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小脸,还真是漂亮啊。”

“难怪不用上前线冲锋,这么漂亮的脸划花了多可惜。”

“嘻嘻是个女人吧。”

“白是白,但你眼瞎才看不见那胸口分明是个男人的,何况他前几天才捏断了想要摸他屁股的陈校尉的手!”

“打了三十军棍,还这么精神,啧啧,真是怪物。”

营长外传来一阵阵的吵闹声,嬉笑声。

白羽微微颦眉,正在帮她穿戴皮甲的少年见状便低声道:“要赶他们走么,白校尉?”

白羽闻言,摇摇头:“不必了,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掀了帘子出去,看见柱子上吊着的那个年轻的士兵,他低垂着头,身上的袍子血迹斑斑又肮脏无比。

低下的士兵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讥讽嘲弄,那年轻的士兵胸襟大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但是那胸膛肌理分明,如巍峨山川,分明是男子胸膛,哪里有半分女子的样子。

那些士兵们这么说着话,无非是要折辱那人罢了。

白羽微微颦眉:“咳咳。”

她咳嗽了一声,瞬间所有的士兵们都警醒地立直了身子,有些不安地撇着面前一身薄甲的英气女子,齐齐抱拳行礼:“白校尉!”

白羽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这是闲得慌么?”

“属下不敢!”众士兵们头低得更低了,愈发惶惑。

这位白校尉不但是他们的头儿,更以带兵严厉甚男子而着称,当然,校尉大人本身的战斗力也是首屈一指。

“还不去操练!”白羽冷厉地喝斥。

士兵们皆迅速散往校场,不敢多言。

白羽打发走了那些士兵们,方才再次转脸打量那垂着脸的年轻士兵,那士兵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打量他一般,只低垂着脸,半散下来的凌乱发丝盖住了他大半的脸,只能看见他挺直秀颀的鼻尖。

白羽微微颦眉,随后冷冷地问:“我们这里什么时候又这么一个人,左军还是右军的人?”

她隶属中军麒麟将军大账下,乃是出名的主力锋锐之军,即使是普通士兵的衣袍之上也会有印有麒麟暗纹。

而面前的士兵虽然一身衣衫被扯得破烂,但是毫无麒麟暗纹,偏偏却

白羽目光微寒:“咱们中军什么时候变成什么人想进就进的地方了。”

她身边的近卫兵看了一眼那被吊着的年轻人,迟疑了片刻后道:“听说左军将军派人来传关于女王陛下亲临犒赏三军时需要布置的一应事宜,大将军似非常高兴便让人给传令的左军士兵赐了菜,后来传令者似偷喝了酒,触犯军令,被掌管刑罚的秦佐军打了军棍后吊在大帐附近醒酒。”

白羽闻言,原本目里的寒意倒是退去了,看了眼那士兵:“看来那左军传令兵就是这位了?”

军中寻常不得饮酒,除非上官赐,以免误了军情,偷喝酒者少则十军棍,误事者可斩于帐前。

但既然是这种寻常触犯军令,而不是她所想的那种人,倒是还好些。

近卫兵轻蔑地瞥了那吊着的年轻人一眼:“除了左军那种地方,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养出这种人来了。”

白羽微微颦眉,淡淡地瞥了眼自己的近卫兵:“你话太多了,既然是秦佐军的命令那么就让他在这里醒酒吧。”

虽然这次征讨犬戎,左军是最弱的杂牌军,立下的战功也是最少的,但是有些东西心里明白就是,话却不能挂在嘴上说,否则便是狂妄。

“是,属下知错。”那近卫兵虽然一脸不服气,但见自家校尉已经一副不欲多说转身离开的模样,便也立刻在她身后抱拳答毕,准备跟上。

却不想此时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慵懒微喑的声音:“左军养什么人?左军再如何不济,也不会像麒麟将军手下养出来的这些废物一样龌龊。”

白羽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身目光一寒,冷冷地看向那被吊着的修长人影。

“你说什么!”近卫兵大怒,上前几步,狠狠地瞪着那年轻人。

那人却嗤笑了起来,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我说麒麟手下的中军里废物点心越来越多,见到颜色好点的便走不动路,也不知是来这里打仗的,还是来这里泄欲的。”

麒麟将军十三岁上战场屡立奇功,不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上将军,手下麒麟精锐大军所向披靡,一向是所有士兵们心目中的不败战神,又怎能容忍外人侮辱?

那传令兵勃然大怒,上前拿起鞭子便对那年轻人恶狠狠抽去:“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般放肆!”

那人胸口瞬间抽出一道腥红的血印,几可见骨。

那人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只是最初闷哼一声之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笑得一脸慵懒讥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白校尉方才不也这么觉得么,想来是见惯了中军帐内出没这般模样的人,所以看见谁颜色好点便怀疑是哪位军官养的小白脸?”

他的口无遮拦令传令兵更恼:“你住口!”

说着抬手就又要一鞭子抽下去,却被白羽一把握住了手腕:“行了。”

白羽一挑飞眉冷冷地打量着那年轻人的脸,她终于明白为何她旗下那些士兵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面前的人。

那人一双凤目线条精致流畅曳丽,眼线比寻常人都要深,似天生精笔墨勾,睫羽如扇,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无边阴翳,而最让人惊愕的是陡然一望间似瞬间落入一片深邃的夜色间,移不开眼。

鼻若悬胆,唇如胭染,只肤色过分偏白,如常年不见阳光一般,让他看起来浑身笼罩着一种阴郁的气息,让她想起某种潜行在暗夜月下的生物,又或者开在暗夜里的某种奇异的植物。

“。”传令兵也看得呆住,痴痴迷迷地移不开眼,手里的鞭子都不知什么时候落地。

直到那人忽然讥诮地冷嗤笑一声:“呵呵。”

白羽方才即刻回过神来,脸上浮过不自然的红晕,但对方那种让人如芒在身的冰凉讥讽目光让她迅速的恢复了寻常模样,她暗自庆幸还好,常年日晒雨淋而偏蜜色的肌肤也看不出来自己竟会为了一眼看见一个人容颜便手足无措。

“我就说了,白羽大人看来也不例外,想必也养了不少小白脸,嗯?”那人大笑了起来,过分轻浮的气息瞬间破坏了不少他原本的气质和堪称绝色的容颜,倒是让他看有些油头粉面的样子。

那亲兵却还是没有回过神,只呐呐地道:“你你不要太放肆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是个明理之人。”

言谈之间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竟然有为对方开脱之意。

白羽虽然觉得不妥,却又莫名地觉得自己亲兵的反应理所当然。

毕竟那样的一张脸不为所动的是瞎子。

倒是那人笑得越发放肆和恶毒了:“呵呵呵,好好好,白将军,你们以后不要打仗了,见了美色便动不得腿,直接把脑袋送上别人裤裆下任他人宰割就是!”

“你叫什么名字。”白羽倒是没有被激怒,只是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白校尉大人也想和陈校尉那样要招我做入幕之宾么?”那人轻佻地笑,又讥诮地道:“可惜,你长得太丑了。”

“放肆!”那亲兵到底反应过来自家主官被侮辱了,再次拔高了声音呵斥,只是他一边呵斥,一边偷拿眼瞥白羽的样子,倒是更像担心白羽大怒一刀杀了面前的美人。

毕竟那人才折了陈校尉的手腕被罚了三十军棍。

白羽淡淡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亲兵,却没有恼火,只继续看着那人淡淡地问:“你的名字。”

“日耀。”

白羽浑身沉静,丝毫不轻浮的态度倒是让他没有再口出恶毒言语,看了白羽片刻,吐出了两个字。

白羽微微挑眉:“姓?”

“日。”

“。”

白羽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问,反正她总能查到这人的姓名的,便知道他是不是骗自己了。

“日耀,你就挂在上面好好醒酒,这里是中军营账,也还算是自己人,别到时冲撞了陛下和王夫身边的人,你的脑子不够砍,却要让自己同袍陪葬。”白羽说完转身负手离开,没有再多留一刻。

她暗自叹息,也不知道左军征兵处的人是怎么想的,竟然招了这种祸水一样的东西进门。

那亲兵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吊着的日耀,又看了眼自家主官,犹豫片刻,只得立刻跟上。

白羽一路离开,没有回头,并没有看见日耀在听见陛下二字时,眼底闪过的阴沉、近乎暴怒甚至黑暗的流光。

她更不知道,自己后来的一时心软,几乎差点给中军招来噩梦。

耀眼的阳光下,长风猎猎,旗帜飞扬。

大队的卫队护送着一顶华丽的紫檀大马车一路向不远处军营而去。

“大将军,看样子,快到你的大营了。”一道清冽微微带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薄窗纱后,一道身穿银色绣飞凤翔龙暗纹劲装,腰系翡翠玉带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是,陛下,其余人在大营中恭候您和王夫驾临。”麒麟大将军抱拳恭敬地一笑,白面上两撇美须也翘了起来,愈发显得正值壮年的将军形容伟岸儒雅,正是一员让人心折儒将。

只是他并未曾看见里面的女皇隽美沉静的脸上丝毫没有欢愉之色,当然,秋耀月少年早熟,还是未及簪发的幼年皇太女时,就出了名的老成,或者说沉稳,一贯喜怒不形于色。

秋耀月淡淡地道:“大将军,我说过不必太过铺张。”

“自然,陛下放心。”麒麟大将军颔首。

这位新任女帝一向节俭得很,性情淡漠,处事却沉稳老辣,从来都很让朝臣们很放心,只道是她必能将先帝的盛世再延。

------题外话------

抱歉,好久都木有更新番外了,家里娃儿节前就上吐下泻的病了,娃儿好了,轮到家里其他人也上吐下泻,总之过的很那啥忙碌,这个节日,现在开始继续每周三更新一篇番外。

对了,惑国毒妃的出版名《九天倾凰》,下部三册很快就要出来了,快的话大概在十月底,慢的话可能到11月了。因为涉及到宗教问题被出版局打回来改了好几次,所以时间拖慢了,真是伤不起,如果大家看着书里活佛什么的宗教词汇改成什么其他奇怪的词语,不要奇怪,么么哒。

☆、日月同辉 第二章

马车到达门前,侍卫们恭敬地撩开帘子,那一抹银色织金线的袍子露出马车的瞬间,中军大帐前将官与无数士兵们齐齐单膝利索地跪下行礼,甲胄鲜明,长缨似血,声如大潮起,势如大风涌,旗帜猎猎飞扬。

“众卿平身。”片刻后,清冽到微带金属质感的女音响起。

“是!”众将兵又抱拳齐道。

麒麟大将军见秋耀月唇角微微扬露出清浅笑容,似四月清晨的阳光,一众将官们看得都有点呆怔,他心中暗笑自己的属下没见识,若是他们见到这位陛下的父君,岂非傻眼,不过他心中却也松了一口气。

这位女帝看起来可不如她的容貌那般静美无双,好说话。

她继位未及三年,二十余岁的年纪,却自幼以老成沉稳,谦逊博学出名,继位之初,原有辅政老臣欺她自太女时代脾气恭顺沉稳,年纪又轻,不似她那位孪生弟弟的慎亲王一般性子诡谲狡诈,狠辣多变,便试图伸手干预朝政,倚老卖老指手画脚。

新帝初上任的一年确实也如有些老臣们想的那般,确实一副万事都听老臣们请教拿主意的样子,让某些人也越来越张狂,甚至到敢当面嘲弄新帝的地步。

但一年之后,扶桑海盗犯大元海境猖獗,福省、浙省一代更有内地流民和海民、富商参与其中劫掠销脏,难分敌我,两省总督都建议拒海以守,严加盘查。

朝堂之上正在争论怎么个拒海以守和盘查,却不想一向温和的女帝陛下却直令两省海军全部装备上英吉利的西洋火枪大炮直接出击,剿灭海盗。

朝中大臣皆纷纷反对,力荐于上,甚至打算推翻新帝旨意。

但是这一次年轻的新帝却再不如之前那般“温然和顺”,直接冷淡地斥责了那些老臣,奏折直接甩上数名大臣的脸,甚至将试图死谏的大臣拖下去直接当庭挺杖,同时褫夺了数人的职位,启用新臣!

雷厉风行之手段,态度之坚硬决绝,令朝庭上下大为震动。

这时候浸淫权力圈子多年的老骨头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位新任帝君性子里与她的母亲——推翻前朝统治的开国女帝本质上并无不同。

先帝虽然出身前朝贵族,但是寄养江湖,性情多有江湖人的洒脱之气,九死一生拼下的江山,又隐有杀伐果决的决断。

先帝留下的一同打江山的老臣多,女皇近臣却算不得太多。

前朝司礼监督公,今朝定国公周宇算是一个,虽然周国公、周都督却坚定地站在了新帝的身后。

这位周国公是个手段厉害的人物,上马能征战,下马能查案。

当年新朝才立,先帝开国,虽战功彪炳,手段了得,又有神秘莫测,手段狠辣的神殿鼎力支持,国师预言加持,但这女皇宝座可比男帝难坐多了。

即使先帝仁德仁政与远见卓识带来不少新气象,万民受恩惠不少,但依然有不少老古板固执地暗中以牝鸡司晨,国将不国之类的名义暗中煽动民心民情,起兵造反,颇为让人头疼。

最后,这位周国公在女皇撑腰,神殿做保下,竟把前朝司礼监那套阴狠的东西祭了出来,探子撒遍天下,朝野上下都被大肆搜捕、监察刺探。

司礼监屹立数朝不倒,手段从来就不是吃素的,虽有女皇着力弹压,要求必有确凿证据,三司过目审准无误才能判刑,但彼年在朝在野依然有无数人被捕下狱,只因确实都是证据确凿的反贼。

菜市口行刑架上从来不缺挂着的新鲜尸首。

这位周都督的手段让人着实闻风丧胆,外头的说书人皆纷纷道这位周都督颇有点几百年前历史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司礼监霸天下时的九千岁“风范”。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朝野上下顿时清明安静了不少,乌烟瘴气都散了去,聒噪之音少了,女皇陛下的各种改革措施推行也都大有成效,盛世初现,这位周都督功不可没,因此敕封做国公。

按理说,这位国公爷是天子近臣,但这等弄权的差事却绝对是招众人讨厌的,但谁想他却在风雨消停之后也就沉寂了下去,并未仗着女皇的宠幸专权,成为国公之后,又封了太傅,竟大半心思放在教养皇太女和慎亲王在新皇登基前的那一两年,虽仍是壮年,却已经是处于半荣养的状态。

但他余威不减当年,如今周国公一改往日不问世事的状态,力撑新帝,还有打算乱来心思的人都直接歇菜了。

而新帝也从此真正地树立了她的威信,让朝臣与世人们见识了她的魄力,力排众议地出兵海上,杀伐果决与怀柔并济,虽然依旧是宿将老帅为首,但新帝却不知为何对军中情形了若指掌,识人善用,启用的新谋臣、新将领却锐气毕现,敢杀敢拼敢想,为平倭灭盗立下汗马功劳,成为新帝在朝堂上扶植出的一支新兴而强悍的力量,渐渐能与旧臣抗衡。

新帝依旧是朝堂上那个沉稳,不急不燥,愿听谏言的新帝,但这般手段之后,没有人再敢小看她,更无人再敢对她无礼。

年轻女皇的威望也在军中颇高。

年轻的将领和士兵们都对这位赏识他们,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新君真心实意地爱戴和拥护,所以呼喊之声里的崇敬竟不下于面对他这个久经沙场的麒麟大将军。

他看着年轻女皇含笑率众进入了大帐,不禁微微一笑,说起来,他能晋升的这么快,也是陛下的赏识。他就是陛下亲点提升的少壮派的军官之一,自然很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和感受。

“大将军,陛下长途劳顿累了,先歇一歇,您且先去安排午膳,下午再召见诸位,一会王夫会代陛下布置犒劳三军的事宜。”一名飞眉长眼,身形高挑,浑身英气的女郎拦住了打算跟着进账的他。

麒麟大将军见状,便也含笑对着她抱拳:“也是,那就请秦统领好生照顾陛下和王夫,若有任何需要只需着人来报与我即可。”

面前这位女郎也正是禁军第一高手,也是禁军领,女皇陛下身边的第一贴身近卫,此刻传的话必定就是秋耀月的口谕。

秦冷点点头,也微笑着目送麒麟大将军领着其余打算来拜见女皇陛下,却不得不失望而归的将官们。

见人走远,她又叮嘱了一番门口站岗的禁卫军们方才转身回了大帐。

“人都走了?”秋耀月将手里的茶杯搁在一边的奉剑侍女手上,淡淡地问。

“回陛下,都走了。”秦冷颔首道。

“行了,我说了只有你我在的时候不必这般拘礼。”秋耀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秦冷摇摇头,坚决地道:“礼不可废。”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按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按,男子温柔和悦的声音响起:“我们都知道你不喜欢这般拘着,但这里毕竟不是宫里,在外头该有的仪驾和规矩总是要有的,你比谁都知道为君者若无君威,臣便会不臣。”

秋耀月闭上漂亮的眼,靠在身后来人的胸腹间,淡嗤一声:“子君,你除了容貌与太傅不相似,喜欢教训人的习惯却是如出一辙。”

太傅二字才被提起,大帐里瞬间静了静。

秋耀月也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虽然动作未停,依旧温柔仔细又小心,但她却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带着一点寂寥的。

她闭上眼,暗自轻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放下那段朦胧的充满孺慕的情感,可很明显更多比她更放不下。

“子君。”她忽然伸手握住周子君修长的手,微微使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面前的男子个子极为高挑,一身月光缎锦绣长袍,一头乌黑长发,却生就一双深邃迷人的浅金色的双眸,鼻尖高挺,轮廓精致异常,皮肤雪白,介于中原人与西洋人的容貌透露出他身上流淌的血并非来自纯正的中原人。

只是那一身沉静儒雅气息却让他看起来比任何翩翩佳公子更显得飘逸优雅。

“陛下。”周子君看着面前的女子握住自己的手,不禁愣了愣,陛下很少牵他的手。

秦冷见状,立刻领着内监退了出去。

秋耀月看着面前之人静静地道:“子君,你是我的伴读,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会犯糊涂的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是我的王夫。”

周子君看着面前那双线条婉转曳丽的眸子,心情莫名地起伏异常,两人对视良久,周子君方才轻叹一声:“耀月,我是了解你。”

他顿了顿,笑容却更寂冷:“是啊,没有谁比你更冷静的了,我只是你选定的夫君而已,但这个世上,除了离开云游的父帅,还有谁能牵动你的大喜大悲呢?”

便是先帝都常常惋惜自己的长女早慧过了头,不爱黏着她,满腔舐犊之情只好给了更像任性孩童的谨亲王。

长久憋在心中的话陡然说出口,周子君和秋耀月两人都齐齐愣住了。

秋耀月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周子君会说出这般尖锐的话语来。

她一向觉得没有人比子君更适合担任王夫的责任了,她也知道子君一向是钟情于自己的,两人可以平静地,举案齐眉地过此一生。

“子君。”

周子君却闭了闭眼,她果然还是不懂在她的心中也只有身为皇者的责任了,似乎全然没有想过她自己的情感这回事,宛如冰封的雪原,除了曾经为如师如兄的父帅吹过温情的风,便从此深深的封冻。

可是那又如何,至少她选择陪伴她一生的人是自己,自己也会是唯一拥有她的男人。

他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温淡的样子,转移了话题:“是了,耀日有消息么,不是已经查到他在西北军大营里么?”

秋耀月也默契地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头疼地颦眉:“没错,日儿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竟为了拒绝与平宁郡君成婚而逃婚。”

那女孩子也是个看似温柔,却烈性子的,在新婚之夜被新郎逃婚之后吧,竟然悬梁自尽,还好被人救了下来。

但是平宁郡王气得直接晕了过去,郡王妃更是跑到大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她完全下不来台,脸绿如纸。

宗亲里各个都要参那混世魔王!

“从小他就是鬼主意最多,也是最任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相信你好好劝劝,他会知道醒悟的。”周子君提到自己一同长大另外那位伙伴,也是无奈,只好赔笑劝慰。

秋耀月却目光微寒,一拍桌子冷声道:“日儿就是故意的,否则为何婚前不逃,偏要当日给人羞辱,也就是爹娘太宠他,把他惯的无法无天,不知所谓!”

而此时,离开中军大帐不远处被吊着的修长人影忽然晃了晃,竟如落叶一般飘落在地。

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诡异的阴影。

☆、第三章 日月同辉

那人影落地之后,目光冰凉地看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好一会,才讥诮地轻嗤一声,转身就走。

不远处值守的士兵终于发现异常,立刻持长枪追了过去,怒吼:“站住!”

日曜却恍若未闻,只面无表情地径自向前走,仿佛全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士兵在追逐。

周子君轻叹了一声,握住秋耀月的柔荑:“日儿本性不坏,他也许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到底还小。”

那位大元朝唯一的亲王,他的小主子之一—秋耀日自幼便乖巧慧黠,自幼便有神童的称号,小小年纪看经史子集便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学什么都是日进千里,敏慧得让人心惊,三岁能文,五岁一套七伤剑法便让十来岁的练剑多年的陪练少卫都找不到破绽,只是他年纪太小,力气太小,否则那少卫都要伤在他手下。

及至他十二岁的时候,整个太学府邸的太学博士们都向先帝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

有一段时间,朝臣们里还曾流传着一种声音——小皇子似比皇长女更聪明,也许更合适成为储君,何况,小皇子到底是——男子。

虽然无人敢在女皇陛下和神殿王君面前提起,但是暗里依旧有着这样的细碎流言蜚语暗自飘动着。

而未久之后,女皇在秋耀日年满十三时,忽然下了一道旨意,册封秋曜日为亲王,宫外开亲王府,赐一慎字,是为慎亲王府。

慎亲王自幼一向亲近女皇,是女皇最疼爱的孩子,但是当夜,他就沉默着搬出了居住十三年的皇宫,进了王府。

能在站在金殿上议事的哪个不是人精?

一个“慎”字,是警告朝臣,是警告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慎而慎之。

这风向如此明显,原本那些“改立储君”的流言蜚语顿时都销声匿迹了。

但最后连守旧派都没有再试图提出来这的原因,却还是因为秋耀日自己本身——这个王朝唯一的少年亲王,越大性情越是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譬如前一刻还温柔轻抚摸自己的坐骑,下一刻便可以因为马儿打了个响鼻一刀砍下马头的事情不少。

亲王府里的下人动则得咎,常有鲜血淋漓的侍女动或者侍卫被打发出去。

先女皇虽然是开国帝君,少年浸淫江湖,后来更是征战沙场,斩敌无数,却是个仁慈主君,最见不得这种无故打杀下人之事,数次将小亲王召去质问,那少年都能回得头头是道,处置人更是证据确凿,桩桩件件仿佛皆是不处置不能正法度。

让女皇都无可奈。

前些年,英吉利来访使团里的副使是一位公爵,那公爵不知怎么惹了小亲王,小亲王只冷笑两声就走,但第三日回程途中,那公爵忽然喝多了登船时掉水里淹死了。

女皇恼火至极,虽然谁都看不出这两件事儿有什么关联,但私召秋国公暗中严查,准备查到证据就好好地收拾自家的娃,结果却连周国公都查不出什么问题。

女皇虽然恼火,却对这个小儿子无可奈何。

每一次,这个孩子都能踩在女皇爆发的临界点上,却又不过界,于法于理,竟无一可挑剔之处。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封锁了消息,这件事儿还是流传了些消息出去。

这位小亲王身上的优点与缺点实在太过鲜明,好与坏都太明显,没有人愿意伺候一个文韬武略却又不可捉摸,性情乖戾的人成为帝王。

周国公曾感叹,如慎亲王这样的人,如果乱世时定能开疆拓土,成就不世霸业,是秦皇汉武之辈,一旦掌权,必大兴干戈。

大元朝如今需要的却是安定,除非有敌先犯,先帝绝不是好战之人,两相比较之下,好伺候的皇太女的性情明更合适现在的大元。

所以朝野上下再无人提要更换皇储一事了。

只是秋耀月继位之后,秋耀日却越发的行事乖戾起来,虽然文采风流,尝尝召来一帮文人雅士清谈狂想,言辞不忌,却又爱走鸡斗狗,美人在怀,荤素不禁,男女不忌,醉里挑灯舞长剑,一不如意便提见追着念叨和参奏他的老臣砍。

甚至荒唐到堂堂亲王穿着女子妆扮跑戏台子咿咿呀呀地上唱起女红妆,越发让人莫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一位亲王殿下不再如幼时那般灵慧逼人,轻狂又妄为。

但,人人见他马蹄恣意踏飞花,风流骄矜如烈阳从京城大街上打马而过,却又忍不住皆赞一声好一个美貌风流,邪妄非常的皇孙公子。

这位慎亲王,竟成了京城一景,大元民风开放,闺阁里头的姑娘给他起了“慎郎”的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