎根本没看见跟在林嫮生身后的陆凌桓。

林嫮生原本情绪还算平静,叫他讲了这句之后鼻子就有点酸,指了指他身后的福特,原本黑亮的车身也布满了灰尘泥垢。

顾墨笙回头看一看,转过来对林嫮生若无其事地讲:“我带着司机和警卫,路上几个小时一换人开回来的,我以为一天一夜应该够了,没想到计算错误,有些道路路况不好,开不出速度,所以回来晚了。和你打声招呼就回去休整,你也早点休息,具体情况我们明天再商量。”

林嫮生想要点头,两滴眼泪先落了下来,退后两步看着顾墨笙上了汽车。福特从她面前慢慢开过,缓缓地驶入黑夜。

一直等到顾墨笙走远了,陆凌桓才走到林嫮生身后,轻声问:“是你告诉他的?山西开回来一千五百多公里,也不容易了。”

林嫮生转身看着陆凌桓,陆凌桓勉强笑一笑:“我下午从家里出去,在外面转了一回就后悔了,我大你这么多,本来就该让着你的,可是为了点小事就逼你,是我错了,所以想回来向你道歉,再好好商量怎么办的。没想到他也回来了。

林嫮生想要解释,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陆凌桓抬起手,迟疑了下,终于落在林嫮生头发上:“我知道的,顾云飞是他爸爸,有什么事他出面比较好。”讲完手从她头上一路滑落下来,牵住了她的手掌。

林嫮生看着陆凌桓的手,咬住下唇,到底没从他手上把手抽回来。她从家里跑出去把林开愚和章丽娟也惊动了,看着陆凌桓拉着她回来,章丽娟就讲:“侬只小鬼,半夜里发啥疯跑出去,吓煞人了。”

林嫮生刚想开口,陆凌桓就抢在她前面:“师母,没事的,嫮生只是不开心出去走走,有我跟着呢,不会有事的。”又转头对林嫮生说:“你刚才不是说累了要早点休息吗?上去吧。也回去了。明天记得给我打电话。”语气一贯的温柔,温柔得叫林嫮生多看了他一眼,还得着陆凌桓一个微笑,就好象平常的日子一样。

陆凌桓知道他这个状况不对,他现在是林嫮生的未婚夫,他完全有立场有资格问林嫮生为什么宁愿通知顾墨笙也不告知他,可是他不敢,他害怕,怕从林嫮生口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话,怕林嫮生告诉他,她对顾墨笙的信任和依赖的程度超过了他。

他走出林家坐进汽车,从汽车里看向林嫮生的房间,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天亮。

固然林嫮生和陆凌桓两个都一夜没睡,顾公馆也是热闹了一夜,原本在山西的顾墨笙风尘仆仆地回了家,叫顾云飞和田慧珠都十分意外。

顾墨笙也算镇定,先回房洗了澡,把里外衣服都换了,甚至还吃了碗加了鸡蛋的油泼辣子面才到了顾云飞的书房:“父亲,我想和您谈谈。”

顾云飞看着顾墨笙坐到面前:“什么事?”

顾墨笙双手交叠在腹部:“父亲,就算石野村有问题,您也不应该连累无辜的人。”

顾云飞撑着书桌俯身倾向顾墨笙:“你是指林嫮生吗?”

顾墨笙抬头迎向顾云飞的目光,寸步不让:“她年纪轻,经历又单纯,更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您怎么会想到叫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顾云飞坐回太师椅,反问:“林小姐给你的消息?”

顾墨笙回答:“谁给我的消息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先不说如果嫮生失手,她本人会有危险,一旦引起石野村警觉,毁灭了证据,您预备怎么办?”

顾云飞点了点头,不答反问:“你收着消息就一路从山西开车赶回来?福特车的车胎已经磨不能看了,碧笙知道你回来也不透个消息。”

顾墨笙提高了声音:“父亲。”

顾云飞端正了神色看着顾墨笙:“你一直是理智的,墨笙,可是这次你感情大于了理智,所以不能做出冷静判断,我理解。不过,你最好听我讲,如果你听完还是决定不让林小姐参与,我没意见。”

“石野村一直在和关东军做生意,尽管现在关东军在东北还算安分,可是他们会安分多久谁也不知道,石野村既然在为关东军做事,那么他应该知道有多少补充给养去了关外。我虽然不是良善,可我也是军人,我有我的职责。”

顾云飞讲的这些就是顾墨笙也不得不承认有理,嗯了声:“如果是这样我想我手上应该有点您需要的资料。”

当时发现石野村和两个东洋人来往之后,顾墨笙就叫人查过石野村的底,查到石野村的身世,也查到石野村和东洋人做生意,只是那两个东洋人明面上的身份是东洋商人,也不好因此动石野村,所以这几条消息暂时扣在了顾墨笙手上,现在顾云飞既然需要,他自然可以交出来,也许可以从中有新的收获。

顾云飞自顾讲下去:“林嫮生和陆凌桓已经准备订婚了,都到了这个时候,石野村还不肯死心,我想,依照他的精神状况,谋夫夺妇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你想林小姐一直被个疯子纠缠吗?你调查过他,应该知道他是日籍,上海是有日租界的。”如果理由不充足地把个日本人关进监狱,日本领事馆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要生出多少事来。可是如果抓到石野村以一个普通商人的身份倒卖军用物资给关东军,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驱逐出境。

顾墨笙皱眉:“父亲就是这么说服,不,哄骗嫮生的?”

听到这句话,顾云飞抓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朝着顾墨笙砸了下去。

顾墨笙头一侧,让开了文件夹:“父亲,您这个举动只能让我觉得我说对了。”

第96章

顾云飞叫顾墨笙气得山西话都骂了出口:“寡逼!爬肠货!为了个女人,老子送你去念的洋墨水都喂了狗!”到底这个儿子一直是他看重的,平日做事再没教他操心过,骂了两句火气也少了点,又敲了敲桌子,“墨笙,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想想清楚。”

都不用顾云飞提点顾墨笙也明白,石野村不可能是单干的,他和谁联系的?上下线是什么?走的是水陆还是陆路,认真排摸的话,估计可以拎出来一串。如果没有石野村犯案的证据,他往日租界一跑,那可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可是如果有证据,情况又不一样,别说这边攻守自如,为了一个女人暴露一串,就是东洋人那边也不一定能放过石野村。

尽管这些事几乎是摆在明面上,可是一想到如果把石野村拔了,万一日租界那边恼羞成怒,不能和他们直面对上,拿林嫮生出气怎么办?顾墨笙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头皮就发麻。

“父亲,我还是反对。就算按照您的计划,嫮生顺利取得石野村信任,拿到您要的证据,东洋人那么肯不肯放过她?我不能拿她的安危做赌注。我接到电报就赶回来,赶回来的第一时间去看她。父亲,我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她。”顾墨笙挺直的脊背忽然松了下来,眼睛里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温柔。

叫顾墨笙讲了那几句,顾云飞的气势也弱了,撑着办公桌看着顾墨笙,顾墨笙也抬头和顾云飞对视。

顾云飞知道长子墨笙从小有主意,等成人了更是不肯叫人左右,唯一一趟叫人逼着做他不情愿的事,还是娶唐喜若那一回,结果弄得几败俱伤,死了个唐喜若不算,兰笙还因此远赴法国再也不肯回来,墨笙也一直没续娶。现在难得墨笙喜欢了林家小姑娘,要是因他的执意导致林嫮生真有个什么差错,大概这个长子也要保不住了。兰笙还好说,本来就不是家族继承人,虽然闹得远走法国,也不是一点不能接受的,可墨笙不一样,他是长子嫡孙,家里花了多少时间心血教导。顾云飞再手握实权,这点上还是不敢赌

所以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顾云飞退让一步:“只要你有办法取得石野村手上的证据,计划可以搁置。”

顾墨笙得着顾云飞保证就站起身来:“我手上那些证据一会儿给您送来。”讲完就退了出去,不久就亲自送了几份文件过来。

顾云飞当场打开文件粗略地看过一遍,这几笔都是石野村做的粮食药材生意,他是卖方,一个叫做山下岚的是买房,账目清楚,看起来是正常生意往来,所以也不好说顾墨笙当时压下消息有什么问题。可是再联系到顾云飞查到的石野村同关东军的生意之后,这几笔生意也就显出异常来。

顾墨笙点了点卷宗上一个名字同顾云飞讲:“父亲,您看这个人,几笔生意里头都有他,石野村不好轻动,这人倒是可以试试。”他提出的人选是一个司机。这个身份虽然不一定能接触到核心,但是从他身上取得继续往下摸的线索是不成问题的。重要的是,一个司机不见了,短时间里不会引起石野村的重视。

看过人选,顾云飞点了头,拿手指着顾墨笙:“你既然不肯叫林嫮生出面,那这桩事自然你来办。”顾墨笙答应,收拾了卷宗就要出去,又叫顾云飞喊住,顾墨笙以为顾云飞还有什么吩咐正站住了听,没想到顾云飞又挥挥手叫他出去。

原来顾云飞的本意是想关照顾墨笙不要叫田慧珠知道他为了林嫮生千里驱驰地赶回上海。田慧珠本来就不太喜欢林嫮生,要是知道儿子为着她做这样危险的事,大概一点好感也不能有了。就是日后他同意林嫮生进门,再有顾墨笙支持,碰到个看她怎么也不顺眼的婆婆,媳妇的日子还是不会太顺心,冷面孔总是要看的。可转过念头一想,顾墨笙这样回来,闹得动静这样大,田慧珠不知道也知道了总是瞒不住的,这才算了。

田慧珠那里果然晓得了顾墨笙回来了,只不过她还不清楚顾墨笙是几个人换车开车赶回来的,还以为是接着她的电报,晓得林嫮生和陆凌桓定好了订婚的日子坐不住赶回来的,就后悔不该叫那个林嫮生气得失了方寸,非要拍电报过去叫顾墨笙死心,现在好了,人都回来了。他回来能做什么?还不是阻止他们订婚。

田慧珠想来想去,决定把电报里没讲清楚的林嫮生为了陆凌桓来威胁她的事告诉顾墨笙,所以在顾墨笙去顾云飞办公室的时候找了过来,就在顾墨笙卧房外的小客厅坐等,一看到顾墨笙推门进来就叫了声:“墨笙,妈妈想和你谈谈关于林嫮生的事。”

顾墨笙看到她两道眉毛就皱了起来,他是从山西开车赶回来的,一路上尽管有三个人轮班开车,可是不开车的时候基本上也只能眯着眼睛靠一靠,哪里有休整的时候,从身体到精神上都十分疲惫,见林嫮生和顾云飞都是靠意志撑着,现在既然基本把林嫮生摘了出来,一口气一泄,人的精力就到了极限,哪里还有精力应付田慧珠:“母亲,嫮生的事您别管好吗?我自己会解决。我很累了,如果您没别的事,我想休息了。”讲完就往卧室走。

田慧珠以为顾墨笙是埋怨她,又是委屈又生气:“墨笙,我是你妈妈呀,难道在你心里林嫮生要比我这个妈妈更重要吗?”

顾墨笙无奈地叹口气:“母亲,你们是不一样的。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可以吗?”讲完就进了卧房还把门关上了,田慧珠呆呆地看着关上的房门,眼睛眨一眨,落下眼泪来。一边的金玲连忙来扶她:“夫人,大少爷的脸色是不太好,谁坐了那么久的火车都累的,您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田慧珠捏着金玲的手臂往外走,眼泪水一点点的往下落,走出一段才哭着讲:“养儿子有什么用呢?为了那个狡猾心狠的女人连自己母亲也不理。”

金玲还得劝:“怎么会呢,大少爷是真累了,您没注意他说话都没力气了吗?”田慧珠还是气不平:“他赶回来有什么用呢?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一想到林嫮生那些暗示,田慧珠就想回去把顾墨笙叫起来,但是到底还有点理智,叫金玲扶着回了小佛堂。

顾墨笙这一觉睡下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张开眼的时候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他翻身起床先拨了个电话到林宅找林嫮生。

接电话的是章丽娟,听到是顾墨笙本能地想挂电话,就听顾墨笙讲:“林太太,请转告嫮生,我想和她谈谈,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昨天夜里林嫮生和陆凌桓明显出了问题,可是问他们话吧,两只小鬼打死不肯开口,所以章丽娟也是一夜没有睡好,现在听到顾墨笙这样讲,一股子气就上来了:“顾先生,你也是有身份的人,阿拉嫮生马上要订婚了,你还来纠缠她,还有什么意义吗?难道上海就没有别的小姑娘了啊。”

顾墨笙平静地回答:“对我来说是的。但是,林太太,我现在找嫮生并不是为了她和陆凌桓订婚的事,所以请您转告嫮生,叫她给我回个电话。”讲完竟然真的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