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甄听着秋叶白的分析,迟疑了片刻:“咱家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您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

他叹息了一声:“不管如何,殿下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和寻常人一样了。”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在您的眼里他都那个您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么,何况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一生的不平凡。“

老甄愣了愣,随后神色微微柔和了下去:”是的,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在咱家眼里,他都是当年那个叫着咱家师傅的小娃儿。“

秋叶白看着老甄,微微一笑:”是了,公公,我还有点儿不太明白,阿初若是十三岁已经成为‘灵童’,为何十六岁才成为国师?“

老甄道:”那是因为上任国师逝世之后,新的灵童才会上位,而在此之前。“

他顿了顿,神色又阴郁了起来:”而在此之前灵童虽然已经选出,但是依旧必须在地宫‘修行’直到成为新任国师。“

秋叶白暗自叹息,那就是说百里初和元泽又多受了三年折磨。

但是

”我曾经听说摄国公主十三岁就回宫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么?“这也是她听了这么久以来,觉得不太明白的地方。

老甄冷冷地道:”那是因为陛下听说了阿初已经‘授香成功’成为了转世灵童,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召见他。“

召见了自己的爱子之后,发现了可怕的事实真相之后,还将自己的爱子送回真言宫那个地狱?

秋叶白闻言,唇角轻蔑地一扯,她实在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的爱子之心真是够‘伟大’和隐忍的。

随后,她有些迟疑:”但,若是所有的孩子都熬不过授香仪式怎么办?“

那种残酷如同养育蛊虫一般的授香仪式,硬生生地将人性彻底撕裂扭曲,能塑造出扭曲的‘大自在天’或者‘湿婆神’简直就是奇迹,她倒是觉得更有可能产生出疯子。

老甄目光愈发地阴沉:”没错,确实也有这样的可能,但真言宫从来就不缺被拐来的或者被卖来的孩子,一百个孩子不行,那就两百个,三百个总有能活到最后的,至于是不是疯子,只要看着还算正常,并且能完美地表达‘大自在天’的神迹,并且能被操纵,这就够了,阿初几乎是真言宫这么多任国师以来表达‘大自在天’最完美的大神。“

秋叶白眼底闪过森然寒意,真言宫这样的存在,简直就是邪教,若是他们是武林之中的门派,那么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都不会容忍,他们早已经被逐出中原,或者直接灭教了。

老甄忽然看向秋叶白:”秋大人,咱家只想求你一件事。“

秋叶白看着老甄认真的样子,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有些不安,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您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老甄到底是人精,还是看出了她的忐忑来,便轻叹了一声:”咱家要求您接受阿初,咱家只求您给阿初一次机会。“

秋叶白怔然,目光掠过身边之人苍白如雪的精致面容,神色有些复杂。

”咱家知道,阿初和阿泽不一样,他没有阿泽的温柔醇厚,更也许性子不那么讨喜,但是阿初和阿泽终归是一个人,他们不过是被强行分割成两个灵魂,永远不可能彼此分离。“

老甄起了身,向窗边走去,看着窗外的明月:”就像这月,有阴便有明,最开始,阿初就是阿泽,他一直不愿意变成那种可怕的怪物,每天都会做噩梦,差点就熬不下去,成为被淘汰掉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在咱家教导他诵经的时候,他彻底地崩溃了,而再醒来的时候。“

他顿了顿,黯然道:”阿泽依旧单纯干净,阿初却出现了,或者也许他一直都在,只是从不出声,但是从不那天起他无声息地处理掉所有阿泽下不了手的事情,从此。“

老甄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叹息,背影显得异常的苍老、佝偻。

从此便一往无前,无人能挡。

秋叶白默默地暗自补充,她能想象彼时的百里初出现之后,在真言宫地宫里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样子,他那些古怪的习惯,和让人总觉得异常黑暗而可怕气息,都源自——他原本就是为了在暗夜之中生存的狩猎之魔。

”世人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干净纯澈的阿泽?而谁又会不惧怕那样手腕狠辣,喜怒无常的阿初,只是,谁能明白他们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大人,您若是真的对阿泽有过三分真情,可不可以也给阿初一分真意?“

老甄的话,让秋叶白沉默了下去,心中有些迷茫,又异常的复杂,她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而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的时候,脸色亦有些古怪。

老甄闻言,立刻回过头来,惊喜地看着秋叶白,随后有些激动地转回来几步:”您此话当真?“

秋叶白看着老甄的样子,她目光一转落在百里初苍白的面容上,轻叹了一声:”自然当真。“

甄公公说得没有错,若是她真的曾经对阿泽有三分真情,为何不可对阿初多予一份真意。

她并不是如此浅薄的人,何况

她看着百里初汗湿的发鬓,脑海里莫名地闪过那一天在淮南,她伸手为他发鬓边簪花的那一刻,他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肩头交错过彼此,被滚滚的人流分开的那一时,她骗不了自己的是,那一瞬间,心中闪过的惘然和惆怅。

随后,她顿了顿,复又问:”甄公公,能否问您一个问题,殿下这憎恶女子的毛病是怎么来的?“

虽然后来那夜之后,她是相信他的病好了。

甄公公沉默了一会,微微一笑:”大人若是真的愿意给阿初一个机会,您亲自去问他可好,咱家知道您必定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但是咱家相信不管是阿泽还是阿初,都愿意为您解惑的。“

秋叶白看着甄公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甄公公笑了笑,随后起身向她深深一揖:”那么这里就有劳秋大人了。“

秋叶白一愣,看着甄公公的样子,总觉得他老人家很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味,但她终归还是允诺了,会照顾百里初。

毕竟——伤了百里初的是她,让百里初变成这个样子的也是她。

甄公公帮着秋叶白一起为在昏迷中不断地发汗的百里初换了衣衫,他便抱着那些脏衣衫退出了房门,向院子里走去。

他将东西随意交给了鹤卫,刚要吩咐什么,便见双白和一白从院子外头进来,一白手上提着长剑,双白则是手上捧着药。

”都处理好了?“甄公公看着他们,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一白点点头,顺手将剑收回鞘中:”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不会有人知道咱们今晚到过司礼监。“

今日的动静太大,处理起某些事情来很是费事。

甄公公点点头:”不要给秋大人添麻烦,给秋大人添麻烦,就是给殿下添麻烦,也是给咱自己添麻烦。“

一白点点头:”放心。“

双白这则是眼尖地瞥见了甄公公微微发红的眼眶,他迟疑了一会,看向甄公公:”您已经将殿下的事向秋大人说了?“

甄公公点点头:”说了十之七八罢。“

双白摇摇头,有些不赞同:”殿下若是希望秋大人知道他的事情,会更愿意自己说罢,您这回用的手段是否有些。“

”有些什么,有些不合适?“甄公公忽然神色一冷,勾起唇角:”像你们这些小崽子一样的手段,这么些,何曾能在这事儿上为殿下解忧?“

双白微微颦眉,摇摇头:”明悟大师。“

”这里没有什么明悟大师。“甄公公神愈发冷淡,转身负手而立:”咱家的心早已经在这凡尘之中,贪嗔缠身,自然也不合适侍奉佛主,咱家已经脱离佛门多年,净身进宫伺候了殿下也多年。“

他顿了顿,继续冷冷地道:”咱家既然已经是明光殿的人,自然要为殿下着想,为殿下解忧,殿下想要什么、想要谁,咱家自会用尽一切手段都要让殿下得、偿、所、愿!“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了之后,神色阴沉地慢慢扫了眼一白和双白:”这就是咱家的行事准则。“

说罢,他拂袖而去。

一白和双白等人面面相觑,随后默然。

秋叶白静静地半靠在床头,看着换了一身衣衫,显得神色已经平稳了许多的百里初,她伸出指尖慢慢地从他的眉眼一路慢慢地描绘向他的嘴唇,轻声低语。

“百里初、初殿下、阿初,你总是能这么轻易地算透人心么,就算是知道今晚你演了那一出戏,我却还是不得不就范,会为你。”

她沉默了许久,轻叹:“心疼。”

==新的剧场已经放出,我个人觉得有时间的姑娘还是进读者群看一看,看完就走也是可以的,那个夜晚里一些小白的心情,和初殿下的比较复杂的心里变化,都是在里面写到了的,会比较让大家能感受得更直白小白的复杂和逃避的心情,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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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甜言蜜语

“你,可以选择不被本宫算计。”一道略显喑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熟悉幽冷的音调瞬间让秋叶白浑身一僵,她低头看着那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对方正缓缓地睁开漆黑幽邃的眸子看着她。

“你你醒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那么快的清醒,瞬间有些尴尬,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木讷地点点头,随后立刻收回自己搁在百里初薄唇上的手指。

自己这种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轻薄对方。

百里初看着她,没有说话。

秋叶白亦沉默了下去,是的,她并不是什么蠢人,百里初忽然寻她交手的事,细细想起来都透露着怪异。

但是,她真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并不认为这位‘湿婆大神’是在表达他的痴情,倒不若说在表达他的‘偏执’。

百里初似乎很疲惫,也没有再继续等待秋叶白的答案,而是闭上眼,随后道:“有水么?”

“有。”秋叶白方才留意到百里初的嘴唇此刻虽然异常的殷红,但是却起了薄皮,她立刻半支起自己的身体,伸手去将方才老甄搁在一边小几上的精致的小白玉茶壶取了过来,直接将壶嘴对着百里初的唇喂了他几口茶水。

喂完百里初喝水,秋叶白将茶杯放好,一回头就看见百里初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和他之间隔着几乎不到三寸的距离,她莫名其妙地便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便打算起身回到自己的长榻上去。

“你好好休息。”

“小白。”百里初却忽然再次出声,淡淡地道:“本宫没有输。”

秋叶白顿了顿,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醒来之后,还是在惦记这件事。

她看向他许久,才道:“但是你也没有赢。”

这个人一定要这么犟么?

都说她倔,但是面前这个人才是真的够倔。

百里初轻笑,看向她:“是,所以还要不要本宫起来继续。”

秋叶白别开脸,只觉得自己简直无言以对。

这个人——

除了会算计人,还很会逼得人走投无路,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她叹息了一声:“我们打平了。”

百里初闭上眼,淡漠地道:“好,那么咱们来谈谈条件罢。”

秋叶白:“。”

这个时候,这厮难道不该说点什么比较温柔的言辞化解彼此心结么,这种冷冰冰的得寸进尺的谈判架势,倒像是他给了她一个机会膜拜大神。

她刚才是不是应该趁着他昏迷的时候,捏死他,就什么烦心事没有了。

“你想怎么样?”但是秋叶白口气也冷了三分。

百里初微微勾起唇角,回答得倒也简洁利落:“咱们各退一步,本宫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作为等价交换,你每个月至少给本宫做一道菜。”

秋叶白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湿婆大神’,愈发地觉得这自己真是猜不透这位大神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今日,她又是准备饭菜,又是打架受伤,又是下冷水救人,实在是太累,没有心思再和他斗智斗勇,只想好好休息。

秋叶白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随便罢。”

说罢,她便准备起身,支着老甄特意让人准备的柺杖回自己的长榻上去,她算怕了他了。

却不想才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幽凉低柔的声音:“小白,我等你。”

百里初的声音原本柔和幽沉,而此刻因为呛水伤了些喉咙,听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沙哑感,听着让人莫名地心悸。

秋叶白动作一顿,等她?

等她什么,等她洗手作羹汤还是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慢慢地向自己的长榻上移动了过去。

空气里一片静谧,窗纸上疏影横斜,她躺在长榻之上,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轮已经西斜的明月,心绪纷杂如斯,分明已是身心疲惫,却难以入眠,总觉得幽幽暗暗不明的那一头床榻上,有一双幽漆深邃如暗夜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原本她就心绪混乱,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老甄给她传递的那些消息,还不时间还有人进出房间给床上那人换药擦汗,虽然对方的动作已经非常轻,但是秋叶白依旧辗转难眠,天色泛蓝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隐约地似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一身华美嫁衣,裙摆殷红似血,静静立于一片黑暗却开满诡美嫣红血梅的小洲之上,不远处元泽正乘舟从一条极为漆黑得深不见底的河流缓缓向自己而来,小舟无风自行,他银发白裳,似开在黑暗之河上的优昙。

小舟缓缓停在自己身前,元泽向她伸出手,温柔羞涩的微笑:“白,今日成亲,贫僧晚了些。”

她虽然不知为何元泽未曾还俗也能成亲,又是和谁成亲,只迷迷蒙蒙地报以温然笑意,却没有任何犹豫,伸手牵住他的手,提着裙摆上了那只小舟。

小舟缓缓地在黑暗河流上前行,河上雾气袅袅,却有暗香幽来,只是风刺骨的冰冷,一如他的手,而且他修长的手指渐渐地越拽她越紧,令她生疼,她有些担忧,正欲抽手询问,却见他忽然转头,抬起住她的手,低头柔声轻笑:“小白,小白,你想要去哪里,可知这黄泉幽冥之上,你是没有回头路了。”

秋叶白陡然抬头,却见他白衣未变,只一头银发不知何时变成漆黑一片,在风中张狂飞舞,一双清澈温柔的银瞳此刻早已变作一片漆黑幽暗,如脚下永无边际的汹涌黑暗的河流,靡靡红色花瓣掠过他乌发和苍白的脸颊,诡谲而妖异。

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船只失了平衡,陡然颠覆,她梭然落水,黑色的冰冷河水汹涌而起将她卷入河中,惶然挣扎之中,她只能看见他静静赤足浮立于水上,居高临下看着河水里的她,眉目间笑容阴沉却又温柔。

“小白。”

“啊!”

她忍不住梭然尖叫,蓦然睁开眸,正对上一张惨白如白无常的面容,上面一双幽幽邃邃,如无边虚无暗夜的眸子,距离近得她几乎能看见他每一根纤长如黑雀翎的睫毛。

“你!”秋叶白浑身一僵,硬生生地将差点跳出自己喉咙里的心脏给吞回去。

“醒了?”那张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的脸悬在她不到五寸之地冷冰冰地冒出一句话,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皮肤和呼吸之间透出来那种冰冷冷的气息。

“百里初,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装鬼的爱好了!”她一边平复狂跳的心脏和凌乱的呼吸,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谁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悄无声息地悬浮在自己上,一副准备吸取精血生气的鬼怪模样,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就算她见多识广,胆子比一般男子都大,也经不起这样吓!

百里初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淡淡道:“心中有鬼者,才会觉得人间有鬼。”

秋叶白瞬间一噎,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梦境里自己一身红黑相间的嫁衣,在小舟上牵了元泽和百里初的手的一幕,顿时心虚起来:“你才心中有鬼。”

刚才那都是什么‘可怕’的梦,她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又受伤了,所以才会梦见嫁给‘他们’这种事情。

随后,她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自己的长榻,榻上堆了数个极为柔软舒适的丝绸靠枕,让他能以一个舒服、不压迫伤口的姿势优雅靠在其中,看着那堆软枕凹陷的样子,似乎他已经来了颇久。

“你什么时候跑我睡的地方来了?”秋叶白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又望望窗外,已经是天色大亮了,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沥沥地下着雨。

百里初优雅地靠回那些软枕之中,却没有接她的话:“说说看,你梦见什么了,一直在叫本宫的名字。”

她立刻再次僵住,见鬼了,她什么时候有说梦话的习惯了。

她垂下眸子,挡住眼里闪烁的目光:“我没。”

“可要本宫让双白或者伺药的小太监进来对质?”百里初冷不丁地一句话,就将秋叶白试图否认的话语给噎了回去。

秋叶白评估了一下在自己膝盖受伤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双白、小太监、还有面前的这位‘湿婆大神’悄无声做掉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便有些惋惜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沉默着,直到在百里初锐利幽凉的目光下,浑身愈发地不自在,只觉得脸上被盯出了个窟窿,忍不住抬头冷冷白了他一眼:“总之不是好事儿,噩梦,大爷可满意了?”

百里初看着她好一会,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温柔到惊悚:“嗯,能成为小白的噩梦,真是本宫的荣幸,若是可以,本宫希望成为小白一辈子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秋叶白看了眼他精致惨白的脸孔,默默调转了个背,伸手揉揉眉心,避免自己看到对方那张阴森森的鬼脸,再次产生不合时宜的暴力冲动。

这种听起来像甜言蜜语实际上是恶毒诅咒的‘东西’是什么?

她和他上辈子一定有杀父夺妻之仇!

“小白,你不高兴么?”

她正郁猝自己为何一时间心软要答应老甄给百里初一分真意——不拒、不逃,冷不丁耳边又冒出一句阴嗖嗖的话来。

秋叶白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边又多了一张面色苍白,嘴唇殷红的脸,她又是一惊,转过身咬牙道:“鬼才高兴,你离我远点!”

百里初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忽然将脸搁在她肩头,淡淡地道:“下雨了,真凉。”

身后之人话题跳跃之快,让秋叶白有点反应不过来,目光触及他半敞开衣襟里的绷带,却不知为何原本收回去推开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慢慢地放了下来。

“年幼的时候,阿泽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瞒着庙里的人,偷偷地和农家的孩子们一起坐了小船去荷塘里捞最后一拨秋藕。”

他幽幽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缭绕,像是婉转的古琴声,又似窗外小雨落在水中之音。

窗外细细的雨水飘落进来,带来秋日的寒凉,她从窗口看出去,湖面上笼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缥缈而温柔,一如许多年前,她提着一只大荷叶,悄悄在秋府偷藕填肚子的那那些日子,湖面也是这般温柔朦胧,却又带着秋雨的萧瑟。

只是后来,她更多时候是和师傅一同在湖面泛舟,笑眯眯地看着老头烧汤。

百里初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再继续说话,他只是安静地靠着她的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苍白的面容,安静而宁和。

她转回脸,曲膝而坐,静静地看着窗外。

秋雨瑟瑟,风渐凉,一年又即将进入冬日。

又是一年冬寂寂。

“咳咳。”精致的明光殿内殿里不时间地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

“殿下,吃药了。”双白领着一名捧药的小太监走进了房内,看着靠在绣金软缎枕上看奏折的人温声道。

百里初头也没有抬,一边看着奏折一边随意地道:“搁下罢,凉了再喝。”

双白无奈,正要苦口婆心地劝诫一番,一边伺候笔墨的老甄忽然上前一步,从小太监手里取过盛满汤药的托盘走到百里初身边坐下,尖着声音道:“殿下,您若是不按着时辰喝药,这药就会凉了,这药凉了,便影响药效,影响了药效果,就会让您的伤好得慢,您的伤好得慢,就会没有气力看着秋大人,您要是没有气力看着秋大人,秋大人那样的风流胚子一定会给您和国师戴绿帽子。”

他话音未落,托盘上的玉药碗瞬间便消失了,但不到片刻之间,那玉药碗便空了被甩了回来,在托盘上面滴溜溜地打着转。

老甄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未雨绸缪。”

双白看着那打转的碗,莫名地就有点想笑,但随后瞥见自家主子虽然依旧头也没有抬地批阅奏折,但是身上的阴霾之气,和不太妙的脸色却阴沉冰得有些吓人。

“聒噪!”

老甄也不反驳,只继续笑咪咪拢手入袖,应了:“是的老奴聒噪。”

“知道便是。”百里初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将手上耳朵奏折换了一本。

老甄又道:“殿下心情不好么,可是因为秋大人不在身边?”

百里初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本宫如今浑身绷带的样子,心情能好么?”

双白在一边站在,忍不住闷闷地笑了一声,换来老甄一记阴森森的眼刀子和自家横飞过来几本奏折,他被砸得额头发疼,便立刻乖巧地闭嘴,默默地捡奏折去了。

老甄瞪完了双白,复又叹息道“殿下身上的皮外伤养些时日就好了,能您让秋大人这口气儿顺了,明明被您坑了清白,还觉得亏欠您这副黑心肝,这才是最重要的,您该心情好才是。”

百里初伸手送了一块点心进嘴里,危险地睨着老甄:“老甄,你的主子是我,还是秋叶白?”

他怎么总觉得这个老东西总在戳他的不痛快之处。

老甄笑的一脸忠诚:“老奴的主子自然是殿下了,所以才希望您早日好起来,等着秋大人回来了,才能看住人。”

秋叶白向司礼监督公郑钧告了十日病假,将她正式的继任提督的仪式推后,但已经在三日以前,腿好得差不多之后,就领着她的人去了停县和云县,接回司礼监看风部的纨绔。

自家殿下‘独守空闺’也三日有余。

“谁要看着小白了,她翻不出本宫的五指山。”百里初冷嗤一声,继续批阅他的奏折,只是神色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老甄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四少,再往前便是停县北门了,咱们在县城里有据点,县城南门十里地便是看风部驻扎点。”宝宝拢了拢衣襟,拉住马缰,看向身边的人。

秋叶白一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焰部的人马都停下,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城楼上两个遒劲的大字——停县。

“此处既为京畿大营驻扎地之一,毕竟戒备不低,咱们所有人就在这里改装,分头进城。”

秋叶白一声吩咐下去,焰部的几十骑人马都齐齐换了装束,向城内进发。

秋叶白和宝宝打头装扮成押镖的镖局行走镖师,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十几车绸缎香料向县城内进发。

他们原本就是上京口音,再加上一切手续路引都是齐全的,所以顺利地通过了县城门口看似颇为森严的检查。

进了城内,秋叶白看着四周围的摊贩和街道上人来人往,倒也和寻常的县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普通县城里来往巡查的是捕快,这里便是京畿大营的士兵。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身边的宝宝:“京畿大营如今在谁的手中?”

宝宝低声道:“前些日子我探查过了,这京畿四大营,如今只有两个大营还是在原本杜家一派的人马手中,其他的两个大营已经被八皇子的人接管了,咱们所在的停县目前还是杜家的东大营人马在掌管,云县却属于八皇子的北大营。”

秋叶白眼底闪过一丝锐色,这位八皇子真是个能耐人,竟差点从杜家人手里把京畿大营给全骗到手里,只是如今他也被软禁宫中,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嗯,走罢,如今他自身难保,说不得过几日,局势还有新的变化。”秋叶白淡淡地道。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到地在宝宝的带领下向县城内而去,一路走街串巷,到了一处不算太热闹,却也不算门可罗雀的小客栈门口停下。

秋叶白抬头看了眼那客栈的牌匾——龙门客栈,她不免失笑,训练闲暇时候,她随意说的几个前生听来的小故事,他们居然真的弄出来这么个客栈。

一名十六七岁的小二听见门外动静,立刻迎出来,热情地帮着牵马儿:“客官里面请,咱们的客栈空房不少,什么价格的都有,而且大厨的手艺不错,客官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秋叶白抬起斗笠,看着那小二,微微一笑:“我们既打尖也住店。”

那小二一抬头,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就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着嘴几乎不能合拢:“您您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