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地尽管继续,不想死地听我号令!”

“你谁呀?”人群中有人喊道。

颐非目光如箭,顿时射在了他脸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脖子里拉出了一根链子,链子上的比翼鸟,虽然小巧,却比旗子上的金丝图腾更耀眼炫目。

离得近的人们看得很清楚,一个汉子顿时惊呼出声:“蛮蛮!他、他是三殿下!”

“真的是三殿下!三殿下回来了!三殿下回来了!!”

“三殿下回来了——”

惊喜的欢呼一声接一声地传了出去。更有人已经开始屈膝下跪。

程三皇子离境不过一年。一年时间不算久,起码,芦湾的百姓们还没有完全忘记他。起码,在这危难时刻,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象征的不是灾难,而是力量——名为希望的光。

***

品从目将一个老人扶上藏书楼的顶楼。这是三条街内最高的一栋楼,高达四层,占地宽广,如今已容纳了二百余人。

老人含泪看着他:“我都老了,把位置让给那些孩子们吧。”

“他们会来,你也得留。”

“可这里就能保证一定安全吗?”

“不能。但是,这里是你目前所能抵达的最安全的地方。”他将老人交给一个金门弟子,转身继续下楼。

金门弟子急声道:“先生,您还要下去?”

品从目回头朝他安慰一笑,然后挥挥袖子,飘然下楼去了。

被他扶上楼的老人忍不住问金门弟子:“请问,那位老先生高寿?”

“先生今年七十二岁。”

“比我还小十岁!”老人久久震撼。

除了藏书楼,城中的高楼还有十余处,人们在金门弟子的引领下纷纷前往避难。

东城门处,颐非带领羽林军和百姓一起拆了某栋酒楼的柱子,然后抬着柱子开始撞击城门。

宛大的芦湾城,在灾难面前度过最初的慌乱后,开始显露出不屈的一面来。

***

而这时的雀来山上,云雨正浓。

颐殊忽意识到某种不对劲,伸手推云笛:“等等!”

云笛没有理会。

颐殊急了,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一把剑横架在了云笛的脖子上。与此同时,一滴冷汗顿时从他额头滴下来,落在她的胸脯上。

“别动。”一个声音如是道。

云笛虽然没有转身,但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越发惊悸。

而颐殊则通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来人——来人一共五个,持剑之人她认得,是品从目身边的一名银门死士。说话之人站的稍远些,身形也最矮小,却比其他四人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此人是薛采。

颐殊又急又气,当即去推云笛,云笛脖子上的剑立刻紧了一分。薛采道:“我说了,别动。”

颐殊冷笑道:“你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竟有看活春宫的嗜好?”

“若非你们荒淫至此,怎会连我上山都不知道?”薛采说着笑了笑,“你们的人守在山下,频频示警,可惜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颐殊盯着薛采的笑脸,只觉这真是世上最可恶的一张脸:“你是怎么从芦湾逃出来的?”

“这正是我要告诉陛下的——我都能出来,更何况颐非他们。所以,你的计划已经破灭了。”

颐殊死死地咬住下唇,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

“所以,你原本接下去还想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就此打住吧。”

颐殊冷冷道:“你知道我还有什么后招?”

薛采看了眼山下的情形,眼中哀色一闪即过,声音却越发舒缓:“海水倒灌固然可怕,但总有那么几栋楼比较结实比较高,能熬过去。那么待在那些楼上的人等海水退去后,就能获救。所以,你的计划远不止引来海水。你锁死城门,挖空城下,还在其他地方盖了五个罩子,为的就是把整个芦湾从岛上分开,让它彻底沉没。对吗?”

颐殊脸上露出刺痛之色。

“现在,你要杀的人已经不在城里了。芦湾可以不必沉了。”

颐殊听到这里,目光一闪,却笑了:“真的吗?”

薛采心中一格。

“若颐非和如意夫人真的已不在城里了,出现在此地的人,就不是你,而是他们了。”

薛采冷冷道:“他们另有事做。”

“能有什么事比抓我更重要?我可比你更了解我的好三哥。”颐殊观察着薛采的表情,吃吃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你啊,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家伙。你现在心里其实乱极了,慌急了。但你不敢显露出来,因为你还指着翻盘。可是薛采,我告诉你,今日芦湾必沉。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救不了任何人!”

薛采的眼眸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 腾蛟

观星塔上,袁宿盯着秋姜,看着她面无血色的模样,只觉心头一阵快活。他常年压抑,喜怒皆不敢形于色,为的就是这一天。

家破人亡的记忆,颠沛流离的过去,被背叛和谎言毁了的人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当如意夫人吗?为了当上如意夫人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毁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的罪孽,今日,就是你偿还之时!”

秋姜的手慢慢地攥紧,再缓缓地松开,最后猛地一拽。袁宿顿觉那根镔丝嵌入了他的脖子里,血立刻流淌了下来。

“我不杀贱民。”秋姜冷冷道,“但是幸好,你现在是个国师!”

袁宿却大笑起来,笑得镔丝又往皮肉里嵌入了几分:“听玛瑙说你虽恶贯满盈,但手上并没有直接沾过人血。我便想,迟早有一日要你破戒。你习惯于杀人诛心。可今日,你诛不了我的心,你只能沾血。”

秋姜大怒,当即将镔丝又拉紧了几分,袁宿顿时说不出话来,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像上岸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脖子处地血源源不断地流下来,眼看就要死在她手里……

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秋姜的手。

紧跟着,黑白二色撞入视线。

黑的衣服,白的人。

秋姜定定地看着此人,听他开口说:“不要杀人。”

这是时隔五年后,风小雅再次对她说这句话。

***

“咚——”地一声,柱子第几百次撞上城门时,外面钉死在门上的铁片终于崩裂,咔咔几声扭曲着从门上弹落。

人们顿时发出欢呼声。

衣衫已被汗水浸湿的颐非看着裂出一道缝的城门,抹去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痕,将插在一旁的旗帜再次拔起,指向门外:“冲——”

“冲啊——”人们咆哮着朝城门撞过去,十余丈高的城门被撞开,露出了生路。

***

薛采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低声道:“我错了。”

颐殊嗤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薛采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令她莫名地从心头涌起一股寒意来。

——那是一个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

“我确实错了。从现在起,你不是程国的女王了。”

颐殊惊道:“你说什么?!”

“把她们两个抓起来,不许穿衣。拿我手令调动各州兵力,速度赶来赈灾救人!”

“你说什么?!他们怎么可能听你的?!!!”

“他们不必听我的,只需——”薛采说着从旁边散落的衣物上摸出一物,正是程国的玉玺,“听它的。”

颐殊尖叫一声,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就要朝薛采扑去,却被银门死士中途拦截,说捆就捆,竟是毫不怜香惜玉。

颐殊看向一旁呆呆的云笛骂道:“你是死人吗?平时那般警戒,这会儿死了吗?”

“我、我这不是没、没穿……”云笛十分尴尬,声音越说越低,可说到一半,突然发难,根本不顾剑锋在脖子上划出不浅的伤口,跳到薛采跟前,伸手就去抢玉玺。

薛采跟他对了一掌,整个人顿时横飞出去——他虽武功不错,但跟程国第一大将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云笛顺手一抄,将玉玺抢到手中。

已被捆住的颐殊顿时大喜:“做得好!杀了薛采!”

银门死士上前将云笛围住,云笛以一敌四,竟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薛采从地上几个翻滚,回到颐殊身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云笛的动作顿时一僵。

“把玉玺给我!”

颐殊嘶声道:“不许……”话没说完,薛采一掐,她便发不出声音了。

“我数三。不想你的女王死,就把玉玺扔过来。一!”

云笛满脸纠结。

“二!”

颐殊拼命用眼神示意他不许给。

云笛举起了玉玺:“放开女王,不然我砸碎玉玺,看你拿什么号令兵卒!”

薛采微微眯眼,突然抓着颐殊的耳环狠狠往下一扯。颐殊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一只耳朵竟活生生地被他扯下了。

薛采冷冷道:“不要威胁我。我一生气,她就少一样东西。”

云笛大惊,看着颐殊血肉模糊的左耳,手指一松,玉玺坠地。眼看就要砸碎,一名死士飞扑过去将之抱在怀中。

颐殊睁大了眼睛,从剧痛中回过神来,颤声道:“我、我的耳朵……”

“三万条人命,杀你三万次都不过分。这只是开始。”薛采将耳朵扔到她面前的地上。颐殊亲眼看见自己的左耳和耳环,再次尖叫,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死士们更将放弃抵抗的云笛擒住,同样捆了起来。

云笛望着地上的那只耳朵,没有跟颐殊一般晕阙,而是抬头盯着薛采,沉声道:“今日一耳,它日必要你全身来抵!”

薛采勾了勾唇:“尽管来。”

***

“不要杀人。”风小雅牵住秋姜的手,轻声道,“你是为救人而来。”

秋姜的唇动了动,又一滴眼泪滑落。这次,没等风吹干,风小雅伸出拇指,替她擦去了。“也没到该哭的时候。”

他将视线转向袁宿,道:“阵眼在南沿,对吗?”

袁宿面色微变。

“你在芦湾城中以查封温泉为由,封锁了六十六个浴场。每个下面都埋入机关,联成全阵,只等大水来时,同时启动。”风小雅说着,走到一旁的舆图前,手指从六十六个方位上扫过,最后划向五个罩子,“这个所谓的五星阵只是障眼法,里面真正有用处的只有这里。”他所指的正是南沿城城中那个。

“此处为阵眼,机关在此启动,六十六个浴场同时崩塌,连带着南沿一起从舆图上消失。”风小雅一边说着,一边将芦湾和南沿从整块舆图上掰了下来,与其他的区域断离。

袁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恐怕不是女王要求的,而是你的私心。你恨南沿的谢家族人落井下石,欺凌你们母子,所以要连他们一起弄死。”风小雅说到这,将芦湾和南沿两处的木板托在手上,对秋姜微微一笑,“你精通阵法,当知所谓的死路有时候就是退路。”

秋姜的眼睛开始发亮:“只要能保住南沿,芦湾便可不沉!”

风小雅点了点头。

袁宿再也忍不住,厉声道:“不是的!根本不在那里!你们没有生路,你们必须死!必须死——”

秋姜抓着他将他绑在了观星塔的栏杆柱子上:“你不是觉得痛快吗?那你就在这里继续看着,看你的狗屁计划怎么失败,看老天会不会站在你那边!当然,老天要真沉了芦湾,你也跟着一起死吧!”

秋姜想了想,狠狠踹了他几脚,这才扭身下楼。

风小雅看着她踹袁宿,不由得笑了,但见她要走,连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秋姜停步,回眸看着他,欲言又止。

风小雅的脚步便也停下了,目光闪动,最后又笑了一笑:“好的,我不跟你去。你……万事小心。”

秋姜心口发闷,不得不深吸口气,才能点点头继续下楼。

等她走出塔时,忍不住抬头回望,见风小雅就站在袁宿身旁,黑衣翻飞,明眸如星。

那星光,如影随形,一直照耀着她。

他看见了她的抬头,便朝她拱了拱手。

秋姜没说什么,这一次,真的走了。

而她刚走,风小雅便以袖捂唇,咳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袁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你就是风小雅?”

“嗯。”风小雅不得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开始运功。他之前为了逃出皇宫,耗费了巨多内力,又隐约猜出袁宿会在这里,匆匆赶到此处,没想到会再遇秋姜。之前绷着一口气没太感觉到,此刻秋姜走了,那口气松了,七股内力又开始作妖了。

袁宿满脸不解:“你为什么帮她?我听说她杀了你父。”

“我父死于自愿。我想,你父亦是如此。”

“不可能!”

“你父右手小臂上是不是有个伤疤,形如柳叶?”

袁宿一颤,逼紧了嗓音:“你怎么知道?”

“我三天前在驿站,收到程境内‘切肤’的一些旧档籍,发现谢缤也是‘切肤’的一员。”

“什么是切肤?”

“是一群有着切肤之痛的可怜人。他们加入这个组织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回丢失的孩子。谢缤加入的时间,是在十三年前。”

袁宿重重一震。

“也就是说,在七儿化名谢柳出现在你父面前之前,他便已知女儿被略卖了。”

“那他怎么会相信她?!!!”

“所以,我觉得,你父也许,也是死于自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帮七儿铺路,为了帮她,彻底除掉如意门。”

“我不信!”

“你应该信的。”风小雅叹了口气,注视着底下的汪洋大海,生灵涂炭,“当她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就该知道——她不是如意夫人。”

如意夫人只会自己逃。

如意夫人不会理会芦湾百姓的死活。

如意夫人会第一时间杀了袁宿解恨。

可秋姜,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袁宿面前,却是为了救芦湾——只是为了救芦湾。

没有人能在生死之时继续伪装——这是风小雅上个月在海上就已经证明了的事情。

袁宿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他亲眼见证了一场弥天大谎。

可如今,那个所谓的谎言,就像此刻的芦湾城一样,再次被洪水冲垮。

***

颐非率领众人来到城外,驻守在那里的神骑军们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撞破,十分不爽,领队之人当即骑马上前训斥道:“你们什么人,竟敢违抗圣旨私自出……”话没说完,脑袋横飞了出去,却是被弓箭手首领给砍了。

神骑军们顿时哗然,刚要暴动,颐非策马上前将旗帜刷地展开,沉声道:“云笛谋逆,连同袁宿一起炸毁皇宫,劫持女王逃走现不知所踪。尔等在此困城拦截,莫非是他们的同党?”

神骑军们面面相觑,一人反驳道:“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奉女王之命在此戒严,防止有人趁选夫盛宴闹事!”

“那为何要封死城门?”

“头儿说只是暂时封城。”

“那他有说何时解禁?”

“这……”

“你们把城门都封死了,那么里面盛宴结束,怎么往外传消息?”