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李盛君推门出去了,林宝佳才说出话来,对着余小凡道:“我脸红了没?”

余小凡撑着下巴安慰她,“他跟盛君以前是师徒呢。没事,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这样,那时候我还正离着婚呢。”

林宝佳就叫:“他是来接盛君的?妈呀,这也太快了吧?”

余小凡看着李盛君走向夏远的背影说话:“她都离婚了,我觉得挺好的,你说呢?”

林宝佳也看着他们,两眼水汪汪地点点头,答她:“是啊,挺好的。”

李盛君已经走到车边,问夏远:“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回家去了?”

夏远拉住她的手,竟是一刻也不想放开的样子,“我提早回来了,一起去吃饭好吗?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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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和你的朋友们去吃。”李盛君答他,也不是不高兴,语气里有温和的无奈。

夏远已经将她拉进车里,自己也坐了上来,把头转过来对她说:“我想跟你一起吃。”

年轻男人的脸靠近她,李盛君清楚地闻到夏远身上的气味,这气味令她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他握住她的手,“你的朋友们看着我们呢。”说完,就对着餐厅的方向招了招手。

李盛君回过头,看到余小凡与林宝佳也在招手,小凡对她微笑,宝佳则竖起大拇指,用特别夸张的口型说了句“加油”。

她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她们所看到的,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怎么走到今天的。

她离婚了,离婚手续办得意外的顺利。她与林念平在民政局见面,三年夫妻,两人几乎一直都是各过各的,到分手的时候,竟然连夫妻共同财产问题都没有,她与他在离婚协议书上平静的签了字,工作人员在红色的结婚证上敲了“作废”两个字,又把离婚证递给他们,前后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

他们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告别,林念平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和颜悦色的,她记忆中他惯有的冷漠与他们争吵时的阴郁暴躁全都消失无踪,他成了她过去隔着电视屏幕看到的那个林念平,一个面容亲切的好官员。

难道这三年来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李盛君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离婚以后,娘家是暂时回不去了,父母的怒气令她在家门前却步,她知道一个离了婚的女儿让他们丢脸了,但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她曾经说过的要与林念平离婚的原因。

李盛君知道如果不是羞于启齿,父母一定会问出“你就那么饥渴吗”这样的话来。

手背一热,是夏远见她久久不说话,便抬起手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手背上略带些潮湿的热气似乎是有生命的,迅速地传到她眼里去,让她的目色也有些氤氲起来。

李盛君闭目,不用别人再说,她也渐渐觉得自己就是了。

李盛君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爱上了夏远,还是爱上了他的身体。

同样,她也一直都很想问夏远,他究竟是爱上了她,还是爱上了她的身体。

很多人会说,这有什么区别吗?张爱玲都说过,男人通过女人的阴道进入她们的心里,性爱性爱,完美的性就是爱了,在没有其他可以与之相比。

其实离婚以后,李盛君是做好了独自生活的准备的。但她却在每日立在楼下的夏远面前败下阵来。

她希望自己能够独自呆上一段时间,让她能够从惊涛骇浪一般的生活异变中冷静下来,冷静地想一想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但夏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对她是那样的热情,他的执着仿佛是一种执念,即使她歇斯底里的推开他,他都紧紧地回抱过来。

他立在楼下,固执地仰头看她,从白天立到黑夜,把自己立成一座塑出来的像,她不能不走下去,这男孩是她命里的劫。

她不愿去他那间顶层的公寓,他便与她一同挤在租屋的那张窄小的床上,他让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即使是在彻夜需索之后,他都会对她说他还想要她,又说时间不够,永远都不够。

她已经知道了林念平的突然升迁,这消息令她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但她并不难过,还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那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牢笼,至少现在她自由了,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

这天晚上,李盛君从睡梦中醒来,月光透过没有合拢的窗帘落在他们身上,夏远已经睡着了,一只手横过她的身体,脸埋在她的肩膀旁边。

与小凡和宝佳告别之后,夏远带她去了一家很安静的小餐厅,他们已经三天没见了,他说他要回家一次,她也没有多问。

晚餐是他点的菜,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知道她不能吃生冷的东西,知道她一点带气泡的饮料都不能碰,知道她不吃味寒的水果,还知道她吃饭前一定要喝一杯温水,暖暖胃。

在她还没有开始在意他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已经默默注意了她多久。

吃饭的时候夏远不停歇的与她说话,说他小时候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她有时会忍不住笑起来,他就会露出很高兴的表情,然后伸手碰一碰她的脸或者她的头发。

离开餐厅之后,夏远在上车的时候吻了她,路上很顺,他们在最后一个路口遇到唯一的一个红灯,他又想吻她,她拿手去挡,他便抓住她的手按在他的胯下,用含着湿气的眼睛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委屈。

“师父,你想我吗?我很想你,我想要你,现在就想。”

她清楚地感觉到手下的坚硬,十里路口空旷无人,她却觉得全世界都在看她,整张脸都滚烫了。

三天没见而已,他却表现得像是已经过去了三个世纪,进屋之后还来不及开灯便开始拉扯她的衣服,他们在窄小的淋浴房里做了一次,她被迫抵在光滑的瓷砖上,热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一切都陷在蒸腾的雾气里,最滚烫之处的律动像是无休止的,让她咬破了嘴唇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

之后他们又在床上做了一次,最后夏远终于躺下,与她肢体交缠的睡了,他一番奔波劳累,一旦睡着便睡得很深,李盛君却在半夜又醒了过来。

她这段时间睡得都不好,庄周梦蝶那样,做了噩梦,总觉得那是真的,醒来才是梦里。

但这次一睁眼,就看到月光在夏远年轻的脸上投下的明暗阴影,她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眉间抚了两下,想要将他皱在一起的眉头打开。

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笑着的,睡着的时候却皱着眉头。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他还要瞒她多久。

但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爱他的,无论他能够在她身边多久。

6

晚饭后,余小凡与谢东东在客厅下棋。

下的是跳棋,这是余小凡最拿手的游戏,谢东东输了两回,小孩子都是不服输的,好胜心起,一定要再下一盘。

倒是余小凡讨饶,举起手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谢东东不肯,谢家客厅大,沙发前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个人坐在茶几两边的地毯上,茶几上放着棋盘,余小凡站起来想收棋盘,谢东东急忙抓住,“再来再来,不要收。”

这天是余小凡第一天来大姨妈的日子,身上原本就不太爽快,又在茶几边上坐了这么久,一站起来就觉得不好,心里只想着往厕所里去,手上就松了,谢东东抓那棋盘是用了力气的,这一下就失了平衡,咕咚一声连棋盘一起仰面倒了下去,玻璃弹珠滚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满客厅响。

谢东东这一下摔得不巧,后脑勺着地,饶是有地毯垫着,还是重重的一声响,小孩子呆了两秒钟,然后满脸涨得通红,抱着头“哇”一声大哭起来。

余小凡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扑过去想把谢东东抱起来,心悸慌张之下却踩到地板上的玻璃弹珠,整个人跌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地毯外的硬木地板上,痛入骨髓。

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余小凡顾不上自己的膝盖,跪行两步先把谢东东抱起来,又想去看他的后脑勺。

谢东东想是被摔得懵了,只是两只手抱着头嚎哭,死也不肯松开,余小凡手足无措,只知道叫:“东东,东东。”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响动,谢少锋回来了。

面对客厅里的一团混乱,谢少锋有一刹那的错愕,但他接着便大步过来,一把将谢东东抱了起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东东哭的嗓子都哑了,看到爸爸就更不行了,原本抱着头的两只手张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脸上,湿湿的全是眼泪,嘴里还在模模糊糊的叫痛。

父子连心,谢少锋心疼到极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按住那小小的后脑勺,低头去看余小凡,声音里免不了有些怒气。

“这是怎么回事?”

余小凡还跪在地上,呆呆的仰着头,心里难过的像是被一列火车按在铁轨上轧了过去。

这天晚上,谢少锋在谢东东房里呆到很晚。余小凡独自坐在客厅里,有一度以为他不会再出来了。

等谢少锋看着儿子躺下睡着之后从儿童房走出来,才发现余小凡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还以为她已经进房去了,客厅里连灯都没有开,要不是借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光,他就要从她身边错过去了。

他也不开灯,过去在她身边坐了,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的光线,就看到余小凡低着头的侧面,没夹好的头发垂下来,遮去半张脸。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余小凡开口:“东东怎么样了?”

余小凡的声音里有着可疑的鼻音,他听了竟有些不忍,轻声答她:“后脑勺肿了个疙瘩,不过没事,我检查过了。”

余小凡一块大石落地,随即又后怕起来,想到谢少锋之前带着些怒气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冷。

余小凡在那一刹那,耳边突然再次回想起谢东东奶奶的那一声叹息,她前所未有的清醒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在没有比她更尴尬的角色了,她不敢想象,如果东东真的摔出了问题,她该如何面对谢少锋与他的父母。

做人媳妇固然不容易,但做人家的继母,又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之前没有想到过的许多问题,都在东东奶奶那一声叹息中浮出水面,又在今天的这一场意外中化作实体,重重的压在她的身上。

谢少锋见她迟迟不语,心里也有些抱歉,轻声道:“对不起,刚才我是一时心急。”

“是我没照顾好东东,对不起。”余小凡摇头。

谢少锋并不算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但到了这个时候,余小凡在想些什么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他这一天都过得有些心浮气躁,尤其是一进家门还看到摔倒在地抱着脑袋嚎啕大哭的儿子,但现在东东没事,他坐在余小凡身边,客厅安静,心里也觉得安静下来。

谢少锋伸手,把余小凡落下来的那绺头发夹回耳后,想一想才道:“如果是你在哭,我也会瞪东东的。”

余小凡一愣,谢少锋把脸靠过来,几乎要贴上她的脸上那样,“别难过了,笑一笑。”

“我怎么笑得出来……”余小凡回了一句,手却已经被谢少锋握住,他立起身来,又拉她,“进屋吧。”

余小凡坐得久了,被他这样一拉,忍不住狼狈的扶住膝盖。

“怎么了?”谢少锋低头来看。

“没,没什么。”余小凡不愿诉苦。

结果到了房里,她那双又红又肿的膝盖还是被谢少锋看到了,他眉头一皱,说了句:“你怎么不说?”转身就出去拿了红花油进来。

余小凡掩着膝盖道:“不要紧的,不疼,明天就好了。”

谢少锋也不答,往掌心里倒了红花油就开始替她揉,男人手劲大,余小凡又不吃痛,一开始就嘶嘶吸了两口气,他立刻放轻了力道,一边揉一边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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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摔的?”

“跳棋翻在地上,踩到弹珠滑倒了。”余小凡嗫嚅,谢东东一个四岁小孩,与她抢棋盘强的摔倒了也就罢了,她一个大人,居然还凑热闹一起摔,自己说出来都脸红。

“……”谢少锋也没话说了。

只是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卧室里一股红花油的气味,余小凡心里又惦记着东东,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儿,忽觉谢少锋起身出去了,她起身去看,却见他推开儿童房的门,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显见是在看东东。

余小凡心里一动,谢少锋已经转身走回来,她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怕被抓到那样,手忙脚乱的回到床上,谢少锋推门进来,掀被躺下,又用一只手从她背后圈住她的身体,过了一会儿,那只手移到她的膝盖上,轻轻地合在上头。

然后她便听到,谢少锋在这一室的黑暗里,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Chapter09信有时

花开有时,花落有时,只要信,一切总有时。

1

第二天,余小凡一早便赶回老家去了。

动车是六点一刻的,余小凡五点就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谢东东,小孩哭累了睡着的,睡得特别沉,余小凡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看他脸朝里睡着,后脑勺上果然有一个肿起来的包。

她顿时罪恶感又起,手搭在床沿上,默默地说了数声对不起。

谢少锋原本要把她送到车站,但余小凡说太早了,东东一个人在家不好。

谢少锋就说,那我把他叫醒一起去。

余小凡立刻摇头,“不要不要,让他睡吧,他昨晚摔得那么厉害,又哭了那么久,让他多睡一会儿。”

谢少锋见她坚持,便没有叫起儿子,只陪她到楼下,替她叫了车。

上车的时候他说,问问你父母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余小凡略有些心虚地说了声好,就这么走了。

其实两周前她妈便催着她回家一趟,外逃的爸爸的老朋友已经被抓回,钱也追回来大半,事情差不多平息下来,余小凡也很久都没回去过了,回家是应该的。

但余小凡有些踌躇,她倒不是不想回家见父母,但前一段时间家里出事,她妈有一段时间没空关注她,现在一切平息,以她对她妈的了解,现在回去,妈妈绝对会把所有的精力再次放到解决她的终身大事上头。

林宝佳与李盛君都说过,既然谢少锋已经向你求婚了,那就正大光明的把他带回去让你爸妈见见啊,谢少锋身家颇丰,又是医院院长,放在哪里都是让丈母娘眼前一亮的人才,何必遮遮掩掩?

余小凡当面没有反驳朋友们的话,心里却说那是你们不了解我妈。

当年孟建条件如何?精英海归,自行创业,不可谓不好了,可到了何婉华那里,立时三刻就被否决了,就因为何婉华觉得孟建他妈以后一定会闹出事情来。

虽然事情的发展证明何婉华说的都对,但余小凡心里堵啊!孟建单身未婚都被她妈找出天大的缺点来,谢少锋就更别说了,她妈要是知道她找了个单身爸爸,不得疯了。

余小凡刚离婚没多久的时候,何婉华就只身奔赴上海为女儿安排了一系列相亲,一个女人离了婚,相亲的对象自然就杂了许多,除了适龄未婚的男人,还有大龄剩下的,离过婚的,甚至连丧过妻的都有,但何婉华始终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能有孩子。

那时余小凡相亲相的都快厌世了,为此还自暴自弃的问过她妈:“你连四十多岁的处男都能给我找来,有孩子算什么?”

何婉华立刻板起脸,“你懂什么!寡妇媳妇不好当,继母就好当了?我告诉你,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人家后妈,见过说后妈好的吗?没有!”

余小凡纯粹不服气,反驳道:“那是个别现象,总有些没素质的后妈虐待小孩,现在少有了吧?我听说的继母都是对孩子比亲妈都好的。”

何婉华再次嗤之以鼻,“到了人家家里,敢不对人家孩子好?又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再皮都不敢管教,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孩子好的时候跟你没关系,孩子一有个风吹草动,全赖你身上!你热脸去贴冷屁股,人还在你脸上拉泡屎。”

把余小凡说得哑口无言。

有这样的一段对话,试问余小凡怎么敢轻易把谢少锋带回去?更何况是前段时间她家鸡飞狗跳,她不怕她妈对谢少锋有意见,还怕谢家嫌弃她家呢。

就这样,余小凡至今都没有将谢少锋的事情说给自己父母听,但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思前想后,她妈要是再一轮紧逼相亲,那她是必须要把谢少锋供出来的,否则也太对不起他了。

但是……

余小凡坐在回家的动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

她原本已经想好了,即使她妈反对,她也要非常自信的说一句,我能处理好与孩子的关系,那孩子喜欢我,与我在一起每分钟都很开心,但现在,经历了谢东东爷爷奶奶的造访以及昨晚的意外,她已经不敢再说这句话了。

或许妈妈才是对的,前车之鉴放在那里,上一次她没有听妈妈的话,最后怎么样?句句都应验了,丝毫不差,那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