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置她于死地的人,是她从小到大视为楷模的姐姐!

谢长晏哭了个天昏地暗,淋漓尽致。最后哭累了,依偎在彰华怀中哽咽。就在那时,彰华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有人来了!”停一停,又补充,“不是端午。”

谢长晏连忙止住哽咽,坐直身体,看向舱门处。

不一会儿,那处的门板果然偷偷拉开了一线。紧跟着一根小竹筒伸进来,吹出了团团白烟。

角落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彰华示意她屏住呼吸。

谢长晏点头。憋气是她的长项,在潜水时能长达一百二十息之久。此刻静坐着不动,能坚持更长时间。

而彰华因为会武功的缘故,显然比她更轻松。大概坚持了二百息后,谢长晏有点憋不住了,身子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冒泪。

再坚持一下!就当是在海里捞珍珠,还有冰下救人!那么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这次也可以的!再坚持一下!

她在心中拼命给自己打气。

然而,胸腔越发紧绷,感觉下一刻就要炸掉。

正要豁出去时,彰华忽然俯身过来,渡了一口气给她。

这下子,胸腔得到了松缓,大脑却“砰”的一声炸开了。

谢长晏定定地看着渡气之后就退回原地的彰华,只觉两耳嗡嗡,嘴唇麻麻,一时间,心中竟溢出了满满的甜。

她就知道他会喜欢她!

他果然是会喜欢她的!

若不喜欢,怎会用这么亲密的方式为她渡气?

谢长晏正在欢喜,彰华却已纵身扑了出去。与此同时,舱门全部拉起,陆续跳下四个人来。

未等他们落地,彰华已扣住一人,一推,此人倒向其他三人,将他们全都撞倒在地。

然而,四人的反应亦很快,立刻翻身跳起冲向彰华。

“他们没中迷药!”一人喊道,“抓女的先!”

第102章 阽危之域(3)

彰华连忙缠住三人,但还有一人趁机冲到了谢长晏面前,刚要动手,一口大箱子迎面砸来,重重砸中他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打飞出去。

砸箱的女壮士见此招奏效,当即又抓起另一口箱子自卫。

而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吵什么吵?再吵不给饭吃!”

谢长晏一听大喜:“端午哥救命啊!”

端午果然加快脚步冲过来,一俯身看到舱下的打斗,当即面色一沉,拔刀跳了下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动手?”

四名刺客不答,手上越发狠厉。

端午加入战斗,帮彰华分去了小半压力,再加上谢长晏虽不会武功,却能自保,不多时,端午腿上中了一剑,但同时也擒下了一人。正要审问,那人“咔嚓”咬碎牙齿自尽了。

这死状虽是第一次见到,但听过很多次。谢长晏顿时变色道:“他们是如意门的!”

“什么是如意门?”端午果然不知道。

其他三名刺客见机不对,扭身要跑,却被彰华堵住舱门。眼看逃不掉,三人同时咬碎牙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端午点燃火折,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照清四人的脸,俱是二十出头年纪的英武男子,身穿船夫的衣服,除了口中那颗毒牙,没有任何其他鲜明的特征。

端午皱眉,不悦地看向谢长晏和彰华:“你们是如何得罪他们的?”

“差大哥,是他们莫名其妙就下来杀我们啊!我倒要请教一下,这不是你们宜国的官船吗?怎么会有刺客?”

端午沉着脸,目光突然一利:“你们的枷锁呢?”

彰华正要答话,谢长晏拉了他一把:“这四个刺客先是吹迷烟,我们假装昏迷,他们就下来解开了我们的枷锁,想把我们背走。我们趁机出手,跟他们打了起来。幸好差大哥您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就被他们带走啦!”

端午狐疑地扫视了一圈舱内的情形,还待追问,谢长晏道:“差大哥,你不及时上药吗?”

端午看了眼还涔涔流血的腿,冷哼一声:“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向上头汇报。你们给我好生待在这里……”

“那万一还有刺客来怎么办?”

“那你们跟我一起去见此船船主!”

谢长晏道:“行,不过不能这么去。”

半刻钟后,谢长晏跟彰华换了刺客的衣服,打扮成船夫的模样,跟着一瘸一拐的端午离开底舱,来到上层。

此船比起谢长晏的红船要大了足足一倍,然而谢长晏一路走过看过后,低声对彰华道:“宜国的造船术真是华而不实。”

彰华答道:“是你眼界高了。”

谢长晏一想也是,毕竟这年头水密船舱还真是燕国独一份。

端午警告道:“闭嘴!不许多言!”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最高层的一间独立舱室前,端午敲了敲门,朗声道:“锦绣县巡检郑端午,求见市舶使李大人。”

门内无人回应。

端午又说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不会也出事了吧?”谢长晏嘟哝道。

端午面色顿变,当即说了一句“得罪了”,就用刀劈断门闩冲了进去。

房内空空,并无人影。所有物件都整整齐齐的。除了几上摆着一盘围棋,黑棋快要赢却没有下完外,再无异常。

“李大人去巡船了?”

“李大人这几天风湿病犯了,巡船事宜都交给副手做,一直待在舱里。”端午盯着棋盘,神色焦灼起来,“而且,他是个臭手,最受不得输棋。”

“也就是说,不可能下棋下到一半自行离开?”不是自己离开的,那就是被人劫走了……

端午当即转身要走,被谢长晏一把拉住:“做什么去?”

“找人一起找李大人!”

“万一船上还有刺客同伙,不但来暗杀我们,还劫持了李大人,你这么嚷嚷岂非打草惊蛇?”

端午拧眉,却又狐疑地瞪着二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真的是谢长晏!为何遇到这种事我比你还纳闷呢!当务之急是先探查一下船上的情形,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彰华推开窗户,窗外就是海,此刻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没准那位李大人已被扔到海里了。”

端午变色,最后同意了谢长晏的建议:“我们分开查,一刻钟后回此地集合!”说罢跳窗而出,像只壁虎一样抓着船壁爬向别的舱室。

谢长晏心想此人武功不错,行事也果断,窝在小小府衙里真是屈才了。

彰华道:“我们也走。”

“去哪儿?”

“去厨房。”

“真要偷吃的啊?”谢长晏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乖乖地跟着彰华走了。一路低头快走,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警觉,很顺利地来到了厨房。

正值饭点前夕,厨房里的人都在忙碌,独有一人窝在门外的角落里优哉游哉地喝酒。谢长晏还没看清楚,彰华已过去将他抓住,迅速退到了隔壁的舱室内。

谢长晏连忙跟过去,将门关上,再细看那个被抓的倒霉蛋,竟是张进!

“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船上?”

张进手里还抓着半壶酒,脸色变了又变,刚要大喊,被彰华一记手刀切在后颈处,顿时晕了过去。

谢长晏连忙掰开他的嘴巴,心中一沉:“他也有毒牙……”

也就是说,张进也是如意门的人。他在牢中认出了彰华,故意不说破,好让郑端午按照流程将彰华送回燕国。然后再控制这艘船,换上一批如意门弟子,伺机捉捕他们。

不过短短十日,如意门就布置好了这一切等他们入局,可见在宜国也渗透颇深。

彰华检查四周,这是一间堆放蔬果清水的舱室,紧挨着厨房,随时可能来人。于是给了谢长晏一个眼神,两人扶着张进走出去。

谢长晏往张进手里塞上那瓶酒,如此一来他看起来便像是喝醉了被两名船夫扶回房间。

一路顺利地回到市舶使的房间,端午还没回来,谢长晏用酒泼醒张进。张进呻吟着睁开眼睛,看见二人,当即就要咬牙自尽,被彰华眼疾手快地卡住了下颌。

谢长晏勾唇一笑道:“两条路,自己选。一条,你死,船上所有的如意门弟子都死。另一条,我们活,你也活,而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彰华扬眉道:“我没答应……”话没说完,谢长晏一手按在他脸上,把他按得偏过头去。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也知道我们做得到。怎么样?选哪条?”

张进的目光又惊又惧,最后恐惧占了上风,疲软地点了点头。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谢长晏给了彰华一个眼神。彰华会意,“咔嚓”一下,拔出张进嘴里的那颗毒牙,又反手扣在他的后颈处,以防止他逃脱。

谢长晏忍不住在心中鼓掌,只觉失忆后的彰华除了不太会说话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很称心,尤其这种令行禁止的默契感,简直不要太爽。

我们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

谢长晏心中甜蜜,审起张进来也就笑得越发亲切了些:“说说,为何跟我们上船?”

张进还待犹豫。谢长晏看着他的鞋道:“据我所知银门弟子都是孤家寡人,你却是有家室的人,为何不好好做人,非要助纣为虐,与天子为敌?嗯?”

张进露出震惊之色,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有家室……”

一旁的彰华也露出好奇之色。

谢长晏柔声对他解释道:“你看此人衣衫整洁,还穿了一双新鞋。鞋子针脚朴素,手工一般,他却很是爱惜,上船后还特地擦过鞋底,可见是至亲之人亲手做的。而看鞋的配色,应是年轻女子的审美。所以不是妻子,就是女儿。”

张进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半晌后,红着眼睛看向彰华,臣服道:“陛下!小人罪无可赦,愿将功赎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您能救救小女!可怜她才十二岁……”

原来,此人确实是宜国人,早年也确实在程国开客栈,但跟如意门并无瓜葛。只是天降横祸,七年前的一天,有个人倒在了他的客栈门前,他一时心善,收留那人。见那人病重,便擅自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看见了那人的真容。那人后来病好了,反在他牙里装入毒牙,威胁他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他自知救错了人,惹来大祸,连忙收了客栈回宜国,夹着尾巴做人。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七年。但这七年里,那人再没出现。当年在程国发生的事也跟做梦一样。

正当他以为事情就此翻篇时,三天前回家,却发现女儿被一帮人抓了。那些人将一个面具放到他面前,他便知,是七年前的大祸来了。

那些人要他去府衙找郑端午,在他面前指认牢中的一个人是谢家二公子谢知幸。如不照办,就杀了他女儿。他没办法,只好照做。

第103章 阽危之域(4)

然而那帮人还不放人,还逼他一起上船,说要到燕国后才放他女儿。他心中愁苦,只好喝酒度日。

彰华听到这里,问道:“他们一共几人?”

“五个。四个下属,一个领头的,叫四十;四个下属分别是四十一到四十四。”

“还真是人丁兴旺啊……”谢长晏叹气。

彰华沉吟道:“如果真只有五人的话,那领头之人必定是去对付李大人了。”

“他劫持李大人,最大的可能是要挟舵手改航,把我们带回程国?”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想到了答案:“舵楼!”

彰华立刻将张进打晕,二人匆匆赶往舵楼。

经过甲板时谢长晏看了眼海面,脚步微停。彰华问道:“怎么了?”

“船行的方向仍是燕国。”这说明对方还没有成功!两人当即加快脚步。

这艘船的舵楼位于船艉,比艏舷要高许多,如此一来,方便舵工站在高处操舵,但也导致了二人不得不冲上楼后,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船艉共有舵手数十人,分两排操桨,听闻声响,数十人同时转过头来。

谢长晏的心蓦地一沉——中计了!

果然下一刻,楼门“啪”地合上,数十名舵手拔出兵器将二人包围,行动间训练有素,脚步轻盈,哪里只是普通船夫?

谢长晏数了数,有三十九人,不禁冲彰华苦笑了一下:“看来领头之人叫四十,是有原因的。这里正好差一个。”

彰华微皱了下眉,还没说话,楼门突然开了,张进一边揉捏着脖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拎着酒壶走进来:“不,正好四十,我没说谎。”

谢长晏怒目而视:“你果然在骗我们!”

“那么记住这个教训——下次别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张进笑了笑。一名舵手搬了张软榻过来,他便靠坐在上面喝酒,一扫脸上的窝囊之色,看上去就像只优雅的狐。

谢长晏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的鞋。

张进索性将鞋子踢落:“这鞋,和这衣服,都是死人身上剥来的,沾了血,所以才擦了擦。让你失望了,抱歉。”

谢长晏用手捶着自己的额头,简直无颜面对彰华。

不过,失忆了的彰华,虽然心计城府大不如前,胆子却依旧不小,镇定自若地环视四下,提问道:“你们是为我而来的?”

张进一笑道:“是的,尊贵的燕王陛下。”

“目的是什么?”

“原本是沉船,让你死于悄无声息。”

“现在呢?”

“现在呀……”张进呷了一口酒,笑吟吟地看着彰华,“听说陛下失忆了,从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谢长晏立刻反驳道:“谁说的?!胡说八道!什么失不失忆的?”

张进轻轻笑了几声,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却硬生生被他笑出了温文尔雅的味道:“其实从在孙典史那儿见到陛下的靴子起,我们就安排人在你们的隔壁牢房,偷听了你们的全部谈话。”

谢长晏忍不住瞪彰华:“有人听壁脚,你察觉不出来?”

彰华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什么来。

谢长晏暗叹:这失忆了果然还是不行,戒心也少了九成九。“就算失忆了,你待如何?”

“还是让你死于悄无声息。”

“这有区别吗?”

“有。”张进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悲哀,“本来,要杀一位帝王,我们这船人全要殉葬。现在,杀一个无名之辈,我们这些人可以继续苟活了。”

谢长晏冷笑道:“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张进没再说什么,而是挥手比了个手势。三十九名舵手当即一拥而上,眼看谢长晏和彰华就要死在乱刀下时,他们脚下的木板地突然出现个大洞,一声音道:“走!”

谢长晏和彰华掉了下去,就看到端午持刀转身带路:“这边!”

楼上的舵手们也都纷纷跳了下来,彰华连忙抓起谢长晏的手跟着端午狂奔。

端午沿途砍断许多桅杆,阻挡了追兵。然而,当三人冲到甲板时,没看见任何人。

“你们的人呢?救兵在哪里?”谢长晏急道。

“谁告诉你有救兵?”端午怒道,“船上的人都死绝啦!”

谢长晏一愣。刚去查看厨房时,明明还看见许多活人啊。

“那怎么办?”

“跳海!”

谢长晏连忙拉住端午:“别傻了!这样跳下去死定了!”

一直没开口的彰华突道:“跟我来!”转身就往舱底跑。

端午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望着他的背影,被谢长晏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他们追来啦!快走!”

三人将一重重舱门上锁,边跑边退地到了最开始关他们的舱底。四具尸体还在,端午扛过去堆起来堵住舱门,气喘吁吁道:“来这儿做什么?”

谢长晏目光扫到那些装蓝焰的箱子,有些明白了:“要炸船?”

“船留给他们,我们跳海,必死无疑。船亡,所有人跳海,我们反有生路。”彰华说着撕去箱上封条,打开盖子,里面果然装着整整齐齐的焰火。

“把装焰火的箱子全聚在一起!”

彰华一声令下,谢长晏和端午连忙找了起来。而这时,追兵也突破了最后一道锁,来到舱门外,开始劈门。

眼看那四具尸体顶不住,端午又搬了几块石头过去顶着:“你们找,我顶着!”

装焰火的箱子一共四个,全部推到了舱门前。谢长晏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火折子,彰华也肯定没有,因为二人入狱前全被“清洗”过。

“你有火折吗?”她寄希望于端午身上。

谁知端午也惊恐地摇了摇头:“之前用后不知道放、放哪儿了……”

就在这时,彰华已“啪”地点燃了火折。

“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