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急,坐下,听我慢慢说。”

姜沉鱼又慢慢地坐回去,一只手忍不住去捂胸,感应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你母亲的身体一向不算太好。从去年开始,就经常觉得头疼,但休息一会儿就好,因此没太放在心上。但到了上个月,她头疼再次发作,并陷入了昏迷,我请京城的名医为她诊治,都说她的头风病已经很严重,需先饮麻沸汤,再以利斧切开头颅取出风涎才能治愈。但此方风险极大,稍有差池立死。所以,你母亲怎么也不肯医治。”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姜沉鱼再次站了起来。

姜仲笑笑,笑容里有苦涩,有尴尬,有感慨,还有包容: “你掌权伊始,根基不稳,日理万机,际母亲怕你分心,所以,不肯让我告诉你。”

又是……自己的错么?

这段时间,她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决策,太多的行动……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决策,那么多行动,却没有一样,是跟母亲有关的。

也就是说,她顾了自己顾了姐姐顾了心上人甚至顾了天下,却独独疏忽了自己的母亲。

天啊……天啊……天啊……这个打击着实不小,令得姜沉鱼的身子一下子抖了起来,不得不按住书案,才能支撑自己勉强站立。

姜仲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低声道: “沉鱼,你父我的确不是好人,一生沉迷权势,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但是……我真的……挚爱你的母亲。权势可以说,比我的一切都要重要;但你母亲……却是我的生命本身。你能理解吗?”

姜沉鱼拼命点头。的确,父亲一生做错了太多太多事情,但唯独对母亲,却是专一深情。

“所以……我们都做错了,不是吗?若早知你母亲大限将至,最多只能再活三年,我之前训练什么死士铲除什么异己玩弄什么权术争夺什么利益?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那些无用的事情之上,而没有好好地在家多陪陪她,还与自己的女儿怄气,弄得你母亲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平添许多白头发……”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

“所以,我决定放下一切,剩余三年都陪在你母亲身边。她生平最引以为憾的事情就是碍于身份的缘故始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能游遍天下名山,尝尽天下美食。我决定在未来的三年里,把她这个遗憾一一补上。”

姜沉鱼颤声道: “父亲……你要出门?”

“嗯。”

“你……要带母亲一起走?一走就是三年?”姜沉鱼急了, “父亲你把母亲带走了,那我、我怎么办?”

“我们会偶尔回来看你们的。”

“可是……”

姜仲打断她:“沉鱼,你……不是小孩子了。”

姜沉鱼一震。

姜仲凝望着她,声音温柔而哀伤: “你身上,穿的是皇后的凤袍;你桌上,搁的是图璧的玉玺……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就没有陪在母亲身边的权力了么?”姜沉鱼流着眼泪问。

“沉鱼,让你母亲开心点吧。她,已经守了你十五年了,不是么?”

姜沉鱼的心沉了下去。伴随着深深哀痛一起来至心头的,是熟悉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她……又开始自私了……永远只先考虑自己的感受,昕以,当父亲说要带母亲外出游玩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行,那样自己岂非就见不到母亲了、却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想一想:她盼望能出去玩,可是盼了整整一辈子啊……连父亲,那个对权势在乎到可以牺牲自己女儿、无视骨肉幸福的父亲,都肯为了母亲而放下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权力,难道自己,号称最乖巧最孝顺最让母亲放一从来没惹她生过一次气的自己,还不如父亲么?

姜沉鱼咬住下唇,看着面前一丈远的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书案上的玉玺,缓缓地、沉重地盖在了奏折之上。

尘埃落定。

王印鲜红如斯。

图璧六年秋,右相告老,请辞还乡。后泣允之。

越日,新相诞生,是谓冰璃公子——薛采也。

“最近的书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内,绿子摇着扇子缓缓道。

其他六子一听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诡异。

正在批阅奏折的姜沉鱼闻声抬头,不解道: “怎么回事?”

绿子总算引起皇后的注意,连忙收起扇子回禀道: “皇后娘娘可知为何这几日薛相都没有来参加我们的例会么?”

他这么一说,姜沉鱼倒想起来了。薛采已经足足有七天没有来书房,每天只在早朝时匆匆露上一面,然后就消失不见,而今天更过分,连早朝都没有来。

“他在忙什么?跟书生不安分又有什么关系?”

“回娘娘,是这样的。”褐子笞道, “薛相虽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毕竟之前家中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后又被贬为奴。如今恢复宫籍,但年纪太过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民间议论纷纷,更有吴淳、陈隆两书生带头公然反对,在街头设台批判时政,煽动百姓,越闹越大,如今每日里都有上百人特地赶去旁听。”

姜沉鱼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竟有这等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我知晓?”

“呃,这个……”褐子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是薛相说皇后日理万机,不得以这种小事前去打搅,他自会处理妥当……”

“那他处理妥当了吗?”

此言一出,七子们彼此对视一眼,又发出了之前那种诡异的笑声。

他们如此反应,必定是事情已经解决,否则神情不会如此轻松。姜沉鱼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但脸却沉了下去: “他说什么就什么,究竟他是你们的主子,还是我是你们的主子?”

七子连忙纷纷离座下跪,齐声道: “皇后请恕罪!”

姜沉鱼稍作警告,见好就收: “起来吧。给哀家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情?花子,你说。”

被点名的对象原本一直坐在座位上,恼袋一垂一垂地打瞌睡,被乍然叫道,整个人一激灵,无比茫然地站了起来: “啊?什么?”

姜沉鱼忍俊不禁,失声一笑。

而见她笑,七子们也都纷纷放下心头重石,跟着笑了。

颐非见众人笑,更不明白了,极为狼狈且无辜地睨着大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该吃饭了?”

满堂哄笑。

姜沉鱼莞尔道: “算了,你先坐下吧。紫子,你口才最好,你来说。”

“是。”紫子躬身行了一礼,也不啰嗦, “薛相知道此事后,就乔装过去混在人群里听那吴淳、陈隆说了一天。第二日,当吴淳、陈隆刚摆上台子想接着说时,十二铁骑突然出现,清一色的白衣怒马,而且马辔上全都绣有白泽图腾。围观的百姓看见这幅景象,又晾又畏,纷纷散开跪拜。十二铁骑到得台前,呈扇形排开,跟在他们后面的,就是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的薛相。”

“先声夺人,这一招下马成做得不错啊。”姜沉鱼一笑,薛采耶家伙,竟然敢带着公子的图腾到处招摇,真是越来越无耻了!不过,白泽在璧国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用它亮相,效果的确极好, “后来呢?”

“薛相扫了吴淳陈隆的台子一眼,冷冷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策马走到街旁的一家酒楼前,一拍马脖飞身而起,将那卷轴抖开,挂在了匾额上,再翩然落下,稳稳地站到了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姿之灵动,手脚之利落,郡令人叹为观止……”

紫子还侍赞美,姜沉鱼哭笑不得道: “够了够了,哀家夸你口才好,你就加这幺大串修饰词的,又不是真个让你说书……快切正题!”

“是是是。微臣失言了。微臣改。”紫子窘迫地笑笑, “在场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卷轴上写了‘鼎烹说汤’四个大字。”

姜沉鱼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竟有这等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我知晓?”

“呃,这个……”褐子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是薛相说皇后日理万机,不得以这种小事前去打搅,他自会处理妥当……”

“那他处理妥当了吗?”

此言一出,七子们彼此对视一眼,又发出了之前那种诡异的笑声。

他们如此反应,必定是事情已经解决,否则神情不会如此轻松。姜沉鱼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但脸却沉了下去: “他说什么就什么,究竟他是你们的主子,还是我是你们的主子?”

七子连忙纷纷离座下跪,齐声道: “皇后请恕罪!”

姜沉鱼稍作警告,见好就收: “起来吧。给哀家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情?花子,你说。”

被点名的对象原本一直坐在座位上,恼袋一垂一垂地打瞌睡,被乍然叫道,整个人一激灵,无比茫然地站了起来: “啊?什么?”

姜沉鱼忍俊不禁,失声一笑。

而见她笑,七子们也都纷纷放下心头重石,跟着笑了。

颐非见众人笑,更不明白了,极为狼狈且无辜地睨着大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该吃饭了?”

满堂哄笑。

姜沉鱼莞尔道:“算了,你先坐下吧。紫子,你口才最好,你来说。”

“是。”紫子躬身行了一礼,也不啰嗦, “薛相知道此事后,就乔装过去混在人群里听那吴淳、陈隆说了一天。第二日,当吴淳、陈隆刚摆上台子想接着说时,十二铁骑突然出现,清一色的白衣怒马,而且马辔上全都绣有白泽图腾。围观的百姓看见这幅景象,又晾又畏,纷纷散开跪拜。十二铁骑到得台前,呈扇形排开,跟在他们后面的,就是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的薛相。”

“先声夺人,这一招下马成做得不错啊。”姜沉鱼一笑,薛采耶家伙,竟然敢带着公子的图腾到处招摇,真是越来越无耻了!不过,白泽在璧国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用它亮相,效果的确极好, “后来呢?”

“薛相扫了吴淳陈隆的台子一眼,冷冷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策马走到街旁的一家酒楼前,一拍马脖飞身而起,将那卷轴抖开,挂在了匾额上,再翩然落下,稳稳地站到了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姿之灵动,手脚之利落,郡令人叹为观止……”

紫子还侍赞美,姜沉鱼哭笑不得道: “够了够了,哀家夸你口才好,你就加这幺大串修饰词的,又不是真个让你说书……快切正题!”

“是是是。微臣失言了。微臣改。”紫子窘迫地笑笑, “在场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卷轴上写了‘鼎烹说汤’四个大字。”

“薛相挂完条幅后,回身,冷眼扫视了一圈,高声道: ‘古有尹相背负鼎俎为汤烹七炊,以烹调、五味为引子,分析天下大势与为政之道。汤王由此方知其有经天纬地之才,遂免其奴隶之身,奉为右相,自此开创商朝盛世繁华。薛采不才,借古人三故,行现今之事一一在此设下擂台,七天之内,无论是谁,只要你觉得际比我更有实力做璧国的丞相,就来挑战我、击败我,我愿将相位拱手相让,决不食言!”

姜沉鱼听闻此言,心中不知是好笑还是震撼。耶个六岁就敢对燕王说“燕乃国中玉,吾乃人中璧,两相得宜,有何不妥”的薛采;那个七岁就敢怒叱帝王宠妃“区区雀座,安敢抗凤驾乎”的薛采;如今在大街上公然接受书生挑衅并摆出擂台自比伊尹的薛采……无论经历了多少挫折,冰璃还是那个冰璃,铮铮傲骨犹在,未有丝毫改变啊……紫子说到这里,露出钦佩之色,感慨道: “薛相此举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各地文人豪客纷纷赶赴帝都,有大胆者真的上前挑战,薛相年纪虽小,但博闻强记,雄辩滔滔,舌战群儒,面对诸人诘问从容应对,侃侃而谈,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令得众人尽皆失色,尤其是吴淳、陈隆二人,到得最后,羞恼道: “就算你才华盖世、经略滔天又如何?别忘了,你父和你爷爷是逆臣!是反贼!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是妄图颠覆图璧江山的千古罪人!你身为他们的子孙,竟能担任璧国的丞相,这岂非是鼓励天下所有人尽情造反么?反正就算造反不成,自己的孩子也还能当官。任你为相,将千秋律法置于何地?将皇族颜面置于何地?将社稷江山又置于何地?”

这一番质问,连姜沉鱼听得都变了脸色。这一招的确够狠,搬出陈年旧账,再用“造反”二字压之。要知道千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造反,最不能容忍的也是造反,因此对于谋逆作乱的后果,也是一再警告申明——造反者,株连九族,必死!这才得以警慑天下,要乖乖听话,不要妄起反心。

不过……她虽然吃惊,却不觉得担心。因为,如果是薛采的话,就肯定能解决掉这个难题的吧……心中就是有这样的信心呢。

果然,紫子接下去的话就充分验证了这一点: “薛相听后,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 ‘我父与我爷爷昕做的错事,与我何干?’陈隆道:‘难道你不知父债子偿么?’薛相道: ‘若你非要这么说,那么,你们的祖先也造反了,你们又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姜沉鱼惊讶: “什么?他们也是反贼之子么?”

“啊?”姜沉鱼一惊之后,却是叹服, “他莫非是要?”

“回娘娘,薛相此言一出,旁听的大众全都很惊讶,跟娘娘一个反应。而那陈隆立刻跳了起来,暴怒道: ‘你胡说!我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哪里造过反了?休要血口喷人!’薛相冷笑道: ‘祖上三代没有?那么十代?二十代呢?别忘了当年的陈胜吴广,大秦就是亡在他们手里的。’”

姜沉鱼闭了闭眼睛——她就知道……连陈胜吴广都搬出来了……

“陈隆听了更怒: ‘什、什么?陈胜吴广跟、跟跟我们有何干系?’

薛相道:‘你们同姓,追溯干代,必是同根。’陈隆道: ‘就算、算是我们的先祖,他、他们那是替天行道!秦二暴政苛刑,搞得民不聊生……’薛相打断他: ‘哦?这个时候就不讲究千秋律法、皇族颜面与社稷江山了么?’陈隆道: ‘你、你、你……’”

描述到这里,姜沉鱼轻轻一叹: “紫子,你顺着说就行,不用连他们的结巴都模仿出来。”

百言堂内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平日里大概是揶揄惯了的,因此紫子虽然窘迫,却并不羞恼,依旧好睥气地笑笑道: “是。微臣改。总之陈隆等人说不过薛相,气个半死,而薛相最后,环倾众人,缓缓道: ‘历数千秋,每朝每代,都出过反臣,都出过逆子,他们做错了,就得受罚,但若因此就剥夺其后人的助勋,就真正可笑了!没错,我父我祖做了错事,但他们究竟是为什么错的,大家心知肚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非要说我薛家有罪,我薛族亏欠了图璧的话,那么,任我为相,岂非就是最好的赎罪方式?如果你们认为我薛采能力不足,不能为相,就用事实来证明这一点,但要说其他什么出身、年龄之类的呋浅理由,我通通不服!七日已毕,你们已经输了。不过我知道你们还不服气,没关系,我会再给你们机会,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在此设席,天下人都可以来试。但,仅是这么七天。其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若再被我听见有人妄议朝政、诋我名誉,斩!’最后一个斩字说得是掷地有声,楼上楼下,再无人敢出声,一片沉寂。”

姜沉鱼想像着当时的画面,不禁向住道: “若我也在场就好了,真想一睹薛采当时力压群雄的风采唰。”

紫子叹道: “七子中只有我昨日亲自去了,看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幕,真的是觉得……我朝能有薛相,实在是天下至福啊。”

姜沉鱼想到一个问题: “等等,你说昨日你去看了,也就是说,七日之期,到昨日已经结束了。那为何薛采今天也没来呢?”

一旁的绿子“扑哧”一声,关了出来,其他众人也都再次露出了那种诡异的笑容。

听到这里,姜沉鱼算是明白了,他们笑,不是因为薛采舌战群儒凯旋归来,而是还发生了其他事情,并且,那事情必然是让薛采倒了霉的。想到这里,不禁越发地好奇了起来:“快说!他怎么了?”

紫子道: “回娘娘,是这样的——薛相设台的时辰安排是午时到戌时。昨日到了戌时,本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在陈隆等人哑口无言之际,一个玉面书生突然抱着一把琴,进了酒楼,公然要与薛相比琴。”

“什么?”姜沉鱼懵了一下,想起一个问题:薛采会弹琴吗?

薛采虽然是个神童,文采武功都很了得,怛也不是事事精通的,比如弹琴,就从来没见他弹过。

“薛相他……不会弹琴。”紫于说出了答案。

果然如此……姜沉鱼隐约有些猜到众人为何笑成这样了。

“因此,那书生说要同他比琴,不止薛相怔了,周遭昕有的人都怔了。薛相皱眉道:‘你说什么?’书生道: ‘我要与你比琴。丞相不是说,这七日内无论谁来挑战你都可以的么?我,就来挑战看看丞相的琴艺。’”

一旁被惊醒后就没再瞌睡的颐非听到这里,转动眼珠, “哦”了一声,窃笑道: “有趣,有趣,这个有趣!堂堂璧国的丞相要是连弹琴都不会,确实有失风雅啊……”

姜沉鱼瞪了他一眼: “这种歪理你也说得出来?哀家要的是一个能处理政事的丞相,不是一介乐师。”

紫子道: “事实上,当时大家都是那么想的,都觉得那书生莫名其妙,心想着这么无聊的要求薛相肯定不会理会的,但是薛相看了那书生一眼,冷冷一笑:

‘好。’”

“他答应了?”这下子,倒真的出乎姜沉鱼的意料了。

“是的。薛相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肯定会对外宣称我设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赛规定,比出来了,也根本做不得准算不得数,从而进一步将我这七日来的辉煌成绩全部抹杀——_对么?’那书生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薛相继续道: ‘所以,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要比琴是吧?来啊!那就来比吧!’”

姜沉鱼虽然知道薛采最后肯定会赢,但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禁也紧张了起来:

“他不是不会弹琴吗?”

“回娘娘,薛桐的确不会弹琴,对方肯定也是摸清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敢上门挑衅有恃无恐。因此,那书生坐下,摆好古琴道: ‘先说好,琴之一技,高低悬殊若是很大,自然很好判断,但若水平差不多,就难以论断。你我要如何分清这其中界限?’薛相道: ‘你说。’书生道: ‘好。我的意见是,在场一共七十九人,我们弹得如何,就让这七十九人来评,最后谁的支持者多,谁就赢。如何?’薛相道: ‘可以。’”

姜沉鱼叹道: “真难为他了,这种条件都答应。谁不知道那些去看热闹的人,其实都是抱着看他输的心态去的,就算他真能弹得和那书生一样好,恐怕众人抱着看好戏的卑劣心理还是会投他输的。”

“是,做臣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在一旁看得无比着急,上前劝阻,薛相却根本不理我,径自走过去坐到了书生对面,道: ‘此处无琴,我也用你的琴可好?’书生道: ‘好。’薛相道: ‘那么你是客,你先弹。’书生应了,就开始弹奏……”

“他必定弹得很好。”姜沉鱼断定。

紫子却摇了摇头。

“咦?难道他弹得不好?”

紫子又摇了摇头。

姜沉鱼正在奇怪之际,紫子道破真相: “事实上……他根本没弹得起来。他刚拨了两个音,羽弦就断了。于是他只好换了琴弦重来,但拨几个音后,弓弦又断了。

他再换弦,角弦断了……总之就是他只要弹上三四声,就必定断一根弦,断到最后,拍案而起道: ‘薛采,你在我琴上做了什么手脚?’薛相道: ‘这可是你的琴,弦也是你自己带来的。’书生道: ‘但在我弹奏之时你却暗中用内力震断琴弦,这算什么?’薛相一笑: ‘比试而已。如果你不服气,我弹奏时你也尽管来震好了。’书生怒道: ‘我根本不会武功!’薛相道: ‘很好,我也不会弹琴。’书生道: ‘那你输了!’薛相道: ‘凭什么?你这种连弹都弹奏不了的琴艺也能算赢么?’书生道:

‘耶是因为你在一旁破坏!’薛相道: ‘我能让你弹不出琴,就是我赢。’书生哇哇大叫: ‘你算什么赢?’薛相忽然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字道: ‘这就是力量之胜。’书生一旺,安静了下来。”

姜沉鱼重复道: “力量之胜?”

“是。薛相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技艺,但唯独力量,可以强压一切。你琴艺再高,但我能让你弹不出来,这就是我凌驾于你之上的表现。’说到这里,他转身,望着众人,提高声音道: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其他想投机取巧的、想断章取义的也尽管放马过来,但是来之前,务必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们能在某一技能上赢我,但是,若武功不能赢我,都是白搭。若武功在我之上,别忘了我身后还有十二铁骑,三万军马,举国之权,你们尽管挑战看看!’书生尖声道: ‘那这比赛有什么公平可言?’薛相轻蔑地看着他,冷冷一笑: ‘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你若没有超越我的实力,凭什么想要取代我?’”

姜沉鱼咀嚼着这句“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不禁有几分痴了。

薛采……薛采……如此出色,如此骄傲,又如此霸气的薛采啊!

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他真的是人吗?一个八岁的孩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智慧?偏偏,除了智慧,他还出身尊贵,因此培养出眼高于预恃才傲物的性格,除了性格,他又经历了从云端到泥底,又从泥底回到云端如此惊天动地的人生大转变,令他在傲慢之下,练就了过于常人的谨慎和周全。他看似张扬大胆、孤注一掷的行为,却恰恰是他准备充分、滴水不漏的表现。

寻常人,就算有和他一样的天赋.也没有和他一样的性格,就算有和他一样的性格,也没有和他一样的遭遇……这种种因素,造就了他此刻睥睨一切的霸气,而这种霸气,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当政者,所必不可缺的。

也许自己真该庆幸——幸好,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若有这样一个对手,实在是太可怕了……姜沉鱼眼眸微沉,心中打定主意:这一辈子,绝对不给薛采任何与她为敌的机会。

紫子道: “薛相说完这么一番话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而那书生浑身颤抖地站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在大家以为他肯定要气死的时候,他突然从身旁的盒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朝薛相丢了过去。侍卫们大吃一惊,以为是暗器,刚想冲上前去护卫,薛相手臂一扬,自己用袖子卷住了那佯东西……”

其他七子听到这里,开始憋笑。于是姜沉鱼知道终于描述到了关键听在,便问道:“是什么?”

“是绣球。”

姜沉鱼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禁又闸了一遍: “是什么?”

“绣球。”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就是用彩绣做成,用来给未婚少女结缘所用的……”

“我知道什么是绣球。”沉鱼打断他, “我只是想问——为什么那书生要抛个绣球给薛采?”

“当时我们看见那个绣球,也全都愣住了,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见那书生咯咯一笑,声音忽然变了,如果说他原来是个娘娘腔,那么此刻,就真真正正变成了女子的声音,并且伸出一只手指着薛相道: ‘好,果然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小冰璃!我服了。所以,我决定嫁给你!这个绣球就是你我的定情之物,我知道你年纪小,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本姑娘是胡九仙的女儿,小名倩娘。你可别忘了,他日要上门来迎娶我哦!’说罢,抱着琴飘然远去……”

“胡九仙?”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他是宜困人,号称四国第一商贾,富甲天下,哪里都有他的产业。而帝都,最有名的红园,就是他的。”

姜沉鱼“啊”了一声,难怪她觉得耳熟,原来是红园的主人。

“哈哈哈哈哈,好个大胆的姑娘!”颐非听得拍案叫绝, “好一桩美妙姻缘!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你的右相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哈哈哈哈……”

紫子强忍笑意,继续道: “那胡小姐忽然来这么一出,谁都没有预料,薛相当时的表情真的是……微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此事立刻就传扬开了,因此,今日薛相本来是想来上朝的,但他的轿子刚出侯府,就发现外面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都是连夜就等在外头的妙龄姑娘们,他刚掀开轿帘探头住外看,就有无数只绣球朝他飞来……那些姑娘一边丢还一边喊道: ‘丞相大人,我们也想嫁给你……’她们将路都给堵死了,轿子根本走不过去,就只好掉头回府,所以,薛相今日没能来上朝……”

紫子的话还没说完,堂中已东倒西歪笑倒了一片。

只有一个人没有笑,那就是姜沉鱼。

而众人笑了一会儿后,发现皇后竟然没有笑,便连忙也收了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姜沉鱼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推开奏折道: “今日就先到此,你们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先回宫休息。”说罢,起身离座。

她很平静地走出百言堂,很平静地走出书房,很平静地走回恩沛宫内,对宫女道: “衷家想独自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全都退下吧。”

宫女们应声离开,关上房门。

姜沉鱼走到床边,抱起被子蒙住了头,这才放声大笑,笑得满床打滚,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采……娶亲……哈哈哈哈哈哈……薛采啊薛采,你也有这样一天啊!

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依稀传到了殿外,握瑜听见了好奇道: “怀瑾姐姐,娘娘她怎么了?

有什么大喜事吗?”

怀瑾淡淡一笑: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做下人的,只要替她高兴就好了。小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啊……”

是的,自从淇奥侯死后,除了新野太子出世那次,小姐,就再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能这样笑,是多好、多好的事情啊……第二日早朝,薛采依旧没有出现。怛当姜沉鱼准备走进书房跟七子议事时,他却又出现了,而且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从头裹到了脚。

姜沉鱼见他如此装束,不禁莞尔: “丞相这是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啊?”

薛采沉着素白的一张小脸,没有回应,径自进了百言堂,脱去披风往椅子上一坐,开口问道: “昨天和今天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姜沉鱼款款走进去,悠然道: “有啊,最大的大事就是璧国的丞相要成亲了。

这事儿大不大?”

薛采的眼角果然开始抽搐。

七子也无不忍俊不禁,褐子最先破功,笑了出来: “听说从昨天起,帝都所有未婚侍嫁的女孩儿就全去侯府外面排起了长龙,准备截堵我们的丞相大人,一群莺莺燕燕的,将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和情况下,丞相竟然还能脱身离开,真是厉害啊厉害。”

薛采“哼”丁一声。

一旁的绿子笑道: “我已经知道了,丞相今日里用的乃是金蝉脱壳之计,让下人坐着自己的轿子从前门出去,自己乔装易容从后门悄悄离开,但因为要避人耳目的缘故,所以晚到了一个时辰,没赶上早朝。”

姜沉鱼笑眯眯道: “怎么样啊,丞相大人,可要哀家为你赐婚?”

薛采从齿缝间逼出一句话道: “不劳娘娘费心。”

“啊,丞相说的是哪里话来着?丞相乃是国家栋梁、朝廷重臣,丞相的婚姻可是举国大事。那胡倩娘也不是寻常人物,若丞相娶了她,可谓是名利双收,双剑合璧,更是喜上加喜……”姜沉鱼悠悠道,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丞相门前的那些少女们,就会死心了。不然,丞相天天为出门烦恼,还次次迟到,哀家,可是不能允许的哦。”

薛采的眼皮突突直抖,不知是气的还是闷的,咬牙道: “娘娘请放心,小臣已经想出了解决之策,不消半日,那些无聊的女人们就都会散去了。”

姜沉鱼一听,大感兴趣: “哦,不知丞相的办法是什么?”

薛采还没回答,一声大笑自外头传来,紧接着,暗室的门开了,罗横领着颐非走了进来。

颐非在看见薛采后眼睛一亮,大笑着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们的薛小丞相竟然还是个痴情郎。哈哈哈哈!”

众人无不朝颐非投去好奇的目光。

颐非掩唇笑,最后将目光对向了姜沉鱼: “娘娘,你可知你家薛小丞相今日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么?”

姜沉鱼笑笑道: “据我所知,薛爱卿他每天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对。只不过今天的,最是出格罢了。”颐非又拍了拍薛采的肩膀,叹道,“你就算不喜欢那些女孩子,也多少给她们留点面子啊,怎能就这样一竿子打死呢?

要是她们明日里都上吊自尽了怎么办?”

褐子听得双目发亮,急声道: “三皇子休要再卖关子,快说快说,丞相他究竞做了什么?”

“他啊……命人将一幅画像挂在了淇奥侯府的大门外,并且宣称:他薛采既然是百年难遇的俊杰人物,自然要娶能与他般配的绝世美人。因此,如果没有画像上的那位姑娘美丽,就打消嫁给他的念头吧……”

姜沉鱼听着有点儿不对劲: “等等!你说他挂了一幅画像?难道是……”

薛采这才抬起头来,原本阴沉的表情没有了,唇角上扬,竟带了点儿奸诈的笑意: “说来还要多谢娘娘。若非娘娘妙手丹青,小臣还在苦恼上哪儿去找那么一幅画呢。”

“你!你挂的难道是哀家为、为曦禾画的那、那幅画?”此言一出,七子也都惊了——原来薛采挂的是曦禾夫人的画像?

薛采“嗯”了一声。

姜沉鱼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你竟然敢偷哀家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