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个某人,是我吗?”

“不然还有谁?”

姜沉鱼来了兴趣,笑问:“我怎么可怜了?”

“金枝玉叶的宰相千金,却嫁不成自己心爱的人,为了家族利益无奈进宫,放着好好的群妃之首不当,非要跑到千里外的岛国当间谍,一路上危机不断、麻烦连连,昨夜还连小命都差点送掉——你说,难道你不可怜?”

姜沉鱼听出他话里有话,立刻收了笑,正色道:“你知道昨夜是谁派杀手追杀我?”

薛采眨了眨眼睛,“你猜。”

同样是眨眼,赫奕眨眼时总带着丝丝温柔,颐非有种独特的刁钻,但换诸于薛采,就变得难以描述的灵秀,有点点坏心眼,又有点点稚气。

——任凭谁也无法对这样的孩子生气,而且还是这么漂亮又这么可怜的一个孩子。

姜沉鱼也没办法,因此,只能道:“我猜不出来。”

“那我就好心的带你去看吧。”薛采转身带路,“跟我来。”

姜沉鱼只得跟着。弯弯曲曲的走了半天后,看见了一道拱门,薛采却不直接过门,而是走向旁边的矮墙,墙根处有块岩石,他踩了上去,然后冲她招一招手。

虽然觉得此举有点失态,但按捺不住好奇,姜沉鱼便也踩到了石头上往墙那边看,一看之下,倒抽一口冷气。

墙的那头,是又一个院子。

院子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石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佳肴;佳肴也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坐在桌旁的两个人。

一人宽袍缓带,如云里仙;一人螓首蛾眉,如水中花。

不是别个,正是姬婴和……颐殊。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而且还是这个时间!

薛采扯扯她的衣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姜沉鱼纵然满腹疑虑,也只能强抑下去,静静观望。

只见颐殊亲手盛了一碗羹汤,捧于姬婴面前,巧笑道:“这是吾国最有名的金风玉露羹,乃是取晨间花上的露珠,和七七四十九种珍贵配料烹制而成,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舌齿生香,回味余长。而且,最好是早上喝,可保一日神清气爽。尝尝看?”

姬婴伸手接过,彬彬有礼的应道:“久闻其名,那么婴就不客气了。”说罢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颐殊问道:“如何?”

姬婴微笑:“公主的手很巧。”

颐殊哈了一声,挽发道:“你怎知是我亲手做的?”

姬婴放下羹汤,“公主要答谢我,自然会用最贵重的礼物,金风玉露羹乃程国皇室的不传之秘,旁人向来是没有口福的,更何况还是公主亲手烹制。”

颐殊捂唇吃吃道:“久闻公子口才之好天下无双,犀利时如天工神斧,微妙时可雾中抽烟,而温柔起来时,更是比春风还要醉人哪……”

姬婴淡淡一笑。

颐殊忽靠近了他几分,声音放得又低又甜:“但是,我之所以做这个羹汤给公子,其实还有第二种意思……”

姬婴扬了扬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颐殊一边亲昵地说着,一遍伸出指尖,轻轻按在了姬婴胸口。

姜沉鱼顿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的画面,难怪薛采之前眨眼时,显得那么古怪和邪恶。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这里将上演的是怎样一出戏,也知道这场戏最伤她,所以故意带她来!

太……太……太过分了……

姜沉鱼咬住唇,就要转身离开,却被薛采死死拖住,她瞪薛采,薛采冲她摇摇头,做了个少安毋躁的眼色。

姜沉鱼又恼又气,又怕发出声音被对方发觉,只好继续站着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因为无法裂的彻底,所以就黏糊糊的粘在了一起。

而那边,姬婴并没有推开颐殊,只是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衣襟,过得片刻,扬起睫毛,一笑道:“公主既然知道这句,自然也该知道另一句。”

“另一句什么?”

“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颐殊娇嗔道:“原来公子嫌弃人家,我不依我不依……”说着,举起粉拳轻轻地敲他。

姬婴抓住她的手,叹道:“公主明日就是程国之君,怕是再无这样轻颦慢嗔的时光了。”

颐殊停了笑,定定地望着他,眼眸深沉,“公子……真的不要我报答吗?”

姬婴正色道:“公主给我的报答,在国书之上,已经写的够多了。”

颐殊咬了下唇,低声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很喜欢公主。”姬婴说着,将她的手由原来的抓握,改为牵住,“像喜欢一个从磨难中坚强得站起来、走过来,失去很多、放弃很多,背叛了很多,但始终不言悔的孩子。”

颐殊沉默,许久后才慢慢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身体也跟着离开了。姜沉鱼看到这里,胸口的大石才勉强放下,随即升起的,是很微妙的感觉。

之前颐殊挑逗姬婴时,她只觉得愤怒,而看见颐殊被姬婴拒绝之后,那种愤怒就转变成了感慨——公子,拒绝人时,总是这么的温柔。

温柔的让人难过。

颐殊转身,凝望着白雾中依稀透出的薄曦,缓缓道:“我,也喜欢公子。因为,公子是唯一一个伸手帮我,却没有趁机占我便宜的男人——哪怕我其实是出自心甘情愿。”

姬婴柔声道:“你马上就是程王,只要你愿意,就再无男人可以占你便宜。”

颐殊惨然一笑:“拉一个男人上床容易,但想赶他们下去就太难了。”

姬婴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是程王。”

颐殊的眼睛因这四个字而重新绽放出了光泽,很慢很慢的重复了一遍:“我——是——程——王。”

她深吸口气,高声道:“没错!你说的对,从今日起,程国,我就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再没有人可以随意玩弄我的尊严,主宰我的命运!我是程王。”

姬婴冲她笑了一笑。那笑容,几比阳光更温暖。

颐殊眼眸一沉,又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一挑眉毛道:“你真的不要我在床上报答你?”

姬婴的眼角无法掩饰的抽搐了一下。

于是颐殊开始哈哈大笑:“逗你玩的,我的正人君子柳下惠公子!好了,我再向你介绍其他几道菜?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让堂堂的程国君王为你下厨了哦……”说着,拿起勺子开始盛其他菜肴。

姜沉鱼看到这里,释怀地轻吁口气。

薛采立刻转头,用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凉凉道:“你的坏毛病又开始了。”

“诶?”什么意思?

“你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吧?你很同情那个公主吧?”

“她被她父王……又和几个哥哥不清不楚,其实真的挺可怜的……”

“看看,又开始在那扮菩萨了。”薛采啧啧道。

姜沉鱼忍不住羞道:“你为什么取笑我?我难道不能同情她?”

“当然不能。”薛采面色一肃,眼眸变得又是深沉又是阴冷,“因为,派杀手杀你的,就是这位可怜的值得同情的程国公主。”

晴天一道霹雳,就那样落到了姜沉鱼心上。

假山,石桌,佳肴……眼前的一切顿时模糊了起来,只有公子的白衣黑发,那般鲜明。

是颐殊派人杀她?

是颐殊派人杀她?

这一刻,姜沉鱼想的不是颐殊为什么要派人杀她,而是——颐殊要杀她,公子却在帮颐殊!

公子是知情的!

连薛采都知道,公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而他,现在,好整以暇的坐在桌旁,温和的看着颐殊,与她说话,对她微笑。

他甚至帮她成为了程国的女帝!

情何以堪?

这四个字从姜沉鱼脑海中隐隐浮起,眼中一瞬间,就有了眼泪,不明原因,没有来由,酸涩的可怕。

“我……真的是这么不重要的人啊……”姜沉鱼低声喃喃了一句,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而就在那时,一名侍卫从另一侧墙外匆匆走进,附耳对颐殊说了些什么,颐殊点头,转身笑道:“我要走了。”

姬婴起身道:“内乱初定,公主自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是婴过于打搅了。公主请自便。”

颐殊深深地凝视着他,“大恩不言谢。”

姬婴没再说什么,只是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颐殊随着那名侍卫快步离开。

姬婴这才慢慢的坐回到石凳上,轻轻一叹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薛采一拉姜沉鱼的手,她依旧是一幅恍惚的表情,木然地跟着他从拱门走进去。

姬婴的目光像掠过水面的清风一样落到她脸上。

姜沉鱼的脸,惨白如霜。

姬婴有点责备的看了薛采一眼,开口道:“姜小姐……”

姜沉鱼突然打断他,“颐殊为什么要杀我?”

姬婴的嘴唇轻动了一下,但却没有回答。

倒是一旁的薛采,替他道:“很简单。因为那个女人看不得有别的女人比她更受欢迎罢了。”

姜沉鱼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姬婴,轻声问:“是这样吗?”

薛采又代答道:“你知不知道这半个月来,程国最出风头最风光的女人是谁?”未等姜沉鱼回答,他已自己说了下去:“是你,就是你。阿虞姑娘。你是东璧侯的师妹,他对你有求必应;你救了宜王的性命,令他为你神魂颠倒;你还一曲折服了燕王,因此获得了绝世名琴和琴谱;你一场小小昏迷,满朝官员纷纷送礼;你一夜不回,宜王亲自去王府要人;不只如此,你还令三位皇子或多或少都对你表现出了与众不同……而这些男人们,偏偏都是颐殊染指,或者企图染指的,你觉得,她有没有理由杀你呢?”

姜沉鱼一动不动的站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睫毛一点一点的扬起,露出里面的瞳仁,深如墨玉,“这……不是我的错。”

薛采的笑容,因这一句话而瞬间消弭。

姜沉鱼直视着姬婴,一字一字道:“这,不是我的错……不是!不是我的错!”她突然伸手,一把将桌上的杯碗扫落于地,哐啷哐啷,瓷器尽碎。连同那碗金风玉露羹,也流了一地。

薛采从没见过她如此激动,不由得面色微白,有点始料未及,又有点惊悸。

姜沉鱼的目光犀利的就像刀锋一样,看着满地狼藉,冷笑道:“太可笑了!这种理由!就为了这种理由,就派杀手来取我的性命,让我几乎身死异乡,与亲人再无法相见,还害师走终身残疾,永远地失去了一条胳膊一只眼睛和两条腿,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沉鱼。”姬婴轻唤了一声。

姜沉鱼整个人重重一颤,然后,平静了下去。但眼眸,却变得更加悲伤。她凝望着他,用比风还要轻淡的声音问道:“公子,为什么你要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颐殊?

其实,这个问题在昨夜,姬婴已经说过。

当椅子上升,颐殊从机关里走出来时,宜王和燕王全都吃了一惊,而就在那时,姬婴开口,说出了最关键的话语:“我请诸位声援公主为帝,理由有三。”

“其一,程国之乱,与吾三国而言,非幸,乃难也。十年前的四国混战,给各国都带去了无比重大的损失,十年来,我们休养生息,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目前正应该是一鼓作气继续上升的阶段,于各国而言,都宜静,不宜动。宜王陛下,如果程国就此战乱下去,你的子民如何在此继续经商?要知道战乱期间,只有一样东西能够赚钱,那就是——军火。但非常不幸的是,军火,非宜所专,它是程的特长。至于燕王陛下,程乱一旦开始,百姓流离失所,必定会大批搬迁,到时候灾民妇孺老残全部跑去燕国,赶之失德,留之隐患,对你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困扰吧?”

“其二,程国目前,谁是军心所向?涵祁?没错,他是名将。但他同时也是个眼高于顶性情暴躁的皇子,崇拜他的人虽然多,不满他的人更多。他寡恩少德,又自命不凡,看不起那些出身贫民的将士,因此,他的军队虽然军纪严明,但也遭人嫉恨。颐非?他是个聪明人,可惜有小谋略,无大将才。麟素?对举国崇武的程国而言,完全废人一个!所以,谁是军心所向?答案只有——公主。她出身高贵,礼贤下士,兵无贵贱,一视同仁,而且,文采武功样样不弱。呼声之高,可以说,在程国,她是独一无二。”

“其三,程国目前,谁是民心所向?众所周知,程王宠爱的是公主,百官巴结的是公主,子民爱戴的,也是公主。是公主,而不是她的兄长们。”

当姬婴说完那么长的三段话后,室内陷入一片静默。

许久,赫奕才出声打破静寂:“你说的都很动听,但是,别忘记了,颐殊为帝,有个最大的缺陷,而那个缺陷,足以消抵她所有的优点。”

彰华接了他的话:“因为她是女子。”

赫奕道:“没错。女子为帝,没有先例。就算你能说服我们两个,又如何说服天下?”

姬婴微微一笑:“女子为帝,没有先例?那么如何解释女娲造人之说?如何会有共工氏与女娲争帝之说?又如何会有女娲补天之说?”

“那是传说!”

“没错,那是传说。”姬婴沉声道,“然而,谁能说,现在就不可以再起一个传说?如果一个女子,是仅剩的皇族血脉,且又能力才华样样在诸位之上,为什么,她不能称帝?最重要的是,有三位君主的支持,她怎么就不能称帝?别忘了,三位陛下,才是当今之世的主宰。”

室内又陷入了静寂之中。

赫奕和彰华都久久没有再说话,显然已经陷入了复杂的心理斗争阶段。

这个时候,如果不能重推一把,很可能逆水行舟,就会不进则退。

于是,姬婴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公主,告诉两位陛下,为什么你,非要坚持称帝不可。”

始终只是面带浅笑一言不发的颐殊,在听到这句话后,朝前方走了几步。几个侍卫走进来,撤走了宜王和燕王前方的屏风,然后又退了出去,将门窗全部关上。

室内,依旧只有一盏孤灯,光影斑驳的照着大厅。而光影中最明亮的颐殊,就那样,沐浴着昏黄色的光,伸手,轻轻的解开衣带,脱去了外衫。

赫奕和彰华全都表情大变。

令他们吃惊的,不是颐殊竟然当众脱衣的大胆行径,而是当她脱去衣服后,那裸露的肩头和胸口上,竟然布满了伤痕。

圆的、扁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一道道,一条条,就像狰狞的虫子,爬在她身上,又因为她的皮肤极为白皙,所以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赫奕率先站了起来,惊道:“谁干的?”

颐殊面无表情地答道:“父王。”

“什么?程王?”这下,连彰华也快坐不住了。如意更是惊呼出声:“你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吗?”

颐殊扬唇一笑:“没错,我是。而且这些伤痕,都是他对我的‘宠爱’的证明。”

赫奕和彰华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姬婴道:“铭弓此人禽兽不如,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公主从七岁起,就受他凌辱至今,无法对人言说。诸位,就算不为时政,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你们两位身为男子,难道要袖手旁观?”

当时姜沉鱼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心头震撼,无法描述。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太绝了。尤其是,之前,颐殊一直藏而不发,当她出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脱衣服。视觉和思维的双重刺激,令室内的气氛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一种叫做“怜惜”的东西开始在四周蔓延开来,她一个女人看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些男人,这些手握重权拥有无上能力,因而也就更具备使命感与责任感的男人们。

灯光落在颐殊身上,她低垂的眉眼,窈窕的身姿,无不衬托出她的美,而她越美,身上的伤痕就显得越为可怜。

沉鱼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抵挡这种美丽与柔弱相交织的巨大力量。

而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彰华与赫奕在很长一段时间的震撼后,最终同意了姬婴的要求——举三国之力,扶颐殊为帝。

没错,那就是昨天晚上发生在小室内的全部过程。姬婴利用一个女人最原始的资本,打动了两位帝王,取得了胜利。

可是,一切的一切,真的是如他昨夜所说的那样吗?

姜沉鱼望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男子,用一种哀莫大于死心的声音,重复问了一遍:“公子,为什么,你非要帮她……呢?”

第十八章 软红

姬婴沉默着,薛采看看姜沉鱼又看看他,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姬婴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他又退了回去。

姬婴这才抬起眼睛,回视着姜沉鱼,声音轻柔:“沉鱼。”

这是他第二次直接叫出她的名字。而不再如以前一样,一直只是“小姐”。

姜沉鱼忍不住悲伤的想,公子好狡猾,明明知道她对这样的称呼没有抵抗力,所以,偏偏要用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好让她发不出脾气,不能暴怒,不能怨恨。真狡猾,公子,好狡猾……

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如此狡猾的公子,但只要听出他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来,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如同冰融了,烟消了,再也坚持不下去?

爱的如此卑微,真让自尊心难以承受。

可是——即使这般难受,都不舍得放弃。

姜沉鱼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再幽幽吐出去,然后望着姬婴,低声说:“我在听。”

姬婴起身,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在了呼吸间。他就保持着那样近的距离,微低下头,回望着她,说了两个字:“五年。”

姜沉鱼呆了一下。

“给我五年时间,给颐殊五年时间,也给自己五年时间。如果你真的愤怒、并且怨恨的话,那么,就用五年的时间来筹谋你的反击吧。”

姜沉鱼睁大了眼睛,这下子,是彻彻底底的被震到了。

姬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上一暖的同时,一颗心好像也跟着暖和了起来,姜沉鱼忍不住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颐殊此人,虽然缘悭命蹇,遭遇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不幸,从某方面来说,她确实可怜,但另一方面,她城府极深,阴险纵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顾忌任何律法道德。她之于我,并无亏欠,所以站在璧国的利益上,扶植她称帝,是我最好的选择;但她之于你,确有深仇大恨,你要复仇,无可厚非。”

姜沉鱼依然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姬婴见她这个样子,只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这么说吧,我之所以选择让她成为下一任程王,除却昨夜所说的三大原因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她是女人。”

姜沉鱼轻侧了下头。

“女人称帝,所要背负的责任更重,相对的,难度也就更大,若能太太平平无事发生,那是万幸,但是,一旦出了点差错,就足以千夫所指万夫唾弃。程国虽是隔海孤岛,土地贫瘠物质匮乏,可他们拥有第一流的技术,而那些在战乱时足以决定胜败、在太平时亦可造就无穷利润的瑰宝,才是圣上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五年,再过五年,待得璧国一切准备就绪,圣上必定会向其开刀,而对于到时候的我们来说,还有什么借口会比——女子执政,更好?”姬婴说到这里,笑了笑,笑容很复杂,很难说清他究竟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看待和处理这件事情,唯一明确的是,那绝非高兴,“并且,这个女人可以被指责和唾弃的地方,又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姜沉鱼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因为无法沉下去,也无法脱离上岸,所以变得很浮躁。其实她并非不知道其中的道理,经过这么多天的磨练,她不会还单纯的认为政治可以纯粹,任何“锄强扶弱”的光辉旗帜下面,藏污纳垢的行径都罄竹难书。可是,隐隐猜到,和真正听到,却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在得知派杀手刺杀自己的人,害师走那么惨的人就是颐殊时,她很愤怒,但现在听到姬婴帮助颐殊的真实原因时,却也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郁闷,也许是颐殊,也许是姬婴,更也许,是自己。

为什么人生不可以活的单纯一切?

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对谁都没有真心?

就像姬婴此刻,握着她的手,无比诚恳的向她解释这一切时,也许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她,怜惜她,而是——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那么,是不是一旦有一天,当她和他不再同一阵线时,公子,就会用他全部的智慧,那些让她崇拜却又同时感到害怕的智慧,来对付她呢?

姜沉鱼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会不会有勇气去面对。

“沉鱼。”姬婴第三次,唤了她的名字,“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所以,你完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不是吗?”

“我是个傻瓜……”姜沉鱼低低道。

姬婴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你只是还太善良。很多事,你其实知道怎么做,但是,你不忍心。”

姜沉鱼抬起眼睛,“所以,这样的我,是不是在这个圈子里注定了无法生存?”

姬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会。”

姜沉鱼凄然一笑:“公子直到此刻还要安慰我吗?”

“我说的是事实。”姬婴凝视着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沉鱼,你心软,容易被一些事情感动,又很乐于助人,这些都是你的优点。而这些优点,虽然很柔软,但绝不软弱。”

姜沉鱼静静地听着。

“你的聪明并不在于比别人看待事物更深,理解利害更透,而在于你非常擅于把握尺度。你具备这方面与生具来的惊人直觉,能不争时就绝不争,但一旦争了,可上九重天。所以,我相信,只要你下定决心了要对付谁,一定能找到最面面俱到的方法,不牵连无辜,不伤及根本,不放弃原则;而你一旦决心要帮谁,也同样强大与可靠。沉鱼,这是你的优点。”姬婴说到这里,凝眸一笑,“这优点是独一无二的,是令我,也为之艳羡的——因为,我要学很多年才能掌握的尺度,你却天生就能拥有。”

姜沉鱼的声音开始发颤:“公子……”

“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告诫你的,只有两个字——等待。”

白雾在他身后依稀萦绕,姬婴的眼睛那般明亮,像琉璃下的灯光,泓然一点,便可照亮人间。

于是姜沉鱼的心,就融化得彻彻底底,再无顾虑,再无保留,她流下泪来:“我发过誓……”

姬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