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白点点头:“好。”

等到她跟着小颜子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之后,门一开,她不免一怔,房间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子上茶壶里甚至冒着袅袅水烟。

小颜子挠挠头:“小颜子想着大人虽然暂时不在,但是小颜子是看风部的人一天,大人就是小颜子的主子一日,所以得闲就来收拾妥一下,也煮上茶水,也算是让属下心里有个安慰,让屋子里有些人气儿。”

秋叶白看着小颜子有些羞涩的样子,眼中微微一动,难得在司礼监这个大染缸里,这身体残缺的少年,在油滑的外表下却还保存一颗赤子之心。

她一边向房内走去,一边叹息道:“所谓路遥马力,患难见人心,小颜子,多谢你。”

小颜子笑了笑:“没事儿,这都是小颜子该做的。”

他迟疑了一下,一边跟着又问:“不知道看风部其他的爷,都什么时候回来?”

既然大人已经平安无事了,那么其他人也应该平安无事才对。

秋叶白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下,一边示意小颜子也坐下,一边道:“不必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是了,这些日子,司礼监都有些什么风声?”

小颜子迟疑了片刻,取了一边茶壶给秋叶白倒上水:“所有人都说您出事了,说您逃了,至于其他的人,说是都跟您一块叛逃了,各大世家都忙着和他们切断关系,听说不少人的家眷都被逐出了族谱还有。”

他迟疑了一下:“有些爷儿们的家眷都被羁押了起来,海捕公文不日就要下发了。”

秋叶白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总归是我牵连了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进京冒险的原因之一,所谓树倒猢狲散,她既然出事了,那么那些人必定会对看风部的人下手。

当初,是她把看风部的纨绔们带出去的,便不能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这样的烂摊子,害了他们的家眷,林他们跟着她一起沦落成被通缉的贼匪,她还有江湖天地广阔,但是他们却没有了任何退路。

小颜子见秋叶白神色冷郁,便立刻道:“大人,如今就好了,您已经回来了,而且官升三级,其他小爷们也不会再有事儿!”

秋叶白看着他,忽然淡淡地道:“小颜子,你说他们会怪我么?”

小颜子想了想:“咱们要看的日后,事儿已经过去了,大伙都会明白的!”

秋叶白垂下眸子,慢慢地弯起唇角,悠悠道:“是么,但愿如此。”

小颜子看着秋叶白的神色,总觉得仿佛有些不安。

但随后,她又笑了笑:“行了,咱们这些日子就配合司苑局的人,将看风部都收拾好,等着那些纨绔小爷们回来。”

小颜子大力地点头:“是。”

他忽然想起方才的事儿,便有些分愤愤不平:“大人,那老曹可不是个厚道人,对咱们看风部落井下石的事儿可没有少做,但是您如今官职只需要下个命令,自然就能让他乖乖听话,何必还要给他那么多银钱?”

他就站在秋叶白旁边,自然是看见了那袋子里有金子的,心中又是替秋叶白肉疼,又是不明所以。

秋叶白品了一口茶,看了眼小颜子:“小颜子,你还年轻,所以现在还不能明白老曹他们的心思,你们阉人是没有后,也没有根的,年纪越大,你们就就会越重视钱财,因为你们会发现钱财才是靠得住的,才能让你们安享晚年,所以对于老曹他们来说,忠心能换得上级的赏识,能换来钱财,不忠心也能换来钱财,就看哪一种能换来的钱财更多。”

她顿了顿,继续淡淡地道:“如果他们的主子够强势,正当权,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会选择在大方向上不背叛主子的情况下,做一些即使被主子发现了也不会招来大惩罚的小动作,换取钱财,而一旦他们上头的主子地位不稳的时候,他们会为了钱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

小颜子愣了半晌,神色也慢慢浮现出一种迷茫和凄然来,他翕动了下嘴唇:“大人小颜子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的人么?”

秋叶白看着他,平静地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坦白说,我并不知道,但是为了不让你们有背叛我的机会,我会努力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成为你们最重要的依仗和依附,不让你们有背叛我的机会。”

小颜子看着她许久,有些复杂又不安地轻声道:“大人,您为什么要跟小颜子说这些?”

秋叶白亦看着他,坦然一笑:“因为咱们日后的日子不好走,步步细思量,步步需谨慎,你在很多年之后,在面临选择的时候,都会想起今日,曾经有人和你说过这一番话,你会记得这曾经这个人给过你承诺,便会做出更谨慎的抉择,想清楚自己的路,但是若是我做不到,自身难保,你也自不必有什么负担,钱财要紧,性命更要紧。”

她在司礼监能根基太浅,能用的人太少,小颜子还有赤子之心,所以在这般艰难的情形下,他还坚守看风部的空屋子,甚至恪尽职责,而他的处境的处境很艰难,犹如身处冷宫,但是还能让这房间里有热水,有可以烧的炭,桌上甚至还有一束小小的冬青,说明他能屈能伸,有些头脑。

尤其是他还是一个太监,这个身份在司礼监,会很有用处。

她用自己的真诚去换小颜子的忠诚,她相信自己回得到回报。

小颜子看着她,呆了许久,忽然‘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秋叶白并没有拦住他,只是看着他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一个头:“属下口拙,不会说些好听的,但是属下知道您没有把小颜子当成可以随便打发的物件,不要了就能扔,小颜子没有跟错人,没白为大人守门,从今往后就算跟错了人,小颜子也会一错到底。”

秋叶白伸手扶起他,正色道:“好,本座记下了。”

小颜子蹭了蹭自己有点发红的眼,随后笑了:“大人,小颜子这就让人给你弄吃的去!”

白鹤搂,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是皇商梅家的产业,人说天上鲁班公,地下样式雷,梅苏大少爷请了出名儿南地建筑大家样式雷亲自督工建造,楼高七层,精致华丽之中更不失大气,坐于窗边,便可观京城全景之美。

其中主打的是江南菜系,大师傅都是从江南而来,价格不菲,所以到这里来用餐的多为京城权贵或者富贵人家的子弟,却一样客似云来,若是不提早定厢房,就一房难求,甚至有为了抢厢房打起来的。

只是最近六七日景观最美的第七层都被人包了,却也没有人敢有意见,只因为那包了楼层的人是——摄国殿下。

“摄国殿下又来了?”梅苏打算盘的修长手指停了停,看向一边过来报信的胖掌柜。

那胖掌柜哭丧着个脸,搓着手道:“是啊,又点了许多最贵的菜,却还是。”

“却还是不付账。”梅苏淡淡地接话。

胖掌柜点点头:“吃白食。”

梅苏看了看楼上,清浅的眉宇之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后道:“暂时不必管那人,有什么吩咐照做就是,咱们还不会被吃垮。”

胖掌柜也只得叹息,是啊,谁让人家权大势大,是个连太后老佛爷都敢撅的主儿,他们也只能伺候着了。

“人怎么还没有出来?”幽冷的声音在观景窗边响起,虽然语气淡然,但是一白和双白都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已经不耐烦了。

双白将手里的点心果子捧了过去,温然开解:“殿下,最近这些日子秋大人都在看风部里忙着,也就这个时辰点会出来活动身子骨,今日晚了点,许是因为屋里事情忙了些也不一定。”

百里初放下铜质望远镜,拈了一颗果子送进嘴里,冷嗤道:“让她犟,这会子就是个操劳命。”

双白默默地想,那么殿下,您下了朝就奔梅家地盘来,选个观景最好的点儿——偷窥,不监视秋大人,如此的‘有心’,这又是个什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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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二更)

“殿下,您既然想见秋大人,又。”双白想了想,决定用点儿委婉的措辞:“又不想让别人发现你们的关系,不若寻个理由宣召秋大人入阁?”

从二品以上的官员便可以入阁,秋叶白已经是司礼监提督,自然可以入阁,入了阁,那么秋叶白就要每日上朝面圣。

圣上不适多年,殿下临朝,殿下自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到秋大人了,也不必这般偷偷摸摸地过来。

当然,这句话双白自然是不会说给自家主子听见。

一白闻言,阴柔秀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立刻老谋深算地补充道:“属下附议,若是殿下想要把秋大人怎么样,只要临朝之后,道是有票拟之事未决,需要商议,便也能将秋大人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不会惹人怀疑,因是商议公务,秋大人自然不能抗旨。”

一白说完,便发现自家主子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自己:“一白,你倒是能耐。”

而双白直接就是对着他翻白眼了,表示——名正言顺个鬼!

他瞬间有点心虚,便又立刻道:“嗯,这是这是属下随口就那么一说。”

百里初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着精致的吃食,一边沉吟着道:“此事倒也可行,不过那家伙这会子忙着处理她手底下那些纨绔废物,司礼监里头强敌环伺,若是此刻再让她入阁,她这势头便太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怕永宁宫那个老妖婆都不放心了。”

一白暗自叹气,您这一口一个‘那家伙’,却没发现您自个一直都在为那‘家伙’盘算?

“出来了,出来了。”一直在另外一扇窗边用铜制西洋瞭望镜监视着司礼监衙门内情形的老甄忽然叫了起来。

百里初下意识地便放下了食盘,取了西洋瞭望镜去靠在窗边去看。

果然,一道窈窕的熟悉的青色人影走到了看风部后门外的湖边上,站定之后,便开始活动筋骨,打起了一套极为舒展的长拳,那人影动作极为舒展,姿态洒脱飘逸宛如风中翻飞的竹。

边上还有一个蓝衣小太监跟着,有模有样地在一旁跟着笨拙地学。

青衣人见那小太监笨拙,便上前指点,间或取了柳条敲那小太监不标准的姿势。

老甄看了眼身边的主子静静地看着那西洋瞭望镜,美艳无双的眉眼慢慢渐渐地平静而温和下去,他不免有些怔然,多少年了,他何曾在自家主子脸上见过这般平静的神色,在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元泽,而不是百里初。

而此时,也不知道那小太监做了什么姿势,脚下不稳,青衣人便一点不客气地踹了一脚在那小太监的屁股上,小太监瞬间就跌了个狗吃屎。

百里初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只那浅浅一笑,眉眼温柔,春风吹开了冰天雪地,一点子轻飘飘的柳絮飞花,弥漫了天地间之间,落于满池温柔碧水之中。

老甄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忍不住低声唤道:“殿下。”

却不想这一声轻唤,似一粒石子落入平静水面,击碎了原先的美丽幻象。

百里初唇角神色一淡,挑起眉看了他一眼:“何事?”

老甄看着他眸光依旧冰凉幽邃,没有一点光泽,眉目靡艳魅惑,唇角的笑意虽存,但却也依旧凉薄异常,哪里有什么清澈温柔,便有些恍惚地摇摇头:“无事,只是老奴有点眼花。”

百里初狐疑地看了眼老甄有些泛红的细眯眼:“不舒服?那便去一边歇着。”

说罢,他又转回头继续去看那西洋瞭望镜,但是这回,老甄悄悄细看,但不管他怎么仔细,却再没有能在他面容上找到那样的神情,让他几乎疑心自己是花了眼。

最终他还是只能叹息了一声,目光远远地落在司礼监的院子里,若有所思。

且说这看风部的院子里曹公公偷偷从宫内抽调了好些司苑局的人过来帮忙,修檐刷地的工匠和粗使太监们不停来去,冷清的内院人来人往,倒是热闹非凡。

倒是后门的湖边上,因为没有人顾得上这里,倒是没有人烟,于是秋叶白索性便选择这里做每日活动筋骨之处,顺带指点一下小颜子。

毕竟,她是希望栽培小颜子的,想要站在司礼监的高处,能抵抗住风霜刀剑,若是不会武,不要说来帮她,只怕自身难保。

但小颜子毕竟年纪大了些,已经错过了最佳习武的时机,并不好调教。

在秋叶白看着小颜子再一次把一套长拳打成了羊癫疯的病人发作的模样之后,心中不免感叹,果然天赋奇才、骨骼清奇,这种人千万人挑一,不会随便就能让她遇到的,即使遇上的那一个还是个变态,难不成天才都是心智不正常的?

秋叶白脑海里瞬间闪过某张风华绝代却阴森森的面容,瞬间有点恍惚,随后摇摇头,看着小颜子在那儿不断地扭动着他的身躯,从羊癫疯病人变成了跳大神,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去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哎哟!”小颜子本来就手脚打结,突然被人一踹,这会子瞬间就脸部着地,哀鸣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秋叶白看着小颜子哀怨的脸,一点不留情面地道:“得了,别扭了,老老实实地扎马步一个时辰,先从基本功开始罢。”

说罢,她正要转身,却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动,她下意识地蓦然抬起头,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却隐约地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环顾完了四周,又看向半空远处,最后停在远处一座鹤立鸡群的高挑精致楼阁上,楼阁上的琉璃瓦折射着灿烂的阳光,看起来异常华美。

小颜子顺着秋叶白的目光看过去,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道:“大人,那是白鹤楼,咱们京城最出名,也是最昂贵的酒家之一,也是梅家的产业,听说是梅苏大少爷请了建造大师样式雷亲自督工的。”

他顿了顿,有些羡慕地道:“也不知道,咱啥时候能坐在那楼里吃上一壶酒。”

秋叶白看着那楼,她方才想起自己确实记得那白鹤楼的名声不小,身为饕餮客,她自然也是去光顾过,回忆了一下那些菜品,她下意识地要摇摇头:“白鹤楼的东西也还好,却算不上什么最顶尖的好菜肴,花架子多了些,但哄些财大气粗的王公贵族倒是足够了。”

白鹤楼的东西更多是一个花架子,虽然也有不少精品,但是终归比不过‘壹’的菜肴。

想起‘壹’,她忽然又是一闪神,自然想起许久之前那个美人浸酒艳,花浓香袭人的月夜。

“还有什么好地方能比白鹤楼更出名?”小颜子一愣,随后有些好奇地问。

秋叶白被他这一打岔,便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冷淡地道:“没有了。”

说罢,她转身负手款步向看风部内院而去,同时抛下一句话:“继续扎马步两个时辰,不许偷懒。”

小颜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忽然口气大转,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而且扎马步两个时辰?!方才不是说一个时辰么?!

他瞬间欲哭无泪,扎完了马步,他就得爬回自己房间了。

总觉得主子心情突然变得极为不好,有迁怒之嫌,但是主子的命令不能不从,小颜子只得乖乖跨了腿,直接架了马步。

且说这头秋叶白回了内院子,看了看周围,原本破旧的看风部如今在司苑局人手的修缮下也已经好了许多。

她冷峻的神色方才略缓和了不少,随后一名司苑局的小太监捧着一盆水竟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泼了她衣衫下摆不少水渍。

小太监立刻慌张了起来:“大人,对不住,对不住,小人不是故意的。”

秋叶白看了他一眼才要说无事打发小太监离开,但是却在看到小太监的眼睛那一刻,神色有些莫测,随后顿了顿道:“你跟着本副座过来,伺候本副座更衣。”

小太监立刻忙不迭地点头:“是。”

秋叶白便由小太监领着一路向自己的房间去了。

白鹤楼上,几副西洋瞭望镜目送了目标消失之后,便不约而同一般地步放了下来。

“殿下,秋大人已经进了看风部内,一时半会大约是不会出来的了。”双白一边将瞭望镜交给旁边的鹤卫收起来,一边道。

百里初神色依旧是冷淡的样子,随意地把手上的西洋瞭望镜扔给了一边伺候的小太监,冷然道:“整日及缩在那屋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白等人面面相觑,默默地低头,这六七日每到‘监视’目标消失的时候,殿下心情都不会太好。

他们已经习惯了。

而这时,厢房门外忽然转进来一名鹤卫,恭敬地上前禀报:“殿下,梅苏梅大公子求见。”

百里初目光幽冷地眯起眸子,懒懒地道:“梅苏,他来做什么?”

鹤卫继续道:“回殿下,梅大公子说,他仰慕殿下许久,所以特地命人新制作了江南美味来送给殿下品尝。”

第三十一章 美味佳肴 上

“梅大公子仰慕本宫许久,所以特地命人新制作了江南美味来送给本宫品尝?”百里初眯起幽沉的眸子,轻嗤:“梅苏这厮是皮痒了,送上门来了,江南的美味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殿下,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属下去打发他走。”一白看向自家主子拱手询问。

“百里初摇了摇手里华丽的孔雀羽扇,眼底闪过兴味的光:”不必,他敢送,本宫自然就敢吃,有毒没有毒,他要有本事能毒死了本宫,也是件趣事儿。“

明光殿一干人等默默地叹息,主子还是这种百无禁忌的性子,生死之事,仿佛从不放在心上。

老甄打起精神:”宣梅苏!“

太监尖利的声音悠悠地传开来,不一会厢房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来。

一名小太监领着一名端着托盘的蓝衣青年和白鹤楼的胖掌柜进来,恭恭敬敬地道:”禀报殿下,人到了。“

梅苏走了出来,有礼地行了参见皇族的全礼:”梅家大郎,梅苏参见摄国殿下。“

胖掌柜手里也端着托盘,行礼便有些狼狈,好容易才行了全礼,又差点起不来,还是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伸手去搀扶了一把,才把那胖子扶好。

与之相比,梅苏虽然手上拿着托盘,但是行动之间,却依旧优雅飘逸,并不见任何局促之感,而他一身湘色绣祥吉祥纹轻水锦直缀外罩淡白色薄云纱袍,极为素淡,行动间似笼着一层薄雾,但腰间却横拦一条艳色织锦缀夜珠的腰带,腰带极长,垂至脚踝,并非寻常中原男子腰带的样式。

原本看着应当极为突兀的搭配,在梅苏身上非但不显扎眼,还显得他长身玉立,颇有异域之风,极为别致,很是衬托他的浅淡眉眼和飘逸的气韵。

百里初眸光微闪,幽幽沉沉,微笑道:”素闻梅家大郎,梅大少爷风采无双,素有江南第一佳公子的美誉,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美人。“

百里初打量梅苏的时候,梅苏也在暗中用眸角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上首的这位‘公主殿下’,他虽然时常出入宫禁,但是因为多为去拜访老佛爷,多年来也只是远远地瞥见这位殿下的鸾驾经管,从未曾这般近距离地见过这位权势滔天,地位尊崇却又声名狼藉的殿下。

这位殿下似乎从来不束发挽髻,只以金环将缎子一般的乌发松松扣了一半在脑后,其余的便随意散落在红衣之上,=一身千金一丈的暗红如血鲛珠纱大袖宽袍裹在修长的身躯之上,几乎看不出曲线,琵琶高领包裹住了修颈,拢到脸颊之下,愈发显得‘她’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因着那眉目宛如工笔大家用浸润了世间最稠丽的色彩精描细绘而成,过分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肤色不但没有减淡‘她‘的颜色,反而让这种稠丽显出一种不似人间,不在六道之中的靡艳来,逼得人不敢直视,尤其是那双漆黑得没有一丝光泽和人气的眼眸,只怕一眼相错,便被摄取了魂魄。

唯一不足的是对方的声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美人的那种黄莺出谷,而是一种幽幽凉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然声调悦耳,但是却更偏低沉中性,但终归瑕不掩瑜。

他心中微冷,这样动人心魄的神貌,又手握大权,深得帝宠,难怪对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听得百里初以‘美人’称他,梅苏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怪异,‘美人’虽并非固定指代,但多用于女子,他垂下清浅修眸,谦逊地道:”梅苏姿容尔尔,何敢当美人二字,殿下风华绝代,才能担得起这样的赞誉。“

百里初看着他,笑着点点头:”你倒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个长得丑。“

梅苏瞬间一怔,本朝崇儒,而儒家讲究一个礼字,不说世家大族,就是略有身份的商贾哪怕私下交恶得恨不能寝彼此皮肉,但是面上的功夫还是一定要做足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接当面刺人的。

偏生这话从上面这位嘴里说出来,除了异常刺耳之外,却没有太多违和感,只因为对方姿容确实称得上倾国绝代,在这位殿下面前,还正没有几个人能妄自称‘美’。

虽然看着这位殿下身边伺候的人神色平静,似早已对自家殿下的这般肆无忌惮早已习以为常,他自己也常常出入宫禁,也听闻这位殿下是个恣意跋扈的性子,似乎不应该是针对他。

但是

商人的自觉告诉他,这位殿下并不喜他,甚至有敌意。

梅苏沉默了片刻,随后谦顺地道:”殿下说的是,梅苏素来有自知之明,荧火焉敢与日月争辉,在下正是因为仰慕殿下的风华,才来拜见殿下的。“

百里初把玩着指上的翡翠扳指,玩味地道:”哦,是么,本宫在你这白鹤楼可是呆了六七日,为何今日才来拜访?“

梅苏温温浅浅地一笑:”草民早前听说殿下光顾白鹤楼,甚觉蓬荜生辉,但是殿下身份尊贵,日理万机,来白鹤楼许有要务,梅苏怎敢轻易来冒见殿下,但殿下已经光临了六七日,是对白鹤楼的大照拂,梅苏想着再不来拜见殿下,表达谢意,那就是梅苏的不敬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真诚谦和,就是一边的老甄都忍不住侧目。

百里初垂着眸子,幽幽地道:”果然不愧第一皇商的大当家,这般舌粲莲花,只做一介商贾,还真是埋没了人才。“

梅苏垂眸,不卑不亢地微笑:”梅家素得天家照料,才有今日,能为天家效力,梅苏求之不得,何谈埋没?“

百里初闻言,忽然抬起漆黑幽诡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许久,方才道:”哦,你真愿意为天家效力?“

梅苏被百里初那种眸光一看,只觉得明明朗朗乾坤下,却仿佛身处幽冷暗夜之中,又不知被什么隐没在黑暗之中的魔物盯上了一般,背脊一寒。

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关于‘鬼公主’的荒淫狼藉的传说,眼角余光再瞥见那站在百里初附近容貌不俗的一名名鹤卫,他心中瞬间有点不自在,但神情依旧坦然自若:”梅家多年来,确实一直为皇家效力,梅苏自然承得家志,但。“

百里初并没有容他说出那个但书来圆之前的话,而是径直冷淡地打断他:”你过来。“

梅苏看着百里初,心中微微颦眉,总觉得百里初不怀好意,他来拜访的目的,是想探查这位摄国殿下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如今,他开始怀疑也许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此刻此情,却容不得他再迟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一边的胖掌柜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主子,想要阻止,但是一白忽然一记森冷的目光扫过来,让他瞬间低头闭嘴,微微发起抖起来。

”殿下。“

梅苏在百里初的长榻前一丈处才站定了脚步,却见百里初用戴着华美宝石甲套的小指轻敲了下扶手:”站到这里来。“

梅苏心中不祥的预感渐重,但还是依言站了过去,他才站定,拱手:”殿下。“

他话音刚落,便被百里初忽然一抬手捏住了下巴,强行半逼着他半弓下身子,随后,他便见百里初优雅地缓缓靠了过来,那张诡艳阴沉的面容几乎凑到了他脸前不足一寸之处,幽幽冷笑:”既然你如此忠诚,你明日就进宫,本宫鹤卫里倒是还缺一个你这般姿色风情的美人,嗯?“

不说梅苏瞬间愣住,就是那胖掌柜闻此噩耗就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手上的东西也瞬间往地上砸落,一边的鹤卫利落地一伸手,直接托住了那托盘,却没有理会胖掌柜,任由他翻着白眼‘咕咚’一声地摔在了地上。

梅苏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被面前的可怕的红衣美人给捏碎了,心中随之一片惊涛骇浪,却不是因为对方那惊世骇俗的话语,而是因为百里初出手的速度。

他自认自己武艺不差,又已经提前戒备了,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根本敌不过百里初那看似不快的动作,他甚至没有看清楚百里初是怎么出手的。

”怎么,不愿意?“百里初睨着他清浅眸子里的愕然之色,诡魅地一笑。

梅苏垂下眸子,平复下心情,正思索应对之辞,百里初却忽然松了手,陡然冷冷地道:”本宫看你对天家也不如你说得那么忠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既然代掌披红,便是领代天子意,虽然本宫怀疑你的忠诚性,但还是看在你梅家为皇家效力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今年江南丝绢和茶米的采办公示天下,重征采办权,若是你还能博得头筹,本宫便让你继续当这第一皇商。“

百里初松手的动作太突然,让毫无防备的梅苏瞬间有些狼狈地退了一步,陡然听见百里初的话,他心中大震,顾不得脸上被捏出的剧痛,眸光瞬间锐利地投向百里初,这简直明目张胆的褫夺与掠夺!

”怎么,你不愿意?“百里初看着他,危险地眯起眸子,抚摸着手上的孔雀羽扇子:”本宫素来是宽宏之人,若是你不愿意,那就进宫伺候本宫罢,本宫一向对能取悦本宫的美人非常的宽厚。“

宽宏之人?

明光殿众人看着地上晕过去的胖掌柜,和不过送了两盘吃食过来,如今却狼狈得不复早前翩翩佳公子模样的梅苏,眼中闪过戚戚然。

殿下三言两语的宽宏已经若此,那么殿下不宽宏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梅苏沉默着,片刻之后,抬起眸子温然而歉疚一笑:”多谢殿下厚爱。“

百里初慵懒地靠在绣金软枕上:”说起来本宫还是很希望能一亲芳泽,可惜美人无意,不愿随伺本宫身边。“

梅苏深呼吸了一口气,忍耐下满心的屈辱,抱拳平静地道:”梅苏自知位卑人浅薄,不敢有辱殿下的观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代表天子,草民自然遵从您的吩咐,争取不负殿下所望。“

百里初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但愿如此。“

梅苏退出了房间的时候,鹤卫也顺便将瘫软在地的胖掌柜也拖了出去,梅苏和气地道了谢之后,让几个不明所以的小二将那胖掌柜抗走,他亦跟着下楼离开。

一名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留着短髯的中年男子正有些担忧地看着楼梯,陡然看见梅苏下楼来,而且身后还跟着个昏了过去的胖掌柜,顿时一惊,立刻迎了上去:”大少爷这是。“

梅苏摆摆手,平静地对他道:”甘掌柜无事,让他回房休息就是,林掌柜你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向后院而去,林掌柜立刻吩咐了其他人来接替自己,马上跟了上去。

穿过回廊,不远处便是梅苏的书房,林掌柜交代门口的小厮立刻去备下茶水之后,便跟着梅苏进了房内。

梅苏坐在条案之后的酸枝八仙椅子,神色再无先前的平静,清浅淡雅的眉目之中而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

”大少爷,到底出什么事?“林掌柜忍不住忐忑地问。

梅苏闭了闭眼,陡然将条案上的东西猛然拨到了地上,咬牙厉声道:”无耻贱人,欺人太甚!“

林掌柜吓了一跳,他也是梅大少爷的心腹,自从二管家出事之后,大少爷便将他从下面上调了上来,跟着自家大少爷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自家少爷露出这样可怕而狰狞的神色,一定是出了大事。

梅苏忽然伸出手,看着一只扣在自己手腕上样式华贵,水头极好的纯金蔓藤双节式翡翠手环,那手环为女子的样子,并不适合男子佩戴,但是因为是双节环扣,所以还能扣在梅苏的手腕处,平日里他穿着宽袖都挡住那只手环,此刻露出来,在日光下更显华美,上面隐约还能见玉体上有一个精致的篆体字——‘杜’。

他目光异常的阴郁地看着那只手环,轻声道:”因为是皇族,所以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么,因为天生拥有的权力,便让人怎么努力都永远只能跪在你的脚下么若只是如此简单,也许有一日也该换人跪了。“

林掌柜满心惴惴不安,看着自家主子身上流露出的可怕冰冷的气息,仿佛狂烈的黑风瞬间吹散了所有原先的温烟柔雨,迷雾散去,眼前的人,才是那个真实的梅苏,锐利、冰冷、张狂而拥有霸主野心。

”殿下,您今儿这出杯酒释兵权,何不如直接收了梅苏的皇商之权?“双白一边令小太监端来花水给百里初洗手,一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