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啊……想来想去,唯一能和这个数字扯上关系的,便只有程王的寿诞——六月廿九了。

姜沉鱼将几张礼单放在一起,对比着看,那二十九种药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多为清热消炎舒筋壮骨所用,但是,如果将其中的一些去尾藏头,则会变成——

菊(据)莴、一点(点)红、泽泻(泄)、鹿(露)角霜、兜铃(临)、素(素)馨花、锁(所)阳、五味(为)子、金(谨)荞麦、防(防)风、忍冬(东)、厚(侯)朴、托盘(盼)根、鱼(鱼)腥草、熟(速)地、当归(归)。

“据点泄露,麟素所为。谨防东侯,盼鱼速归。”

姜沉鱼的手颤了一下,其中一张纸从指尖滑脱,飘啊飘的落到了地上。她的目光停留在足前的那页纸上,久久不言。

如果说,埋伏在蔡家铺子里的竟然会是麟素的手下,已经够令人惊讶,那么,第二句话则更是透心之凉。

父亲叫她……防备江晚衣。

江晚衣……

就是在她陷入噩梦中对她微笑告诉她不要害怕的人,就是名义上已经成为她的师兄的人,就是她曾为了救他而煞费苦心的人……

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她将礼单捡起来,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好几遍,企图从中找出第二种意思来推翻这个结果,但是,眼前的字迹却无比清楚又残忍的提醒着她,这些天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六月初一,西宫,江晚衣被人发现深夜出现在罗妃的寝宫;

六月初二,颐非审问江晚衣和罗妃时,麟素莫名出现;

六月初三,颐非对她说江晚衣当晚在西宫见的应该是另一个人;而同一天,她发现父亲的据点已被摧毁;

如今,六月初七,父亲派人告诉她,要提防江晚衣……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说那晚江晚衣所见之人是麟素?他对麟素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因此麟素开始彻查京都,挖出她们姜家深埋地底的隐棋,再设个陷阱等她入瓮?可是,她和江晚衣难道不是一条船上的吗?出卖她,对江晚衣来说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父亲不将话点的更通透一些?为什么眼前迷雾重重,不但没有清晰,反而越来越模糊?

姜沉鱼开始在脑海里回想有关于这位记名师兄的一切:他是江淮的独子,三年前同父亲起了争执,离家出走,流浪民间,三年内,医人无数,被百姓奉为神医。然后,他突然又回返,成了公子的门客,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曦禾夫人治病。他医术精湛,药到病除,因此曦禾夫人很快就得以痊愈,昭尹龙颜大悦,又查出江家与叶家是亲戚,所以让曦禾夫人同他认祖归宗,赏封爵位,再出使程国,为程王看病。

没错,这就是江晚衣的经历。

而作为与他同行的关系密切的师妹,她则看到了更多:

他性情温和,对下人也极为关怀,从无架子;

他细心严谨,为人医治总是全心全力,废寝忘食;

他还有一颗非常温柔的慈悲之心,胸怀济世之志,不分权贵,只要是病人都一视同仁……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多么可怕。

姜沉鱼握紧双手,想控制自己保持镇定,可是她的手指却一直抖一直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冷静、冷静,先别慌,慢慢想,肯定、肯定有什么东西是被疏忽与被遗忘的,冷静下来,仔细的想,可以做到,一定可以……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如此做了足足十个吐纳后才再度睁眼。一旁,怀瑾正担虑的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姜沉鱼的目光落到她手上:“你腕上带的是什么?”

怀瑾愣了一下,抬手:“小姐是说这串红绳吗?是去年陪夫人去定国寺拜佛时求的。”

“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怀瑾连忙摘下那串红绳,姜沉鱼接过来,细细端详,数股丝线绞在一起,串着三颗白珠一颗红珠,编织精巧,环环相扣。她的眼眸由深转浅,又从浅转浓。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的失声啊了一下,瞳中像有火焰跳起,变得异常明亮:“原来如此!”

“小姐?什么如此?”

姜沉鱼起身,因激动而向前走了几步,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真的是这样吗……”

“小姐?”

姜沉鱼握紧红绳,今天是六月初七,距离程王的寿诞还有二十二天。昭尹对她一行人的命令是盗取机密,和娶到公主。但现在看来,情况分明已经变得更加复杂。

姜沉鱼垂下眼帘,还有二十二天……

门外有人敲门。

怀瑾将门开了,见李庆躬身道:“虞姑娘,有请帖到。”

怀瑾好奇道:“咦,宫里又要摆宴吗?”

李庆答道:“确是邀宴,但不是宫里,而是……”

他的话没说完,姜沉鱼已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用一种早有预料的镇定表情接口道:“而是颐殊公主,对么?”

怀瑾接过请柬,桃红色的笺纸上,落款处,果然写的是“颐殊”二字。

第十五章 珠联

颐殊请的是她和潘方两个人。

因为倍受程王宠爱的缘故,所以这位公主同几个哥哥一样,拥有自己的府邸,只不过,当马车停在小巷深处时,车夫说前面就是公主府时,姜沉鱼还是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很普通的一条巷子,除了比寻常的巷子更干净与安静些外,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两道朱红色的门,边缘处有点脱漆,铜环磨的很亮。一个貌似管家模样的驼背老人家,正在阶前躬身等候,见他们到了,也不多言,行了礼后就转身带路。

进了大门,是一壁彩绘,不是寻常可见的龙凤花卉,而是人形蛇身的女娲与伏羲。

过了挡风檐后,入目的林园平淡疏朗,几间竹篱小屋,掩映在碧池幽林中,门前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让人犹如身置农家、野趣盎然。

虽然都是别出心裁的建筑,但颐殊与颐非又不同,颐非是住不惊人不罢休,而颐殊明显要内敛淡泊的多。

老管家不引他们进屋,反而走向屋后的竹林,远远就听见了打斗声和古琴声。待得绕过屋子一看,后院的空地上,摆着几张桌椅,有一婢女打扮的少女正在抚琴,而数丈远处,两人正在比武,一使长枪,一用长刀。

不消说,用枪者正是颐殊,使刀的,则是涵祁。

而他们两个,与其说是在比武,不如说是表演更为贴切。枪来刀往间,带着优雅的节奏,与琴声浑然一体,月光照在二人身上,为他们覆上了一层浅浅银光,配以呼啸生风的兵器,打的煞是好看。即使是姜沉鱼这样不懂武功的,都觉得很是赏心悦目。一时兴起,忍不住就上前拍了拍弹琴者的肩膀,比了个手势。

弹琴的少女会意,悄悄起身退开。而她刚把双手挪开,姜沉鱼已替她接着弹了下去。

弦颤、音起、风动。

场内刀枪更急,红袍绯衣飒飒翻飞,行云流水般肆意。

潘方默默注视着两人的招式,忽的面色一变,几乎是同一时刻——

“哎呀”一声,颐殊手中的长枪脱手飞起,在空中划了个大弧后,呲的插入地中,枪身不住颤动。

姜沉鱼连忙收手起身,急声道:“阿虞一时忘形,弹的过激,罪该万死!”说着就要下跪,却被颐殊伸手托住。

颐殊笑道:“是我自己技不如人,被挑掉了兵器,幸好枪是往那边飞的,没伤了你们。”

姜沉鱼惭愧地望向涵祁,见他对着手中的长刀默默地出了会神,然后抬起头,回视她。

那些有关于此人睚眦必报的不良传闻顿时一股脑地冒出来,姜沉鱼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是出人意料的,涵祁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你的琴弹的不错。”

颐殊扑哧一声,掩唇道:“二皇兄什么时候起也开始懂得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虞姑娘的琴弹的如何,你听的出来?”

涵祁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盯着沉鱼又道:“你的病好些了?”

姜沉鱼还没来的及回应,颐殊又哈的笑了:“二皇兄真关心人家,连人家病了都一直惦念着。”

姜沉鱼听她话里似乎有话,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忍不住轻皱了下眉头。幸好,颐殊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转口道:“其实我和二皇兄刚才是在热身,可一直在等二位来呢。”

姜沉鱼露出询问之色。

颐殊道:“二皇兄听说我和潘将军比武的事情后,就心痒不已,吵着也要跟将军比试一番呢。”说着,笑得眉眼弯弯。

姜沉鱼不禁想起了秦娘。

在她记忆里,秦娘只有在说书时才会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而等响木一拍,段子结束后,她的表情就立刻沉郁了。即使是面对潘方的求亲,也是声音沉沉不动声色。

然而颐殊却不同。颐殊喜笑又喜言,表情没有一刻是静止的,柳眉一起一扬,嘴唇一启一合,千姿百态,尽是风情。

——其实她们是多么不像。

明了了这一点后,姜沉鱼在心中轻轻叹息,转眸再看潘方,潘方正与涵祁对望着,后者虽然竭力压抑,但眼底难掩兴奋之色,为即将与他这样的对手比武而激动——看来,这位皇子果然是个武痴。

静静地对持片刻后,涵祁抬起一手,沉声道:“请赐教。”

颐殊跑过去将钉在地上的长枪拔了出来,反手一掷,丢向潘方:“潘将军,用我这把枪吧!”

如此情形之下,潘方只得伸手,接住了那把枪。

这样一来,他不比也得比了。

姜沉鱼看看他,又看看颐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没说什么,主动退开几步,免得比起武来殃及自己。

相比她的不动声色,颐殊则显得无比激动,高喊一声:“取鼓来!”

两个侍卫连忙拖来一面足有人高的牛皮大鼓,她亲自拿了鼓槌,第一槌下去,仿若惊雷;第二槌下去,暴雨紧连。随着节奏越来越快,高亢激昂的氛围也顿时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整个后院。

而在那样激昂的鼓声里,涵祁挥刀。

银光如电,只一闪,寒冽的刀锋已到了潘方眉前。

潘方不得不后退一步,提枪档开。未等他脚步站稳,第二刀紧追而至。

“好刀法!”颐殊大喝一声,敲的更加卖力。

姜沉鱼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这场对嗜武之人而言可是百年一遇的比武,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冒起:“阻止吧……”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不行!”

“会出事的,你知道的……”

“再等一等!”

“不能再等了,真要出事就一切都完了!”

“不,再等一等!”

两个声音越说越快,越说越急,而鼓声也越发急切,一声声,如敲在心上。姜沉鱼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不明白其意的叫声,就在那时,一道寒光从远处急射而来,叮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潘方的枪柄上,潘方的手抖了一下,枪头偏离,从涵祁耳边擦过去。

两人瞬间停下,而一道细细的血丝,从涵祁的右脸颊处冒了出来,往下滑落。

潘方立刻丢掉长枪,屈膝跪下:“在下一时不慎,误伤了殿下,还望恕罪!”

涵祁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见手上的血后,眼眸更是阴沉。

而颐殊停下了敲鼓,转身望着某个方向,面色也很不好看,冷冷道:“我道是谁,敢在我二皇兄与潘将军比武之时横加伸手干涉……”

一声音笑道:“我如果刚才不出手,恐怕这会儿二哥就已两腿一蹬嗝屁了。你说,我到底是应不应该出这个手呢?”

这世间有无数种笑,但只有一种可以笑的如此犯贱、油滑、让人怒气顿生恨不得冲过去狠狠踹他几脚。

那就是——颐非的笑。

姜沉鱼回头,果然,颐非来了。

颐非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笑意愈深,脚下不停,走过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戒指,吹去上面的尘土,重新带回指上。原来,刚才打偏潘方长枪的,就是他的戒指。

姜沉鱼心下暗惊——虽然早就知道这位三皇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然而一直以来无论是父亲给的情报还是程国流传的讯息里,这位三皇子都据说是不会武功的。可是,此刻他光凭一枚戒指就能将激战中的两人制止,这是何等可怕的功力?

而他,如今毫不遮掩的将这个秘密曝于人前,又是什么目的?

那边,颐殊沉着脸道:“三皇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潘将军还会害二皇兄不成?”

“潘将军的确是无心的……”颐非笑的悠然,“只不过,无心之失才最是可怕呢……是不是?二哥?”

涵祁站着一动不动,仿若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颐非再度弯腰,捡起长枪,双手握了递到潘方面前:“刚才一时情急,擅自插手两位的比武,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潘方定定地看了他几眼,伸手接过:“多谢三皇子。”

颐殊不悦道:“你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怎么?如今妹妹可是红了,身份贵了,架子大了,连这公主府我都来不得了么?”颐非语中带刺,令得颐殊脸色一白,跺脚道:“谁跟你说这些了!我、我……我不理你了……”说着竟是扭头就走,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颐非也毫不在意,径自冲姜沉鱼等人笑道:“我刚溜到厨房瞧了眼,菜可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也别在这杵着,进厅用膳吧。不是我说,这个公主府什么都破,唯独那厨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哦。”

他春风满面,反客为主,招呼众人开宴。而府中的下人们也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乖乖听从吩咐,将美酒佳肴一道道的呈上来。虽然气氛怪异,但正如颐非所言,厨子的手艺确实相当不错,尤其是一道五侯鲭,入口即融,鲜的几乎连舌头也一并吞下。姜沉鱼不由多吃了几筷。

才放下筷子,就感应到一道焦灼的视线,扭头回望,颐非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虞姑娘胃口不错,可见病已好的差不多了。”

姜沉鱼淡淡一笑:“还要多谢三殿下的药。”

“你若喜欢这道五侯鲭,等会还有一道凤穿牡丹,也是招牌,不妨一试。”正说着,菜就上来了,颐非亲自盛了一碗,端到她面前。姜沉鱼连忙起身接碗,颐非忽压住她的两根手指,眸中奇光闪烁,似笑非笑。

姜沉鱼下意识就想抽手,然而,压在指上的力度看似漫不经心,但却极为强韧,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动弹,正在僵持之际,颐非的一只手轻轻翻转,嗒的变出一朵牡丹,然后插到她的发髻上,这才收手,退后几步,细细观吟道:“名花美人,真是相得益彰啊。”

姜沉鱼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才好,环顾四座,潘方、涵祁和在场的仆人们都看着她,只有潘方露出错愕之色,涵祁则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其他人全面无表情。

宛大的一个晚宴,竟是安静的可怕。

她咬住下唇,默立许久后,才僵硬的抬手,把髻上的牡丹摘下。牡丹入手,犹待露水,也不知道颐非是从哪找来的,颜色竟是极艳极红,被灯光一照,宛如鲜血。

她的手慢慢握紧,花瓣在指掌中扭曲,然后,狠狠一掷,正中颐非的脸。

再不看众人对此有何反应,姜沉鱼立刻转身疾步而行,途径潘方席坐时,未待开口,潘方已主动起身跟随。

两人就那样丢下一屋子的人走了出去。一路上遇到几个仆人,自顾自的干着自己的活,并未拦阻。

跳上马车后,姜沉鱼逼紧嗓音道:“去皇宫!哦不,回驿站!不,还是去皇宫……等等……”言辞慌乱,她自知失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潘方始终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在她手背上压了一压:“镇定。”

姜沉鱼原本还只是僵硬,被他这么一拍,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而且越抖越厉害,最后,放下手,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道:“潘将军,我们快逃。”

潘方吃了一惊。

姜沉鱼反手一把抓住他,急声道:“我们快回驿站,派人去皇宫通知师兄,去渡口集合……哦不,来不及了!我们直接去皇宫,接了师兄就走,立刻!马上!”

潘方沉声道:“怎么了?沉鱼?发生什么事了?”

姜沉鱼所有的惊悸在一瞬间胶凝,然后,绽现出恍惚之色来,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的停在车壁上,低声道:“今夜二更,五侯发难,我们若不想被卷进其中,就只能逃了……”

刚说到这里,奔驰着马车突然勒停,骏马抬蹄,发出刺耳的嘶叫。

姜沉鱼连忙掀帘,在看见外面的景象后,顿时面色如土:“完了,已经迟了……”

潘方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但见前方三十丈开外的长街尽头,黑压压的屹立着数千名士兵。

风过,吹得军旗翻飞,绣着九蛇图腾的杏色旗面上,用殷红如血的丝线绣着一个大字——“素”。

一身穿银琐盔甲、三十出头的将军策马走到马车前方,沉声道:“下车。”

姜沉鱼咬咬牙,干脆一把打开车门,与他对视道:“此乃璧国的使车,将军突然相拦,却为何事?”

该男子面无表情道:“半个时辰前,宫中传讯——江晚衣不见了。”

“我师兄不见了?”她怔了一下,立刻道,“那你应该去驿站寻找,却来拦我们做甚?”

男子露出一个极尽冷酷的嘲讽笑容,阴森道:“而且……他是带着吾皇一起不见的。”

“什么?”姜沉鱼和潘方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句话,并且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惊恐表情。

这下子,可是真的天下大乱了……

是束手就擒,还是奋力反抗?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姜沉鱼脑海中闪过,尚未做出抉择,只听耳边风起,潘方出手如电,一把掐住那将军的脖子,将他从马上扯进车中。

该将军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瞬,潘方就点了他的穴道,只见他面色惶恐,涨的通红,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此举电光石火,出人意料又速度极快,因此,待得远处的军队反应过来时,潘方已抽出一把刀,架在了该将军的脖子上,冷冷道:“你们动,他死。”

剩余的几名领队者踌躇着彼此对视了一眼。

不等他们做出抉择,潘方命令车夫:“调头,回公主府。”

吓的一脸惨白的车夫连忙拉扯缰绳,将车调头。马儿刚撒腿开跑,军队已追了过来。潘方反手一刀刺在马臀之上,骏马吃痛,嘶叫一声后跑的更急。

然而,马车毕竟速度不敌单骑,眼看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虽然对方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射箭,但是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包围捉住。姜沉鱼想到这里,喊了一声:“师走!”

暗卫从车底探出半个身体,左手扬了扬,只听砰的一声,某物落地炸开,黄色的浓烟顿时弥漫而起,将对方的视线遮蔽。

潘方更是当机立断,将那名被点穴了的将军丢在榻旁,伸手抱住沉鱼从窗口跳出,借着浓烟就地一滚后,蹿上街旁的屋顶,再几个跳跃,躲在檐后。

马车犹在以疯狂的速度向前奔跑,浓烟逐渐散开,铁骑继续追赶。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从长街上跑了过去。

姜沉鱼伏在屋顶,望着这一切,心里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害怕,但却又莫名心慌。

“下面去哪?”潘方转过头,低声问道,然后抽回了搂在她腰间的手。

去哪?

公主府虽然有颐非,但他如今与麟素必定势成水火,而且颐非刚才既然任凭她离开不加阻拦,摆明了要她自己想办法。

姜沉鱼眼眸微沉,很快做出了决定:“去华缤街。”

——去找赫奕。

华缤街是宜国的势力范围,赫奕于公于私,都不会见死不救,而且那里是个商市,也更容易匿藏。

潘方点头,说了声“冒犯了”,再次抱着她悄无声息的滑下屋顶,朝华缤街方向奔跑。

姜沉鱼忍不住唤道:“师走?”

一个声音答道:“主人,我在。”

很好,他也跟上了。姜沉鱼安下心来,然后开始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件都重理一遍。正巧这时潘方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出事了的?是颐非刚才暗示你的?”

“嗯。”姜沉鱼想了想,道,“潘将军,先前你和涵祁比武时,那鼓声……是有古怪的吧?”

潘方沉默了一下,才点头道:“嗯。鼓声里有杀气。”

果然如此……

姜沉鱼深知以潘方的性格,如此慎重的比武必定会留有三分余地,可刚才若非颐非赶到干扰,那一枪很可能就真的刺中了涵祁的心脏,想来想去,必定是那鼓声作祟,连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在旁边听了都觉得心潮澎湃,莫名激动,更何况是身陷战中的潘方?

如此一来,问题就来了——颐殊击鼓,是无意?还是刻意?

姜沉鱼微微眯眼,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刻意的!

这位公主看似爽朗大气,毫无小女儿的扭捏腼腆,一举一动都颇博人好感。然而,细想起来,却是样样可怕,用意颇深。

首先,她以送药之名来驿站看自己,目的却是为了跟潘方比武。当时只道是武痴一个,现在想来,也许她就是在试探潘方的武功究竟如何,是否能杀的了涵祁。

而潘方也果然不负所望,武功远在她上,因此她邀请他们到公主府赴宴,好让潘方与涵祁比武。

姜沉鱼觉得自己像个在黑暗隧道中蹒跚行走了很久的路人,终于看到了前方一点亮光,迫不及待的追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