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摄国殿下。”百里凌宇在床帘帐外对着里头的人影恭恭敬敬地行礼。

鹤卫们则主动退下,只留下双白在一边案上磨墨。

“何必多礼,三弟,你我皆是自己人。”百里初幽凉的声音在帘子后响起。

百里凌宇恭敬地道:“听闻您最近身子抱恙,臣弟不敢叨扰,不知您召见臣弟是为何事?”

“凌宇你一手好画好字,黑市上你一个山水先生的笔名所绘所写便可炒至千金。”

百里初悠悠地道:“本宫也有些时日不曾见你作画了,今日精神好些,忽见窗外新绿,便想看你作画。”

百里凌宇听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外头用的笔名,瞬间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是他顿了顿,心中忽又一片了然,这个宫里一切对那个人而言又有什么是秘密的?

他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地道:“您谬赞了,那不过是他人随意捧起来的罢了。”

百里初淡淡地道:“笔墨已经备下,就请山水先生为本宫作一幅春日图罢。”

百里凌宇看着搁在窗边的长条坐案,还有双白呈上的笔墨和颜料,丰神奇俊秀的面容闪过阴沉,微微握拳,那种被人当做画师的感觉让他甚至都不像提笔画自己喜欢的画。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永远无力、更无法拒绝帘子后的人。

“是。”他点了点头,盘膝坐了下来,静了静心,随后挽起衣袖提起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身后的窗是被推开的,有冰凉的春风灌入,带来潮湿的气息,他虽然看不见身后的场景,但是闻见那些清冽而芬芳的气息,便让他心神宁和了下去,抬手在纸上专心地轻描淡绘起来。

帘子内的人影静静地坐着,似已经沉眠,而双白则是垂着眸子静静地站着,毫无存在感一般,空气里只有柔软的笔尖染了颜料掠过上好宣纸的声音。

柔软华美的鲛珠纱飘荡拂动,似美人青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百里凌宇悬空的手腕一抬,看着自己的画卷,满意地微笑道:“好了。”

双白立刻上前接过桌上的画卷,直立抖开,展现给帘内之人观看。

画上近处是一处半露的古朴简单的寺庙,庙边青柳三两株,树上隐约有雀鸟轻鸣,飞絮缥缈,而不远处一片青青草色的原野,更可见雁归。

并不复杂的画面,古雅朴拙,却令人观之心生宁远之意。

片刻之后,帘子内传来百里初幽凉的声音:“皇弟笔墨造诣果精妙,令人观之似临其境,不愧山水先生之名。”

百里凌宇心中对于这一点还是颇为自傲的,他谦逊地道:“摄国殿下谬赞,雕虫小技罢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帘后之人精致的薄唇弯起了冰冷幽魅力的笑:“算不得雕虫小技,皇弟有这样的笔力才不枉本宫费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地在黑市捧你。”

百里凌宇梭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帘后的人,却只能看见他优美而冷酷的身形,似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每一次那个人看着自己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着的猎物,浑身不舒服,无力逃脱,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的意识到自己的软弱,软弱到让他觉得窒息。

双白看着坐在长条案前一脸茫然和苍白的百里凌宇,眼底闪过淡薄的怜悯,只要主子想要控制的人,几乎逃不出主子的手心,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知道燃灯那老尼姑竟然是京城大案的幕后主使之后,主子勃然大怒的原因。

主子唯一一次把他自己也控制进了‘圈’的,大约就是面对秋叶白的时候。

但世上秋叶白只得一个。

今儿百里凌宇算是倒霉撞上枪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这一点点的自尊都要剥夺。”百里凌宇垂下眼忍耐着什么一般,手里紧紧地握着笔,手背上青筋毕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华美的皇子服袖口被墨色染成一片。

他引以为傲的才华,让人尊崇的一切,竟一切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一切不过都是个笑话。

“白发生来如有信,青春归去更无情。便当种秫长成酒,远学陶潜过此生。”帘后之人似在全没有将床榻下之人面目凄然的模样看在眼中,只凉薄一笑。

“三皇弟手中的这一幅画倒是让人想起这首暮春诗,怎么能不让为兄担忧,担忧你胸无大志,只想做那陶渊明阮籍隐于山林之中不问世事。”

听百里初自称‘为兄’,百里凌宇身形瞬间一僵,他知道百里初的身份从来是个大忌,常言人多嘴杂,控鹤监如此多人,却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多年,可见百里初的手段,如今他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争皇夺位,结党营私,打压监视五皇弟和八皇弟,去争太子之位,老佛爷整日忧心我们兄弟阋墙,操碎了心,为什么你连我最后这一点点喘息之处都要剥夺,为什么!”百里凌宇蓦然地抬起头,冠玉一般的面容近乎扭曲,他忍无可忍一般伸手就‘咣当’一声将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

“放肆!”双白眼神一冷,就要上前拿下百里凌宇,百里凌宇倔强地抬起脖子,盯着帘子红着眼颤声道:“你干脆杀了本宫好了,反正你杀了大哥、二哥的时候也一点不手软,为何不干脆给本宫一个痛快!”

这么多年,他真是受够了这种如履薄冰,日日在人监控下傀儡一般的痛苦日子。

就算原本他也曾认为他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但是在那个人的强迫下去争权夺位,现在的他只觉得这个皇宫就像一个牢笼,让他窒息,他再也受不了夜夜噩梦的日子!

原本只想寄情山水之间,只有在画中他才觉得如鸟儿一般的自由,只有他的画让他觉得骄傲,是那个男人无法控制的,可如今那个男人连他这一点点栖息和骄傲的地方都要剥夺,残忍地逼迫他去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够了?”百里初慵懒地靠在软枕头之间,随后单手撩起帘子。

百里凌宇跪坐在地,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如尸体一般的手抚过他的脸,头顶上传来百里初低柔幽冷的轻笑。

“三弟,或者按着排行,本宫该叫你四弟,本宫怎么舍得杀了你,你忘了当初你对本宫说过什么?”

“我。”百里凌宇丰神俊朗的脸孔瞬间更苍白了。

“本宫回宫的第一年,你就到本宫的寝殿来说——你中意我,说你愿意为我做一切,那一年,凌宇你才十四岁罢?”百里初仿佛有些感慨地轻叹。

“我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女子!”百里凌宇狼狈不堪地咬牙道。

头顶幽冷低柔的声音含了三分讥诮:“对自己的‘姐姐’说那种话,便不是违背伦常么?”

百里凌宇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那时年少,他还是上有两个皇兄,不需要背负继承人重担,随性所欲的天子骄子,最得母后和老佛爷疼爱。

皇宫之中是美人云集之地,母后替他甄选出教他人事的宫女也是百里挑一,他早早识得滋味,却不知情为何物,直到父皇亲自去接了一个人回宫。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少女,就算是宫里以美貌闻名的梅妃都及不上那少女的一半,如冰雪一般冰冷,又似天下间所有的殷红血梅凝成的精魄。

于是他动了心,明知道有违仑伦常,却根本没有法子将这个十四年都没有见过的‘少女’当成‘姐姐’。

直到他终于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在某个春日的夜晚,拿着他偷偷临摹绘了许久一幅‘她’的画像悄悄去了明光殿。

却不知道,自己从此踏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他喜欢上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从地底重返人间的魔。

“你的一向做得很好,对得起你那份‘中意’。”

百里初看着百里凌宇狼狈颤抖,乌瞳之中一片冰冷的虚无幽暗,他轻笑:“当初你大哥和二哥死的时候,本宫都让你亲眼看见是本宫怎么做的,你却并没有去向老佛爷和父皇揭穿本宫的真面目,不是么?”

百里凌宇闻言,痛苦闭上眼,痴痴怔怔地低笑:“我真后悔。”

曾经以为‘她’是对他有意,所以才让他看见了‘她’做出的那些残酷而可怕的事情,看‘她’残酷地害死了大哥和二哥,却不舍告发‘她’。

最后才明白原来一切都不过是百里初刻意让他看见的,而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他却已经再也不敢去告发百里初了。

他知道父皇不会信他,更知道自己也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者如母后一样生不如死,最后生生自己折磨死自己。

“为什么?你恨我们占了你的皇位,恨母后害得宸妃娘娘惨死,你只管杀了我报仇,只管去坐你的皇位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人可以争过你,为什么要逼我做这些事?”百里凌宇抬起头看向百里初那张依旧不可方物却让他痛苦的面孔,惨然地道。

“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皇位,呵。”百里初幽瞳里闪过令他心惊的讥诮和冷酷,声音却依旧低柔:“四弟,你若是真如你说得那般淡泊名利,你可以去死,本宫控制不了死人,又或者。”

他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他跟前的人,微笑:“又或者你还有当年在明光殿初见本宫的贪念,放不下本宫,嗯?”

听着百里初的话,百里凌宇忽然明白人人欲夺的皇位在百里初眼里什么都不是。

而自己呢

自己的贪念又是什么?

他才没有放不下这个可怕的男人!

他只恨不能离这个魔头远远的,离这个皇宫远远的!

“至本宫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如果你命够长,活到那一日,总会知道的。”百里初似懒得再和他兜圈子,微微弯了下唇角,指尖强行挑起百里凌宇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现在,你只需要按照本宫吩咐去做就是了。”

百里凌宇听着他缓缓说出了一段话,梭然睁大了眸子,心不停地下沉再下沉。

他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能这么做。”

“怎么,你是在拒绝本宫?”百里初忽然一笑,粗暴地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正视自己。

百里凌云看着他可怕的诡瞳,几乎一下子就喘息不上来。

他知道百里初手上习惯性戴着薄如蝉翼的手套,但是就算是隔着手套,自己依旧能感觉那个人的手上的寒气几乎瞬间将他整个人冻结成冰。

且说这一头秋叶白刚出了明光殿,看了看天色,大约已经是下午快傍晚的时候,宫门就要落锁,她便加快了步伐准备出宫,却不想一转弯撞上一行人也要从这条宫道过。

她抬头一看,不由一怔,眼角余光又掠过跟着面前之人的宫女装扮,分明是永宁宫的人。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讥诮地道:“父亲,这是要进宫见太后么?”

迎面而来之人不是养伤养了许久不曾露面的秋云上又是谁。

只是如今秋云上的人看起来削瘦了许多,眼下也隐约可见一片乌青。

秋云上看家面前之人,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冷凝:“时辰不早,你该出宫了。”

说罢,他准备越过她继续前行。

“父亲。”秋叶白却忽然叫住了他,幽幽一笑:“您还是不要强行练功的后,琵琶骨穿透了,若是再强行练功,仔细经脉被毁。”

她一看他手背上的经脉暴突,便知道他必定在休养的日子里强行运功。

秋云上顿住了脚步,比了个手势,跟着他的宫女明白他们有话要说,便乖觉地退得远远地。

秋云上见那婢女退开之后,方才转身冷冷地看着她:“叶白,你别忘了,《礼记》有言,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我就算不曾教你,但是却到底让你活了下来,而不是让你和历代秋家四女一样连看这个世间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有送你入神殿,让你有吃有喝,活下来了,你才有机会遇见老仙,成就今日的你。”

他看见秋叶白便觉得心头郁窒而复杂,这个他近乎抛弃的女儿,成长得比他所有子女都要出色,算是他欣慰之处。

但是她的不可控和叛逆,甚至上次她出手就穿了他琵琶骨,明白地昭告她对于他没有一点父女亲情,让他心中极为复杂,也不知是该恼恨还是惆怅。

虽说他对她也没有太多父女之情,但是这种被忤逆和否定让他心中还是多少有些窒闷。

再加上他试图重新练功,却发现哪怕自己的肩头伤已经愈合了,但是这么一动,却肩头剧痛,仿佛又一次被人穿透了琵琶骨,原本明明就已经好了的伤口也再次裂开。

他心中不安而烦躁,怀疑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再也不能动武,着你遍寻了京城的名医和宫中的太医。

只是他每一次,抱着希望而去,却只能更失望而归,所有的大夫都明确地告诉他。

以后他非但不能轻易动武,甚至提重物亦不可。

这让秋云上怎么能受得了,心中烦躁闷窒,如今看见秋叶白这般挑衅,他心中更是恼火,却又只能强行按捺着不能发作。

秋叶白听着他这么一说,忽然冷冷地一笑:“《礼记》是什么,抱歉,本副座从来就没有读过那种和《女戒》《女德》一样满篇糟粕的玩意儿,所以您亦不必跟我提孝道二字,‘父慈子孝’原本也不是你我之间当有之情。”

秋云上总归是大家高门出身,受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教诲,哪里能听得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脸色一寒:“秋叶白,你母亲就教导得你这般不识好歹么!”

秋叶白不耐地摆摆手,冷声道:“你不配提我母亲,既然你提到秋家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四周,确定周围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方才上前一步,冷声道:“既然你和青鸾公主郎情妾意,珠胎暗结地生了梅苏,按着时辰算下来,他比秋善京小上两个月,那么他才是秋家四子,而我是秋家五女才对,你为了他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活在世间,将秋家四女这倒霉的身份套在我的身上,让我娘亲惶惶不可终日二十多年,你觉得我该怎么识这份好歹?”

她不知道秋云上到底和那青鸾公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没有在一起。

但是梅苏如今能好好地当他的商业霸主,而她却成了个该死的‘秋家四女’,便可知梅苏的娘亲才是秋云上心里的那个女人。

秋云上闻言一震,似有些惊讶于她知道如此多的内情。

他神色变幻莫测,好一会才淡淡地道:“怎么,你觉得你不是秋家四女,你以为为父让你平白担了这‘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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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血色黎明 上 一更

“怎么,难不成我还有算错么,别告诉我梅苏不是我的‘哥哥’?”秋叶白冷冷地看着他。

她说出的‘哥哥’二字咬字极为用力。

秋云上看着她,神色有些莫测:“叶白,你还是很介意秋家四女的身份,是么?”

“会有人喜欢这种身份么,无时不刻地担忧自己身份会曝光,会给自己的亲人带来灭顶之灾的战战兢兢的日子很有趣么?”

她看着他,露出个冰冷的微笑:“我甚至曾恶毒地想为什么这个秋家四女不是秋善京,甚至不是你最疼爱的秋善宁。”

就算如她这样自认坚韧的人,拥有前生记忆的人,有也要靠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绝对不认这种扭曲的‘神妓’天命,才能坚持着走到今天。

秋云上闻言,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轻叹了一声:“叶白,你必须明白,有些东西就是命。”

“命?秋云上,你忘了你让我活下来,不也在违背天命么?”秋叶白看着他,讥诮地低笑,随后上前一步逼近她身前,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又或者你根本就知道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我该背负的‘天命’!”

他只是想要利用她来保护梅苏而已!

秋云上俊容微冷,看着面前那张和自己颇有几分神似,眉目却又更隽秀精致的面容,明眸渐深,许久,方才有抬手轻抚过她的发鬓,垂眸轻叹:“当年我与卿儿认识不比和青鸾认识晚,亦能算青梅竹马,如果当初卿儿也被老仙养成和你一样,有这样的勇气、坚韧和勇气,我未必会对青鸾动心,从此铸成大错,甚至有了苏儿,而你也许真的不是秋家四女。”

他说的这番话,让打算伸手直接扭折了他敢碰自己的手的秋叶白瞬间怔住了,手僵在半空之中,冷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心中松了一口气,已经放下的包袱,却发现这个该死的包袱从来没有离她远去的感觉让她忽然很想拗断面前这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脖子。

秋云上见她眼中迸射出的寒光,轻笑,眼底的哀绝一闪而过,仿佛他的脸上从来没有那种古怪的神色出现过。

“你说得对,我在违背天命。”

秋叶白眯起眸子,冷冷地看着他,咬牙道:“你他娘的到底什么意思?”

随后他负手转身离开:“你不是很厉害么,秋提督,既然如此,你便自己去查出真相罢。”

秋叶白心中一片混乱,什么叫没有梅苏,她就不是秋家四女?

梅苏是真实存在的人,方才他也亲口承认了梅苏是他的私生子,而她明明就不是他排行第四的孩子!

哪怕是按照其他世家大族正常的子女分开排序,而不是秋家这种古怪地按照出生次序先后排序,她也是排第二,而不是第四!

难不成

“难不成有人给你戴绿帽子了!”秋叶白看着他渐远的背影,一点不客气地大声吼了一嗓子。

这次她说话可没有压低声音,大老远路过的宫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秋云上原本前行飘逸的背影瞬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秋叶白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继续加了一句话:“不知父亲听过一句话没有,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似有些恼火地扶住墙壁,僵了半刻,却没有转身,只是继续跟着一脸古怪的宫女离开了。

“哼。”秋叶白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冷嗤一声。

她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家伙了,既然秋云上能这么说,她一定会将事情查出来的,这种破事儿要查也不难。

秋云上能风流,就有人能够他戴绿帽子,杜珍澜都已经不知道给他头上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就是不知道前面那四位到底谁是外头人的种。

只是

她垂下眸子轻叹了一声,讥诮地弯弯唇角。

她还是‘秋家四女’

不过这倒是也无所谓了,秋家四女就秋家四女罢,反正她都当了这么些年的四女,继续当下去,也不过是个身份罢了,日子照样过。

照样我命由我不由天!

天要弄人,她就把这天捅出个窟窿来好了。

反正,她身边那厮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她想通了,洒脱一声,看了眼阴沉沉的老天,拍拍衣襟,负手向宫门慢悠悠地走去。

秋云上神色有些沉冷地刚刚走到永宁宫的门口,便看见董嬷嬷早早地领着人等在宫门前,见他进来便含笑领了他进门:“大人快请,太后老佛爷已经久候多时。”

秋云上闻言,神色一冷,淡漠地颔首:‘有劳嬷嬷。“

董嬷嬷似全没有看见一般将他领进了门,却没有向内殿而去,而是领着他去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一道身着墨绿色织锦妆花缎子,脑后挽着翻荷髻,妆容素淡,只脑后别着一根翡翠簪子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亭子里。

秋云上一看那背影,瞬间一怔,眼前竟然一片恍惚,似透过了久远的迷离光阴,看见了遥远的曾经,不由自主地轻喃:“凤娘,凤姑姑。”

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微微一笑:“云上,你来了。”

秋云上看着她那虽然保养得宜,却依旧能看出光阴痕迹的面容,忽然间便觉得所有的光阴幻影瞬间破碎消散。

他看着太后片刻,淡淡地道:“参见老佛爷。”

太后原见他看见自己的第一眼,神色温和,她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她才开口,他却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又一下子让她觉得好心情似又散了些。

但是她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云上,你还记得这身衣裳么?”

秋云上看着她的那一身崭新的锦衣裙,神色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后道:“自然记得,当年老佛爷当皇后的时候便喜欢这样素沉的颜色。”

太后当年初嫁进皇家不过十五,虽然容貌之艳,名动京城,但是毕竟年纪太小,先帝前面又已经有了些贵女嫔妃,而且地位都不算低,皆来自世家,所以为了震慑这些嫔妃,她一向拣选一些墨绿、靛蓝、暗红、深黄之类比较老成的颜色穿上。

但即使是这样的颜色,穿在当年的小杜皇后的身上却依旧难掩她风华容貌之盛。

“可惜,不管哀家穿什么颜色,什么式样的衣衫,做什么装扮,先帝永远都不会多看哀家一眼,永远如供佛一样供着哀家,就因为哀家是杜家的女儿。”太后垂下有些耷拉的凤眸,无奈地苦笑。

“哀家这样日子过了好些年,若不是后来你几个小孩子进宫陪伴太子读书,时常在哀家的永宁里玩耍陪伴,哀家这永宁宫和冷宫或者庙宇又有什么区别。”

秋云上见太后说话,却一直没有多言,只是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一言的光,带着一点涩然、一点痛,只是他没有抬眼,只淡淡地点头:“凤姑姑是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不过凤姑姑下手除掉飞廷、子威他们几个的时候也没有多手软。”

“你以为我想杀他们么,他们都是我看大的少年,你觉得我狠毒,但是我为什么不搬去慈恩宫,而是住着以前的宫殿,你就没有想过么,到现在,你们在永宁宫的厢房,我都还留着,!”

太后脸上一冷,不再自称哀家,看着他的眸光随后慢慢地变得冰凉而温柔:“云上,难不成你想看着凤姑姑去死么,你舍得?”

秋云上瞬间浑身一僵,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一般,握紧了拳头,随后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太后:“不舍得,因为青鸾不舍得,如果太后是寻微臣来追忆往昔的,那就不必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想身后传来太后近乎无奈而忧伤的声音:“云上,云上,你可还记得你的这个字是我给起的,那时候的你明明对哀家?”

秋云上忽然转过脸,看着太后,眼眸之中似有冰凉苍凉的火焰,他一字一顿地打断了太后的话:“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永远都不曾入宫陪伴太子读书,也希望永远没有遇见过青鸾,更没有遇见过凤姑姑,这样我也不用煎熬一生!”

说罢,他便往门外而去,但行到门边,他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太后:“凤姑姑,云上早已不是那个在你照顾之下长大,亦爱慕着你的少年了,而这身绿裙也不是当年你照顾我们时常穿的那套衣衫,你已经不合适这身衣衫了,因为,你我都已经——老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

“云上。”太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最后无力地落下。

董嬷嬷一惊,立刻上前道:“老佛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云上君只是一时间没法。”

她噎了噎,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一时间怎么了。

太后对着她摆摆手,苦笑:“不必说了,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他会恨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哀家逼着他做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又想利用他和他的女人去牵制他的儿子,要他们帮着哀家和杜家,却穿着这一身衣服,装扮,希望他念旧情不要怨恨哀家,多帮着哀家一点。”

“云上君只是觉得对青鸾殿下太过愧疚,所以才会对您这般态度,他终归是答应了青鸾殿下会帮着您的,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云上君说到就会做到的。”董嬷嬷一边抚着太后的胸口,一边安慰。

太后有些茫然地道:“董嬷嬷,哀家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女儿早亡,母子离心,子孙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就连苏儿,苏儿也一直都怨着哀家不告诉他父亲到底是谁,不与哀家亲近,身边似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董嬷嬷赶紧道:“您别想太多了,您不是还有杜家么,还有老奴和罗医正。”

太后闻言,眼中微亮,随后立刻道:“镜子,镜子呢?”

董嬷嬷赶紧让伺候的宫女取了镜子递给她,太后接过了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董嬷嬷,你看哀家脸上是不是细嫩了些?”

董嬷嬷立刻笑道:“那是自然,不是咱们身边这些人夸捧着老佛爷,方才云上君来的时候不也是看着您都愣住了么,想必看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您。”

太后一喜,但随后又蓦然抓着镜子,颦眉怒道:“可云上方才还说哀家老了,燃灯那老货是不是在骗哀家!”

太后一怒,她身边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这位老佛爷最近脾气越发地喜怒无常,恼起来打杀了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董嬷嬷当机立断地道:“那是云上君在说气话呢,您如今看着也就是三十多的模样,燃灯师太给您用的都是好东西,没有效果,她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给您送上养颜膏和血燕窝了。”

太后一顿,迟疑了一会,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也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嗯,吩咐燃灯那老货千万不要让人抓到她的把柄就是了,她最近说风奴怀上了,去哀家的库房里挑些好东西送过去,以后咱们有了新‘国师’,元泽那个不听话的二愣和尚就不必要存在这世间了。”

一个白毛怪和尚竟然也敢给她这个一国太后脸子看,生得再好看,也是让她忍无可忍。

董嬷嬷一愣,迟疑了一会,屏退了左右,还是鼓起了勇气看着太后低声道:“老佛爷,您想要新国师,难不成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