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公平吗?她看到林念平与别人在一起。林念平也同样看到了她,她不知道林念平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她也不愿思考。

事情到了今天,她已经不想再挣扎,也没有力气再挣扎。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在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经错了,那接受怎么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

还未等夏远找到林念平,林念平便主动联系了他。

接到电话的时候夏远是有些诧异的,但他早已想好了是要与这个男人见面谈一次的,立刻就答应了。

地点是林念平定的,在一家私人会所,地方偏僻安静,来之前夏远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李盛君。

他很想听听林念平会说些什么,他与他同样都是男人,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他都看得出来林念平是恨李盛君的,这种恨绝不是因爱而来的,他对李盛君甚至没有妒忌,只是怨恨。

既然他不爱她,为什么又不愿与她离婚,恶狠狠地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用生了锈的铆钉钉在已死的感情的棺材板上,不给她一点活着离开的机会。

而他又会怎样面对他?面对他这个突然出现在李盛君生命中的男人?

“夏先生,你好。”林念平客气地开口,客气得夏远一愣。

林念平仔仔细细地看了坐在他面前的夏远一眼。

还是个男孩,他在心里想。

林念平又想起夏远与李盛君拥抱在一起的那幅画面,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他确实是太不把李盛君放在自己的生活重心里了,居然直到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拥抱在一起才知道有夏远这个人的存在。

那一瞬间的心情,林念平不愿回忆。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其他男人的拥抱中,第一反应都会是将那对狗男女粉身碎骨,即使他并不爱自己的老婆。但林念平忍下来了。

多年来他习惯了凡事缓而行之,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尤其是对他所在的环境来说,步步如履薄冰,说一句话之前都要想个几分钟,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果然等他查到夏远究竟是谁之后,立刻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莽撞。

但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夏远居然会和李盛君在一起,而且看上去还很爱她。

这男孩就这么来了,一个人,一句话也不多说,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见他,也不拍被他报复。

他自问,这样的情形换了他,他是不愿意的。

一个女人,即使在一起的时候快感足够,玩了也就玩了,何必为了她冒险。

就像他,被李盛君撞见自己与季婧在一起,不等她发难,先干脆利落地先将季婧解决了,让李盛君再也抓不住把柄。

所以说到底,只有男孩才会这样,喜欢一个女人,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李盛君这个女人,看上去沉静,其实骨子里是有点软弱的,要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现在她大概已经乖乖回家,不再做那些无谓的闹腾。

她的价值对他来说,原来也就是做个叫做妻子的女人,他从没对她抱过太大的期望,一直到夏远的出现为止。

她亏欠他这么多,原本他是不想让她好过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李盛君能够带给他的,不再只是一个妻子的头衔,或许她能给他带来的价值,比他原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林念平想到这里,看着夏远的目光就更深了一点。

“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和李盛君的婚姻出了问题。”

夏远点头。

林念平停顿了一下,手指放在桌上的烟盒上,想抽一根出来,可又想起烟盒是空的。

即使已经想好了,但真的说出来,还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一向按部就班,不太喜欢这样的峰回路转,但机会就那么一瞬,错过了就没有了。

林念平把手指从烟盒上收回来,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婚姻走到离婚这一步。”

夏远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三年夫妻,我自问也没有亏待过她,该给的都给了。”

夏远眉头一动。

林念平见夏远一直不说话,也不着急,仍旧用之前的语速继续下去。

“我在这个位置上,明里暗里都是算考绩的,家庭出问题,总是要受点影响。”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远开口,想一想,又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念平笑笑,并不直接回答他,仍用那不紧不慢的语速,把自己的话说完,听上去居然还很诚恳,与面前人推心置腹那样。

夏远听完后沉默,也不是不想说话,就是觉得对着这个人,无话可说。

他原本觉得,李盛君过得不好是因为她与这个男人感情不和,没想到事实却是,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在他眼里,自己的妻子是有价之物,可以用来交换一些等价的东西,只要有人愿意换。

林念平也沉默,心里略微地忐忑。

他是不是太莽撞了?如果夏远认为李盛君根本就不值呢?

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他将自己刚才所说的那几句话在脑子里重新过滤了一遍,觉得句句妥当,并没有什么把柄可言。

既然这是李盛君欠他的,那有何尝不是面前这个男人欠他的?

林念平举起筷子,“先吃吧,菜都凉了。”说完还夹了一筷子鱼给夏远,“这道鱼做得不错,是鲤鱼。”

夏远看了那鱼一眼,连筷子都没有碰,便站起身来走了。

林念平也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只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慢慢地把那条鲤鱼给吃完了,包厢在顶楼,快要吃完的时候,他看到玻璃窗上照出的自己的脸,带着一丝笑,大概是玻璃不平整的缘故看上去是略有些扭曲的。

4

.

余小凡到约好的地方,看到李盛君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

她对她招手,两个人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脸上全是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的表情。

余小凡还没来得及坐下,林宝佳也风风火火地来了,先一巴掌拍在余小凡的背上,声音透亮。

“小凡,今天你请客啊!李维人天天跟贺强夸你呢,说你怎么好怎么好,要不是你有谢院长了,我可真动了把你们凑成一对的脑筋。”

余小凡换了一家公司,上周刚到李维人那儿报到,李维人新开了一家机械公司,请了个德国人做总经理,余小凡就做了总经理助理,她德语好,交流沟通没有一点问题,德国人很满意。

李盛君也为朋友高兴,“小凡,这个工作适合你。”

林宝佳得意洋洋,“当然了,我给牵的线嘛,对了,快说说你跟谢少锋怎么样了,盛君,你不知道小凡多厉害,人家院长跟她求婚呢,求婚!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余小凡迟疑了一下,“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李盛君敏感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余小凡想一想,“我才见过他父母。”

向她求婚之后,谢少锋很快在电话里向他父母告知了此事,并说会择日带余小凡回一趟老家,但谢家二老等不住,自己跑到上海来了。

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桌上倒是相谈甚欢的,余小凡见识过林建旭那样“我的世界只有你这个儿子”的婆婆,原本心中很有些惴惴,所幸谢家二老倒并不是眼睛里只有儿子的人——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孙子,看到谢东东就眼睛发亮,心肝宝贝地一路叫,吃饭的时候都要抱在手里。尤其是奶奶,什么菜都要一口一口地喂到孙子嘴巴里去。倒是谢东东不习惯,扭啊扭地往旁边椅子上坐,抗议道:“我自己会吃饭。”

当晚余小凡便想到住到酒店里去,谢少锋不同意,“有什么关系?”

“你爸妈在,我不好意思。”

谢少锋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要娶你了。”

她最受不了他笑,昏头涨脑地就被拉回去了,谢家二老果然露出略带些惊讶的表情,余小凡脸都红了,幸好两位老人都含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晚饭是在外头吃的,回来后过不多久大家都分别进了自己的卧室,谢家二老住客房,谢东东进了儿童房,余小凡与谢少锋一起进屋,躺下后又想到电饭煲煮粥的预约定时键没按,起身再出去,走过谢东东房间的时候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还有隐约的人声。

余小凡看看客厅里的夜光钟,都快十点半了,想是奶奶太想孙子,看到就走不开,一直心肝宝贝到这个时候。

她便莞尔,想东东确实可爱,每次撒娇都让她的心化成一滩水,爷爷奶奶又是隔代亲,宠爱是难免的。

正想走开,耳朵里就漏进只字片语来了:“阿姨对你好不好啊?有没有骂过你啊?一定要跟奶奶说啊,给奶奶打电话,要不奶奶接你回去住啊,奶奶不放心呢。”

谢东东声音小,不知回答了什么,奶奶就叹了口气。

就是那声模模糊糊的叹气,听得余小凡心里一阵凉,再摸黑回到床上,一整晚都没有睡意。

早上醒来的时候,余小凡看着谢少锋的侧脸发呆。

谢少锋有一管挺直的鼻梁,侧脸刚毅。但醒时再有力量的男人,熟睡的时候都像个孩子,譬如他,总喜欢把手放在被子外面,她与他在一起也没有多久,已经养成了夜里醒来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去的习惯,他睡着,便任她摆布,长长的手指软软地垂着,每次都让她想亲吻。

余小凡觉得自己渐渐开始理解离不开孟建的林建旭,理解想要将一切东西都喂进谢东东口里,恨不能再替孙子咀嚼两下的奶奶,在她们眼里,他们永远是需要保护的小孩,他曾经那么小,在她面前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他没有她不行,她用生命爱护他,他是她的眼珠。

相比之下,无论是作为媳妇还是母亲,她都是一个掠夺者的角色,她凭空出现,她坐享其成,这也就罢了,她甚至不能令她们放心。

可谁又能放心把自己的眼珠交给其他人呢?

余小凡苦笑着总结,情不自禁地同谢东东的奶奶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父至今都在老家经营着自己的医院,没法在上海多待,所以第二天就回去了,谢少锋问余小凡什么时候安排双方父母见一次面,余小凡迟疑了一下。

“等我爸爸那事解决以后好吗?现在我家挺乱的。”

其实是她还没跟家里说。

关于父亲的事情,余小凡并没有隐瞒谢少锋,他也表示理解,所幸好消息是携款出逃的老朋友已经被抓到了,事情有了转机。

而余母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有像余父以为的那样哭天抢地吵闹着要离婚,倒是在关键时刻做起丈夫的坚强后盾来,泼辣地将一干上门讨债的人阻挡在家门之外,感动得余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两人的感情经此一役,颇有些老树发新芽的经霜春又到的趋势。

但两家的差距是摆在那里的,余小凡想到谢家二老出现时的阔绰气派,心里总有些黯然。

门当户对是不要想了,但她总是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太过狼狈,要是现在就见面,人家问一声:“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又让她父母回答什么?

说“忙着打官司”总是不妥当,撒谎又不好。

更何况她还不能想象自己母亲知道谢少锋有个儿子之后的反应,与坚决反对她嫁到单亲家庭一样,她妈在再婚这件事上,对带着孩子的对象也是坚决反对的,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执。

在这些事上,女人的隐忧永远大于男人,余小凡的担心永远多于谢少锋,就这样,她的再婚之日,到现在仍处于双方意向初定之后,两边父母见面之前,具体日期遥遥无期。

“他父母怎么样?”林宝佳急着问,又露出担心的表情,“不会又遇上你前婆婆那样的极品吧?”

“不不。”余小凡摇手,“他们挺好的,就是特别宝贝孙子,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回去了。”

林宝佳松口气,“我就说,你前婆婆那样的,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不会那么倒霉,次次都让你碰上的。”

余小凡道:“别光顾着说我啊,盛君,你最近怎么样?”

李盛君一直都听着她们说话,闻言就把身子坐直,看着林宝佳与余小凡,平静地道:“我已经离婚了。”

5

林念平在仕途上的好运与他离婚的消息同时传出来,让他身边的那些同僚们颇有些踌躇。

这样的情况,面对面的时候,是祝贺他好呢,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几句好呢?

后来又想起,现在又怎么好随便去拍林念平的肩膀?

遂只剩下祝贺,一张张脸上都是真心实意,再真诚不过的表情。

李盛君的父母则是错愕之极。离婚之日林念平还亲自到前岳父母家中去了一次,临别表情沉重,全是不得已之色,说他与盛君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是不愿意的,但两个人的感情已经覆水难收,希望他们理解。

至此李盛君的父母对女儿彻底失望,连看都不愿看到她,颇有些让她自生自灭的感觉。

“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余小凡比谁都知道离婚以后的滋味,但她那时候再如何凄惨,父母总是站在自己背后支撑着她的,即使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没了孩子,没了孟建,没有了一切,但躺在家里熟悉的床上,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爸妈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爸爸推着家里的二十八寸老自行车出门的声音,妈妈走来走去擦拭东西的声音,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心,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父母永远都是一个人最后的避风港,如果连这点依靠都没有了,余小凡背后一冷,她觉得,那一定如同身在半空一脚踏空,再没有任何安全感科研。

“还好,我租了房子......”

“离了就离了。”林宝佳哼了一声,“林念平有什么好?现在离婚也没什么,看看小凡,她过得多好,盛君,你也会好的。”

话说到这里,手机铃声就响了,余小凡与李盛君条件反射地去看林宝佳,林宝佳也条件反射地打开包去摸手机,手一动突然清醒过来,“这不是我手机的声音,谁的电话?”

余小凡也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接。

电话是谢少锋打来的。说他今晚要去机场接一个人,可能会晚点回来。

余小凡说好,又问他多晚,要留饭菜吗?谢少锋迟疑了一下,说不用,又说你早点睡吧,还补了一句,别在东东房里睡着。

谢东东喜欢与余小凡黏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少锋偶尔晚归,通常都会发现余小凡还在儿童房里听谢东东讲故事,同他下棋,要么就在与他玩较色扮演游戏,谢东东总在英雄救美,余小凡总是在虚弱地被救,满足一个四岁男孩“beahero”的愿望。

有时玩得太累,谢东东说着说着故事就睡着了,余小凡听着听着也睡着了,两个人在小小的床上头碰着头睡得稀里呼噜的,口水流在一处,令晚归的谢少锋哭笑不得。

余小凡放下电话,看到面前两个朋友盯着自己的眼睛,张张嘴想解释:“其实我和谢少锋已经......”

“已经住在一起了对吧?”宝佳飞快地替她把话说完,脸上笑嘻嘻的,“你们又不是十二岁,住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总之快结婚吧,我还等着喝喜酒呢。”说完还碰碰李盛君,“是不是?”

李盛君还未点头,电话又响,这次却是李盛君的,她接起来只是听着,最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很低。

两个朋友的电话此起彼伏的,林宝佳坐在当中,忍不住把自己沉默的手机拿出来瞪了一眼,嘴里咕嘟了一声:“平时那么忙,今天就哑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车在餐厅的街沿边停下来,黑色的一辆大车,有带着红色袖章的交通协警过去拍拍车窗,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就把车窗落了下来,露出脸来,不知与协警说了句什么。

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余小凡又是面对着外头,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车里那人眼熟,再过几秒就想起来了,拉拉李盛君道:“你快看外头,那人是你徒弟吧?”

李盛君转头往那里看了一眼,像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说:“我得走了。”

余小凡与林宝佳面面相觑,“走了?”

李盛君露出抱歉的表情,夏远已经从车里走出来了,立在车边上看着这边,看到余小凡和林宝佳的目光,便对她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