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见她,请代为转达一句话。”风小雅语音微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她要的谱我有,若想听,正月初一子时老地方见。”

秋姜皱眉。

谱?四国谱?不是假的么?怎么又当做诱饵抛出来了?还有老地方又是哪里?草木居还是陶鹤山庄?!

最最可恶的是,就算是假的,知道是个陷阱,还得按着他的节奏走。

秋姜情不自禁地咬住下唇。

耳中,听风小雅将一物递给谢长晏道:“见面礼。陛下与我同承家父所学,隶属同门。而你婚约虽废,师名仍在。算起来,也是我的师妹。若有所求,可将此翎随信寄回。”

秋姜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这位前准皇后退了婚,从某种角度上说成了弃妇,所以又蠢蠢欲动地想要挽救她那“可怜”的命运了么?

风小雅没再说什么,孟不离和焦不弃抬着他走了。

谢长晏送到院门口才折返,进屋后看着风小雅送她的鹤翎。秋姜从帘后走出去,将鹤翎夺了过来。

谢长晏显得很无奈:“你为何又回来?”

秋姜打量着她,唔,虽然还小,但五官都很有特点,将来长开了必定是个美人,没准真会成为鹤公的十二夫人。

不知为何,心底就生出些许不满、些许嫉妒、些许克制不住的恶意。

谢长晏……你的离开,是帝王对你的无情,还是对你的保护呢,就让我好好地看一看吧。

离正月初一还有几天,姐姐先陪你玩一玩。

***

百祥客栈外,马车压过积雪,缓缓前行。

焦不弃将一杯茶递到风小雅面前,道:“适才公子与谢姑娘说话时,夫人就躲在帘后。”

风小雅抬手接茶,睁开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之色,“我知道。”

焦不弃不解道:“为何不直接抓人?”

“她要逃就逃吧。”风小雅呷了一口茶,胸有成竹道:“反正正月初一,她必会回来。”

最重要的是,只有说出明确的时间,才能令她放下防备,有所懈怠。

而他,要的就是她的懈怠。

只有懈怠之时,才有机会剥开伪装的外壳,看到里面的心。

只有抓住心,才是真正地抓住她。

***

“那风……唔师兄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就无需转达了。”谢长晏道。

瞧瞧,这么快就改口叫师兄了!

“病鸟从不做多余之事,也绝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但他却将这么重要的鹤翎给了你一根……说明你对他来说今后还有大用……难道,退婚是假的?”秋姜试探道。

谢长晏显得一头雾水。

装!你继续给我装!

秋姜凑到她面前,笑嘻嘻道:“你偷偷告诉我,你跟陛下的婚约,其实还作数的吧?”

谢长晏伸手夺回了鹤翎,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行行,我知道,做样子给蛇精公主那帮人看的嘛。”

谢长晏沉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君无戏言。而且婚约大事,怎可朝令夕改?”

还装,小骗子!

“可我看你眼中满是不舍啊。”

谢长晏一愕。

“我就说嘛,天底下怎么会有不想当皇后的女人呢?”

谢长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还不离开?风师兄约你正月初一见,你不去准备?”

“准备什么?我才不去。”

谢长晏很惊讶。

“至于我为何还不离开……”秋姜说着,凑上前搂了她的腰,姐俩好地将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因为,我要跟你一起出海的呀。”

这句话说完,她明显感到谢长晏的身体僵硬了。

***

秋姜说到做到,当晚就去厨房借厨具。

厨子不肯,被她捆了起来。

秋姜当着他的面做了一碗粥,一边做一边道:“茯神粥,取新米浸泡半个时辰后,三七兑水,米三水七,再加一成牛乳。煮沸后熄火,焖半个时辰,掀盖后加以大枣麦冬添色。诀窍有三,一,米最好是仙桃新米;二,水最好是活眼山泉;三,牛乳需提前烧沸滤末。如此一碗,才尽善尽美。”

秋姜说着将粥盛入盅中,端给厨子看。厨子眼睛都直了,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秋姜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我借你厨房用,是看得起你。这可是无牙大师的独家菜谱。”

厨子颤声道:“既是独、独家,你、你为何告诉我?”

“那老和尚敝帚自珍,小气巴拉,什么都藏着掖着不外传,简直罪大恶极,不配当佛门弟子!我这是帮他传道积善,让世人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素斋。阿弥陀佛。”

秋姜说着端着粥出去了。

厨子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突觉身上一松,却是捆他的绳索不知何时断开了。他连忙爬起来,想去报官,但跑到门口,却又迟疑,最终回到灶旁,捡了根炭条赶紧把那菜谱记了下来。

***

秋姜捧着托盘走进郑氏的房间,行了一个大礼,自我介绍道:“伯母您好。小女秋儿,与长晏一见如故,正好我也要出海,便约了携手同行。叨唠之处,还请见谅。”

郑氏正在跟谢长晏对坐着分线,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放下线,回了一礼:“姑娘客气,同行是缘,请坐。”

此人虽面相凄苦,但气度高华,一举一动都优雅到了极点,不愧是芝兰谢氏出来的。但谢长晏明显没有学好礼仪,同是坐姿,她偏盘着腿显得疏懒随意,毛毛躁躁。

秋姜笑了笑,将盖子掀开,露出里面的茯神粥。

“小女擅做素斋,伯母旅途劳顿,怕是休息不好,喝一碗茯神粥,有助安眠。”

谢长晏的表情顿时紧张,想要阻止,但郑氏已盛了一碗,小尝一口,赞道:“姑娘好手艺!”

“伯母喜欢,我可松了口气呢。”

谢长晏又急又气又不能发作,只好起身道:“我吃饱了,你跟我来。”说着,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拉出房间。

这小丫头虽不会武功,却有蛮力,秋姜被拉得生疼,笑道:“啊哟哟,这是做什么呀?”

“你要躲要藏要同行都由着你,只是不许骚扰我娘!”

“你管讨好叫骚扰?”

“谁知道你那粥里加了什么?”

秋姜面色一沉,道:“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手艺。一粒米需七担水,对待食物,怎敢不敬?”

谢长晏闻言一愣。

秋姜有心炫耀,故意甜滋滋道:“更何况,若非这项手艺,怎勾搭得到鹤公?”我啊,可是你的好师兄的十一夫人呢,小家伙。

谢长晏果然露出些许好奇来。

秋姜继续诱惑她:“你娘是有口福的人。你不跟着尝尝?”

眼看谢长晏有所动摇,正要答应,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她说谎,你别信。”

秋姜扭头,居然看见了公输蛙。说起来这还是中箭后第一次跟公输蛙再见,秋姜打招呼道:“哟,蛤蟆也来啦。”

公输蛙十分戒备,一把将谢长晏拖到自己身后:“此女心如毒蝎口蜜腹剑,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你若轻信,死无全尸!”

秋姜挑了挑眉:“喂喂喂,蛤蟆,如此当人面说坏话,不怕我生气吗?”

公输蛙抬起一臂,袖中有个黑漆漆的筒口,对准了秋姜。

吃过亏的秋姜神色顿变,身子后退了一步。

公输蛙冷冷道:“速离此地,不许再来。事不过三,看在鹤公面上,这是第三次。”

等等,怎么就第三次了?难道他把四儿偷的那次也算她头上了么?不过,风小雅的十一夫人这个身份,有时候还真是挺好用。

秋姜撇了撇嘴道:“不想我还能托他的福苟活。”

公输蛙的手臂绷了绷,秋姜立刻横飘出数丈远,逃到了院门口,此物厉害,她心口上还留着疤痕,可不想再多添一道。

“也罢,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我就先走了。小姑娘,下次再见。”

公输蛙目光一凛,秋姜已咯咯笑着翻过了院墙,气他道:“蛤蟆,看好你的袖里乾坤,可别大意弄丢了噢……”此等利器,加她亲测,夫人不会罢休的。到时候,如意门跟求鲁馆必有一战。啧啧,想想就激动。

秋姜走出客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院子那头的梅树,玉京时局已乱,如此寒冬,不生把火的话,不止这棵梅树,万物都会被冻死。

第十二章 切肤

秋姜生起了火,火很旺,烧得柴火噼劈啪啪响。

秋姜就着火暖手,想了想,扭头道:“有酒吗?”

百祥客栈的厨子又是畏惧又是无奈还有点小期待地缩在角落里看着她,闻言哆哆嗦嗦地起身,从柜子里摸出壶酒递过去。

秋姜接了酒笑道:“谢啦。”说罢拔开壶盖灌了一大口,点评道,“难喝。”

厨子委屈:“就图个暖和,月钱都带回老家供养家人了,哪有余钱买好酒?”

秋姜挑了挑眉:“都有什么家人啊?”

“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停!”秋姜打断他,“少来这套。”

厨子愁眉苦脸道:“姑娘,你要这样把我关在家里多久?客栈这段日子正忙,我不上工,会被掌柜开了的。”

“正好。”秋姜睨他一眼,“就凭我教你的那道粥,可去玉京达官显贵前卖个高价。”

厨子苦笑起来:“姑娘说得轻巧,光一道菜哪够?那些贵人们的舌头都刁得很,一天恨不得换一百个花样。”

“你倒是挺清楚。”

“要不,姑娘再教几道?”厨子的表情转为谄媚。

秋姜踢了他一脚:“借你破屋住几天,就想偷师,想得美!”

厨子被踢得翻了个滚,又缩回到了墙角里:“不是你说要把无牙大师的绝技传遍天下嘛?”

“我倒是想。可他没教啊!”秋姜叹了口气,那老和尚不但跟风小雅交好,跟另一个人也关系匪浅,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意思太折腾他。

就在这时,屋外声动。秋姜目光一闪,手在佛珠上轻轻一按,一股白烟立刻朝厨子喷去。

厨子两眼一直,一声未吭地晕了过去。

秋姜拍了拍手,看着门口道:“外面冷,快进来吧。”

门开后,走进来的人,是四儿。

他打量着这个破旧狭小还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油烟味的小土房,皱了皱眉:“为何住这?”

秋姜指了指唯一的一扇窗:“开窗就能监视谢长晏。”

“你为何找她麻烦?夫人又来催了。”四儿说着将一支新的鸡毫毛笔递给她。

秋姜打开笔管,里面写着:“速杀风乐天。”加了个速字,看得出来确实很急。

秋姜不屑道:“她说杀就杀?啐。”随手将字条扔进灶里烧了。

四儿嫌弃地看了眼油腻腻的毡子,没肯落座,而是站着道:“按旧例,两次不应,下次来的就是不是笔,是五儿了。”

“就要他来。让他亲眼看看,大燕的宰相是那么好杀的人么?”

“可你是他儿媳。总该有机会。”

秋姜冷哼道:“你还是老皇帝的贴身随从呢,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动手?”

四儿一本正经道:“我的任务只是监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对视了半天,四儿别过脸:“笔已带到,我回去了。”

“等等!”秋姜叫住他,然后挤出一个跟之前厨子求她时一模一样的谄媚笑容,“四儿哥哥,帮我砍点柴再走呗?”

四儿的眼角抽了抽。

***

厨子醒过来时,秋姜已不见了。灶里炉火未熄,屋子暖和得不得了。

他一个打挺跳起来就往门外冲。

女魔头不在,赶紧出去报官!

然而脚下踩到一物,差点摔倒,定睛一看,竟是木柴,切面光滑之极。再看过去,倒抽口冷气——

只见门后面堆着小山一般的木柴,每一根都跟他手上的一样长短。

厨子愣了半天。

要不……还是……不报官了吧?这可是上百根柴火,足够他度过整个冬天了!只要女魔头不再回来,此事就此作罢……吧?

***

女魔头蹲在某艘船的桅杆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

因为渡口结了冰的缘故,停满了无法离开的船只。偏偏有个叫胡智仁的商人急着发货出海,许以重金召集了上百名纤夫拉船。

而谢长晏不知何故也在其中,拉着绳索满头大汗地往前拖。

秋姜喝完酒,拿起一旁的套绳,甩一甩,扔到冰上的某个箱子里,那里还有一些残余的酒壶和皮裤,正是胡智仁之前分给纤夫们的。

套绳精准地套中其中一个酒壶,拉回来,接着喝。

秋姜想,燕国也是有优点的,比如这么冷的天喝酒,酒就显得更好喝了。

这时,那个叫胡智仁的商人不知跟小厮说了什么,小厮朝谢长晏跑过去,跟谢长晏说了几句话,谢长晏正摇头时,船的另一边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秋姜蹲得高看得清楚,是冰层突然碎裂,掉了几个人进去。纤夫们连忙丢下绳子救人。而谢长晏也不甘寂寞地跑过去看热闹。

秋姜远远地注视着她,若有所思。

那边纤夫们陆陆续续地拉了几个人上来,却少了一个叫小孙六的人。谢长晏二话不说把头发一盘,脱了外罩的狐裘,系着绳子跳进了冰窟。

秋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万万没想到那丫头说跳就跳,毫不犹豫。

不能让她死!

此人死了,后面的所有计划就完蛋了!

秋姜立刻翻身跳下船帆,见甲板上晒着几件水靠,当即拿了一件换上,然后奔到冰窟窿旁,推开人群:“让开!”

扑通一下,她也跳了下去。

冰水极冷,秋姜想,幸好她喝了酒。

也不知谢长晏抗不扛得住,那种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这一跳肯定落病!

她很快找到了谢长晏,谢长晏正抓着小孙六拼命往上游——水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不愧也是海边长大的。

秋姜朝她游过去,抓住她的腰带,将二人拉出水面。

谢长晏被救上去后,看见救自己的人是她,愣住了。

秋姜抹了把脸,朝她一笑:“挺见义勇为的啊,小姑娘。”

一旁的小厮连忙将狐裘披回到谢长晏身上:“你没事吧?吓、吓死我了!”

谢长晏如梦初醒,连忙扭头去看一旁的小孙六——只见他脸色惨白,半死不活,按了半天胸口也没反应。

一人摇头叹道:“不行了不行了,时间太久了……”

谢长晏顿时眼眶一红,似要哭出来。她嘴唇苍白,浑身战栗,头发还在一个劲地往下滴水,样子极其狼狈。

秋姜看在眼中,莫名地,心软了一下。

她救谢长晏,是因为谢长晏身份特殊,与她有利。可谢长晏救这个什么小孙六的,却是纯粹出于善念。

有善念的人,就像美丽的花一样,总是看着十分赏心悦目的。

秋姜推了谢长晏一把,道:“丑死了,丧脸。看姐姐的。”说着上前坐到小孙六身边,从怀里摸出一袋银针,将几个主要穴道扎通,借助内力将水逼出此人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