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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公主抱

百里初没有说话,戴着华丽红宝石纯金雕花甲套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华美的黄花梨椅扶手,他诡凉幽沉的瞳子里看不出一点情绪,静静看着那鲛珠纱帘后的太后,目光依旧专注得让人毛骨悚然。

空气里莫名其妙的就冷了下去,无人说话,连一边传来那些仍旧还热烈的欢笑议论都化作虚无遥远。

秋叶白五感敏锐,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鲛珠纱缝隙中用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拨动着念珠的速度似乎快了不少,动作略僵硬。

而明黄帘后的皇帝迟沉沙哑地咳嗽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母后。”

秋叶白垂下的眸光一冷,看样子皇帝陛下又要开始继续放纵他的‘女儿’了。

明显周围的皇亲贵胄们也秉持着和她一样的想法,只定王神色从容,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但是没有人料到的是,百里初忽然轻笑了起来,声音靡丽幽凉,听不出喜怒:“老佛爷,看来很喜欢这位秋家四少爷,给予此等重用,是打算让他尚了安乐么,只盼您不要后悔才是。”

此言一出,秋叶白垂着脸,也让忍不住微微错愕,身为子孙居然敢如此放肆地威胁同样手握权柄的皇太后?

安乐公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后慢慢垂下脸去,手上紧紧拽住帕子的指尖泛出白来。

即使是民风开放的天极,百里初这话已经是毫不客气地让安乐公主没脸。

就是定王都不曾出声,只因谁都记得死在这位摄国殿下手里的公主和皇子不只一人。

周围一片静默,让秋叶白心中忽然了然,看来百里初这样恶劣而狂妄的行事风格已经不是一两日,所以这些人居然都习惯了。

甚至就算是太后,都没有作声,整个空气里一片死寂。

倒是百里初却仿若未觉一般,优雅地起了身,慵懒地道:“本宫乏了。”

没有对皇帝和太后的告退行礼,径自就这么向外走去,但是仿佛天生规矩就是这样的。

一干贵胄们都起身:“恭送殿下。”

秋叶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绝对感觉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空气波动。

百里初走到她身边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忽然唇边弯起一点子妖异幽冷的笑来:“秋总兵,本宫今日腿脚不便,看你天生神力,今日就送本宫下去乘车辇罢。”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瞬间又见着那人停了脚步,在那新上任的秋总兵面前,又不禁瞩目过去,待听着这位殿下居然要求那年轻人抱上车辇,瞬间脸色都古怪起来。

秋叶白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那些同情的目光,神色不变,有礼地退了一步:“微臣不敢触碰殿下玉体。”

“你是在拒绝本宫么,嗯?”百里初的声音低柔微沙若含笑一般,却让人觉得空气里的温度都低了两度。

如此放荡又惊世骇俗的要求,却仿佛没有人听到一般

秋叶白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尊殿下旨意。”

随后,她下盘一用力,用上三分内力,拦腰抱起了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红衣绝色美人,还不忘恭敬地对着上首的人道:“微臣告退。”

明黄的帐内传来皇帝虽然显得疲倦却温和的声音:“去罢,仔细脚下,莫要摔了殿下。”

秋叶白应承后,便稳稳地抱着百里初下去了,一众殿上的贵胄们面色各异地看着那青年抱着美人离开,看着倒是一副画一般。

但谁人不知,这是摄国殿下对太后老佛爷的示威——即便是你要的‘栋梁’,也不过是本宫的奴才罢了。

直到控鹤监的人也随着主子离开,鲛珠纱后清脆的翡翠碰在一起,发出冰冷的脆响。

“哀家也乏了,散了罢。”

太后发话,众人都沉默地各自告退散去。

走在最后的安乐公主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那些小女儿的娇态已经全无,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古怪而狰狞的光。

秋叶白抱着百里初一路走到楼梯转角处,忽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地道:“殿下,请你把你的舌头离我的脖子远一点,若是在下没记错,离一个月之期还有二十多日。”

百里初慢悠悠地从她脖子处抬起头来,线条婉转曳丽的眼角挑起一个妖异弧度,哪里还有半分冷色,阴魅沙哑的嗓音却仿佛带了浓重的欲色一般:“小白的味道极好,真叫人忍耐不住。”

秋叶白忽然笑了笑,她原本生得就好,虽然算不上绝色,但是唇角弯起的笑容堪称妩媚,也是与她素日里清冷淡然的模样大不同,竟让百里初也瞬间怔然,素来让毫无预兆双手一松,毫不在意地让怀里的大美人往地上摔去。

百里初没想到她说松手就松手,差点摔在地上,但是那道红影半空里却被一道银色的身影接住了。

一白原本就显得阴郁美艳的五官愈发的阴沉,他抱着百里初,冷冷看向秋叶白,刚要说什么,却被百里初抬手一拦打挡住了。

百里初看着秋叶白又变成原本的冷淡模样,竟也不怒,只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很让他愉悦的事情。

只是那笑声虽然幽沉悦耳,却让人觉得一股子诡冷之气让人不舒服。

秋叶白瞅着他,淡淡地道:“初殿下,虽然不知你为何希望我进司礼监,但是叶白只求一个安稳。”

她不是笨蛋,在殿上一时间想不通的事,稍微多想一些便也明白了,百里初如果真的想要她进控鹤监,他的目的绝对能达到,但是今日这番作态,看似他被太后驳了面子,所以打算折腾自己一番,让人以为他和她之间结了怨,分明就是另有所图。

百里初让一白将他放了下来,两人站得极近,秋叶白感受到他的冰凉呼吸喷在自己头上,充满压迫感的影子几乎将她全部笼住,她神色淡漠垂下眸子,却并不退开。

百里初微微地眯起诡美的眸子,低头看着面前那张倔强淡漠的面容,指尖抚上她的发鬓,莫测地轻笑:“那就安安稳地呆在司礼监,本宫说了舍不得你伤了一根毫毛,乖小白,嗯?”

秋叶白看着那华美的车辇远去,眼神微微暗了暗。

不管这个妖物想要做什么,至少在她并不希望藏剑阁的身份暴露的情况下,这个司礼监千总身份能让京城里不把人当人看的世家子弟们少敢招惹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尤其是那些不知为何想要她死的人,大约会被气得吐血三升才是。

——老子是公主抱的分界线——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已经是天色黯了下来,宁春跟在她身后,有些迟疑地轻声道:“四少,您若是担任了司礼监的官职,只怕日后脱身不易。”

秋叶白步子顿了顿,看向天边一抹猩红残霞,淡淡地道:“宁春,师傅曾与我说过,人与天争,不与势争,而当顺势而为,善于从死地取生机者,方能笑傲江湖,不管在何处都也是如此。”

且不说此生再活一世,就说她自打幼年尝遍秋府人情冷暖,在一次被人推下水,大病一场被迫送出府邸之后,就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随着师傅漂泊江湖多年,都练就于任何境遇之中一身不骄不躁的性情,善于在逆境和诡谲的情势中立于不败之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宁春看着自家主子沉静的身影,悬着的心也跟着沉静下去。

她相信主子的能耐。

两人正说着话,秋叶白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似笑非笑地掠了一眼院子外,忽然低声在宁春耳边说了什么。

宁春点点头,立刻进了房间,不一会便又出来,将自己手里拿着的纸包递给秋叶白。

秋叶白慢条斯理地打开那纸包,一股子焦香味道瞬间飘荡了出来。

她低头闻了闻,眼底闪过狡黠,笑道:“春儿手艺是越发的进益了,不过今儿你家四少升官发财,自然要吃山珍海味,这种东西就算了。”

说话间,她手上忽然一抛,那纸包里面不知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跟着飞了出去。

眼看着那焦香的东西就要被扔进草丛,忽然噌地一声,一道黑影敏捷如松鼠一般猛然从树上窜下来,一口叼住那东西落在地上。

那只‘松鼠’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蹲在地上,一边啃一边一脸哀怨地转过稚嫩秀气小脸蛋瞅着秋叶白和宁春:“呜呜你们这两个坏人,宝宝饿了好久,也不晓得心疼宝宝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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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烫滚肉

秋叶白看着啃红薯啃得两边脸颊圆鼓鼓的少年的眼睛湿漉漉地直瞅着自己,她轻笑出声:“娇虫?”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那少年蹭地一声敏捷如见到松子的松鼠就蹿了上来,毫不客气地钻进她怀里,抱着她的细腰,拿自己的软乎乎的脸蛋去蹭秋叶白的肩头,嘟着嘴道:“是宝宝,不是娇虫了!”

寻常人做出这种样子,只见做作,但是在这柔软少年身上却只见娇稚可爱,琉璃一样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圈边上一圈睫毛绒绒的柔软细腻,愈发显得他容貌稚美。

秋叶白揽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挑眉道:“哦,又改名了?”

宁春看着少年,冷冰冰地道:“焰堂主,你前年上半年叫西门吹雪,下半年叫烤红薯,去年上半年叫陆小凤,下半年叫烤乳猪,上个月叫娇虫,这个月叫宝宝,您下个月叫什么?”

宝宝瞅着宁春,忽然歪着脑袋露出个天真的笑来:“宁夏,啊,不,宁春嬷嬷,宝宝决定明天就开始叫发春!”

宁春的脸瞬间呈现出个扭曲的表情来,表情幅度之大以至于让秋叶白有点担心她脸上那张人皮面具会剥开。

她有点好笑地拍拍宁春的肩膀:“去准备晚膳吧,咱们早点用膳,说不得今晚贵客来访多了,安心吃饭都不成了。”

宁春阴森森地看了眼宝宝,转身就走:“四少,您就宠着这无法无天的东西吧!”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却是知道的,四少把这家伙当成宠物似的养着,整天和他说些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故事,身为易容高手的焰堂堂主整日混不吝地从故事里取些希奇古怪的名字安在自己头上,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叼兽大会上满场喊着打酱油,让镇北将军府的人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宝宝对着宁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脑门上就被毫不客气地敲了一记暴栗:“别总去招惹宁春,嘴里还吃着人家的东西。”

这货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吃人的嘴软!

宝宝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脑门,看着秋叶白转身在一边的石桌上坐下,没打算理会他的撒娇,便也撒了手笑咪咪地跟了过去,跳上她旁边的凳子上蹲着,一边啃红薯一边道:“没有四少手艺好,看在今儿宝宝那么努力的份上,四少记下次烤红薯的时候要留给一份给宝宝!”

常在江湖飘,挨刀做饭都要会。

秋叶白幼年跟着她师父仙老行便山川大河,身边常常是没有人伺候的,自然要学做饭,她的手艺尔尔,但就是在南疆跟着山苗人学了一手极好的烤红薯手艺,烤出来的红薯香得让人口水直流,乃藏剑阁一绝。

秋叶白看着宝宝鼓起的脸颊,就像嗫齿类动物储存了很多食物的小肥脸,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两把,宝宝舒服地眯起眼,享受着自家主子柔软手指的爱抚,就差发出呼噜声表示自己的满意了。

却不想下一刻,秋叶白忽然捏住他的脸蛋左右开弓一扯,将他的脸蛋扯成了个饼,温和的笑容也变得阴森森地:“宝宝,本少回秋家之前叮嘱过你什么,嗯?”

宝宝瞬间眼泪都要飙出来了:“痛痛痛啊!”

看着秋叶白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他赶紧眼泪汪汪地讨饶:“四少,天书公子已经回了绿竹阁,有他在天棋和天画几个不敢瞎折腾,焰堂那里我也早已经安排妥当,所以这一回看到了宁春的信号才亲自上山,而且,人家想你了啊。”

秋叶白终于松了手,睨着可怜兮兮地捧着自己脸蛋揉的宝宝,懒洋洋地道:“你贪玩,我也不拦着你,只是这里不同咱们在外头野着的时候,行差踏错,便会牵连到咱们身后的人。”

宝宝可怜兮兮地捧着脸嘟哝:“我已经将镇北将军的小儿子下药后弄到江浙去了,估摸着这会子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就交代过咱们的人只能单线联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微微眯起眼,她绝不想自己另外一个身份暴露在任何人言眼下。

宝宝眼儿一弯,这可爱的笑容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兵锋血腥气:“没有万一。”

秋叶白看着他下一刻又是那种天真萌纯的样子,淡淡地点头。

她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精致的金蝉丝袋,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去查查这牌子上的药物,看看是否能查出今日在叼兽大会上的弄鬼者。”

今日情形复杂,只怕套中有套,也许不全是针对她的,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牵扯进皇族那些龌龊事情里。

“叮当!”

半块玉牌子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宝宝低头看着那牌子,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低头嗅了嗅,闻见上面一股子很淡的香气非香气、臭气非臭气的味道。

他挑眉看向那牌子:“这味道莫不是引发那猛虎狂性的东西,只是还有半块玉佩呢?”

金蝉丝织成的袋子虽然不算太柔软,但能防刀枪水火,扣实了连味道都封死在里面,难怪后来那只猛虎没有再死追着四少。

秋叶白漫不经心地道:“我把另外半块牌子捏成了粉末,洒在了喂吴三公子的那根黄瓜上,不过他似不太喜欢那味道。”

宝宝想起那陆公子最后的下场,顿觉背后一股子凉气。

那味道谁都不会喜欢的。

她看着宝宝绿着脸,挑眉道:“你要吃黄瓜么,我这还剩了两根,味道不错。”

宝宝的小脸更绿了,看着她手上提着的那装黄瓜的袋子,不自觉地抱着自己的小臀,小心翼翼地像只受惊的小松鼠:“不喜欢!”

“苦瓜?”

“不喜欢!”

“嗯,小了点,那冬瓜呢?”

“呜呜呜不要欺负宝宝!”

——老子是吃饭睡觉睡宝宝的分界线——

且说这头易容成了镇北将军小少爷宝宝在秋叶白这里磨蹭了一段时间,不得不离开回镇北将军那边的院子。

他前脚刚带着在院子外暗中警戒的焰堂人手离开,秋叶白的院子就被人哐当一声踹开了门,宁春刚端了水准备给秋叶白沐浴,不曾防着门撞在她手上,一盆滚烫的开水有半盆一下子泼在了她身上,盆子也摔在地上“砰”地一声响。

“啧,哪里来的蠢物,竟挡着路,弄坏了七小姐的赏赐,你且小心皮子痒了!”中年女子略显尖刻的声音傲慢地响起。

秋叶白拉过宁春,看她疼得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不说,眼底寒光一闪,也不理会那门外的人,径自抓了宁春就往屋里走。

屋里原本已经准备好盛了冷水的浴桶,她立刻扯了宁春身上的粗棉布裙子,让宁春只穿着一条亵裤坐进冷水,春日天寒,宁春冷得浑身一哆嗦。

“忍一忍,必须马上散去皮肤上的余热,否则一会子水泡发起来,会留疤。”秋叶白轻声安慰宁春。

宁春勉力笑笑,颤抖着轻声道:“奴婢省得。”

“啧,四少爷还真是心疼这小骚蹄子,莫要忘了您就是要通房丫头,也得先禀报了夫人。”那中年女子恼怒的声音在秋叶白身后响起,目光如刀子一样剜着浑身湿漉漉的宁春。

秋叶白眼底暗了暗,转过脸看向来门口,门口不知何时,站了好几个丫头,全部都是秋家嫡出的五少爷和七小姐身边的人,手上都捧着东西,当头那一个穿着秋香色褂子的正是七小姐秋善媛身边的管事嬷嬷彭嬷嬷,早年也是跟着杜珍澜一起嫁进了秋家,素来眼高于顶。

今日听说了这素来不得宠,温和到懦弱,又不打眼的四少爷竟然一举在叼兽大会上夺魁,又听说得了太后的封赏官职,她立刻认为是借了杜珍澜的面子,自然对秋叶白半分客气都没有,在秋家除了杜珍澜所出的两个亲生子女,便是前夫人嫡出的孩子,都要对她客客气气不敢得罪,何况是贱妾生的少爷,她只当秋叶白是自家夫人身边的一条用的着的狗。

秋叶白冷冷地看着她,忽然转身又出去了。

那彭嬷嬷愣了愣,她在主子们面前都是很有脸面的,如今秋叶白两次不理会她,身边的小丫头们看她的眼神都显得怪异起来,顿时让她觉得脸上无光,大为羞恼。

彭嬷嬷斜眼瞪着水桶里冷得浑身发抖的宁春咬牙怒道:“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不是夫人抬举,四少爷能有今日,平日里看着四少爷都是个好的,定是你这贱蹄子带坏了爷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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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单纯的殿下

彭嬷嬷话未说完,忽然当头一壶滚烫的水从头上淋下来,烫得她瞬间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秋叶白负手而立,提着滚水壶,她冷眼看着地上滚成一团烫滚肉似的,还冒着烟的彭嬷嬷,淡淡道:“彭嬷嬷送来赏赐,春日里寒凉,喝一杯热茶吧。”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神色依旧是往日里温和模样,手提着水壶,还以为他是真的刚刚为谁斟了一杯茶。

只是耳边那彭嬷嬷尖利的惨叫声却让人不能不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向温润如玉的四少爷竟拿了滚烫的开水淋了彭嬷嬷一头。

如今丫头婆子们见着四少爷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彭嬷嬷却面不改色的模样,却让人莫名地觉得心中发寒,僵如木石,竟一时间没有人敢去扶起彭嬷嬷。

“这是怎么回事儿?”女子低婉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秋叶白转脸看过去,正见着一个穿着锦地缠枝纹芙蓉粉褙子的少女领着两个大丫头站在门外不远处,月光落在她头上精致的翠羽南珠华胜上泛出柔和的光芒,一如她细腻透润的肌肤,娉娉婷婷,娇稚清婉,不过十四的年华,虽然不如秋善宁的艳丽,却却一身端方高华,落落大方。

这便是她那一年里也没有见上两次的七妹妹——秋善媛了。

彭嬷嬷听着自家小姐熟悉的声音,立刻忍着剧痛,一下子就扑了出去,伏在秋善京的脚下嚎啕大哭起来:“七小姐,您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是奉夫人和您的指示来给四少爷送东西,却不知怎么得罪了四少爷,竟然被四少爷泼了满头滚水!”

秋叶白听着那彭嬷嬷的话,唇角勾起一丝笑来,到底是杜珍澜身边出来的人,这般情形下告状还能这般有条理。

她冷淡地道:“彭嬷嬷果真是能耐人,这么痛楚的情形下还能如此口齿清晰伶俐,想来是方才的开水不够烫,泡不开您身上的皮子了。”

秋叶白这番说辞,让那立在院子里的秋善媛眉头微颦,看向面前的人,没有在对方的面容上找到一丝心虚和迟疑,对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对彭嬷嬷动手的事儿。

秋善媛沉默片刻,方才声音微冷地道:“四哥哥,彭嬷嬷到底是伺候妹妹和母亲多年的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能与妹妹说说为何要这么做?”

秋叶白看着秋善媛,见那少女稚气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跋扈,而只见沉稳和一丝恼怒,便淡淡地道:“母亲与妹妹的好意,叶白自然是要领,但是这彭嬷嬷直接踹开朝廷命官的院门,进门便大肆喧哗,嚣张放肆,全无礼数,若是我今日不处置了她,明日被御史知道咱们府邸一个家奴便如此不知礼数,只怕我这司礼监千总还没正式上任就要领个治内不严的罪名了。”

秋善媛闻言,目光缓慢地扫了眼她周围站着的仆人,在还泡着冷水的宁春身上停了停,随后她的目光定在面前的俊秀青年身上。

秋叶白给出的这个理由直接牵扯上了朝事外务,而不是内宅纠纷,让人在明面上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她淡淡地点头:“四哥哥说的是,妹妹原是领了母亲的话,给四哥哥道贺,却不想让底下这些没规矩的奴才们给搅合了,是妹妹的不是,妹妹一会子定当把那不守规矩的处置了,四哥哥勿怪才是。”

说罢,秋善媛抬手示意让人把彭嬷嬷给带走,又朝着秋叶白点点头:“妹妹先走一步,哥哥好生歇息。”

彭嬷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刚想说话就被秋善媛身边的大丫头拿手帕子堵了嘴拖了出去。

秋叶白温然点头:“七妹妹不必客气,慢走。”

秋善媛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步伐优雅地离开。

既然七小姐都如此对四少爷客气,其他仆婢们原先傲慢的心思也都瞬间收敛了,搁下了东西,赶紧跟着自家小姐离开。

不一会院子里就一片安静,秋叶白看着远去的人影,微微勾起唇角。

杜珍澜和她给秋善媛的教养嬷嬷都是性情跋扈的,却没有想到教养出来的秋善媛却倒是真真沉得住气,稳重的性子,倒是个能成大器的苗子,只是希望秋善媛若真够聪明,这性子最好不要用来对付她。

秋叶白落下院门,自嘲地轻嗤了一声,不让自己人守着院子就是担心百里初的人盯着,但是没人守着院子,又会容易什么猫狗都敢闯。

她转身进了房,取了大毛巾包住了宁春,用了一分内力将冻得浑身发抖的宁春抱了出来,一边往内室走去一边轻声安慰:“春儿,别担心,一会上了药,不会留疤。”

宁春靠在她怀里,抖抖嗦嗦地道:“四少外头只怕很快会传您跋扈夫人太后那里。”

秋叶白淡淡地笑道:“我若是太能沉住气,只怕咱们的太后娘娘还未必欢喜。”

如今太后说不定就在后悔给她高位,若是自己没有什么弱点让太后放心,只怕自己这乌纱帽也戴不久,甚至还要生出别的事端来。

倒是不如做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莽夫,来得让某些人放心。

宁春点点头,靠在秋叶白怀里,看着秋叶白脸上那温柔笑容,有点感叹,她虽然木讷,却也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江湖上的女儿们会对四少如此倾慕。

只是难道四少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做女儿家了么,明明自家的主子当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最温柔的对待,却不得不放弃身为女儿家所有的柔情婉约,为她们这些人撑起一片天。

秋叶白自然不知道自家的小婢女正为她伤怀,把宁春放在床上,去了宁春的衣服,正打算为宁春上药,忽然空气里一凉,她立刻手一顿,扯了衣衫盖住宁春的身体,转过身挡在宁春面前,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黑披风的男子,冷冷地道:“一白大人,你家殿下没有教过你非礼勿视么!”

一白阴柔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只把自己手上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搁:“这是殿下给你的东西。”

随后,他的目光停在宁春不小心露出的雪白香肩上,忽然道:“身为殿下的人,当洁身自好!”

秋叶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和你家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这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一白看着她继续淡漠地道:“虽然殿下为人宽宏,许是不要求人三从四德,但既然跟了殿下,就要有自知之明。”

秋叶白呆滞了片刻,颦眉道:“我不是你们殿下的入幕之宾,他没跟你说么?”

一白看着她,阴柔俊美的面容阴沉了两分:“殿下不喜欢女子脂粉香气,侍寝之前不要与女子亲近!”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按捺下把手里药膏砸上一白那张脸上的冲动,咬牙道:“一白大人,我没有断袖之癖,你家殿下也没看上我,不用把你的经验之谈告诉我!”

他只是看上了她的血,她也只是看上他背后的权势和挡箭牌的作用!而且你家那骚包的殿下浑身让人发情的香气,还好意思说不喜欢脂粉香!

一白转身,沉吟道:“殿下性子单纯,你要温顺仔细些!”

秋叶白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去,这家伙完全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听别人在说什么啊!

而且百里初那变态的性子单纯?!

她长见识了。

果然是人生风雨多,奇葩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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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贞操

深夜的校场里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喧嚣与沸腾人声,悄无声息地围了一圈黑白相间的人影,黑色之中白袍黑披风随风飞飘荡着,宛如暗夜里勾魂的黑白无常。

冰凉的月色落在草木之上,映照出露珠剔透。

也同样映照出了血光腥臭。

校场内依旧遍布着残肢断臂,还有不完整的尸体,凝结的血块将黑黄的土地都染上一层残酷的暗红。

隐没在黑暗中两点灯笼似的莹绿光芒飘飘荡荡,宛如枉死城里的鬼火,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妖鬼恶兽在啃噬着尸骨皮肉,细微的吞噬声与喘息声,时而有时而无,妖异的让人毛骨悚然。

同样妖异的还有一幅深红色的袍裾慢慢地从那地狱一般的场景里拖曳而过,染得更为腥红,宽袍飞舞,广袖如云,在那人修长的身姿上映衬出诡谲的风情。

他步伐优雅地从那血腥与尸骨残肉间穿过,却让人只觉得他仿佛不过漫步在瑰丽的园林之间。

只是那园林里人头为花,白骨做枝。

“嗷——!”一声低低的狰狞的咆哮声响起,黑暗中的妖兽仿佛闻见了活人的血肉气息,瞬间抛弃了冰冷的残肉,从黑暗中扑了出去,利齿狰狞地朝着那艳丽妖异的红影。

他轻笑,定定地站着,不闪不避,随后梭然被那巨大的兽撞挑了起来,暗红如血的袍裾在半空中划出美艳的弧度,然后——

他稳稳地坐在那斑斓巨兽的背上,冰凉的夜风梭然吹散起他束着发丝的丝带,垂落在耳后的黑发梭然飞扬而起,仿佛巨大的黑色羽翼,衬着他那张精致却苍白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孔。

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