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本宫忘了,有何人比本宫更了解那你不是个男人。”

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他轻嗤的笑声,冰冷异常,如刮骨寒刀。

她沉默着,只揪紧了自己的被子,却不知当如何应对。

说罢,他忽然转身就要离开:“既然如此,那本宫回去罢了,总归如秋大人所愿,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秋叶白见床上那一袭华美的黑色袍子落下床角,似就要离开,她的手却比脑子先动,蓦然地伸手去拉住了那一阙广袖。

“做什么,秋大人还有什么事么?”百里初的声音还是幽凉的,只是往日里总有些低柔懂得,只是这一刻却冷锐得让人心发寒。

秋叶白心乱如麻,却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要突然拉住他,但是最终还是低着头一咬牙:“你你腰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百里初顿了顿,淡淡地道:“本宫身上何曾有伤,秋大人是做梦了罢,春秋大梦,早醒早好。”

说罢,他就要拂袖而去。

秋叶白无法,终只得无奈地抬头看他:“阿初。”

她这一声‘阿初’刚出了口,却没有了下半句,只因为他正眸光幽幽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专注之极,虽然依旧凉薄,只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意,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味,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却让她忽然间心跳失速,梭然松了手,有点恼火地看着他:“你耍我?!”

百里初看着又羞又恼的人儿,窝在被窝里,披散着柔软乌黑的头发,眉眼之间的怒火,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颜色,倒是看起来有一种奇异妩媚,或者说冷媚。

他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我若不耍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梦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然后耍我了?”

秋叶白见他又把这话绕回来那让她没法回答,尴尬而茫然的话题之上,她只能有些仓皇地别开脸,却并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往墙壁缩了缩。

“小白,你若是再若如此,本宫也许真的要让你重温一下今日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直接按着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要本宫提醒你么?”

秋叶白被他逼入死角,最终还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不用。”

是的,不用,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里初见她终于肯抬头看自己,方才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久,随后却忽然淡淡地道:“本宫已经让人去寻了宁春过来,或者说是宁夏,总之你那婢女一会就会过来,让她伺候你更衣去你母亲那里罢。”

他顿了顿,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小榻上,捡起秘折,淡淡地道:“你若是今晚不想回来这里,便不会来罢。”

说罢,他亦不再说话,而是拿了东西,转身向门外离去。

秋叶白看着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一股子凉风梭然从开关之间灌入,瞬间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凉了起来。

她打了一个寒颤,那些房间里靡丽的香气消散了许多,她方才觉得脑子里又清醒了些,随后忍不住低头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真疯了,才会这样处理事情?

方才自己居然在逃避?

第五十四章 我的小白

秋叶白目光忽然瞥见桌子上的药,又记起他腰上还有伤,那时候光顾着竟不知他腰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忽然想起第二次在地道之中见面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将脱臼的肩头接了回去,仿佛毫无痛觉神经一般,让她颇觉得悚然,就是今早那样的烧伤他也只是身体微微绷紧罢了。

不知为何,曾经觉得对方是怪物,但是如今细细思量,如果不是因为常年习惯了非人痛楚的人,又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面对疼痛。

秋叶白拿过药瓶子,轻轻地摩挲了一会,轻叹了一声。

她再次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思绪混乱,实在闹不明怎么自己能把自己陷入这样混乱的关系里面。

如今看来,倒是不若当初,干干脆脆就是条件交换来得好。

他保护她试图顺畅,她给他血以成药。

如今

她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想干嘛!

秋叶白把脸埋进锦被里,有种想把自己闷死的冲动。

另外一头,百里初出了门,门外正在布防的鹤卫们齐齐向他抱拳躬身:“参见殿下。”

他淡淡地摆了摆手,随后朝一白比个过来的手势,一白立刻走了过去:“殿下,您可是要用点儿什么,宵夜都在炉子上热着了。”

百里初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嗯,选几样好消食的,并补身子的血燕莲子送进屋里去。”

一白一愣,他记得主子喜欢用点心,但是喜欢饱腹感强的,这会子怎么哦,对了房里还有秋大人!

他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了一名门房外的鹤卫去准备。

而此时,百里初又再次问:“是了,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地方能住人么?”

一白一愣,目光有点不敢置信地飘向他身后,这是殿下被大人给赶出来了么?

大人这也未免太狠了罢,殿下身上还有伤呢!

但是他不敢表达如此‘真实’的想法,只好道:“殿下,这里只有一间主房,边上就是下人们暂居的一间小耳房,只怕殿下住不得。”

百里初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整个简单到简陋的房间,随后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住不得的,地狱里都住过。”

说罢,他转身向那一处耳房而去,一白一惊,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是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殿下,您稍等,属下让人立刻重新收拾。”

今非昔比,自家殿下如此爱惜羽毛,这会子估计和秋大人赌气才去住下人房。

一白赶紧地拦在自家主子面前,因为秋大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住,所以四处都一股子霉味,杜珍澜派人精心打扫也只是打扫了主房,这耳房里也只是下人随意打扫了一会,味道还是古怪得很。

百里初没有再继续往房间里走,只是点点头,转了个背地站在长廊之下。

一白赶紧转个背去吩咐几个人去打扫房间,他瞅了瞅自家主子的背影,看着殿下没有转身的意思,便赶紧转身出了院门。

他匆匆忙忙地一出院门,一下迎面撞上准备进门的人。

“哎哟,小兔崽子,赶着投胎么!”门口传来太监特有的尖利的恼火的声音。

一白赶紧停住脚步,面前一个红衣大太监被他撞得倒退了好几步,几个小太监正匆忙地去扶他。

那大太监不是老甄又是谁。

一白欣喜之极,见到救星一般,赶紧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老甄的手臂:“甄公公,我正要去找你。”

老甄看着一白,扶了扶自己的三山乌帽,没好气地道:“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地伺候殿下,无头苍蝇似地乱跑做什么?”

一白赶紧上去附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老甄听他说完,也是一愣,颦起了眉沉吟片刻,随后叹了一声:“两个雏儿凑一块了,得,都是没用的。”

说罢,他一甩拂尘,领着人转身进了院子。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那一道几乎融在夜色之中的修长人影,长身玉立,静静看着漫天飞雪。

老甄暗自又叹了一声,转身吩咐了一白去把紫狐大氅拿来,随后走到百里初身边,将大氅为他披上。

“殿下,你腰上的伤才裹好,今日又落水了,别吹着着凉了。”

百里初淡淡地道:“老甄,本宫何至于这般没用了。”

老甄叹了一声:“老奴自然是知道殿下当年拆骨去尸毒的时候,都不曾吭一声,这点烧伤对于您来说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复又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秋大人接下去的路可不好走,您知道太后要她做什么,若是您身子万一有点不舒服的,也不好再和淮南到宫中那般一路暗中照看着。”

虽说这目的不纯,这么些年,他是第一次看见殿下对一个人这般用心,秋叶白就算再机辩敏捷,再有能耐,没了殿下羽翼暗中照拂,她能走到今日,也绝不会如此简单。

百里初有些讥诮地弯起唇角:“她如今本事大了,只怕本宫的照拂,让她发现了更不喜。”

老甄摇摇头:“殿下,您真的在乎她喜欢不喜欢么,总归是您想要的人,是您想要做的事儿,这天下有几人能违逆您的意思,就算是陛下,就算是老佛爷,您这的想要做什么,谁人能真拦住您?”

如今这样看似明光殿和老佛爷为靠山杜家、梅家能独大的情形,亦不过是殿下有意为之罢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于筹谋了那么年的殿下而言,并非一句虚赞。

百里初闻言,幽深无边如虚无之夜的眸子里闪过异色,他负手而立,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乌黑天边浓密而晦暗的云层。

老甄看着他的背影,继续道:“秋叶白如今不在江湖中,在朝、在京,羁绊皆有,也是您意料中的事,她有了顾忌,便只能步步为营,束在这朝野之中,若是您愿意,藏剑阁虽然隐匿江湖,但民与官斗,若是将整个江湖翻过来,她又能逃于何处,这么些年,您真让近了身的人也就她一个,老奴和喇嘛们细细查过,怕是她身上有了赤焰蛊的缘故,精气血脉都与您身上血脉契合的缘故。”

这也是为什么殿下厌恶任何女子靠近,但是拥抱着秋叶白却会觉得暖入心肺的缘故。

“血狱赤焰双头蛊,数百年方于火山口生得,火阳至体,雌雄一体,双头一雌,一雄,不生不灭,一旦寄入人体,只能以冰体至寒的寄主血精为食,因此却又必须为寄主养肉生魂,寄主百毒不侵,同时身体的修复速度亦快于常人双倍,若是双头分离,雌头入女体寄送,亦是您身体去毒修行的宝鼎,如今她已经是您的人了,您只要愿意,逼着她日日与您双修,五年之内,您身上尸毒及一切恶毒便可祛除干净。”

老甄笑着道:“当然,这也是秋叶白的造化,她是那么合适的宝鼎,能与您双修,她体内的赤焰蛊既能保她不被寻常之毒侵犯,又能修得内力更为精进,自然也是她的造化不是?”

赤焰蛊,若是雌头被斩落之后,入的是男子体内则会成为雄头,让男子活生生地被赤焰蛊火毒烧死,只有恰巧入的是女体,方能成为雄头的炉鼎。

百里初却忽然冷冷地道:“不。”

老甄有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他挑眉道:“哦,什么不,老奴哪里说错了么,总归就是您不必去考虑秋叶白想什么,她不过是您一个工具罢了。”

面前的大美人却忽然蓦然回过头,眸光阴郁地盯着老甄,那一身的阴暗黑沉的寒气直逼得老甄浑身一寒,忍不住退了一步,几乎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看不清楚面前之人的模样,仿佛只余下铺天盖地的阴寒的黑气。

那些寒气下一刻就会幻化成无数利刃将他剖成无数快,却偏生他在那样的目光下竟然丝毫都动弹不得。

却不想百里初忽然转回了头,极轻,极轻地道:“小白,不是炉鼎,不是工具。”

老甄感觉那些煞气仿佛瞬间散去了许多,他方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是一手的冷汗,但是他还是继续颤着声道:“那是什么?”

百里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虚空之中飞扬的细碎雪花。

许久,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落下的轻薄雪花,忽然轻声道:“小白就是小白,是我的小白。”

老甄有些怔然地看着他被宫灯照着的轮廓精致无比的侧脸,幽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睫下,落下深浓的阴影,却又投下极柔和的光,让他面容上的神情看起来温柔得令人的动容。

仿佛他透明的指尖上那点白雪,是多么美丽多么珍贵的宝物。

老甄忽然想不起多少年没有看见过他那样的表情。

他缓缓地将那点雪拢在掌心,再次打开的时候,那点雪已经慢慢地融开来。

他闭上眼:“怎么才能让她乖乖地呆在我的手心里,却不融化,不消失。”

“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小白。”

第五十五章 谋划

“殿下,掌中雪永远会融,指尖砂,握得越紧越容易流散,常言女儿如花,秋大人却非寻常女儿身,她身负秋家四女的诅咒,穷尽此生,只怕就是要证明,人定胜天,更不是能被谁握在掌心的雪、砂,您心中当比谁都明白。”

否则殿下怎么后来怎会采用如此软硬兼施,曲折迂回的手段去得到她的身子。

老甄走到他身边,也一齐看着黑暗昏沉天空里飘落的雪,轻叹了一声,复又道:“就算那个姑娘真的是花,只怕既非牡丹、更非幽兰,而是沙漠之中的荆棘花,高原之上的格桑,凌寒傲日,您要是真想让这样的姑娘心甘情愿常伴您左右,只两点,要么让您成为她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么走进她的心底,让她知您、怜您、爱你。”

“怜?”百里初闻言,微微颦起修眉。

老甄笑了笑:“您切不可小看这一怜字,所谓怜取眼前人,百炼钢化绕指柔,自古男儿对女子因怜生爱,不知多少,但是谁人又知女儿心更软。”

“这怜一字在女儿身上才是最好用的,她若是怜了谁,便必定心软,进一步甚至将此对方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秋大人看似多情,其实无情,是因为她终归是女子,光是怜不过是入了她的眼,不能比她强的人是没有法子让她敬,以及征服她那颗骄傲的心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他要殿下的过往说与秋叶白知道的缘故,殿下的性子骄傲无比,是绝对不会用过去的事情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的,何况那些往事还是他最憎恶的心魔。

而秋叶白这些年的经历和她所背负的诅咒,让她也同样骄傲和倔强,甚至内心深处憎恶着百里皇族,她要证明她自己绝不会输给命运,但是她同样具有女儿家的柔软,对于殿下凄凉的过往宿命,她必定会有共鸣和心软。

若是殿下和她没有任何交集,也许她知道了这种事情,也不过是感慨一番罢了,但是她的命运,甚至心中已经被殿下狠狠地盖个了戳,彼此生命的交集,让她绝对不可能视殿下为路人。

殿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第一个征服她的男子,哪怕这种征服看起来有些卑鄙,殿下的好和坏,她都必须接受,因此只会视殿下为‘掠夺者’、‘侵略者’,是不会去正视她自己的心情,和殿下对她的好的。

“殿下,您需要一个渡口,将您的船撑进她的心中,其实老奴就算什么都没有说,您这些天也已经做得很好,只需要继续就好。”老甄笑眯眯地弯起眸子。

他的小祖宗一向都是极聪明的,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地宫里活下来,还走到今日,小祖宗虽然骄傲无比,但是天性里属于兽的敏锐狡诈,让他本能地采取了这种放软的态度,令目标猎物心中茫然,摸不准苗头,面前的的掠食者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不管是哀兵之姿也好,强硬之态也罢,终归抓到皮毛华丽的猎物,想吃上肉,就得不计手段。

成王败寇。

“或者,您要继续为她铺路?”老甄见百里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的阴云,却并没有说话,于是试探着看向他。

殿下让杜家多存在了那么些年,这回不想继续这么要死不活地吊着杜家,打算了结了他们的话,秋叶白是个很好的契机。

秋叶白这个姑娘,若是知道她背负的这个‘神妓’的命运最初的源头是杜家的话,想必不用主子说,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撬翻了杜家。

百里初沉默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雪,不置一词,许久之后,他静静地松了手,让掌心剩下的残雪伴掉落在雪地中,随后,他掏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后淡淡地道:“老甄,你知道的真不少,明儿去让内侍检检查一下是不是没有骟干净。”

说罢,他将手里的帕子直接一掷,就掷在老甄的怀里,随后拢手入袖,款步向下人房里而去。

一边伺候的两名鹤卫立刻伸手帮着自家主子打起了帘子。

老甄一会子没有反应过来,他知道什么了,跟没有骟干净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边的一白一脸古怪地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甄,然后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我说甄公公,您当年在外头当主持的时候是不是给各位女施主解签,解到了闺房里去,多少女人拜倒在您的六根之下,才能这般了解女人心?”、

老甄摸了摸脸,得意地道:“不是咱家说,咱家当年那也是驰名一方的最美主持啊呸!”

他说了一半,才觉出一白的不对味了,立刻变了脸,没好气地抬手把手里的拂尘又朝一白的嘴里塞去,指着他鼻尖骂:“你小子才是个六根不净的混蛋小子,敢耍咱家,你是不是也想骟干净了,以便更好地常伴殿下左右,嗯?”

一白哪里想到老甄突然变脸,一下子又被塞了满嘴毛,但见老甄阴森森地凑过来说那可怕的字眼,阴柔的俊脸立刻变绿了,一边吐毛,一边赶紧道:“不,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他赶紧一扭头,跟着自己主子钻进下人房,生怕老甄掏出一把骟刀子来,给他骟个六根清净。

“呸,都是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一个脸皮薄,一个胆子小,还不如咱家一个老太监。”老甄嗤笑一声,抬头看了看飘雪的黑暗天空,随后拍拍自己的拂尘,摇头晃脑地往外走。

嗯,这天气还是得喝上一壶拿小炉子热上的陈年雕花酒,才好呢。

秋叶白和宁春从五姨娘那里回来以后,她进房前,看了看下人房,便见幽黄迷离的烛火将一道修长的人影映在窗纸上,那剪影异常的优雅,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直到那烛光灭了,房里一片漆黑,她方才神色有些复杂地轻叹了一声,转身进了房。

不一会,主人房也熄了灯。

“殿下,秋大人已经熄了灯,想必睡了。”一白从门外进来,恭敬地禀报道。

黑暗的内室里,一点子幽幽的光慢慢地亮了起来,随着那夜明珠完整地露出来,室内也跟着亮了起来。

明珠柔亮的光芒照在临窗桌边的人脸上与身上,将他精致的面容,和身体修长线条勾勒得极为柔和,唯一双眸子却幽深得仿佛再明亮的光都无法照亮里面的迷暗。

他淡淡地道:“嗯,那把密折都取来罢。”

一白一听,就明白了,方才主子只怕是知道秋叶白站在门外看着他的房间发呆,想让她早点儿进屋歇着,才让自己熄了灯。

再瞅瞅那已经换上了华美锦被,重新收拾过的床,就知道自家主子还是不会去屈尊睡这儿的,今晚估摸着就是坐在凳子上批一夜的奏折了。

他摇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人将密折都从外头搬进来。

这一夜,满天飞雪,雪是越下越大,掩了天地间万物,掩了一间小院子,也兴许还掩了两厢暗惆怅。

白雪却嫌春色晚,

故穿庭树作飞花》

两日大雪之后,原本还有点儿绿的庭院枝头,如今已经是一片白皑皑,挂了一溜细细的晶莹剔透冰棱。

“今天这小雪,倒像是大雪了,还真是让人担心今年的收成,也不知江南那边寒潮之灾如何了。”百里凌风站在亭子里看着冰天雪地,轻叹了一声。

一边撑着油纸伞的小太监嘀咕道:“八爷,您就别忧国忧民了,如今您好容易才放出来,腿脚好容易好些了,却又莫名其妙地撞上这一场刺杀摄国殿下的祸事,还是赶紧想法子把咱们摘出去才是。”

八爷也是运气不好,他身份敏感,如今才放出来,又撞上那一场刺杀,好命地在刺客雷火弹爆炸的瞬间跳进了湖里躲过一劫,又被摄国殿下的人以查案为名给软禁在秋家。

真是晦气,自从遇上那个秋提督,爷就开始倒霉,等这刺杀摄国殿下的嫌疑摘干净了,他一定要给爷烧柚子叶去晦气!

百里凌风微微颦眉:“小明子,百姓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这一国大厦庇佑,本殿已经身为人上人,自然要能给他们力所能及的庇佑,岂可因己身小失便只顾眼前?”

“好一个忧国忧民的八殿下,您这话听着倒是有点越俎代庖,怎么,打算替圣上操心国事么?”一道悠悠声音响起。

小明子一听,转脸一看那修长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站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瞬间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没好气地怒瞪着那人:“秋提督,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殿下是一片好心!”

秋叶白披着白狐毛披风款步上了小亭子的台阶,没理会看着百里凌风微微一笑:“殿下,两日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百里凌风看着她,眸光闪过一丝幽光,勾起唇角:“是么,秋大人的气色才是正好,怎么,摄国殿下红颜在怀里,是你伺候得她不舒服,还是她伺候得你不舒服,竟让你有时间到这冰天雪地里来探望本殿这个落魄人?”

第五十六章 染指

“殿下,您这话听着酸味真重。”秋叶白抖了抖自己披风上的雪,微微一笑。

百里凌风讥诮地轻嗤一声:“本宫只是很钦佩秋大人能周游在明光殿和永宁宫之间,哄得两头都服服帖帖,您这般能耐实在让本殿叹为观止。”

秋叶白看着他轻蔑的目光,心中顿时就明白了,这位殿下可是亲眼看见百里初和她一起落水的,又见她对百里初的安危如此上心,自然是怀疑她‘以色侍人’,引诱了摄国殿下,甚至怀疑她‘伺候’了老佛爷才得来今日的地位罢?

秋叶白卡着百里凌风眼底的厌恶,她微微眯了下眼,忽然凑上去,单手搭在他肩头,低笑了一声:“殿下,您别说,下官最大的能耐就是伺候人,您要不要跟下官学两招,保管您日后仕途顺畅,绝对不会断了腿才攒下的大军功,就这么废了,这大将军王不得封,连好容易到手的京城防务都要丢了。”

百里凌风回京城之后,靠着五皇子的信任一举夺了京畿大营之权,只是接管需要一点时日,所在才接了两个大营,就遇上她搅局,否则此刻不但百里凌风封王,而且京畿东、南、西、北四大营都是他囊中之物,日后他是进了钳制京畿内廷,退可握边南数十万雄兵。

若说他没有什么野心,她还真不信。

百里凌风有点厌恶地盯着她搁在自己肩头的手,正想说什么,但是一边的小明子看秋叶白这么突然地接近自家主子,已是大怒,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秋叶白:“无耻狂徒,休得放肆!”

他只觉得这秋叶白徒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也不过是奸猾卑劣之人,出卖色相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简直是无耻之尤!

秋叶白看着小明子冲过来,她立在原地动都没动,微微一偏身,只仿佛漫不经心地伸手一弹自己披风上的薄雪,小明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只觉得身后一股子凉气,随后眼前一花,身一下子整个人‘噗’一声飞出了凉亭之外,直接大头朝下,在雪地里跌了个狗吃屎。

“哎哟!”

秋叶白看着凉亭外狼狈万分的小明子,轻笑了一声:“这位小公公嘴上不干净,还是多迟点儿雪,洗洗嘴,也静静心。”

一边的百里凌风看着身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年轻人,原本都是轻蔑和厌恶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秋大人真是好身手。”

此人虽然品行不正,行事叵测,但是手上功夫确实是他平生仅见的好,头脑也好,如果

百里凌风忽然幽幽道:“秋大人,七尺男儿,志在四方,这帝国天下纵然如今决断之权都在摄国殿下和老佛爷手里,但是摄国殿下终归是要嫁人生子,老佛爷年纪也不轻了,百里家的大权也不会总一直旁落他人手里,牡鸡司晨总不长久,你就不考虑退路么?”

百里初‘嫁人’‘生子’?

想象那样的画面,就让秋叶白忽然有点忍俊不禁,但是终归还是忍住了,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亭子外:“您这是跟在下开诚布公么?”

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您开诚布公,微臣自然也直言不讳,牡鸡司晨又如何,这杜家的娘娘们垂帘听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要说老佛爷这身子保养得好,就算老佛爷的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还有如今的贵妃娘娘可都是姓杜的,怎么也轮不到您罢?”

小明子刚刚抖完自己满身雪,一瘸一拐地走进亭子里,就听见秋叶白这般‘直言不讳’,顿时又恼了,厉声道:“姓秋的你,不要太过分。”

但是话没说完,秋叶白一记锐利的目光扫过去,如雪一般浸冷的目光就让小明子一下子感觉仿佛当头一盆冰水倒下,瞬间冻得噎住了,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吐出不来。

百里凌风将那情形尽收眼底,随后看着秋叶白微微一笑:“秋大人说得没错,但事在人为,您能从一介帝国头号通缉犯变成老佛爷座上宾,摄国公主一介女子,却也能荣掌摄政之职,将杜家压制得死死的,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秋叶白闻言,沉默了一会,转过脸看向灰白的天空,淡淡地道:“没错,这个世上从来便只有永恒的利益,也许没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不过。”

她顿了顿,轻嗤了一声:“殿下,您考虑得那么长远,不若先顾上眼前,若是再见面为敌,您亦勿怪,各为其主罢了,微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一甩披风,便亭子外走去。

小明子看着秋叶白离开,眼底闪过恼色,看向自家主子嘟哝:“无礼狂徒,八爷,您何必对这种人和颜悦色,他既然没有求殿下不要将他和摄国殿下勾结的事情透露出去,咱们就干脆地给他透露出去,让老佛爷那边的人好好收拾他,看他还狂不?”

百里凌风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随后淡漠地道:“若秋叶白是这么容易被扳倒的人,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爬上如今的位置,更不会敢在明光殿和永宁宫之间周旋,和此人有关的事,咱们都需要事事谨慎,要么一击毙命,若是不能,就要谨慎而为,否则必定后患无穷。”

淮南的事情,他已经轻视了此人,没有除掉此人,才让秋叶白反将一军,不但他没有得到账册,还暴露了自己,连封王开府都化为泡影。

但是此人却平步青云!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边靠着小亭子的一把油纸伞上,那把伞正是秋叶白来的时候撑着的,此时却遗忘在了亭子里。

“把那伞带回去。”他看着那把有点显得陈旧的伞,正所谓器物现风骨,他忽然有点儿好奇秋叶白这样的一个人用的东西又能是什么样子的,许是能显出此人本性的蛛丝马迹。

小明子虽然不明自家主子捡把破伞做什么,但还是立刻点点头:“是。”

其实在某点上,百里凌风倒是真的高看了秋叶白,比如和百里初的纠缠,倒还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只是世事弄人罢了。

但是如今只怕不光八皇子百里凌风不这么想,自家娘亲不这么想,所有人都不这么想。

虽然如今‘儿子’争气,但五姨娘依旧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只是身上已经不再如从前只一身单薄棉袄,如今已经穿上了新制的锦缎冬衣,一身银鼠披风虽然不算毛色最好的,但也很是暖和精致,让五姨娘终于有了有大户人家姨娘的样子了,她一脸担忧地看着秋叶白。

“叶儿,那摄国公主将你关在院子里,是要做甚?”

她今日特地避开了院子里的一干下人,要和秋叶白在这冷冰冰的花园里散步,就是打算问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却又怕隔墙有耳。

秋叶白看着自家娘亲满脸担忧的模样,亦只好有些无奈地停住脚步,温声宽慰:“娘亲,您不要担心,只是我在山上正巧从刺客手里救了摄国殿下,他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